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柏皱着眉看他,哭笑不得道“几个月前你还带我来这里吹风喝酒,这就忘了?”
韩玹“……是了,我说看着像是来过一般。”
宋玉和卫长青牵着马远远坠在后面,韩玹拉着秦柏踩着厚厚的积雪往山顶走“累么?这里的风还挺凉。”
“还好。”
本来走出一身汗,可凉风一吹,又都凉丝丝的散了,韩玹不由打了个寒颤,忙把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披在了秦柏身上“冷不冷,怎么想起来到这里来了?”
秦柏看他一眼,伸手抓紧了脖子处的衣襟,道“听说冬天下雪之后可以打猎,我们抓只兔子烤着吃——十年前你就说带我抓野兔,抓到现在都忘了吧?”
“……”韩玹是真的要忘了,哭笑不得道,“你说了算,把我曾经答应过你的一一还清,这几日随你差遣,可满意了?”
秦柏怔了怔,道“还是不要还清的好,恐怕……你也还不清。”
韩玹看了他一眼,笑了起来“所以,有的你也忘记了吗?”
“倒是没忘记。”秦柏扭头看着他,脸上也浮起了笑意,突然眼角余光一撇,顺手把背上的弓箭抓了下来,“嘘……”
韩玹笑着退了两步,闲闲看着秦柏拉弓搭箭,微微眯眸转向山下的密林中……
身后,传来两个极小声的声音。
宋玉“糟了,我好像忘了带酒,二公子最爱喝酒了,怎么办……不知道山下有没有卖的,要不你等我下,我这就去看看。”
卫长青“你这忘东忘西的毛病还能不能改了?跟着韩二公子就没骂你几回给你长长记性?到底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宋玉“行了,等我回来你再唠叨,看好马……”
卫长青“我带着呢,这种地方你还能去哪儿换酒?”
宋玉“呼——太好了!卫大哥,多亏你了!”
韩玹回过身,悠哉悠哉朝着二人走来“你俩认识?”
宋玉的脸色有些苍白,像是有点冷,这孩子稍微有点儿不自在脸色就会变得特别惨,几次让韩玹觉得跟虐待了他似的“我们打小就认得,没少打架。”
韩玹笑了起来“是么,你跟他打架能有赢的时候?”
宋玉的个头一直跟秦柏比着长,小小的就像个少年,韩玹总会忘掉这家伙一个过肩摔能给他扔出数米的恐怖力道。然而卫长青却是练武的身架子,那高大的身材流畅的肌理连萧沉衍都羡慕不已。
宋玉面无表情的看一眼韩玹,没说话。
卫长青却笑道“宋玉厉害得很,侯府里没几个能从他手里走出去的。”
“是么?”韩玹笑眯眯。
“在聊什么?”秦柏拖着一只肥胖的兔子,艰难的踩着雪走过来,蹙眉道,“是不是哪里不太对?为什么你们两个在这里躲着风聊着天,而我却漫山遍野的追兔子?”
卫长青和宋玉对视一眼,忙低下头让自己假装已经隐了身,只有韩玹走过去接住秦柏的兔子丢给宋玉,给他搓着脸颊取暖“冷?小柏别生气,一会儿烤好了我们自己吃就是,让他们站身边看着。”
宋玉“……”
卫长青“……”
秦柏眉尖儿一挑,韩玹三人也同时屏住了呼吸,继而秦柏一个转身,还不待人回过神来,一枝箭已嗖的一声离弦而去……
“为免苛责,这一个就勉为其难给你俩打打牙祭吧。”秦柏道。
宋玉和卫长青对视一眼,各自松了口气。
随着一声小动物的呜咽声传来,四人已是冲了过去,果然看到一棵树根的雪地上趴着一只受了伤的野鸡,野鸡的背上插着一枝箭,身边的雪地上也插着一枝。
一时另一边果然也传来了人生,四人看时便见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在树丛中绕来绕去走到了跟前,二人身上的衣裳都是补丁摞着补丁,一看就是山下的农户人家。那少年看到几人,先便紧张的开了口“我们的猎物。”
秦柏耸耸肩拎起野鸡,随即又踢了踢脚边的箭,道“这枝箭才是你们的。”
少年看了看地上的箭,果然不再说话了,默默捡了起来沮丧的走到另一个男人身边“爹,被他们打到了……晚饭又没得吃了。”
男人抱歉的看了看秦柏,拉住儿子的手转身道“走,再找找看。”
“一会儿天都黑了,还能找到什么,要不回去吧,娘亲该等急了……”
“再试试,爹答应了给你过十岁生日的。”
二人说着话走开,卫长青和宋玉都默默看向了秦柏,秦柏抿了抿唇“看我做什么?你们要是不吃,就拿去送人。”说着把野鸡往卫长青怀里一丢,转身走了。
韩玹挑了挑眉,憋着笑跟着秦柏回到山顶,秦柏烦躁的说“真的是我的箭。”
韩玹终于笑了起来“没说你抢人小孩子的生日礼物。”
“喂!”
“好好好,是你的箭。”
秦柏蹙眉“你这什么口气?”
秦柏不理韩玹了,直到宋玉两人回来,这边的还在闹着脾气,气氛有点让人压抑,宋玉自觉的拎着兔子去生火烤肉了……
不吃就不吃吧,饿一顿而已。
韩玹把脆生生香喷喷的兔肉撕好片送到秦柏嘴里,亲自把酒坛子启了封递给他“今天随你喝,喝醉了表哥背你下山。”
秦柏把肉片一口吞掉,眼睛亮了亮“真的?”
“真的。”韩玹笑道。
秦柏这才开心了,撕了两条腿丢给宋玉两人“宋玉手艺还不错。”
宋玉看一眼卫长青,道“卫大哥烤的。”卫长青没接话,把较大的一条丢给宋玉,两人在一边默默啃了起来。
“天色不早了,晚上住哪儿?”韩玹并没多吃几口,酒倒是喝了不少。
秦柏抢不过他,不过也吃的开心,满爪子流油“后面就是农户,我之前来时下去转过,咱们可去找一家借宿。”
“明儿上来看日出么?”韩玹撕下一片包裹的碎布,牵着秦柏的手给他擦,卫长青看了他们一会儿,有样学样也撕了一片,顺手丢给宋玉示意他擦手,宋玉撇撇嘴,擦了手起身去牵马了,于是卫长青也跟了过去。
秦柏见两人走开,低声道“不看了,留着以后的。”
韩玹怔了怔,站起身把秦柏也拉了起来“随你。”
冬日的天气实在短,黑的也分外快,四人还没下了山天色就完全黑了下来,好容易摸到农户家里借宿,连被褥都不够,还又潮又薄不避风寒,几乎都冻个半死。秦柏这才发现这个时节实在不宜出游,刚刚半天过去就有点儿想回家了,后悔的要死。
其实仔细想想,就算每天呆在屋里,和韩玹说说话喝喝茶,也比出来受这种罪要舒坦得多,怎么就一时心血来潮想出来了?
可是若真的说回去的话……会不会被韩玹嘲笑?
“还没睡?”韩玹说话带着鼻音,哑哑的竟然莫名性感。
秦柏道“睡不着。”
“不习惯吧?”韩玹低笑道,“上官昭你还记得吗?他前阵子写信,说游历了大半个大辰,要回扬州准备明年下场了,现在正在这边儿,明儿咱们找他去吧,也很久没见了。”
“上官昭?就当初在上书房里给你做了几日伴读的那小孩?”
韩玹笑不自已“小孩?他比你大一岁,如今个头也必定比你高了。”
秦柏翻个身转到里面,闷声道“我困了,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吧,睡了,玹表哥晚安。”
“晚安。”韩玹低笑道。
☆、第43章
这上官家本就是豪门望族,老家远在扬州,当初连秦翊川都要给几分面子,上官昭的祖父在京时曾官至二品,后来在几年前那一起震惊朝野的买官案后辞了职,方退隐回乡。
上官昭乃家中次子,却是唯一的由主母所出,上官氏长房嫡子。因其自幼聪慧伶俐,最得老太太欢心,在府里俨然已成了新的主子。唯一可惜的是,因其父亲过世早,而两个叔叔又正当年,唯有年比一年老了下去的上官大人对他疼宠有加。
说起韩玹与上官昭的渊源,还得往前推十年。
当初上官大人还在京为官,一次韩玹在宫里遇上了上官昭跟着老太君去给皇后请安,二人便相识了,当时年幼的上官昭就如画中的童子,唇红齿白白白嫩嫩人见人爱,韩玹喜欢上官昭长得好看,一直缠着跟他玩,又见他小小年纪却饱读诗书,才情不俗,就求了皇祖父给他做伴读,自那之后便一起往上书房读书。
然而没过多久朝中事发,上官一家很快离京,之后两人竟是再未见过。
上官昭京郊的庄子极是好寻,后面是一条河,河的另一岸靠着座绵延的山脉,前面是一片田,都已被上官家买了下来,倒也是个好地儿。
宋玉一早便送了信来,待得四人到时,管家已经在候着了。
韩玹和秦柏沿着田垄间的小路并肩往前走,一边欣赏这白茫茫冬日美景,路尽头上官家的宅子高墙阔院,竟也有几分豪阔,秦柏道“上官家这宅院倒不含糊。”
韩玹笑道“必不能含糊了。”这个庄子可是上官昭名下的。
韩玹二人携手进了院子,管家已是笑盈盈迎了上来“可是玹二公子到了?”
韩玹点点头,往里看了一眼“上官昭呢?”
“东家在后头院子里骑马……”
管家神色间有些羞愧,转身就要去叫人,韩玹便笑着跟了上去,道“不打紧,本是同他说了午后才到的,在路上没什么可玩儿的,就早些来了,你带我们过去便是。”
管家忙让道“二公子这边请。”
这上官家果然门第非常,一路走来庭廊阔目花鸟奇异,皆非凡俗,连韩玹都不由暗暗惊叹,更不敢相信向来处事低调的上官府竟也有这般样子,不由赞道“上官大人好手笔。”
四人一行来到后院,果然见一少年男子正在跑马,一声声马嘶振聋发聩。韩玹本是笑着在看,然而很快就感觉有什么不对,刚上前一步,便见秦柏一把将他拉在了身后,几步冲过去一声大吼便跃上了马背……
两个回合之后,那马匹终于安静下来,秦柏一身汗跃下马背,马背上的年轻公子也腿脚发软的跟了过来。
韩玹哭笑不得走上前去,看着两人的狼狈之相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上官昭一身青衫外皮赭色大氅、身形俊逸容貌秀美,多年不见,上官昭与年少时相比早已褪去了青涩,出落得身段风流、气质隽永,温润华贵宛若书中所述翩翩浊世佳公子。
曾经,上官昭的母亲有长安第一美人之称,便是当年韩玹还很年幼,记忆里对那些夸赞之语也有一些模糊的记忆,直到此刻再见上官昭,这人分明就是一个美人坯子。眉眉眼眼尽皆精致之极,五官分开来看合一起看横看竖看上看下看无一处瑕疵,眉如墨画目若炫星,唇若脂肤如玉,身材修长乌发如缎,就如大师画中的华贵公子,隽永、风雅。
虽然韩玹想过上官昭如今风采,见了本人依然有些不敢相认。
上官昭长身立于面前,刚刚的狼狈之态已是消失,笑道“让二公子见笑了。”说着又对着秦柏俯身一礼,“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助。”
秦柏笑道“不值什么,在下秦柏。”
上官昭哦了一声,点头道“原来是秦公子。腿伤可康复了?”
秦柏看一眼韩玹,韩玹忙道“那次给你寻的那位神医,还是上官昭帮忙问的。”
秦柏这才笑道“原来如此,当谢过上官了。”说着便施礼俯身。
上官昭忙扶他起身,笑道“秦公子不必客气,不过举手之劳,能好起来还是你的福祉。”
两人重新见过,已有下人牵了那匹马过来,却见它依然踢踢哒哒不得安宁,卫长青蹙眉道“这马不对,当仔细查看可是受了惊吓。”
上官昭便转身吩咐那人去安排,这才道“咱们屋里说话。”
韩玹笑道“你这是闹的哪一出?”
“闲来无事,想练练身体,也能歇歇脑子,哪里知道这常年跟着的马也有闹脾气的时候。”上官昭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