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最终,薛孟庭也没有回严正峰,因为在他回去之前,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邬城薛家被妖魔灭门了?”薛孟庭双手合拢,猛地收紧。
严停风点点头“刚来的消息,一百三十七具尸体,就摆在堂口。墙壁上用血写着大字自此地开始,杀尽人修,归我家园。”
“只有在我们凌空的薛灵,和族长薛通,不在其列。”岳礼补充道,“暂时,薛通不知去向。”
“明日是掌门结婴大典,今日却出了这样的事。”吴农皱眉道,“妖魔一族,其心可诛。”
岳礼踌躇了会,道“那邬城薛家,是死于妖魔的毒物。”
“难怪无声无息。”吴农若有所思,道,“可知是什么毒?”
岳礼看了看薛孟庭,迟疑道“不知,只是他们死后之状,皆是全身经脉堵塞,僵硬如石,血流不畅。”
经脉堵塞、僵硬如石、血流不畅……
几人的目光都聚焦到薛孟庭右手上。
此种症状,岂不是他先前一样?
严停风沉吟道“薛师弟,听说……你身上的毒,解了?”
薛孟庭微微低头,吴农的目光乍然变得不可思议。
“解了?什么时候的事?”他试了那许多方法,却毫无头绪,如今乍闻此毒已解,不免讶然。
薛孟庭只觉芒刺在背。他知道师兄与吴农并无问责之意,可他自己不能忘记其中因由,一时……竟难以开口。
他有种无所从来的羞愧,仿佛成了草菅人命的帮凶。自己身上的奇诡毒物,邬城薛家突遭厄运,一百三十七口人中同样的剧毒……这与陈念,不能有关系!
叶钧道“此毒名为万象蛇寺,是妖魔王之物。”
薛孟庭心头彻底放松下来。叶师弟总能懂他,所谓知己,大概便是如此。老天如此垂怜,让他能有这样的师弟。
严停风看向叶钧,目光带有探究“叶师弟是怎么知道的?”
“先前,听到了他与尚魁的对话。”叶钧淡淡答道,“陈念另有计划,我问过,但他不曾说。”
严停风神色微变“什么计划?”
“杀妖魔王。”
“胡闹!凭他一个人?”
樊真眉心一皱,道“又或许叶长老被他骗了,陈念究竟有妖魔血脉……”
“樊峰主。”严停风打断他,“我相信叶师弟的判断。”
“那薛长老和邬城薛家的毒,又是怎么回事?”
“叶师弟刚刚才说,是妖魔王之物。”
“陈念难道不是妖魔?兴许他们已经勾结了!我们却放任敌人在我们宗门之内逍遥!”
“够了,不必再说,我不想与你争辩这些。”严停风道,“陈念是此役的重要战力,他的想法很重要,是时候该和他谈一谈了……樊真,你做什么!”
樊真提着剑,霍然站起,已然向外冲了几步,门口的岳礼和吴农急忙上前,竟险些拦他不住。
“我受够了。”樊真手中的长剑嗡嗡作响,“那陈念分明意图不轨,掌门却要我们装作不知,容忍他到现在。邬城薛家一百三十七条人命,都是死于那奇毒。老吴,你别忘了,那毒物一开始是怎么出现的!”
叶钧眉心拧成“川”字“陈念只是发现毒物,下毒者不是他。”
“叶长老的话我自然不敢不信。”樊真冷笑一声,目光如尖刺一般扎向薛孟庭,“可我还有一个问题,薛长老身上的毒,后来又是怎么解了的呢?”
吴农低喝一声“老樊,别失了分寸!”
“要是薛长老问心无愧,我老樊,立刻赔罪!”
薛孟庭站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薛长老心里有数,何必再问我?”樊真扫过严停风、叶钧,面上露出讥讽之色,“只因陈念是薛长老爱徒,便能放纵这妖孽在凌空门行走吗?凌空门是正道,不是妖魔窟!”
叶钧眼神蓦地一寒,承影剑当下出鞘,剑凌三尺之上。
樊真梗着脖子,毫不畏惧。薛孟庭看着樊真,慢慢道“我身上的毒,是陈念用他精血解去的。”
樊真听得此话,眼中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正要说一句“他既懂得解毒之法,必和此毒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如何没有嫌疑?”时,便见到薛孟庭慢慢向他走来。
吴农使劲去拧樊真,樊真一把甩开。
薛孟庭道“照你的意思,便是我和陈念勾结,在凌空门内兴风作浪了?”
此话一出,吴农赶紧撇手,便是拧着一根筋的樊真,也愣了愣。
“不是,我没那个意……”
“砰!砰砰!!”樊真眼瞅着一只拳头朝自己轰来,却实在避不开,生生被那拳头连揍两下,从门板上飞了出去,登时在门板上留下一个扭曲的人形。
樊真摔了个晕头转向,还没爬起来,又被拎着衣领从外头扯了回去。
薛孟庭把他往桌边一扔,捏了捏手指关节,发出几声脆响。
“失心疯好了没?没好的话我再给你活络活络。”薛孟庭阴测测加重了读音,“樊峰主——”
樊真眼冒金星,缓了好一会,缩了缩脖子“薛长老,我真的没怀疑你。”话音刚落,承影剑缓缓飘过来,点在了他的鼻子上。
“……”樊真挤成了对角眼。
叶钧见恐吓得差不多了,难得有耐心多说几句,道“那日是我亲眼所见,陈念将尚魁分|身打成了肉泥,他与妖魔一族,已是不死不休。”
樊真无意识接道“或许是他和尚魁联合起来演的一出好戏。”
承影剑立时晃了晃,险些削去樊真鼻子。
樊真立马闭嘴,叶钧却收起剑,微微皱眉“也有这个可能。陈念行事,诡诈多变。”严停风抚了抚长须,动作凝滞下来。
那您还这么对我?
严停风看着敢怒不敢言的樊真摇摇头,问薛孟庭道“他是你带大的,你怎么看?”
薛孟庭张开右手看了看白净的手心,接着狠狠收紧“我去问他,把他想做的,都问出来。”
严停风神色微敛,眼中暗潮涌动“你有办法?”
“大约是……可行的。”
☆、第四十八章 甜
薛孟庭没有告诉掌门自己的“办法”,只是一个人,来到了百草峰。
他扣了扣门,低声道“可以进来吗?”
过了很久,里面才传来出乎他意料的回答“今日已晚,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薛孟庭往里看了一圈,只见到一道模糊影子。他拇指弯了弯,门上掉下一些琐屑。原来不知不觉,他用了这么大力气。
薛孟庭推开门,走了进去。
陈念正侧卧在床上,见他进来却也不惊讶,只是笑了笑。薛孟庭将陈念面容看在眼里,心中一震,回身关上了门,几次手抖。
“师尊过来,是想清楚了吗?”陈念挑眉,支起身体半靠在床头,“若是我满意了……师尊怎么了?”
薛孟庭并不听陈念说话,向前一探,便要去扣陈念手腕。陈念立刻向后缩,薛孟庭伸出的手一转,又要落到陈念肩上。陈念再向后避开,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而与此同时,薛孟庭的另一只手迅速伸出,牢牢扣住了陈念脖颈。
陈念一僵,接着若无其事地弯了弯眼睛,道“这是,投怀送抱?”
感受到手掌下,动脉强劲的跳动,薛孟庭紧绷的下颔放松下来。
“你知不知道,你的脸色有多难看?”薛孟庭道,“自己不照照镜子吗?”
陈念弯弯的眼中仿佛多了一些温度,更有一些复杂的东西从中闪过。但很快,他恢复了先前的模样“师尊要是担心弟子,不如……”他微微一仰头,滑不溜秋地从薛孟庭掌心挣脱出去,接着偏了一个方向,歪向薛孟庭肩头,一只手臂绕过薛孟庭的腰缠上去,一只手臂风一样带过薛孟庭两只手腕。
“陪弟子共度良辰、同享巫山?”
薛孟庭手中凝聚了两道剑气,一手别向腰部,刺向陈念手心,一手撞向陈念小臂。
电光火石间,陈念面色一变,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边滚落下来,干裂的嘴唇冒出一滴鲜血。
薛孟庭手上的剑气,登时散了。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被桎梏在了陈念胸前,不知为何身体的姿势也变了,两条腿也落到了陈念双腿中间,被缠得死死的。
陈念胸口震动了几下,薛孟庭猜他在闷笑。
薛孟庭叹了口气。
“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喜欢这些小把戏。真要受了什么伤、吃了什么苦,又不肯跟为师说。”
下面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陈念看着床顶的镂花,将想要说的话慢慢咽了回去。
师尊。
他睁着眼睛,几乎污浊殆尽的深处,渐渐平静下来。
然而缠在薛孟庭腰间的手臂,忍不住悄悄收紧。
薛孟庭由他抱着,感觉到身下之人的肌肉时不时痉挛抽搐,汗水渐渐洇湿衣衫。他闭上眼睛,用手按住陈念胸口。仿佛滚烫炽热。
痛死了吧。你不哼声,我便不起来,压死你这个不肖之徒。
“你小时候,我让你在意自己身体,你便听不进去,到现在也是这样。”薛孟庭道,“原以为这次出去一趟,我的笨徒弟懂了这个道理,没想到非但没懂,反而更笨了。你嘴上说再多难听的话,我会跟自己徒儿计较不成?总当为师没有眼睛,看不见眼前之事,只能听你胡言乱语?”
他每多说一句,陈念的身体便僵硬一分。
“这次受的伤,是不是为我解毒所致?你还不快好,明日,兴许就要和妖魔王斗战了。”
陈念的身体已然僵硬如铁,忽然猛地用力,将薛孟庭压在了自己身下。
“师尊。”他面色隐忍,仿佛有百种情绪,却又生生忍住。薛孟庭定定看他,等了许久,只见他微微垂眼,抿紧唇弯了弯嘴角。
陈念掐住薛孟庭半边脸颊,漠然道“师尊总是这样天真,弟子不过稍稍示弱,师尊便上钩了。”
薛孟庭面上被掐出一道红痕,可见陈念用力之大。
“既然师尊已知明日将有事情发生,那我不妨告诉你。明日起,你我之间,便是真正生死大仇了。”
薛孟庭眼皮一跳,一根根掰开他手指,然后死死盯着陈念双眼,道“好,那我便发心魔誓,若是明日陈念不杀尽凌空门人、中土修士,薛孟庭便灰飞……”
“住口!”陈念猛地捂住薛孟庭飞快动作的嘴唇,眼中猩红如血。
心魔誓,并非普通誓言,一旦完整说出,便有天地规则制约。灰飞烟灭,灰飞烟灭……他怎敢胡说!
薛孟庭一把拉下陈念之手,冷笑道“你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