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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少年楚庄王 第5节

作者:梅弄影 字数:23436 更新:2021-12-31 08:24:51

    、第022回暧昧

    夜深了,偏殿之中灯火阑珊。熊侣困极了,稀里糊涂跟着观浮休从观星台上下来,还没走到床,便倒在离床不远的软垫子上睡死过去。

    一双手,轻轻抚上他的面颊,从眉眼,再到嘴唇,一寸又一寸。他浑然不觉。门外忽然传来银盆翻倒之声,水流了一地。熊侣眼皮动了动,翻了个身,接着睡了。

    观浮休转过身去,眼中隐隐有怒气。门外侍女慌忙跪地,又顾忌着熊侣还在睡着,不敢大声说话。观浮休站起身,一步步缓缓走到她面前,道“怎么如此不当心。”

    “小莲该死,观卜尹大王他”

    观浮休直视她的眼睛,道“你想说什么”

    小莲慌忙摇头,道“没没什么,只是王的侍卫还在殿外候着”

    “你出去告诉他们,王困了,今夜在此歇下,让他们明日过来。”

    “是。”

    “再去端一盆水过来,放在门外即可。”

    “小莲明白。”

    观浮休关上门,帘子后面隐隐有个人影。他道“影子,把王扶到床上去。”

    黑影走了过来,轻轻巧巧地抱起地上睡着的熊侣,将他移到床上。观浮休为他盖上薄被。

    “主人,他不是王。”

    观浮休回头看了影子一眼,走到竹帘后,影子亦步亦趋而至。观浮休郑重道“从我捡到他那天起,他便是王。在真正的王回来之前,他都是王。”

    “可他毕竟不是。主人他们是不同的二人,主人何以抱着同样的心思”

    观浮休微微皱眉“影子,你可有尽力去做我交待之事”

    “主人放心,主人交待的任务,影子即便粉身碎骨,也会去做。这些天,并没有王的消息。”

    观浮休一盏盏将灯火熄灭,说“影子,你累了,去休息吧。我的事情,我自有分寸,你不用担心。”

    影子静静地站了一阵,抱拳道“是,影子明白。”

    昨夜是多晚才睡好困,一点也不记起了。熊侣迷迷糊糊醒来,只觉得脑子空荡荡,一点也不清明。对了,他昨晚最后好像没有回宫。想到这里,熊侣瞬间起身,睁开眼,满目的竹帘与白色帷幔。这里是观浮休的房间。而身下的,则是观浮休的床。

    他掀开被子走到房间中央,不见观浮休,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

    他霸占了他的床,那他去哪里了

    熊侣在房间里站了一阵,一身白衣的观浮休推开门,端着银盆走了进来,说“王,你已经醒了。”

    熊侣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说“真是不好意思啊,我昨晚霸占了你的床。”

    “无事,这殿中并不缺睡觉的地方。王过来洗漱吧。”

    熊侣的头发已经变长了,相比于这个时代的人,还是短,但可以勉强束起来,不用再戴假发。观浮休轻柔地将他的发梳顺后束好,然后戴上发冠。观浮休不在的时候,熊侣学会了自己束发,免得他人发现他的头发短了许多。只不过技术有限,束得不好,幸而戴上发冠后看不大出来。观浮休就比他做的好多了。

    在观浮休处用过早膳,他才慢悠悠地往寝宫走。今日本就不上朝,因此他并不急。在寝宫换过一身衣裳,他决定出门到后院走走,散散心。结果一出门,就跟蒍敖碰上了。

    准确地说,并不是碰上的,而是蒍敖有意等他。他昨日决定将蒍敖放在身边,让他住在自己寝宫附近的偏殿当中。因此,蒍敖在演算了一夜的算术之后,顶着两只泛黑的眼眶,兴致勃勃地一大早便在附近徘徊,就等着他出来和他讨论算术。

    熊侣见他这副模样,有些好笑,挥退了宫人,干脆让蒍敖陪他逛一逛这楚王宫。楚王宫的几条重要线路他已经铭记于心,只要走在大道上,走对了方向,怎么都不至于迷路。

    “大王,臣昨日想了一夜,夜不能寐,只觉得这算术实在奥妙非常,因此格外想见一见那位观卜尹,又怕打扰唐突了这位神官。”

    熊侣摆摆手,说“你想要看,倒是不难,只不过要与他讨教算术,他恐怕没那个闲情。观卜尹平日大多数时间在钻研古籍,而且此人有几分高傲,教过一遍的东西,就不想再说第二遍,因此,你同我讨论即可,若有不懂之处,我去问观卜尹便是。”

    蒍敖惊道“那蒍敖可怎生是好大王日理万机,臣怎有脸面占用如此多的时间”

    熊侣笑说道“无妨无妨。你父亲让你陪我念书,每日你便先行教导我文学礼仪,我再花约半个时辰同你讨论算术之法,如何”

    蒍敖忙不迭地点头,道“多谢大王。”

    二人在宫中漫步,谈论算术,直到正午将至,宫人急匆匆赶来提醒,熊侣才记起午后还要同潘党学射箭。吃过午饭,躺在床上小憩一阵,便提前去校场。他还记得和观浮休的约定,让影子在潘党到达之前先行指导半个时辰,内容或与射箭无关,有时是一些简单的防身招式。

    他赶到时,影子果然已经在那处等他,二人练了一阵招式,熊侣总觉得影子今日兴致不高,心事重重。他道“影子,你不开心吗”

    “王有心了,影子无事。招式已练过两遍,影子再教王练一阵箭法吧。”

    熊侣点点头,将弓箭盒子背上,拉弓射箭,影子在一旁指导。熊侣刚射出第二支箭,影子敏锐地察觉人声,在他耳边道“有人,影子暂时回避。”

    这一箭堪堪射中箭靶边缘,熊侣有些郁闷,怎么老有人在他练习的时候闯进来呢真是烦死人了。他装作不知,又抽出箭来,再射一支。

    脚步声渐渐近了,熊侣听出脚步十分沉稳。沉稳男声从身后传来“大王的箭术有待提升,这两箭一箭在红心边缘,一箭只堪堪射在靶上。我大楚以武立国,大王又怎能在箭术上弱于普通将士”

    那人走到他跟前,在很近的距离停下。熊侣停下动作看他,突然有些紧张,手心微微渗出汗来。这人他自然认识,正是那日在殿上提醒他令尹和大司马之位空悬的斗般。近距离看斗般,只觉得他神态威严,杀气四溢,绝对是久经沙场之将。

    “原来是左司马,真是巧了,左司马今日来校场,亦是来练箭的”

    斗般直视着熊侣双眸,熊侣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他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小时候偶尔没考好,父亲教训他时严厉的模样。熊侣突然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搞笑,斗般怎么能和他爹放在一块儿比较呢,真是糊涂了。

    “臣今日并不知大王在校场刻苦练箭,只是顺道过来,经过校场,去看战马。”

    “原来如此,左司马果然十分尽责,实乃我大楚良臣,哈哈。”

    斗般的表情依旧很严肃,熊侣甚至以为他立马要像班主任似的劈头盖脸骂他一顿,没想到他突然搭上他的肩膀,道“大王有心练习是好事,若不嫌弃,就让臣来教吧。”说罢居然手把手地教他如何拉弓射箭。

    熊侣脑子里嗡嗡乱响,没料到这斗般居然会这么做。他也没好意思说过一阵潘党要来教他,这不是在拒绝他么于是只好乖顺地任他牵着手,缓缓将弓拉满,一箭射出。

    箭矢没入红心,熊侣面上有几分喜色,谢道“多谢左司马指教。”

    斗般的表情似乎也柔和了一些“大王要记得,瞄准红心时,定要稍稍往上,腰要挺直,手臂用力。”他往四周看去,问道“那帮宫人呢,难道不该时时跟随大王身边么如此失职”

    “不怨他们,是寡人不想让人看着,便让他们躲远些。再过不到半个时辰,潘党会来陪寡人练箭。”

    斗般皱了皱眉头,道“潘党那小子,怎能让大王等”

    熊侣又急忙解释“是寡人要先来的。寡人自知箭术太差,因此想早些过来,练上一阵。”

    斗般的脸上隐隐有些笑意,他道“大王不必担心他人嘲笑,箭术不好,多练便是。潘党那小子没到,就让臣来教吧。”

    熊侣觉得这斗般真的像极了他爹和班主任的合体,要不要这么尽职尽责啊,你们斗家不是大反派么他想着上回看到的斗椒,礼数周到,对他相当尊敬。这个斗般对他不算敬重,但似乎是将他看成了子侄辈,还试图管教,挺负责任。仔细想想,这若敖氏为楚王一脉,这么算来,斗般其实算得上庄王的叔伯。

    上回刺杀之事,到底与这二人有没有关系熊侣心下有些疑惑。若身旁这人就是乱臣贼子,那他此刻不是很危险斗般如此强壮,随随便便就能掐断他的脖子。

    、第023回战事

    斗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大王,你似乎有心事。”

    熊侣回过神来,连忙道“左司马对不住,是寡人失神了。”

    “臣听说大王身体不大好,大王年纪轻轻,该多出来走动。总在寝宫之中,会闷出病来。我大楚的江山,还要靠大王维系。”

    熊侣只好应道“左司马教训的是。”

    慌乱的脚步声传来,斗般皱了皱眉头,放下弓箭,向后看去。几个士兵和侍卫急急忙忙往这边跑来,跪了一地。

    斗般沉声道“出了什么事如此惊慌。”

    “报报大王和左司马,庸人叛楚,伐我楚西南。”

    熊侣一听,事态似乎挺严重啊。

    “小小庸国,也敢犯我楚国疆界前线战事如何,不要说那些个守边境的,连庸人也抵挡不住”

    那士兵擦了擦额上的汗,说“回左司马的话,此次不仅有庸国,庸人集结了群蛮,包括苗人巴人等,一同攻楚。麇人率百濮聚于选,也准备攻楚。楚国多面受敌,边防将士要守不住了”

    斗般怒道“楚国多面受敌,这消息为何如今才传到郢都”

    士兵颤颤巍巍道“戎人从西南进攻,已经打到阜山麇人与百濮暂时没有动作,只在城外观望”

    熊侣被这阵仗吓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听得斗般怒道“混账,这些个守前线的,怎的如此窝囊”

    “大王还请大王决断”

    熊侣清醒过来,看了看斗般,问“左司马,眼下该如何做”

    斗般郑重行礼,单膝跪地,抱拳道“大王,请让臣带兵出战,臣愿为我大楚击杀乱贼”

    见斗般郑重行礼请战,熊侣才突然意识到,他刚刚在慌乱之中,居然不自觉地向这个有可能是内贼的人求助了,简直是脑门子被驴踢了啊也许是这人给他的感觉,太像一个严厉的值得依靠的长辈吧。

    意识到这点,熊侣的脑子转了转,道“左司马快快请起,这仗自然要打,只不过这会儿突发战事,朝中恐怕还有不少大臣并不知晓。”他转向宫人和士兵,道“你们还不赶紧将消息告知诸位大臣,一个时辰后,大殿上见。”

    “是,大王”

    熊侣看向斗般,道“左司马,你我同去吧。”

    熊侣在寝宫匆匆换过朝服,便赶往大殿。他记得庄王在伍举进谏后不久,楚国便发生了一些重大事件,恐怕便是他刚刚知道的这件。楚国周边族群和小国群起攻楚,应该是天灾过后存粮不够,想通过进攻楚国来掠夺粮食。楚国目前流民四起,存粮也不大富裕,估计军队战斗力也不高,这可如何是好

    他坐在殿上,心里惦记着宗庙里的观浮休。若是观浮休也能上朝便好了,有他在,一定能给他出很多主意。但这节骨眼上是不能去找他了,等跟这些大臣商议结束后,再同他商量吧。

    穿着朝服的大臣急匆匆赶来,一个个神色慌张,与同僚窃窃私语。熊侣见人来得差不多了,便道“众卿家,想必诸位已经知道楚国四面受敌的消息。目前庸人以属国身份,带头发动叛乱,夺我楚民财,实在罪大恶极。若只有庸国也罢,可这群蛮也参与其中,实在棘手。诸位卿家,可有妙计”

    潘崇上前一步,道“为今之计,只有力克敌军。边境将士不足,请大王立马将郢都王师,派往楚国边境。”

    斗般道“大王,郢都王师可保都城平安,不可全部调派。”

    虞邱子摸摸胡子,道“左司马所言有理,还请大王调派一少半左右兵力。”

    熊侣这会儿也没想出什么好点子,道“那暂且走一步看一步吧。右司马”

    斗椒道“臣在。”

    “你手握郢都兵权,即刻兵分两路,赶往西南、西北两方进行支援。”

    “臣领命”

    “左司马,你坐守郢都城,保护郢都安全。”

    斗般对未能出兵前线似乎有些许不满,他看了斗椒一眼,道“臣领命。”

    兵力调派暂时解决,他知道这事儿恐怕还没完。群蛮从四面叛楚,这可不是好解决的事情。目前楚国兵力不足,很可能抵挡不住群蛮攻击。他留下几位重臣继续商议对敌之策,又增派数位探子去前线打探情报,以便及时了解前线状况。此时的他,无心吃饭,以占卜为由,心事重重赶往宗庙。

    天色深沉,乌云蔽日,到夜里下起了雨。他刚跨上台阶,雨便淅淅沥沥下了起来,熟门熟路走到凤殿,观浮休已经在那处等他了。

    “王,此等大事,直接宣浮休便是,不用走这么远的路。”

    熊侣笑了笑,说“不算远,我心里有事,想到处走走。”

    两人进了殿中,面对面坐下。熊侣问“浮休,此事你已经知晓了么”

    “略知一二。”

    熊侣将他所知的情报复述了一遍,问“你可有良策”

    观浮休眉头微蹙,道“你今日的做法,不好不坏。目前前方战事刚起,发展态势呈未知之态,先派兵支援当是第一要务。只是此次战事恐怕不易解决。”

    “我大概记得,庄王三年发生过一场重大战役,至于战役具体情况如何,我并不知晓,只知道这场仗最终是打赢了的”

    观浮休看向桌案上的楚国地图,沉思片刻,道“王,任命令尹和大司马吧。”

    “嗯怎么突然”

    “是时候了。”

    熊侣疑惑道“可是任命谁呢”

    观浮休直视熊侣双眸“你今日不是已经有决断了么”

    熊侣低头略略思考一阵,说“任命斗般为令尹,斗椒为大司马,对吗实质上的兵权大都在他二人手上,只有给予他二人这份荣耀与头衔,才能令他们奋力杀敌,为楚而战。可这般做法权力又回到若敖氏手中了,此战过后,若敖氏会比从前更盛。”

    “先安外,后治内。”

    熊侣实在佩服观浮休的智慧,他觉得他的智慧早已超越了他的年龄,若生在当代,观浮休定是个天才般的人物。他道“我明白了。浮休,你当真是我的好军师啊,你不去当朝官真可惜。”

    “谬赞了。”观浮休盯着楚国地图细细想了一阵,道“王不必过于担心若敖氏。此次战役是若敖氏重新掌权的契机,也是大王坐稳王位的大好时机。大王可利用此番机会将权利握在手中,增加威望。还可以提拔楚国公族之外的外姓臣子,给予他们机会,令他们施展抱负,战役胜利后,赐予封赏,他们便会对你心悦诚服。”

    “可以提拔谁呢”熊侣突然想起那日优孟在屏风后所演的布偶戏,道“对了,从前你家大王不是被那什么斗克和公子燮劫持出城过么是被谁给救下了名字我记不得了。”

    “庐大夫戢黎。”

    熊侣兴奋道“对,就是他。还有潘党他爹潘尪。潘氏是外姓,我觉着潘太师与潘党都挺忠心,这潘尪我也见过,虽然不是很了解,但应该信得过。将他的位置拔高,也可以削弱若敖氏的力量。”

    观浮休点点头,道“这场战乱,庸人是始作俑者,与他一同前来的群蛮及戎人,不过是想趁机捞点好处。你我静观其变,看能不能想办法逐个瓦解敌手。先将兵力重点用在庸人、戎人、麇人身上,至于群蛮和百濮,我想办法解决。”

    “你”熊侣有些惊诧,突然想起观浮休曾经说过,他并非郢都人士,而来自三苗。三苗与巴人住在一起,感情自然不错。观浮休如此上心,恐怕是担心这两族的安危吧。

    “这几日我会让影子前往三苗,询问族人究竟为何有一部分追随庸国,若能将联盟瓦解,还请大王事后不要追究群蛮责任,依旧以安抚为主。”

    “这个你放心,能和解自然还是和解的好,以免生灵涂炭,受苦的还是百姓。”

    熊侣与观浮休谈到深夜,才返回寝宫。虽不知战事会如何发展,但观浮休的话给了他底气。既然暂时无法控制局面,那就静观其变吧。

    作者有话要说  左传文公十六年公元前611年楚大饥,戎伐其西南,至于阜山,师于大林。又伐其东南,至于阳丘,以侵訾枝。庸人帅群蛮以叛楚。麇人率百濮聚于选,将伐楚。于是申、息之北门不启。

    、第024回计策

    翌日,雨下了整天。朝中重臣皆是直接在宫中休憩,等待前方急报,共同商讨对策。天快黑了,熊侣坐在王座之上,看着大殿之中正在商讨对策的臣子,心思有些沉重。这样的事情,他活在现代的时候,永远摊不到他头上,现在却要为一个国家的百姓做出决策,也不知自己做的到底好不好,对不对。

    夜雨之中,有人竹杖芒鞋冒雨而来,熊侣往外看去,只看见雨滴顺着蓑衣缓缓下落。

    宫人报信说“大王,蒍工正从沅水赶回来了。”

    “快请进。天色暗了,点灯吧。”

    蒍贾将蓑衣脱下,竹杖交给宫人,走入殿中,俯首行礼道“臣蒍贾叩见大王。”

    大殿之中,灯火一盏接一盏点亮,熊侣道“不必多礼,蒍工正冒雨而来,辛苦了。”

    熊侣细细打量了他,四十左右的年岁,看起来有几分严肃。他觉得蒍贾与蒍敖长相有几分相似,但从神态来看,性格似乎截然不同。

    蒍贾起身后,与他说了几句,便去潘太师处,与几人讨论战况。熊侣在一旁静静听着,听他们争论,想对策,脑子也活络起来。能在这里议政的,大多是聪明人,能听他们交谈,其实挺享受。

    第三日,从前线传来的消息并不妙。多支军队与楚军僵持不下,还有几支队伍又往楚国腹地推进了一些。任命令尹与大司马之事,熊侣已悄悄同潘太师与虞邱子两人商量过,二人也同意了。今日他从观浮休那里拿来了写好的指令,他的字迹还不够漂亮,因此还是将此事拜托给观浮休来做。

    诏书有两份,一份给斗般,一份给斗椒。前线消息再次传到郢都之后,他便召集群臣,命人当场宣读了这两份诏书。斗般跪地接了诏书,声音有些激动“多谢大王厚爱臣当竭尽所能,护我大楚安宁”

    熊侣见他脸上的表情,似乎真是非常感激。他不禁想,难道这人真的曾经派遣刺客去刺杀庄王和自己么

    而斗椒的那份,则交给士兵,由士兵带去前线,交给斗椒。

    这一场大雨过后,天气彻底转凉。熊侣多加了衣裳,看着天色,隐隐有些忧虑起来。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将这个国家带向何处。他若是做得不好,会不会改变历史若是历史发生改变,那他会不会不存在了

    又过了一日,前方急报,敌军已深入腹地,直逼郢都。朝中人心惶惶,许多大臣坐不住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此时,一大臣站了出来,道“大王,敌军即将到达郢都,楚国四处受敌,郢都已经不安全了,不如先行避退,将都城迁至阪高”

    此话一出,群臣纷纷应和。熊侣很是意外,心中忐忑不安。先行撤退保留实力是没错,可现在敌军未至,这样做简直就像先认输了一般,对楚军士气不利。熊侣不大认同这种做法,可殿上一片应和,让他拿不准他的想法究竟是对是错。

    此时,蒍贾上前一步,高声道“臣以为不可”

    熊侣定了定神,道“蒍工正请讲。”

    “楚国能将都城迁至阪高,难不成庸人戎人不能去此次战事,乃庸人撩拨在先,臣以为,首当伐庸。麇人与百濮以为我大楚闹饥荒,民不聊生,兵力不够不能克敌,因此在城外等候良机,最近更是有入城之势。若是我大楚先行出兵恫吓这两支军队,他们必定罢兵而归。解决了这两支军队,混乱的局势会稍稍清明一些。”

    朝堂上一片混乱,熊侣突然懂得刚刚那些大臣为何要弃郢都而去。这些大臣大多是贵族后代,享受惯了好日子,敌军突然上门,自然会担忧,出于自安全身考虑,因此赞成迁都。

    蒍贾这一出,熊侣总算恢复了理智,道“寡人以为蒍工正所言极是,就按蒍工正所说去做。”

    蒍贾跪地谢恩“谢大王臣还有一事相求。”

    “请讲。”

    “臣想请大王亲自前往前线。”

    想请我御驾亲征熊侣想了想,这种关乎国家危亡的时刻,自己是该站出来,像个男子汉一样,为国而战。于是乎点点头,道“寡人正有此意,今日斗令尹、潘太师、蒍工正、申公、虞大夫、伍大夫等留下议政,其余的皆散了吧,明日寡人便随军出征。”

    臣子们纷纷退散,大殿之中清净不少。熊侣松了口气,觉得压迫感变小了。

    斗般将楚国地图挂在墙上,桌案上还摆放着兵马模型。从这两日的相处,熊侣看得出来,斗般与蒍贾似乎不大对付,两人势如水火。但此时此刻,国家危亡之际,他二人的关系缓和了不少,虽然时有针锋相对,但基本上是在认真地相互学习、相互切磋,共商大计。

    潘太师摸了摸花白的胡子,道“大王当真要亲自前往前线老臣总是担忧,这战场上危机重重,大王年纪尚轻,亲政也不过数日”

    潘太师的话说了一半,斗般接着道“潘太师的担忧有理,可臣以为,大王应当多出去历练。我楚王室之子,没有胆小怕事的。大王也该像历代先君那样,成为勇于进取之君。”

    要求还真是严厉呢,熊侣心想。他说“斗令尹说的是,潘太师担心寡人安危,有自己的考量,但寡人总有一日要担起楚国君主的大任。寡人不能总依靠贤臣治国,自身也应当成为贤明之君,才配得起诸位贤臣。”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潘太师的眼中泪光闪闪,微微点了点头。虞邱子也摸摸胡子,唇边漾起一丝笑意。申公巫臣眼光射来,在熊侣身上逡巡一阵,渐渐收敛了回去。斗般眼中,似乎也涌动着光芒,他道“大王似乎比前些日子成熟不少,越来越有先君风范了。”

    熊侣笑了笑,说“多谢令尹夸赞。”

    说罢,几人的目光回到地图上,蒍贾将战势重新梳理了一遍,问“大王,恫吓麇人与百濮,宜派何人前去”

    熊侣想起上回与观浮休的谈话,道“寡人心中已有人选,此人先将麇人与百濮击退,然后绕道攻打庸国。寡人思前想后,觉得庐大夫戢黎不错,此次便任命他为元帅,击退敌军。”

    斗般有些意外,道“大王,戢黎此人虽然有功,可并未真正上过战场杀敌,臣恐怕”

    “令尹的担忧有理,可楚国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庐地离麇人与百濮军队驻扎之地较近,利于派遣。蒍工正也说过,这两支军队不足为惧,寡人相信,戢黎能应付。”

    蒍贾看向斗般,眼中带着一丝挑衅。斗般偏过头去,瞪了蒍贾一眼,回道“就依大王的意思。”

    熊侣见这二人私下里斗来斗去,不禁汗颜。多大人了,不嫌幼稚而且,这蒍贾大叔的个性,真的跟天然呆蒍敖一点也不像啊,精明的要死,往往一语中的。亏他以为,这蒍贾也贤良淑德,是个有些呆傻的技术宅呢。

    “任命令尹与大司马后,左右司马便空缺出来。寡人以为,潘尪潘大人为左司马比较合适。右司马之位,各位心中可有人选”

    虞邱子摸摸胡子,看向申公巫臣,道“申公家弟屈荡为巡城将,老夫听说屈荡武功高强,又仁德好施,是个不错的人选。”

    申公巫臣拱拱手,道“虞大夫谬赞,家弟是个直肠子,巫臣实在担忧他是否能处理好朝廷之事。”

    熊侣不了解屈荡,可虞邱子说话他是信的,于是道“申公,如今我大楚正在用人之际,就请屈荡先任这右司马之职,若真的不适,寡人再为他另谋职位。”

    话已至此,申公巫臣拱拱手,道“那巫臣便替家弟谢过大王。”

    明日便要亲征,熊侣有几分担忧,又有几分兴奋。临别之时,潘太师转过身来,提醒道“大王,明日出征,记得命宫人去宗庙请观卜尹出面祷告神灵,祈求王师顺利归郢。”

    原来他还可以见观浮休。他点点头,道“寡人即刻命宫人前去告知观卜尹。”

    、第025回出征

    雨下了一夜,第二日停了。熊侣穿上戎装,与准备出征的将士一同前往宗庙祭台。

    当士兵到达宗庙外,观浮休与宗庙中的妙龄少女们已经等候在此了。熊侣站上祭祀台,俯看这整齐划一的军队,心中顿时生出万丈豪情。

    祭台之上,烈火熊熊燃烧。观浮休一身红衣,如浴火凤凰一般,站在祭祀台中央。风拂过他的发梢,宽大的衣袖被风吹起,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

    熊侣还没见过观浮休穿红衣,只觉得这衣裳穿着也挺精神挺漂亮。他朗声念着祷告词,将龟甲投入火中,静静伏于地面。一刻钟之后,火势渐渐熄灭。观浮休从鼎炉中取出龟甲,辨认龟甲上的裂痕,道“先君指示,出战大吉,宜午时出发。”

    诸位将士听了这占卜结果,皆是大喜。熊侣不懂占卜,也不知这结果真是占卜出来的,还是为了安定人心凭空说的。不过,他信观浮休。

    午时,熊侣帅楚国大军浩浩荡荡出城,只留了大约三分之一的兵力留守郢都。他们此行目的地是庐地,戢黎逼退麇人与百濮后,他们将与之汇合,共同对抗庸国军队。熊侣出城之后,突然觉得有一丝尴尬,因为他还没怎么学会骑马。虽然想骑马去庐地,但又怕自己不会,反而丢脸,只好安安静静地坐马车。

    临走之前,观浮休走到他近前,低声道“大王,专心对付庸人即可。浮休将亲自前往三苗,劝服苗人与巴人退兵。若浮休成功归来,便去庐地与你汇合。”

    熊侣点点头,说“路途遥远,你自己当心。”

    马车向庐地行驶,路上的天气并不好,幸而并未遇上暴雨。熊侣坐在车中,看着阴沉的天气,不自觉地持续发呆。这可是去打仗哎,熊侣心中有一丝忐忑,不知道没有观浮休在身边,他拿不定主意时该怎么办。既然观浮休决定前往三苗,他相信他一定能说服苗人与巴人。

    在路上行了一日,前方来报,麇人与百濮果然退兵。楚军士气大振,加快速度往庐地行去,争取早日与戢黎的军队汇合。熊侣看着军旗上大大的红色“楚”字,心中暗暗发誓,这一仗,一定要胜。不仅为了楚国百姓,也为了自己。既然坐上这个位置,就要对这个国家和这里的臣民负责。

    三日后,由熊侣率领的楚军到达庐地。此时戢黎的军队正陷入与庸人的激战,据了解,楚军在此次战役中并不讨好,戢黎的副将都被庸人给掳走了。这日傍晚,他见到了戢黎。这人是庄王的救命恩人,因此他表现得十分尊敬,朝他深深鞠了一躬。

    戢黎连忙行礼,道“大王,臣不敢当”

    戢黎三十左右,五官端正,很有书生气质,并不像武将。听说他当时使用计策诱杀了挟持庄王出城的斗克和公子燮,那么此人应该是个很有些头脑的人物。

    几个重要将士都在营帐中商讨对策,熊侣问道“戢帅,如今庐地战况如何”

    戢黎跪地道“臣初次挂帅,经验不足,以致副将子扬被敌军抓走,还请大王治罪。”

    “快快请起,如今以大局为重,休要说什么治罪的话。诸位卿家都是懂兵法的,对此情况,有何妙计”

    潘崇、虞邱子年纪大了,只能留守郢都,申公巫臣也并未前来。此次随行的,有斗般、蒍贾、潘尪、伍举等。子反要来,熊侣没让,但蒍敖跟了过来,他父亲说要让他出来历练,长长见识。

    众人听了戢黎的描述,陷入沉思。庸人气势正旺,就在城外叫嚣。此刻他们气焰嚣张,又有群蛮助力,实在不好对付。蒍贾问“斗椒大司马那边境况如何有消息么”

    探子道“大司马正同山戎打得难舍难分,胜负难定。”

    蒍贾喃喃道“除了庸人,还有蛮人巴人难不成,真要去借兵”

    “借兵”熊侣惊道,从哪里借兵

    斗般道“蒍工正,我们楚军到了阵前,还没开始打,便想着借兵,不是太软弱了吗”

    蒍贾应道“斗令尹,楚国四面受敌,除了庸人,还有山戎、巴人、苗人、与其他蛮族。就算我们打得过庸人,其余几支军队一哄而上,楚军即使赢这一仗,势必有损。若是能借兵一用,有益无害。”

    熊侣的脑子又混乱了。他知道这个时代是春秋,有好多个诸侯国。但他来到这个世界,身处楚国,听到的也都是楚国的情况,对于其他国家没啥概念。他想不出,此时楚国若是借兵,应该找哪个国家借呢找临近的郑国宋国额还有哪几个国家和楚国挨着呢,记不清了

    蒍敖站在一旁,见父亲为难,上前一步,道“大王,此刻前线急需用人,蒍敖不会武功,留在此处并没有多大益处,恳请大王赐蒍敖使臣身份,派遣蒍敖前往秦国。蒍敖会说服秦王借兵,解我楚燃眉之急。”

    秦国居然是秦国么

    蒍贾点点头,道“没错,正是要同秦国国君借兵。潘尪潘大人,你怎么看”

    潘尪摸了摸腰间的剑,道“我以为可行。秦国与我楚同与晋国交恶,若是楚国危亡,无人与秦联合抗晋,秦国的处境也会艰难。只要晓之以理,我想秦君应该会派遣军队助我大楚。”

    熊侣转向斗般,发现他面色凝重正在沉思。既然斗般都在考虑这件事情的可行性,那即是说,向秦国借兵是可以一试的。

    “蒍敖,你清楚向秦国借兵需要多少时日吗”熊侣问。

    蒍敖道“快马去四日,来四日,借宿一日,回到庐地应当至少是十日之后。”

    要这么长的时间,那得及时决断,早日派使臣了。他又转向戢黎,问“戢帅,你以为,以你目前的兵力,可以撑多久”

    “撑半个月以上是没有问题的,时间长了容易生出变数,到时候便说不清了。”

    “那好。”熊侣目光看向四周,“诸位都以为向秦国借兵较为保险,对么那便需及时派遣使臣。外面危险重重,蒍敖一人前去恐怕不妥,还有谁愿一同前去”

    伍举站了出来,道“大王,臣愿前往。我与蒍敖,只需带精兵二十人左右,便可前往秦国。”

    “诸位没有异议么”

    斗般摇了摇头,道“大王英明,斗般并无异议,此事还是尽早决断为好。若是决意上路,马上备水备粮,即刻出发吧。”

    蒍贾看向儿子,有几分担忧,嘱咐道“敖儿,你此次前去,定要听伍举大夫的话,二人在路上多商量。一旦借兵成功,马上回楚。”

    蒍敖点点头,道“明白了,父亲。”

    商量有了结果,熊侣即刻为二人写好文书,盖上印章,蒍贾也为儿子挑选精兵,准备食粮。等打点好一切,几十人的队伍趁着星夜出发了。他们会前往秦国,而留下的人,将面对庸国军队。

    在庐地驻扎了三日,碍于庸人连战连胜,他们并未主动出击。而庸人,似乎也在忙于庆祝,用抢来的食粮大摆筵席,并未将楚国军队放在眼里。战事就这样僵持着,熊侣郁闷地在营帐里走来走去,长吁短叹。

    唉,当时怎么就没好好研究一下战术兵法之类呢这眼下所学的东西完全不够用了啊。

    这场仗,他是想打,又不想打。他们这支军队虽然人不多,但属郢都王师,全是精挑细选的将士,战斗力应该是极好的。说不定他们这一来,与庐地的将士联合在一起,便能一举收拾了庸人。然而,从戢黎口中得知,那庸人又是不好对付的。若贸然进攻,再次败了,他们就没多少赢的机会了。所以,他们目前的想法是,尽量往后拖延时间,等秦军快到了,再出击庸人。或是等庸人再次发动进攻,他们再用兵对付。

    他跨出营帐,在城楼上徘徊。往下望去,不少受伤的将士缠着绷带,靠在城墙边上休息。这个时期医疗条件很落后,即使是小伤,若是感染,也会没命。他不希望看到楚军伤亡,受伤的人越少越好。出于这点考虑,更不能轻举妄动。

    然而城外被庸人攻陷的城池,那里的人呢他们的粮食被掠夺,生命受到威胁。他们过得怎样

    打与不打之间,熊侣万分纠结。

    第三日的夜晚,熊侣在帐中休憩,突然有人急匆匆赶来,报说“大王,戢黎元帅的副将子扬从庸人处逃回来了”声音相当激动。

    什么熊侣几乎一跃而起。这副将竟然能自己逃回来,真乃神人是也。如此一来,便能清楚庸人那边是什么情况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这场战争,某人基本上是按左传来写的

    楚人谋徙于阪高。蒍贾曰“不可。我能往,寇亦能住。不如伐庸。夫麇与百濮,谓我饥不能师,故伐我也。若我出师,必惧而归。百濮离居,将各走其邑,谁暇谋人”乃出师。旬有五日,百濮乃罢。自庐以往,振廪同食。次于句澨。使庐戢黎侵庸,及庸方城。庸人逐之,囚子扬窗。三宿而逸,曰“庸师众,群蛮聚焉,不如复大师,且起王卒,合而后进。”师叔曰“不可。姑又与之遇以骄之。彼骄我怒,而后可克,先君蚡冒所以服陉隰也。”又与之遇,七遇皆北,唯裨、鯈、鱼人实逐之。

    庸人曰“楚不足与战矣。”遂不设备。楚子乘馹,会师于临品,分为二队,子越自石溪,子贝自仞,以伐庸。秦人、巴人从楚师,群蛮从楚子盟。遂灭庸。

    、第026回箭伤

    几位重臣听到消息,皆自觉向议事的营帐靠拢。熊侣略略整理衣冠,也往那处去了。大帐中灯火通明,子扬站在中央,正在同戢黎说话。与各位行礼过后,他开始讲起被庸人俘虏的经历。

    子扬是个年轻人,二十出头,身强体壮。他此时看上去十分疲倦,但身上只有几处轻伤,情况不算糟糕。他道“子扬不才,被庸人掳去,给大楚丢脸了。”

    戢黎道“子扬,你不用自责,先告诉大王庸人那边情况如何。”

    子扬顿了顿,道“庸人在城外军队众多,蛮人各族都聚集城外。子扬趁着他们放松警惕连夜饮酒作乐,才逃了出来。依子扬看,他们虽然军队众多,但眼下警惕不高。今又有大王亲征,不如再次合力发动攻击,定能打败庸人。”

    熊侣在思考,他先看看蒍贾,又看看潘尪,再看看斗般,都是一副沉思的表情。

    潘尪摸了摸下巴,道“大王,臣以为暂时按兵不动为好。”

    “何解”

    “子扬方才说,庸人军队甚多,蛮人各族也聚集城外,不可小觑。他们连战连胜,必定骄纵。我们楚军不妨令其更加骄纵一些,他们若是来扰,我方依旧用戢黎手下将士对敌,边战边退,令敌军认为我大楚不堪一击。趁此机会,我军可将庸人军队引入圈套”

    “圈套潘司马有何妙计”熊侣来了精神,他觉得潘尪既然说出这样的话,必然有他的道理。

    潘尪道“回大王,这圈套得看斗椒斗大司马那边的状况,若是时机把握得当,我方甚至可以多方夹击,一举灭庸。”

    说完此话,潘尪偏过头去问探子“斗大司马那边战况如何”

    那探子回道“最新情报,战事依然胶着,但据说山戎快撑不住了,已有败势。”

    潘尪点头道“甚好。我们可以再等等,先故意败给庸人,等斗司马的军队从山戎处脱身,我方再作打算。”

    熊侣问斗般“令尹有话要说么”

    斗般心事重重地看了潘尪一眼,道“臣以为,潘尪大人所言很有道理,不妨一试。只不过,不知我军的运气会不会如潘尪大人预料的那般顺遂,毕竟斗椒何时得以从山戎处脱身,还未可知。”

    蒍贾也点点头“出征之时,观卜尹的占卜是大吉。但愿我大楚顺风顺水,得以战胜这些贼子。”

    来到庐地的第四日,庸人饮酒作乐庆祝够了,便又来庐城外叫嚣着攻城。熊侣他们早已商量好对策,按兵不动,只用戢黎手下的残兵来对付庸人,故意边战边退,打上一会儿,便退回城内,造成无力抗敌的假象。

    庸人与蛮人们在城外哈哈大笑,嘲笑楚人无能。熊侣坐在帐中,都能听到他们哄吵。他抠了抠耳朵,觉得响声太大,有些烦躁。这些个杀千刀的庸人,打仗也就罢了,居然如此吵闹,真是不成样子。赶紧把他们灭了算了,真是受不了。

    他低下头去看书,竹简上的文字他已经会认了,只是看得比较慢,需要来回读好几遍才行。接下来的日子,多要面对这样的文字,他得多读一些,阅读速度才会提升。照他的速度,一上午才能读个一两卷,而且头疼不已,实在是弱爆了。

    快到午时,侍卫为他呈上饭菜,他才将竹简放下。谁知刚吃了两口,便有探子急匆匆赶来,跪地行礼道“报告大王,前往有消息传来,斗椒大司马快要得胜了,或许这会儿正在处理俘虏。”

    熊侣大喜,饭也不吃了,说“你去将令尹、工正、左司马、元帅叫来,寡人与他们有要事相商。”

    “是,大王。”

    众人聚集在营帐中,皆是面有喜色。潘尪道“如果不出所料,斗椒接到消息后几日便可赶来与我等会师。大王,我们可以从庐地撤走了,让戢黎留下,将庸人引入有利于我楚师作战之地。”

    斗般看了一阵地形图,指着一个地方说“诸位请看,临品之地如何此地地势复杂,易守难攻,若是我楚军先至,可以在此地设阵,将庸人虏获。”

    蒍贾看了地形,思索一阵,微微点头。潘尪盯着那处,抚掌道“此处的确是个极妙的好地方,斗令尹果然是会打仗的,潘尪佩服。”

    熊侣见三位大臣都统一了意见,便对那探子道“你去通知斗椒大司马,令他处理完山戎之事,即刻赶往临品,与我军会师。对了,再派一批探子,在去往秦国的路上等候蒍敖等人,一旦蒍敖借兵成功,让他在临品汇合。”

    “是,大王,小的即刻便去。”

    熊侣当机立断的决策令潘尪不禁微微点头,他道“大王,那我们便先行离开庐地吧,此地留与戢黎元帅与他的部下即可。”

    戢黎拱手领了任务,道“大王放心离去,戢黎会按照计划行事,定不负大王期望,将庸人引至临品。”

    此时蒍贾插话道“戢帅,时机一定要把握得准,多与那庸人缠斗一阵。”他细细思索一阵,又道“边战边退,但也不要退得过快。我等以十日为期,最多不过十日,最少也要七日。若是敖儿真能从秦国借兵回来,这个时间也差不多够了。大王,你以为如何”

    熊侣觉得可行,道“蒍贾大人有理,七到十日,时间应当够了。”

    “那我等即刻往临品去吧。”

    从郢都而来的王师拔营而去,熊侣坐上马车,晃晃悠悠前行。因为部署得当,此时他心中少了一分忧虑,多了几分胜券。有了这般周全的计划,得胜不成问题。他看向南边天空,想起那日祭台之上一身红衣的观浮休。不知此时此刻,他在做什么他双手紧握,心中默念,希望他平安归来。

    这几日雨淅淅沥沥下着,因为一直没有收到蒍敖和观浮休的任何消息,熊侣心中隐隐有些忧虑。算着日子,他们差不多也该到了。潘尪告诉他,戢黎按照原计划,边战边退,故意战败了五六回,或许再过两三日便会将庸人引至临品。

    夜,雨还未停。熊侣看了一阵卷轴,揉揉眼睛,觉得有几分困倦。临时驻扎地条件不好,他略略洗漱,便打算睡了。刚打算吹灭油灯,帐中一阵阴风吹来,营帐内赫然多了一个黑影。熊侣刚想叫人,那黑影道“大王,我是影子。”

    熊侣定睛一看,影子浑身湿透,怀中抱着一人。那人双眼紧闭,后肩处中了一箭,正是观浮休。熊侣连忙上前“怎怎么回事”

    影子将观浮休放在床边,道“大王,说来话长,我与主人回来路上碰巧遇上伏兵,加上最近天凉,主人前两日病了,一时不察,便中了一箭,还请大王立即叫军医来医治。”

    熊侣手忙脚乱叫了守在营帐边上的侍卫,令他叫军医立马前来。侍卫不明所以,还以为王受了伤,连忙跑去叫人了。熊侣急得团团转,影子守在边上,魂不守舍。

    “不不能,影子,快藏起来”观浮休从昏迷中醒来,见自己身处营帐,便知道是影子将他带过来了。他看向熊侣,说“王,最好先别让人知道我在这儿。”

    熊侣不知道观浮休是否还有别的用意,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他道“都什么时候了,保命要紧,这里又没有奸细,知道你在这儿又如何”

    听营帐外脚步声近了,观浮休看向影子,道“听我的,先躲起来,你忘了你答应我的事了”

    “影子没忘。”说罢,躲进营帐角落,消失踪影。

    影子是没经过通报直接进他营帐的,因此这会儿大伙儿一定会奇怪,观浮休为何突然出现在他帐中,不过他也管不了了。

    来的军医是个五十来岁的小老头,熊侣只让他一人进了营帐。军医见床上躺着个少年人,一时有些奇怪,不过王的事情,他也管不着,他只管自己分内之事。熊侣将他引到榻前,道“大夫,快看看他怎样了,他背后中箭,你赶紧帮他治伤吧。”

    军医摸了摸观浮休的脉搏,再看了伤势,道“王不必过于担心,伤者目前没有性命之危。不过伤者有些高热,伤势需要尽快处理。伤者应该淋了很久的雨,眼下寒气入体,需为他换一身衣裳,再打一盆热水过来。”

    听军医这么说,熊侣连忙让营帐外的侍卫去打水,自己则找了一身干净衣裳出来。军医用小刀将衣裳割开,观浮休时昏时醒。熊侣握住他的手,只觉得冰凉入骨。

    、第027回休憩

    箭已经被斩断,只剩将箭头拔出。熊侣有些担心,道“军医,拔箭头时,会不会失血过多”

    军医点点头,道“会。不过这位小兄弟运气好,并未伤在要害,只要压紧了,一会儿便不流了。”

    军医将他上衣全部割开,露出大片肌肤,箭头深深扎入后肩,不断有血渗出。熊侣只觉得那箭头和伤口无比碍眼。若是让他知道是谁射的,他真想带着几十个精兵,轮流给那人射几发,把人给打成筛子。

    军医左手按住肩膀,右手拔箭,观浮休的眉头皱了皱,熊侣的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箭扎得挺深,老军医拔了好一会儿都没拔出来,熊侣看着干着急,道“军医,好拔么我看病人疼得不行了,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止疼啊。”

    军医摇摇头,道“大王不用担心,臣立马将箭拔出来。拔出来再上药便好了。”说罢,右手用力,箭头终于从肉里被拔了出来。熊侣觉得观浮休浑身颤抖了一下,往他怀里靠近了一分,软软地倒在他身上。熊侣抱紧了他,伸手去摸他湿漉漉的头发,观浮休一动不动。他急道“浮休,浮休,你怎么了”说罢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蛋,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军医,快看看他怎么了”

    军医为伤口洒上药粉后,用力压着伤口,血不停渗出,就这样静静压了一阵,血渐渐渗得少了,军医松了口气,道“大王,血止住了,病人暂时无事。若是他几日后不发高热,便能痊愈。若是高热不断,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侍卫将热水送了进来,军医将伤口稍稍清理了,又重新上了一遍药,将伤口妥善包扎了,便退出营帐。营帐外的侍卫有些担心,道“大王,有事吗”

    熊侣道“寡人无事,是朋友受伤。你进来将水倒了,再弄一盆热水过来。”

    侍卫有些纳闷,王整日里都只有一个人,也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个受伤的朋友。

    待侍卫将热水端进来,熊侣说“你出去吧,今日之事,无需张扬,我这朋友越少人知道越好,明白么”

    侍卫点头。

    营帐中只剩二人,不过熊侣知道影子还没走。他为观浮休换下湿了的衣裤,又为他擦了擦脸,道“影子,没人了,你出来。”

    影子从暗处走出,神色疲惫。熊侣说“坐吧,你也累了。我这里还有几件干净衣裳,你挑合适的拿去换上。”

    熊侣挑的都是黑色的样式普通的衣裳,影子穿上也不会奇怪。熊侣看出他受了几处伤,翻出刚刚那军医留的药粉,道“影子,你受伤了,这里有药,自己擦上吧。”

    影子换好衣裳走到他跟前,脸上还蒙着那湿漉漉的黑色面巾,脸颊边上有一道细细的血痕。熊侣嘴角抽了抽,道“就我们三人,你的脸受伤了,把面巾摘下吧,不然可要烂脸了。”

    观浮休是趴着睡的,熊侣小心翼翼为观浮休盖上被子,避免碰到他的伤口,回过头看影子时,他终于把面巾摘下。这是熊侣头一回看到影子的脸,他怔了怔,发觉影子长得挺好看的。剑眉星目,鼻子高挺,嘴唇薄而红润,完全就是个小帅哥嘛。这样的脸一年到头都蒙起来,多浪费资源啊。

    影子感受到熊侣的目光,警惕地看着他,熊侣连忙笑笑“都是自己人,看到了也不会怎么样嘛。脸上的伤你看不见在哪儿,我帮你擦吧。”

    说罢往手心倒了一点药粉,轻轻往影子的脸颊点去。影子被熊侣突如其来的举动怔住了,他脸上的伤有些红肿,熊侣轻轻往他脸上擦药粉,有一点刺痛感。因为伤口离眼睛有些近,眼中便氤氲了些许雾气,看上去一点也不冷漠凶恶了。

    熊侣道“这样子多好,每天冷冰冰的一点也不可爱。”

    还没等熊侣擦完,影子便往后退了两步,说“多谢大王,脸上的已经抹好了,剩下的影子自己来。”

    他将身上细碎的伤口抹上药粉,深一些的就包扎起来,熊侣问“你和浮休遇到了什么”

    影子看了一眼昏睡中的观浮休,道“我与主人一同去了洞庭南面,三苗和巴人并非全部有意攻楚,主人找到三苗的老首领和巴人有权势的几位长老,请他们劝服跟从庸人的那部分族人退兵。这些人虽然也在忍饥挨饿,但心里是不愿攻楚的。他们也想将前线的族人给召回来。一个跟随庸人的苗人小头领透露了他的想法,说是怕将来退兵楚国也不会给他们活路,因此主人便想与我先行回来与大王要一纸赦书,明确告诉他们,只要向庸人倒戈,站在楚国这方,楚国便不会惩罚其过错。”

    熊侣点点头,道“好,我明白了。我的字写得不好,你去写了,我盖上印章,然后你去交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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