看漫画 首页 都市言情 玄幻仙侠 曲中求,GL百合 GL百合 BL同人 网游竞技 排行 免费
搜索
今日热搜
消息
历史

你暂时还没有看过的小说

「 去追一部小说 」
查看全部历史
收藏

同步收藏的小说,实时追更

你暂时还没有收藏过小说

「 去追一部小说 」
查看全部收藏

金币

0

月票

0

[穿书]明朝攻略手记 第14节

作者:颜小妞 字数:24978 更新:2021-12-31 07:45:12

    “如若有一日蜀王就藩,巴蜀之地倒是离云南不远。”

    “”沐晟心下苦涩,夏子凌的意思是他此生跟定了朱椿,纵然蜀王远走蜀地,他也必然要跟着吗

    、第77章 京中斗法五

    沐晟离京后的几日,一切平静,除非蜀王差人来找,夏子凌也鲜少到蜀王府走动。毕竟那日之后,他与朱椿见面仍是有些尴尬,再者入了王府,见到那蓝嫣,必定要拉着他不放,抑或闲聊,抑或是求教厨艺,真是烦得很呀。

    蓝嫣倒是把他当做救命恩人,加上家中无兄长,一心示好,可却不知内心晦暗之人正是面上待她如妹妹的夏子凌。看着蓝嫣做妇人打扮的模样和神采奕奕的样子,他就莫名有些心塞。

    除了处理后军事务之外,夏子凌要么就是和彭齐吃饭喝酒,要么还有一处去处周庭那里。

    自从调回南京工部虞衡清吏司之后,洪武帝委以重任,将改良和大规模研制火铳的任务交给了他。周庭也重生干劲,虽然他只是一个小小五品郎中,在京官之中真算不得什么,但是身负重任,又得洪武帝器重,在工部就算部堂大人也要给他三分面子。

    从前的文弱书生摇身一变,干起了匠人活计,还干得如此风生水起,周庭的改变也真是让人侧目。

    不过每每周庭找自己探讨改善火铳之法,以及托他将小量试制的火铳拿到后军中试用的时候,夏子凌还是免不了嘲笑周庭一番“你这样撸起袖子当匠人头头的样子,真是愧对孔孟圣贤、有辱斯文呀。”而周庭,通常回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这一日,周庭再次将工部改善的火铳图纸带来与他商议之时,却是有些心不在焉。

    “上一次试制的火铳,火绳燃烧速度倒是有所改进,但扳门控制膛管的速度还是有些慢,扣下扳门,须得等一会火药才能射出,我想这次再加个弹簧试试。”夏子凌说完,却见周庭还呆愣着,遂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啊你说什么”

    美人眼带朦胧的样子虽然有几分迷人,但夏子凌这话已经说了第三遍了,他本不是个顶有耐心的人,此刻已经实在无法忍受。

    夏子凌遂开口问到“你到底怎么了今日一直心神不定的”

    “唉,”周庭叹了口气,道“我爹爹被人弹劾了。”

    “”他还道是多大的事呢。

    明朝官员被人弹劾都弹成习惯了,自从洪武帝设下都察院御史和六科给事中之后,言官就成为了明朝官场上一个重要的群体,在洪武一朝,估摸着言官的数量加起来也有两百人左右。这么庞大的一个群体,唯一的任务就是监听百官,更通俗点说,就是找茬。所以,他们不弹劾官员又能干什么呢

    连洪武帝有时候都不甚其扰,更别说其他官员了。周兴的官职不大不小,在京官之中,正三品,正好是言官最喜欢找茬的对象。

    他以为周兴应当早已习惯被人弹来弹去了,没想到周庭竟还会为这事闹心。

    看到夏子凌不以为意的表情,周庭明白他心里的想法,皱了皱眉,道“这次与往常有些不同,往常弹劾的折子到了,父亲看了,要么不予理睬,若是说得重了,便按惯例在家中闭门思过几日。”

    “此次,折子还没转过来,赵瑁就亲自上门来了,命我爹爹闭门在家,不可外出。关键是他那面上神情,整一个洋洋得意。”

    “若不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证据,那赵瑁应当不会如此得意。但我爹爹为官一向谨慎,应当没有什么太大的把柄会被人抓住才是。”

    夏子凌闻言,也觉得此事或许不若一般弹劾的奏折一样可以置之不理,但正如周庭所言,周兴在朝中一向有谨小慎微之名,想来也不会有太大的事情罢。

    但既然周庭忧心,夏子凌还是说到“你若担心,待我禀明蜀王,着人探一探言官弹劾的究竟是何事吧。”

    周庭想了想,有些犹豫地道“算了吧,也不用这么麻烦,今日应当就知道是何事了。想来也没什么,最多告假在家半月省身也就罢了。”

    他周庭一向是个不愿麻烦别人的人,现下虽然有些担心,但他与蜀王从未到过近前讲过半句话,便被人划入了蜀王党羽,本就有些别扭,真让蜀王帮他,他更觉得不妥,是以,强压下心中担忧,他又把话说轻了些。

    夏子凌点了点头,“好,那你便莫要担心了。”

    “嗯,那我先告辞了。”

    送走了周庭,索性今日无事,夏子凌便提前下了值,在街上晃荡着晃荡着,来到了蜀王府门口。

    想到答应周庭之事,夏子凌着门房通禀,入了王府。进去一问,才知朱椿去了代王府还未归来,夏子凌本想就此离开,却被听闻他来了赶着出来的蓝嫣拦住了。

    “伯嘉要不是我来得快,你又要走是吗蜀王府又没有毒蛇猛兽,你怎的每次溜得如此之快”

    夏子凌抚了抚额,有些头疼。蜀王妃就不知她这么随性称呼一个男人的表字很是不妥吗她那表字“青君”,他却是不敢称呼的。

    “臣见过王妃。臣没有溜走,不过是王爷不在府中,臣准备改日再登门罢了。”

    “唉,一府的人恭恭敬敬,好生没趣,怎的你也板着一张脸,”蓝嫣皱了皱眉,“王爷不在,你就不能来找我吗”

    “”夏子凌准备跨过门槛的腿抖了一抖。这蜀王妃可真敢说,来找她自己可真是嫌脑袋多了砍不完吧,给他扣个“私通蜀王妃”的罪名,就算朱椿本人不介意,洪武帝怕是也饶不了他。

    夏子凌觉得他这份工作简直干得无语了,前脚跟那做夫君的纠缠不清,后脚还要担心与这当妻子的走得太近。

    然而,蓝嫣却是不顾夏子凌心中沟壑曲折,径自欢喜地对他说道“你今天来得正巧,那日你说与我的蒜泥白肉菜谱,我试做了一份,你来看看如何。”

    唉,这么被抓住夏子凌就知道自己走不了了,人情世故他总还是懂的。这么强行走了,确是驳了蓝嫣的面子。

    无奈来到王府膳房,蓝嫣直接将夏子凌带入了内间单独的一间小膳房。蓝嫣适才应该就是从这里冲出去找他的,现下案板上还放着切了大半的五花肉片。

    蓝嫣这样性子闲不住的姑娘入了蜀王府,要她安安静静做个王妃着实憋得够慌,不过之前在漠北吃了教训,她还是忍着没出去闹事,但在府内折腾便免不了了。有一次沐晟提起夏子凌精通各种又简单又美味的菜式,蓝嫣就非要拉着他求教。

    不过这姑娘估计真是生错了性别,下得厨房手脚笨得很,做点家常菜也把得弄得够呛。夏子凌只随便说了几样简单的与她,这蒜泥白肉就是其中一味,只可惜此时辣椒还未传入中国,夏子凌一贯喜辣,少了这点睛一笔,总觉得菜的味道差了些。

    夏子凌从案板上捻起一片切好的白肉放入口中,细细品嚼后道“吊煮的时候八角多了些,下次可以少放点。”

    难为蓝嫣那破烂刀功,今日能把肉片切得那么薄,应当是颇费功夫捣腾了许久吧。

    “好。”她本以为一道蘸水肉片就是直接水煮了就成,上次央着夏子凌示范一次,才知道还要先吊煮,而吊煮的原料和火候往往决定肉质的鲜美。

    不过,这已经算是比较简单的菜式了,比起王府厨子那些费工费时,味道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的菜肴,夏子凌的这些家常菜才比较适合她这个新手学习。

    “伯嘉,蘸料我已经调好了,你帮我尝尝看,味道怎样”蓝嫣说着端了一个碗过来,道“王爷说要到酉时才回来,现下还有大半个时辰,这会先把料浇上一会味道会不会太重了”

    夏子凌正在看蓝嫣备好的花椒油,闻言拿着勺的手顿了顿。蓝嫣这么心心念念要学厨艺,想来都是为了博得蜀王欢心吧

    “王爷口味清淡,你还是一会再加调料好了。”夏子凌从前就喜好川菜,到了大明朝以后幼时也在蜀中长大,口味重一些。而朱椿从小长在江南,口味清淡,说实话这蒜泥白肉之类的菜肴并不怎么对蜀王的口味。

    “哦。”蓝嫣闻言,乖乖地将调好的蘸料放回了桌上。

    片刻后,夏子凌道“我刚想起来后军中还有一些事务没有处理,王妃,我便先行告退,不留在府中用膳了。”

    说罢就要转身离开膳房。

    “喂,不带这样的”蓝嫣不满地嚷嚷,“这都什么时辰了,文武百官都该散值了好吧,你要不要这么拼命呀”

    说着就要伸手去抓夏子凌的衣襟。

    对付蓝嫣,夏子凌早有心得。他身形极快,避过蓝嫣的魔爪出了膳房,只扔下一句“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便任由蓝嫣在原地跺脚,径自离了蜀王府。

    落日时分,蜀王回了府邸,刚入花厅,便遇到了蓝嫣在园中纳凉。蓝嫣见到朱椿,也不行礼,只摇了摇手中手绢,道“我刚才有些饿,已经先用了晚膳,厨房还有些伯嘉教我做的蒜泥白肉。”

    朱椿状似漫不经心地问到“伯嘉他来过”

    “是呀,刚走没多会,都到用晚膳的时辰了,他却不肯留下,火急火燎就走了,真是的”

    朱椿心里沉了沉,一时有些苦涩。夏子凌有空过来,宁可教蓝嫣做菜,都不愿等他回来一道用膳,是在刻意躲着他么

    自从那夜以后,但凡公事,夏子凌必定尽心竭力,与从前无异。但是一旦无事,却再不愿与自己多呆一刻,他对自己,竟是越来越生疏了。

    、第78章 京中斗法六

    头日没与朱椿说上周庭之事,第二日夏子凌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去工部找了周庭,却得到他因周兴之事,告假在家的消息。

    周庭在礼部任职的时间很短,与周兴二人虽是父子,但却各自为阵,并没有多少交集。言官弹劾周兴,没有道理牵扯到儿子才对。

    夏子凌踱步来到周府,想要探探情况,却不想周府已被锦衣卫的人手包围。看到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出入周府,强烈的政治敏锐性便让夏子凌心中警铃大作。他赶紧隐了身形,绕道离开周府。

    锦衣卫是什么人那是洪武一朝最让人畏惧,直接听命于洪武帝的特务组织。虽然洪武帝偶尔心血来潮,会让锦衣卫偷听下百官私事,但周兴这样的品级,绝对不会让洪武帝有那样的兴趣。况且,锦衣卫正装公然出现,那就是奉皇命办案了。

    昨天才刚听说周兴被弹劾之事,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不过一天就惊动了圣驾,让洪武帝命锦衣卫亲自来查

    夏子凌一刻不敢耽搁,直奔蜀王府,直恨昨日因为私人感情误了事,若是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弹劾,又怎能坐视不理。

    今日朱椿倒是正好在府中,听了夏子凌所言之后,立刻着张守去打探消息。

    蜀王此次漠北建功返京之后,主动交好的文武百官不少,其中也不乏锦衣卫中的权贵将领,可以说后来居上,在京中的势力已是不输燕王等人。

    一个时辰的功夫,张守就回来了,带来的消息却是不妙

    那弹劾周兴的言官此时也是在锦衣卫那里做客,至于所奏内容,只有督察院左右督御史,以及周兴的顶头上司赵瑁看过,而那三人,都被皇上请进宫去了。

    张守说到这里,夏子凌已心知大大不妙了。但他却想不出,周兴何德何能,能犯下什么惊天大案。

    “臣百般央求之下,宋同知才告诉了臣一句话此事恐怕与胡惟庸有关,并再三嘱咐不许外泄。”宋同知是仅次于锦衣卫指挥使之外,目前锦衣卫中的二号人物。张守是朱椿的心腹,他亲自出马,也只问到这一句话,说明事情确实比想象中更加严重。

    听到“胡惟庸”三个字,夏子凌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作为洪武四大案中获罪人数最多的案件,夏子凌学史不经,并不了解此事的始末。但是到了大明朝,胡惟庸案发时洪武帝却只是诛了其九族,杀死了几个与胡惟庸亲近的大臣,远远不足历史上“涉案三万人”的记录。

    所以这个惊天大案或许还没完

    不过就算如此,夏子凌仍是想不出周兴和胡惟庸有什么关系。胡惟庸是淮西人,得李善长举荐官至丞相,而周家则是祖籍江浙。

    刘基在朝中之时,与胡惟庸是死对头,刘基倒是浙东人,若说周兴与刘基交好,都是同乡,夏子凌还觉得有几分可信,周兴和胡惟庸,他还真觉着八杆子打不在一起。

    然而,无论如何,若是牵扯进胡惟庸案中,夏子凌觉得恐怕是凶险万分了。

    夏子凌郑重望着朱椿,恭身行了个礼,道“王爷,臣恳请您动用一切力量,救周庭一命”

    时下,朱椿等人还不知道胡惟庸案会祸及如此多的官员,见夏子凌突然面色苍白,还有些不明所以。

    朱椿面色沉了沉,周兴究竟犯了什么事还不清楚呢,夏子凌就急得跟魂都丢了似的。从前夏子凌也曾无端袒护着周庭,而那周庭对夏子凌却是一向爱搭不理的。从两人认识以来,夏子凌兢兢业业辅佐自己,从来没有为私人的事情求过他什么,第一次开口,竟然是为了这么个不相干的人

    你为何要如此紧张那周庭朱椿很想问出心头萦绕多时的这个问题。但是握了握拳,他还是忍住了呼之欲出的疑问。以他和夏子凌此刻维系艰难的关系,实在不适合问这样的问题。而且夏子凌对谁用心,向谁示好,他又有什么权利去干涉

    “嗯,我试试。”最后,朱椿还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夏子凌的请求。

    试试夏子凌看到朱椿面色有些不善,加上这勉强的言辞,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其实一旁的张守也觉得夏子凌过于紧张了些,不管周兴犯了什么事,错的都是他自己,大明律没有规定父亲犯了错,要牵连儿子的,况且洪武帝任用罪臣之子的事情也不是没有,例如那方孝孺,父亲因空印案获诛,洪武帝照样起用了他。若说有什么必然牵连到家族的大罪,那便只有谋反了可是一个三品侍郎,有能力谋反吗

    夏子凌环视了一圈屋内,仅有朱椿、张守与他三人,关键的是朱桂那个大嘴巴不在,遂直言道“王爷,若臣没有料错的话,此次胡惟庸案必定会掀起一番惊天大浪,牵连被杀的官员超过万人,所以不尽早救出周庭,臣担心夜长梦多。”

    朱椿怔了怔,牵连逾万人胡惟庸已经死了八年了,究竟是什么事情,还有可能让父皇再次翻案,并且引发惊天血案

    “果真如此严重你是如何得知的”

    夏子凌顿了顿,才答到“臣夜观星象而知。”

    他没敢说三万人,如果真说三万人,恐怕朱椿更加不会相信吧。

    朱椿“”

    又是“夜观星象”朱椿忽然想起夏子凌三年前为了取信自己,所说的郭桓案一事,夏子凌当时预言那是惊天大案,他只觉得这个假和尚疯了,可是事后却证明此案牵扯进一万多人,果然是继空印案之后,又一让人心惊的大案。

    与夏子凌相处了三年,他深知夏子凌并不是像诸葛孔明或是东方朔那样的神算之人。朱椿只觉得夏子凌是一个与自己无异的平凡人,除了能谋善断一点,英勇果敢了一些,但还是跳不出平凡人的框框。

    可是他此刻又口出惊人之语了。与上一次一样,此次夏子凌的预测还会实现吗这些东西,真的是观星象可以看出来的况且他怎么觉得夏子凌根本是个天黑了就呆在屋里,根本对赏月观星之事毫无兴趣的人呢

    “王爷,我知道我所说之事有些匪夷所思,但请您拭目以待,我绝对不是说来诓王爷的,请王爷务必相信我所言”

    夏子凌的话唤回了朱椿的思绪。是的,他一贯是相信夏子凌的,不管有没有根据,不管夏子凌说何事,他都不会不信,不是吗

    朱椿直视夏子凌恳切的目光,终于点了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夏子凌再三恳求之下,朱椿自然是动用一切力量去运作此事。三日后,总算是打探到了些眉目,获悉言官弹劾周兴所为何事。

    洪武十年,胡惟庸官拜左丞相,位居百官之首,正是权利空前之时。彼时周兴刚从翰林院调到礼部,任一个小小六品主事,在京官中不起眼得很。

    但周兴在翰林院之时,多得宋濂赏识,与宋濂长孙宋慎也一向交好。是以有一次胡惟庸设下家宴,周兴随宋慎一同赴宴,席间北伐归来的沐英见到周兴长相俊逸非凡,笑谈起此次俘获一位北元皇帝宠妃,居然与周兴有几分相似。

    周兴当即焦急问到那被俘的妃子人在何处,可惜沐英却答到,大军尚未班师前,便奉洪武帝谕旨将一干俘虏放归北元了

    这本是当日席间的一件小事,但宋慎见周兴经这个小插曲后,席间一直郁郁寡欢,便不停追问其缘故。

    周兴当日饮酒有些过了,加上与宋慎私交不错,便将自家的秘密说了出来周兴父母子嗣凋零,膝下仅有一子一女,元末动乱之时,周兴的妹妹因容貌出众,被元军掳去,一同撤去了漠北。

    这样的事情其实在元末很常见,元军撤退之时,金银女人掳走不少,女儿家一旦跟了鞑子,这辈子想要再回到大明几乎没有可能了。

    但周兴家失了这一个女儿,却比寻常人家要悲痛许多。周兴的父亲本是江浙雅士,出身书香门第,对于这一子一女都是一视同仁,而周兴的母亲,就更宠爱那贴心小棉袄似的女儿。

    是以,周兴的妹妹遭了这厄运,母亲悲痛欲绝,直至把眼睛都哭瞎了,而他父亲面上不显,心中却也是痛苦难当。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七八年,本来周家也没抱什么希望了,但周父日前重病,从前憋在心中的悲愤似乎突然爆发了,日日念着闺女,惹得周母又开始以泪洗面。

    周兴正为家中的期期艾艾苦恼不已,此时突然听到沐英笑言,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丝妄念。虽然他也知道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人在黑暗之中,总是本能地想要抓住任何一丝光明,沐英的话仍是让周兴内心燃起了一丝希望。

    但那也只是想想罢了,周兴并没想着真去做什么。

    不过宋慎却不这么想,散席之后,他硬是央着周兴留了下来,将周兴适才所说告知胡惟庸,并恳请左相大人帮助周兴圆了寻妹之梦。

    胡惟庸只是不露声色地笑了笑,承诺尽量帮忙。

    周兴当时也没在意,心想胡惟庸身为明廷丞相,有什么办法可以帮他除非是那元妃再被捉住,他亲自去看上一看,否则人在元廷之中,胡惟庸也不可能私通北元吧。

    周兴本以为这事就是酒后戏言,过了便过了,却没想到,不久之后宋慎带来消息,让周兴写一封家书,胡惟庸着人送去北元,看看那宠妃究竟是不是周兴的妹妹。

    周兴心知胡惟庸贵为左相,定然不会记着这等小事,此事必是宋慎之后又多次在胡惟庸面前念叨,对方才肯帮这忙的。

    可是,胡惟庸绝不可能为了周兴的事情专门跑一趟北元,那么他派人去北元,是要干什么呢

    周兴不敢妄自揣测丞相意图,但胡惟庸与北元有来往的话,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总归是大大的不妥。

    既然心知不妥,周兴当时提了笔,这家书实在是不敢下笔,却禁不住宋慎催促,再者确实寻妹心切,便冒着杀头的风险,写下了给亲妹子的一封家书。

    而此次弹劾周兴的言官从北伐归来的军士手中得了一封书信那便是周兴当年写下的这封家书,随即附上书信呈到御前。

    或许这言官的本意只是弹劾周兴一人,然洪武帝一见这书信,心知背后的事情不简单,令锦衣卫彻查,果然查出了更多东西

    、第79章 京中斗法七

    这件事,周兴的那封家书不过是个引子,背后涉及的主要是胡惟庸当年私通北元之事。

    洪武十三年,胡惟庸案发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正月里,胡惟庸称其旧宅井里涌出醴泉,邀请洪武帝到老宅中观赏。洪武帝欣然前往,走到西华门时,提前获悉胡惟庸狼子野心的太监云奇紧拉住缰绳,口中不语,却拼命指着胡宅。彼时,洪武帝和胡惟庸二人心生嫌隙已久,他感觉事情不大正常,并即刻返回宫中,登上宫城时,发现胡惟庸老宅上空尘土飞扬,墙道藏有士兵。洪武帝大怒,以“枉法诬贤、蠹害政治”等罪名,当天将胡惟庸处死。

    但胡惟庸谋反一案,洪武十三年时却仍是疑点重重,胡惟庸凭着老宅中那几个区区士兵就要谋反想来有些自视甚高了吧。他的同党是谁有没有里应外合之辈,这一切都不甚明了。

    而周兴这封家书,此次让洪武帝一查,却发现只是胡惟庸当年派人送去北元的文书中,最不起眼的一封。

    蓝玉大军此番北伐,抓获了一个人封绩,此人便是胡惟庸当年私通北元的使者,胡惟庸获罪后,一直藏匿于北元朝廷之中。而这个人,一贯心思缜密,居然将当年胡惟庸送去北元的书信一一复制誊写,收藏起来,而现下,这一大堆罪证,正躺在洪武帝御书房之中。

    此等大事,按说北伐归来蓝玉就应当上报圣上,但这中间又横生出来一个人李善长。

    李善长虽然年事已高、赋闲在家,但开国第一功臣的美名不是白担的,韩国公的面子朝中无人不给,何况蓝玉与李善长是老乡,身为淮西党,不以李善长马首是瞻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李善长与胡惟庸是姻亲,弟弟李存义与侄子李佑等人便在封绩供出的这份谋反清单之中,甚至于封绩存下的书信中也屡屡提及这两个人。虽然当年李善长就觉得李存义等人胆子过大,但眼看至亲要因此获罪,李善长自然是不能坐视不理的。获悉封绩在蓝玉手中时,李善长立刻百般施压,在蓝玉上禀圣上之前就把封绩和那一叠书信要了过去,秘密藏于府中。

    但事情总是百密一疏,不知为何,周兴这封毫不起眼的家书居然流落了出来。顺着这露出来的小小藤蔓,洪武帝继续摸下去,便摸出了韩国公府上的封绩。所以,包围周府的锦衣卫根本算不得什么,此刻,韩国公府更是被锦衣卫层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其实说起此事,胡惟庸当时也是被洪武帝逼得急了,有些病急乱投医。

    自从官至左丞相之后,胡惟庸发现这日子居然比从前更难过了。洪武帝生性多疑,对权利又很看重。胡惟庸虽然为老朱分担了不少国事,但是在老朱看来却觉得这丞相分走了自己不少皇权,碍事得很。

    再者胡惟庸位居百官之上,被人捧多了,难免有些骄横,洪武帝从前赏识他,是觉得他为人谨慎,现下行事变得乖张,洪武帝便看他越来越不顺眼。胡惟庸进言之事,洪武帝不再像从前一样应允,并且每每涉及要事,皇上也总是与他政见相左。

    胡惟庸跟随朱元璋二十余载,对于老朱的喜好还是比较拿捏得住的。大殿之上、百官面前,洪武帝似乎对他还是同样倚重,但胡惟庸却心里越来越发怵,觉着皇上总有一天会杀了自己,而那一天的到来不会太久。

    这么想着,胡惟庸总要为自己谋条出路,但他手段也实在拙劣,居然找上了被老朱撵到鸟不生蛋的漠北的北元。大明丞相主动示好,北元刚刚走马上任不久的天元帝自然是欢喜万分,所以你来我往,定下来自以为周密的谋害圣驾计策。若是洪武帝一死,太子朱标即位,朱标一向仁厚老实,他胡惟庸便真正可以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明宰辅。

    胡惟庸满心欢喜,以为先下手为强便可保住性命,却不知自己只是个跳梁小丑,再者洪武帝命不该绝,此计又怎会得逞

    现下封绩被抓,带出当年胡惟庸案的更多内情,但毕竟线索繁杂、涉案人员众多,要一一理清需要的时间非一年半载不能完成。

    胡惟庸案究竟会演变成什么,夏子凌管不着,眼下周兴牵扯进此案之中,却是麻烦大了。

    此案的内情现下还是秘密,能探听到这些,蜀王已经是动用了一切力量。周兴虽未参与胡惟庸谋反,但有这一封家书在,洪武帝对待这类涉及谋反的事情一向秉承“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漏网一人”的态度,是决计不可能会放过周兴的。

    而朱椿也不大可能去求洪武帝放过周兴,就算朱椿本人肯,夏子凌也不会让他去的。在这样的大事面前,孰轻孰重,他还分得清。封绩被李善长带走,蓝玉不敢上报,已经是小有不妥,再把蜀王牵扯进去,岂不是方便有心之人往蜀王头上扣屎盆子

    蜀王府中,张守将打探到的消息和盘托出之后,夏子凌便陷入了沉思,良久之后,才道“王爷,现下的情况,只有让宋同知速速结案,上禀皇上,判与周兴一个斩立决。”

    张守吃惊地看着夏子凌,不解他之前心心念念要救周家,何以现下却急着要送那周兴赴黄泉

    朱椿却深知夏子凌心中打算,如若能速速结案,在胡惟庸大案查清之前就将周兴判了,只他一人赴死,换得周家全家安全,便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如果拖久了,定个私通敌国的罪行,那至少是要夷三族的。只不过要保周庭,难度也不小。

    朱椿沉吟片刻,道“只怕身为周兴嫡子,周庭也很难逃脱判罚吧。”

    夏子凌顿了顿,道“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夏子凌说完,三人皆是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张守才道“王爷,臣还打探到一个消息。”

    “说。”

    “此次俘获封绩的,乃是燕王帐下大将朱能。”

    朱椿冷哼一声,道“哼,我就知道,如若不是四哥使坏,何以封绩身上信件全都交予了蓝玉,偏偏留下了这么一封不起眼的家书。”

    然而,知道了这个消息,只是进一步确认燕王与蜀王之间的争斗已经到了最激烈的时刻,对现下的情形,仍是于事无补。蓝玉一贯与李善长交好,此番北伐归来,还心心念念要说服李善长支持朱椿争夺东宫之位。李善长老谋深算,一直未明确表态,现在想来,没有拉拢到李善长,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锦衣卫诏狱之中

    周庭关押在周兴隔壁的牢房之中,闻着诏狱中霉湿和血腥的味道,静待着未知的命运,已是第四日了。

    这几日来,自己就这么一直被关着,而父亲每日清晨被锦衣卫押走,直至晚间才关回牢中。

    幸而除了第一日被打了一顿之后,不知道是不是有人交代过什么,周兴并没有受过别的刑罚。然而年近五十之人,身上带着鞭伤,又每日被拷问各种事宜,周兴仍是几日之间就老了十岁一般。周庭看在眼中,痛在心里,却是无计可施,而且听了父亲道明事情原委,他甚至觉得,周家此次可能要大难临头了。

    这日夜里,周兴回来之后,隔着囚室栏杆,握着周庭的手,悲泣道“庭儿,爹爹当年一时糊涂,现下恐怕要拖累你了,可怜你年纪尚轻,又满腹才气,若是陪爹爹一同赴死,周家可要绝后了呀”

    周庭见父亲老泪纵横,安慰道“爹爹莫要这么说,当年孩儿年岁尚幼,却也明白祖父、祖母辞世前一直挂念姑姑,爹所为也是人之常情。”

    只可惜,这人之常情,到了圣前却是没有任何用处。

    “若是说有什么过错,那便怪孩儿自视甚高,一直未娶,尚未为周家留下子嗣,此番若是逃不过大劫,到了地下,周家列祖怕是饶不了孩儿。”

    这些年来其实想与周家结亲的人不少,尤其是他中了探花之后,更是说媒的人多了一番,但周庭一向不喜政治联姻,对于要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更是心生厌烦,婚事便拖了下来。

    这几日在牢中静思,他忽然觉得在朝为官如履薄冰,真正是伴君如伴虎啊。想他父子二人昨日还在朝堂之上意气风发,今日就成了阶下囚。这样的事情,在洪武朝却是稀松平常,百官见怪不怪了。

    他周庭为官不过三载,官至正五品,同科的士子们都是羡慕不已,却不想他的境遇已是几起几伏。之前明升暗贬到了中都,好不容易得夏子凌提携回到南京,正想为国效力、施展抱负,却又是一夕之间踏入绝境。

    “庭儿,这怎能怪你,那些个说亲的,爹爹尚且不甚满意,又怎能让你牵强附和一生,都怪爹爹在朝为官二十余载,却不懂逢源变通,朝中甚至连称得上知己的也无一人。”

    周兴这话,却正说到了周庭心坎上。他不也和爹爹一样么,之前有几个公子哥儿的狐朋狗友,此次回到南京一心扑在改善火铳的公务之上,也久不来往,要说知己,有个夏子凌不知算也不算。

    现下深陷牢狱,连找个去府上照看母亲的人也难。若说这经营人脉,他与爹爹倒是同样失败得紧。

    不过看周兴身体本就有些撑不住,现下老泪纵横,更是咳喘不已,周庭仍是压下心中悲戚,安慰老父道“爹爹,此事或许会有转机,孩儿入狱前一日,曾嘱托一位挚友帮忙,兴许他那里能有什么进展。”

    “果真如此”周兴抬起泪眼,道,“爹自知难逃一死,但若能救得庭儿你出去,那人便是周家的大恩人了。”

    周庭心下唏嘘,可惜自己那日说得含含糊糊,再者此事涉及谋反,夏子凌未必敢出手相助。但周庭此时还是不忍挫败父亲萌生的一缕希望,遂笑了笑,道“嗯,此事还有转机,爹爹就莫要担忧了,今日先歇息吧。”

    周兴再与周庭讲了一会,撑不住一日劳累,便拖着脚镣去牢中草堆上躺下睡了。

    次日,父子两人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过来。周庭刚醒来不久,便有一个狱卒提着食篮过来,打开食盒将几个大碗拿出递了进去,口中念道“快吃吧,吃了这最后一顿,好上路。”

    周庭刚醒不久,以为自己听错了,愕然问到“你说什么”

    狱卒却是表情麻木地说到“你二人都判了斩立决,今日便要行刑,快些用了饭上路吧。”

    周庭低头一看,狱卒递进来的牢饭,确实比前几日要好了不少,居然还有肉和酒。

    这就要死了吗他想过自己和爹爹难逃一死,但是怎么也没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呀

    、第80章 京中斗法八

    周庭错愕地问到“判罚那么快就定下了不可能我要上禀圣上”

    狱卒不齿地“呸”了一声,“就凭你的官职也想上禀圣上做梦吧周大人,你好歹也是在朝为官的,斩立决,就是不允许上诉的,别说不能上禀圣上,要想改判也不可能,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只是实在不知是何人欲如此急着置他父子于死地

    “今日就要行刑定在何时”

    周庭话一出口,狱卒带着讽刺地笑意看着他,并未回答。

    周庭也知道自己情急之下问了个极傻的问题,遂闭口不言了。处斩犯人,必然是在午时三刻,这是自古定下的规矩,因为那是一天之中阳气最重的时候。

    “好了,两位周大人,小的只是个办事的,有什么话你们跟我说了也没用,还是赶紧饱餐一顿上路吧,做个饱死鬼总好过做饿死鬼。”这诏狱,来来往往不知迎接了多少官员,能活着出去的少之又少,作为最底层看守的锦衣卫,对狱中人的生死早已麻木。

    看到狱卒转身要有,周兴才如梦初醒般地大叫道“不不庭儿是冤枉的他什么都没做呀官爷,求您代为上禀,都是我周兴一人之错,放了我儿吧”

    狱卒脚步顿了顿,回头道“哟,周大人,您才是官爷,我只是个混口饭吃的小卒罢了,您让我上哪为您上禀去”

    周庭隔着木栏伸手抓住父亲的手,说到“爹,您冷静些,别为难他了,没有用的。”

    这一刻,周庭倒是比父亲要冷静几分。

    反握住周庭的手,感受着周庭掌心传来的热度,周兴忍不住老泪纵横。他死不足惜,可是庭儿,他还那么年轻,想到自己的一时糊涂,要累得庭儿与他一同赴死,周兴就悔得肠子都青了,还有作为一个父亲,对儿子深深地疼惜。如果能救得庭儿一命,就算要他死十次他都愿意

    看着父亲悲痛欲绝的模样,周庭伸手轻拍着周兴的肩膀,就好像他与父亲的身份对调了一般。

    “爹,刚才那狱卒说得对,既然判决下来了,我们起码不能做饿死鬼吧,”周庭说着把几个大土碗端到了两间囚室相邻之处,“爹,孩儿也有许久没陪您一同用膳了,就让我父子一同用了这最后一顿饭吧。”

    周庭说罢,拿起酒壶在两个碗中倒了些酒。他近来忙于研究火铳,经常与匠人们同食同宿,倒真是有月余没与父亲一同用膳了。

    想他高中探花之前,除了偶尔与友人聚聚,哪日不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在家用膳。现下挣得功名,得皇上重用,却顷刻间就要赴死,所谓功名利禄只是过眼云烟,说的就是他这样的吧。

    周兴见周庭从容淡定,遂也冷静了下来,虽然仍是泪流不止,却安静坐下,端起了儿子酙好的酒。

    父子两这饭才用到一半,不想又来了两个锦衣卫,直接开了周庭那间的牢门。

    周兴如惊弓之鸟,大吼道“午时不是还未到吗你们要带庭儿去哪里”

    “宋同知要见你。”其中一个锦衣卫淡然答到。另一个锦衣卫则拉着周庭就要往外走。

    周兴见状死死抓着木栏,撕心裂肺吼道“不不不你们不能带走庭儿”

    “请两位小哥宽限片刻。”

    周兴此刻已是接近崩溃,周庭征得两人同意之后,移步过去握住周兴的手,道“爹,他们适才说了是一位同知要见孩儿,此事或有转机,爹爹不要担心,哪怕是死,孩儿也要和您一起的。”

    得了周庭的安慰之后,周兴才复又冷静下来,不再大吼,在狱中踱来踱去,目视三人离去。

    周庭随两位锦衣卫来到一间隐秘的值房之中,只见上座上坐了两个人,一个是身着金线飞鱼服的中年男子,应该就是适才二人口中的宋同知。

    而另外一位,则是身着白衣锦缎华袍,俊逸不似凡人的蜀王朱椿。

    周庭打量朱椿的时候,朱椿也正在审视他。虽然衣襟染渍、发鬓微乱,但周庭两眼清明,状态还算不错,比起入了诏狱就吓破胆,几近崩溃的不中用之人,还算是好了几分。

    “周庭,见了蜀王,还不快快下跪。”见周庭直视蜀王,并不行礼,宋同知蹙眉喝到。

    朱椿却摆了摆手道“不用了,现下情势紧急,礼数就免了。周庭,本王便直言吧,我今日到此,是应了夏子凌要救你一命。”

    周庭闻言心中一暖,没想到夏子凌真肯出手相助,而且还能说动蜀王到诏狱中走一趟,看来他在蜀王面前,果然是第一红人啊。

    “不过你也知道,你爹爹犯的事,说严重了,是要夷三族的,要免你不死是不可能的,除非”

    朱椿不耽搁时间,一来就说明来意,现下却忽然顿了顿。

    周庭道“请王爷明示。”

    “没入贱籍。”

    “王爷的意思可是要我入乐籍”

    “正是,”朱椿顿了顿,道“你意下如何”

    周庭看着朱椿,就如同看一个怪物一般,片刻后哈哈大笑道“王爷,臣与您无冤无仇,现下将死,您又何故来寻我开心呢”

    朱椿正色看着周庭,他就知道周庭会是这样的反应,因此才决定亲自来一趟,若是宋同知直接与周庭说,周庭断然会以死明志。

    “没入乐籍”这个建议是夏子凌提出来的,但是对于信奉孔孟圣贤的儒生来说,却是比死还要更难以忍受。乐籍制度始于北魏,是将罪民、战俘等群体的妻女入专门的贱民名册,迫使其世代从乐、以声色侍人,入乐籍的通常是女子,说白了就是去做官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比直接赐死更加羞辱人的一种惩罚,因此,这样的判决提到洪武帝圣前,他也不会觉得判得轻了。

    在洪武帝之前,不少皇帝对自己恨之入骨的罪臣妻女使用过这一招;在洪武帝之后,永乐皇帝对黄子澄之妹、铁弦之妻也用过这一招,其行可谓令人发指。洪武帝虽然杀人如麻,却不曾做下这等辱人名节之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算是人性未泯。

    而现下,周庭一个士林儒生,洪武十八年殿试探花,朱椿却提出让他入乐籍保命,简直是比杀了他还要折磨百倍。周庭若是真同意了,以后还有何面目面对官场同僚和同窗学子

    朱椿看着表情倨傲的周庭,目光冷峻,唇角微扬带出一个冷笑,道“周庭,你以为自己有几分才气就很了不起了我大明人才济济,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你在本王眼中,根本是一钱不值的酸儒一个,我今日至此,只不过是给夏子凌几分面子,你要死要活是你自己的事情”

    朱椿语气突然冷冽下来,倒让周庭愣了愣。周庭直视着安然坐在上座上的蜀王,朱椿此刻面色冷然,俊美的脸庞更显轮廓刚毅,眼中带着几许睥睨万物的神色,全身慵懒中散发出浑然天成的帝王霸气。

    这个十八岁的少年,忽然让他不敢直视,并且有一种忍不住要在他面前弯腰俯首的冲动。这是什么感觉这便是传说中的真龙之气吗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和决心,让蜀王年纪轻轻就有了如此傲视天下的气度

    周庭从前自视甚高,并不把蜀王放在眼里,现下却忽然觉得效忠于他说不定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夏子凌果然眼光非凡,假以时日,蜀王定然能成为一代明君吧。只可惜他是无缘看到那一天了。

    “夏子凌托本王带一封书信与你,既然已经决定赴死,你便速速看完,有什么话要托给夏子凌,本王可以代劳。莫要耽搁久了,本王可没空在这里陪你这个酸儒闲耗”朱椿说罢,掏出一封书信,却并不上前,片刻后,周庭自己走近取了去。

    摊开薄薄的绢纸,上面只有寥寥一语

    “梓昱兄,家中老母已妥善安置,勿念。

    伯嘉上”

    适才还一身傲骨,决定慷慨赴死的周庭,看到这句话,忽然一阵酸楚涌上鼻尖,眼眶就红了。

    周庭拿着这绢薄纸,手忍不住微微颤抖。夏子凌啊夏子凌,你为何如此聪明,总是懂得在适当的时候捏在我的软肋之上。

    看到这句话,周庭便忽然想到了有一日与夏子凌的对话。那日二人谈起古时忠烈之士,视妻儿性命于不顾,成就大义的行为。周庭自小受那孔孟礼数教导,自然认为顾大义大节才是君子之道,而夏子凌却不然。

    “顾大义要看是什么样的大义。如若为了天下苍生、黎民百姓,舍弃小家能求得天下安定,那自然该顾全大义。可是如若木已沉舟,不能改变任何现状,仍要一味舍弃家人、成就名节,那便是愚昧之举,就算能够流芳百世,待到去了地下,又有何面目面对至亲之人”

    夏子凌的话在周庭看来有些与君子之道相悖了,周庭当时不以为然。然而现下的情形,再联想到夏子凌当时的话,周庭却忽然觉得颇有道理。

    如若他慷慨赴死,自然可以保得一生名节,可是母亲呢父亲和他都死了的话,母亲可以独活吗纵然夏子凌说会妥善安置母亲,可是正因为他如此说了,周庭才想到那是没有可能之事。吃喝用度上,纵然夏子凌有心,可以满足母亲一切所需,但那丧夫失子之痛,母亲挨得过去吗以他对母亲的了解,如若自己和父亲都走了,母亲也定然会抑郁成疾、不久于人世吧。

    他周庭一贯清高,却在这一刻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平凡之人,也不可能成得圣人。如若他死了,对国对家、对苍生对黎民没有任何意义,甚至于他连英勇就义之士都算不得。百年之后,后世只会把自己列入私通北元、造反未遂的逆臣名单之中。何其可悲、又何其可笑

    “本王公务繁忙,若是你没有话要说,本王便回去了。”朱椿说罢起身,衣襟潇洒一甩,人已经向门口走去。

    “等等,王爷,”周庭说罢郑重地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道“臣愿意入乐籍,求王爷救臣一命。”

    背对周庭的朱椿顿住了身形,唇角勾出一个弧度。夏子凌,你果然算得很准。

    、第81章 京中斗法九

    议定之后,宋同知着人将周庭押回大牢,亲自送朱椿离开了诏狱。

    其实周家父子的案件,未交予刑部会审,直接由锦衣卫上禀皇上,本就判的是“周兴私通北元,立斩不赦。其子周庭,时年尚幼,念其父乃受胡惟庸所惑,并未参与胡党密谋,赦其子死罪,没入教坊司,以儆效尤。”

    这样的判罚,应该算是比较公正的。之前令狱卒假传死罪,实为夏子凌计策。周庭此人倨傲,只有将其置之死地,而后给予一线生机,才会应允这变通之策。而此法也非蜀王出马,摆出一副爱理不理之态才能成,若是夏子凌亲自前往,哪怕声泪俱下劝说,周庭也必然碍于面子不允。

    周庭回到牢中,告知周兴自己的决定,本以为他那一贯迂腐的父亲必定将他痛斥一顿,却不想周兴经历此事,对在朝为官已经心灰意冷,只想儿子能平安活着,再无所求。周兴当下痛哭流涕,直呼“蜀王是周家的大恩人,周家此后须世世代代效忠蜀王”。

    然而,周庭免了一死,为免横生枝节,周兴的死刑仍是定在了今日午后。幸而周兴本未想着活命,周庭能保得一命,他便一改之前悲戚哭泣之色,眼神明净、面容安详端坐于牢房中,静待死亡,正是无愧于他身为三品侍郎的气度。

    周庭隔着牢栏,为父亲梳了发髻、整好衣襟,送老父上路,何等悲壮就不必再提。然而周庭心中暗下决心,今日之后,他已不是从前的周庭,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杀父之仇,来日再算

    在胡惟庸案全面爆发之前,周兴问斩,不久之后周庭也除去官籍,入了贱籍,携老母入了蜀王新近暗中培植的一家象姑馆醉萧阁。

    夏子凌此后时常会想,如果当时自己在中都没有拉周庭一把,逼他卷入蜀王阵营,是不是周家就不会遭此横祸了然而已经做下的事情不可能改变。幸而周庭也深知在朝为官如履薄冰的道理,此番纵然逃过,周兴种下的因在那里,下次也不一定能躲过。

    北伐班师之后,短短数月,燕王党与蜀王党就大斗了两把,互胜一局,正好战了个旗鼓相当。

    然而,如此大的动静,还闹出了不少血案,两个皇子固然本事了得,皇座上那位又岂会看不出些道道。

    夜已经深了,洪武帝手中拿着两封密报,坐在御书房内冷笑了两声。立在一旁伺候的陈锦本已有些睡意,一听皇上发出古怪笑意,遂打了个激灵,身子晃了一晃。

    洪武帝侧头看向他,道“陈锦,你说儿子多好还是少好”

    呃皇上这是嫌自己儿子多了吗但他可不能顺着皇上的意思回答。

    陈锦立刻恭敬答道“那自然是多好啊,儿孙满堂,乃是福禄之兆。”

    洪武帝冷笑了笑,道“儿子多了,都想争家产,当如何是好”

    陈锦觉得自己额上有些冒汗,伺候皇上还真不是个好干的活,皇上时不时来这么几个貌似寻常的问题,却是暗藏玄机,一答不好就要掉脑袋呀。

    陈锦颤颤巍巍答到“这大明以孝治国,自然是听从父母的安排。”

    “那若是父母还未想好,儿子们就开始动手争抢了,又当如何”

    哎哟,皇上这么一问,陈锦觉得腿都软了,这问题,可是万万不能回答的。于是,他垂首做沉思状,久久不语。

    片刻后,洪武帝道“罢了,不用回答了。不早了,摆驾”

    洪武帝说到一半,忽然想到几个宠妃都是有儿子的,不管去了谁那里,都要为自己儿子说话,遂觉得厌烦极了,便摆了摆手道“今日公务繁多,我便宿在御书房吧,你也退下,不必伺候了。”

    “是。”陈锦得了谕旨,赶忙躬身离开了。

    那日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宿在御书房着了凉,还未入秋,洪武帝居然病了。虽然洪武帝的身子硬朗得很,再活个十年八载不成问题,一个小小的风寒是决计不可能把他怎么着的。但是皇上圣体抱恙,还是让整个御医院乱上了一把,同样跟着上蹿下跳的,还有王公贵族和文武百官。

    蜀王携新晋迎娶的王妃进宫探视了一番,不可厚非。可是那病了的秦王、伤了的燕王,居然也突然无大碍,拖着病体进宫探视了,这便有些好笑了。

    京中的几位藩王轮番探视了一圈,他们走后,洪武帝在龙榻上便气得有些吹胡子瞪眼睛了。太子辞世之后,百官时常谏言速立太子,他也知东宫之位悬空太久不妥,但却实在是难以决断。

    诸位皇子之中,优秀的不少,他心中也有一两位属意的人选,但是立了这个,那个便要不服,若是他尚在皇位之上,还没什么,一旦自己百年之后,这些个儿子说不定是要大打出手的。新朝初立不足几十年便要内乱,那么他设想中的大明江山将会传至千秋万代,又岂能实现

    所以,洪武帝内心的纠结,不是那些个整天撺掇着立太子的官员们能够理解的。

    而这次一病,他就更看着这些刻意逢迎拍马屁的儿子们不爽了。当然,他这些儿子内心或许是真心实意关心父皇的,但一想到他们所图的皇位,洪武帝便忍不住要将他们的真心打了折扣。

    现下一病,洪武帝看着最顺眼的反而是宫中的皇长孙朱允炆。

    朱允炆今年十二岁,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然而,皇长孙的身份和父亲早亡,让他年少早熟。行事稳重、进退得宜,面上几乎找不到小孩子的天真无邪之色。

    朱允炆除了样子长得像父亲,性格也与父亲极像,从小勤奋好学、为人宽厚。自古做祖父的,哪怕对儿子不甚喜爱,也不会不喜欢孙子。洪武帝虽然贵为九五至尊,从内心来说也和普通百姓无异,更别说他一贯还是喜欢朱标的,因此,对朱允炆,也是自小疼爱至极。

    从前但凡洪武帝病了,朱标必定衣不解带在床前伺候、克尽孝道。而现下朱标不在了,小小的朱允炆居然主动承担起了替父亲尽孝的责任。给爷爷端汤送药、床前伺候,都不假他人之手。

    当然,洪武帝现下身子骨还硬朗呢。今年也就年后病了一回,现下又病了一回,每次养个三两日的,也就痊愈了。可就这么两次,朱允炆都乖巧孝顺极了,并且不像他那些个叔叔一样心怀鬼胎,这便让洪武帝感动不已。

    现下,朱允炆刚服侍爷爷喝了药回宫去了,洪武帝躺在龙床上看着孙子那瘦小而挺拔的背影,忽然有些感慨,遂感叹道“允炆可真像标儿啊。”

    一旁伺候的陈锦接口道“皇上又思念故太子了呀”

    “唉,这大明江山,若是交到标儿手中,朕也可以放心去了,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啊”这话说到这里,本是没什么问题的,但洪武帝顿了顿,忽然问到“陈锦,你觉得朕立谁为太子好呢”

    “”陈锦闻言,冷汗瞬间就泌了出来。皇上最近接二连三的问题真是要折腾死人了。这样棘手的问题,皇上若是问百官大臣,他们自然可以说上一套冠冕堂皇的长篇大论,可是问他一个太监,就算他心中有想法,嘴上也是万万不敢说的呀。

    然而,洪武帝似乎今日就这么与陈锦杠上了,见他久久不语,又说了句“朕只是与你随便聊聊,但说无妨。”

    “”他也知道并不是他说什么,洪武帝就会去照做,但是这话一不小心没说好,还是容易掉脑袋的呀。不过无论如何,皇上既然追问了,陈锦便不能再装木头。

    “皇上您是真龙天子,子孙俱是龙子龙孙下凡,个个出类拔萃,要奴婢说谁更优秀,还真难以抉择呀。”

    洪武帝冷哼一声,这话分明是实打实的奉承,他的子孙个个出类拔萃恐怕不见得吧。藩王之中,是有几个优秀的,可是成天只会吃喝玩乐、骄横跋扈的也不在少数。

    “陈锦,最近京中不平静啊,这血案一桩接着一桩,面上看着没什么,其实暗地里都是朕的儿子们在撺掇,他们以为朕久居宫中什么都不知晓,其实朕心里明白得很。”

    “是,这天下之事,自然是瞒不过皇上您的法眼的。”

    “嗯,”洪武帝轻哼一声,继续道“椿儿在象姑馆遭了暗算,借此端了棣儿的一锅走狗;而棣儿又悄悄放出些端倪,图的还不止是报复椿儿,现下看来定然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最愚蠢的是樉儿,他是个没心机的,哪斗得过那两人,这边有人弹劾椿儿,他就急着也给朕上了一封数落椿儿的奏折;那边有人说棣儿抓了封绩,碍于蓝玉和李善长不敢报予朕,他又赶忙写了一封弹劾棣儿的奏折。真是个猪脑子”

    其实洪武帝还是挺疼爱朱樉的,若是朱樉是个成气候的,按长幼排序立了他为太子,情理上倒也压得住百官和诸王,偏偏他没一点心眼伎俩,若是真让他坐在了帝位上,洪武帝还真担心不出几年奸佞横行,大明江山就这么给败光了。

    “陈锦,立谁为太子,朕还真是为难啊。”

    这句话倒是洪武帝的肺腑之言,陈锦跟了他这么多年,也确实觉得皇上不是不愿立太子,而是实在难以定夺。

    “皇上,您身子骨还健朗着呢,其实也不急于一时,”陈锦说罢顿了顿,“不过有一句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朕恕你无罪。”陈锦伺候他多年,一贯谨言慎行,口风也很紧,因此洪武帝也习惯了在他面前议论些朝政之事,只是陈锦会顺着他的话主动说些什么,倒是不常见。

    “奴婢觉得立谁为太子并不是当下最紧急之事,几位成年藩王久居京中,却着实不妥。”

    洪武帝点了点头,陈锦此话没错,其实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之前没出手干预,不过是想看看这些儿子在京中能干出些什么,再者,当然也有痛失太子,突然舍不得几个儿子离开身边的意味。不过此时再这么放着他们呆在京中不管,却是不能够了。

    “陈锦,你所言极是。”洪武帝轻轻一笑,对陈锦投去了一个赞赏的目光。

    陈锦赶忙俯首道“奴婢不过是跟着皇上耳濡目染多了,这些事情,其实皇上心中都有数,是奴婢多嘴了。”

    皇上既然这么说,但愿听了他今日一言,能有些行动。等那些成年藩王都走了,他效忠的那位主子才好进一步博得圣宠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大家都懂。

    洪武帝的风寒,不日之后便痊愈了。而他痊愈后上朝下的第一道圣旨就是所有成年藩王即日就藩,不管任何原因,不许再滞留京中。包括刚刚大婚的蜀王,也须即日动身赶赴成都。

打赏
回详情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目录( 62
APP
手机阅读
扫码在手机端阅读
下载APP随时随地看
夜间
日间
设置
设置
阅读背景
正文字体
雅黑
宋体
楷书
字体大小
16
月票
打赏
已收藏
收藏
顶部
该章节是收费章节,需购买后方可阅读
我的账户:0金币
购买本章
免费
0金币
立即开通VIP免费看>
立即购买>
用礼物支持大大
  • 爱心猫粮
    1金币
  • 南瓜喵
    10金币
  • 喵喵玩具
    50金币
  • 喵喵毛线
    88金币
  • 喵喵项圈
    100金币
  • 喵喵手纸
    200金币
  • 喵喵跑车
    520金币
  • 喵喵别墅
    1314金币
投月票
  • 月票x1
  • 月票x2
  • 月票x3
  • 月票x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