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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昏君 第28节

作者:车厘子/四时江南/江南四时/樱桃/认真脸 字数:10914 更新:2021-12-31 08:18:56

    达霍山口两侧皆有密林,雄鹰队护送着五辆大车自密林之间的小道穿行而过。我们埋伏在林中,离得老远就看见了他们。弓箭手悄然搭弓引箭,箭镞牢牢对准山下众人,然而没有哈丹的命令,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静,极静,即便身边不时有野鸟振翅掠过,底下车轮辘辘有声,我也觉得天地间静得出奇。我的身子低低伏在草丛间,随着四周的静谧放缓了呼吸,静静看着对方一点点靠近。三十步,二十步,十步……眼见队伍过半,哈丹仍不下令,我不由转头看了哈丹一眼。

    就在这一刻,哈丹右手向下,如手刀一般,做了个劈的动作。

    几乎同时,弓箭手数箭齐发,羽箭如灵活的飞鸟般自茂密枝桠间穿行而过,破风没入十名赶车者喉咙。

    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痛呼,十人顷刻之间,通通毙命。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队伍其他人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竟然又往前行了几步才停。这几步的时间足够弓箭手搭弓引箭,射出第二轮。然而雄鹰队终究是雄鹰队,一旦他们有所防备,这几箭要么被格挡下来,要么被凌空劈断,所得手者,不过十之二三。

    够了,足够,三十人小队亡者近半数,哈丹一声响彻山谷的大喝,身先士卒,拔刀向山下冲去。

    来之前,哈丹已根据探子回报,将我们十四人做出了周密的安排。其中两人在山中接应,另外十二人中五人上车查看,另外七人则负责与雄鹰队护卫周旋,必要时可以斩杀。哈丹虽加了“必要时”三字,但狄、羌两族交战四个月,彼此早已是不死不休,这些狄族男儿才不管必不必要,见了羌族人就是杀招频出,我看今天在此的羌人有一算一,一个都跑不了。

    我方下山之后,哈丹依计划对上队伍带头、身穿褐衣那人。那人身配长刀,又仗着骑在马上,竟恁托大,无招无式,劈头就砍。他应该是不知道哈丹是谁,更想不到狼王竟会亲自前来,所以根本不把哈丹放在眼里。对这种人,哈丹向来更不给面子,只见哈丹身子一矮,躲过那人长刀,就着去势,干脆利落地一踢,简简单单就把人踢下马来。

    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我知此人绝不是哈丹对手,便放心做我的事。车队共有五辆大车,哈丹派五人上车查看,我便是其中一人。车上护卫已死,一名护卫紧急勒马回援,竟也仗着骏马之利向我劈来。我自然没有哈丹那样的好身手,不能依样画瓢,踢他下马,然而我反手一刀砍在马脖子上,滚烫的马血顿时飙出三丈远,马儿登时毙命,将此人甩下马来。

    那人身手甚好,坠马刹那即刻起身,我本来一只脚已经踏上车辕,竟生生被他逼落下来。他的刀法不知何处学来,看似杂乱无章,其中又暗含招数。与他对战我左支右拙,几招之后便意识到不是对手。

    怎么办呢?

    也不知跟哈丹在一起学坏了还是我本来就有这个天赋,他一刀朝我天灵盖劈过来,我情急之下一个旋身,刀尖掠地,挑起一大蓬雪,直朝他眼睛甩去。

    雪即是水,进了眼中无甚关碍,可那雪中渗了马血,马血最烈,眼睛里混进一点便是锥心刺骨的疼。那人顿时发出一串痛苦的哀嚎,刀握不稳,竟掉在地上。趁这机会,我横过一刀,结果了那人性命。

    来之前,哈丹曾千叮万嘱,务必速战速决。时机不能耽搁,我一跃上车,一脚一个,踢开车辕上那两具尸体,掀开厚厚的车帘。身前身后,其余同伴已然查看过其他车辆,并未发现先知的身影,我已然预感到自己将会看到什么,果然,车帘掀开,那个慈祥的老者正在其中。

    几个月不见,先知愈发削瘦,本就苍老的面孔也更加老迈苍白。羌族大约给他喂了药,外面喊杀声震天,先知在里面睡着,丝毫未醒。先知身边靠着个小男孩,看上去不过十岁左右,紧紧抓着先知的衣袍,已然吓得瑟瑟发抖,说不出话来。

    我往车厢里进了一步,小男孩吓得更是一缩,双眼紧紧盯着我手中沾血的长刀不放。不知怎的,我恻隐之心顿起,回刀入鞘,再入车厢。我抓住先知的手,将他抱入怀中,要走之际,这小男孩突然扑上来,抓住先知的衣角,凶狠且大声地向我喊了句什么。

    狄族与羌族的语言虽有相通之处,到底不同,羌族人说话,土生土长的狄族人都未必能完全听懂,对于我这个才学会狄语不过六年的外来者来说,要听懂就更难了。

    我猜那大概是句没什么威慑力的威胁,于是抽出先知衣角,懒得理会这熊孩子,矮身钻出了车厢。

    刚出车厢,一道风迎面而来,我下意识偏头,好险躲开了。

    回过神来,才发现刚刚袭击我的竟是一条长鞭。这会儿战局已定,一地死尸,带头的褐衣人浑身浴血,尚在苟延残喘。见我找到先知,他情急之下,抽出腰间长鞭,挥鞭向我甩来。

    见我险些被打,哈丹勃然大怒,狂喝一声,持刀斩向那人。那人武艺精湛,右手刀左手鞭,端的是难得一见,否则不会与哈丹缠斗许久,竟能活命。然而哈丹盛怒之下的锋芒,就连当年叱咤草原的卫明大将军都未必愿意领受,那人竟还想回招抵挡。果不其然,被哈丹先是一刀砍断持鞭袭我的左手,又一刀划开了喉管,眨眼之间,毙命当场。

    至此,大局已定,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我方完胜。

    先知昏迷,行动不便,恐骑行颠簸,哈丹决定仍旧让他乘马车与我们回去。我将先知送入马车,旁边的小男孩扑上来对我又咬又打,嘴里叽里咕噜说着羌语,吼得凶极了。我听不懂,不理他,哈丹却听得明白。他单手把小男孩拎到一边,按着男孩的头一伸胳膊,男孩就是怎么乱踢乱打都伤不着他分毫。哈丹一边按着他,一边对我使眼色,叫我快些安置先知。

    我们此番出来虽大获全胜,但还是有两位弟兄受了轻伤。哈丹叫他们驾车,一来照顾先知,二来也免去途中颠簸使伤势加重。我将先知安置好,又叫了那两个兄弟上车,随后跳下车去找哈丹,没想到刚走到跟前,那熊孩子就转过头扑上来,龇着一口白牙,要咬我!

    哈丹武艺高强,战场上以一敌十,可他从不伤妇孺老人,遇见了总是礼敬三分。平日在赤都,孩子们都喜欢跟他摔跤,因为既能学到东西,偶尔哈丹还故意放水,叫孩子们赢两把。看得出,今天哈丹也没打算伤这孩子,更不想杀他,可这孩子不知好歹,几次三番想伤我,哈丹也不免动气了。

    他一步上前,我都没看清他怎么动作,他便用中原的点穴术点住了这孩子几个穴道。熊孩子本来骂的极难听,这一点穴,他动弹不得,骂也骂不出来了。哈丹将他抱到一旁,怕他大雪地里冻死,又脱了自己身上的大氅将他严严实实裹住,接着叽里咕噜,用羌语说了句什么,走了回来。

    我笑他“竟然还会点穴,狼王深藏不露啊。”

    哈丹也笑“以前跟师父学的。”他顿了顿,“十一,你没伤着吧?”

    “没有,好着呢。”我问,“那孩子什么来历?你跟他说什么了?”

    哈丹吹起口哨,山谷中一阵马嘶,不一会儿,追风与阿凤带头,十几匹藏在林中的骏马穿行而来。他招呼众人上马,骑在马上对我道“不知道他什么来历,大约是羌族派来伺候先知的。他打你骂你,是不想让你把先知带走。”哈丹一勒马缰,“我告诉他,我是狄族狼王,名叫哈丹。今日是我杀他族人,来日他长大了,可以来赤都向我复仇。”

    为隐藏行踪,回去时我们换了条路,走了整整一日,天黑到达绿水湖畔。众人几日奔驰,又经历一场大战,此时已是疲惫不堪,哈丹便决定就地休整一夜,明日再行赶路。冬夜的草原霜重风寒,更兼随时可能下雪,众人自行分工,有人拾柴有人起火,没一会儿,暖洋洋的火堆便生了起来。

    哈丹牵挂先知,就地驻扎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查看。我俩走到马车前,刚要打起帘子,身边的兄弟突然倒吸一口凉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我与哈丹也惊了。

    只见无边旷野中,一匹马正跌跌撞撞向我们跑来。马上坐着个人,确切的说,是个孩子,正一边跑,一边大声叫着什么。

    没错,那熊孩子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追来了!

    马儿像是受了伤,在即将跑到我们跟前的时候忽然前蹄一弯,倒地不起。那孩子从马上重重摔了下来,摔得滚了好几个圈,好不容易爬起来,还是往我们这里跑。平心而论,若是我被人丢下,是绝没有办法在茫茫草原中重新找到对方的,相信其他人也做不到。因此我们十四人,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忘了去阻止这孩子,就这么眼睁睁看他跑到了跟前。

    直到这时,最靠近他的兄弟才反应过来,一把把他给拉住,连拖带拽送到了哈丹面前。

    “你叫什么?”哈丹与我对视一眼,用羌语问。

    这孩子不回答,死死瞪着哈丹,嘴里叽里咕噜地骂。

    哈丹道“告诉我,我留你一命,否则我就把你扔进湖里,叫你跟水草作伴。”

    这孩子不回答,还是骂。

    哈丹又问了他几个问题,以我的羌语水平实在是听不懂了,然而答案无一例外,是赤裸裸的无视加咒骂。哈丹就算再宽宏,也不会再容忍他,抬抬手,叫了近侍过来。

    正在这时,马车里传出一个虚弱到极点的声音。

    “王,请饶他一命。”

    先知醒了。

    先知在羌族的日子很不好过。他不肯帮牧仁王说话,又不愿代表羌族露面,牧仁王拿他当一块烫手山芋,杀又杀不得,放又不能放,怕他惹出什么事来,只好将他圈禁。先知于圈禁之中几度绝食,以死逼迫牧仁王停战议和,都被人救了回来,如今身体如此虚弱,也是拜这几次绝食所致。这小男孩名叫额青,并非羌人,而是鲜羯族人。几年前鲜羯被羌灭族,他同族人一起被带到羌,成为王室贵族的奴隶。先知遇到他时,他因打破了贵人的瓷碗被处罚跪在一堆瓷片上,已然跪了一日一夜,奄奄一息。先知将他讨来,悉心照顾痊愈,并叫他跟随自己,做自己的侍从,因此额青对先知忠心耿耿,豁出命去也要保先知平安。

    话既说开,先知叫额青向我们认错,又与哈丹商议,是否能叫额青仍旧跟随自己左右。哈丹向来尊重先知意见,先知开口,他自然答应。如此,我们的队伍里添了一人,成十五人。

    入夜,除先知与额青在车中安歇外,我们几人皆围火而坐,大家轮流值夜。这几日我累极了,可白日的一场大战萦绕心头,叫我怎么都无法踏实睡去。我靠在哈丹怀里,面前的火堆毕毕剥剥地响,我一会儿想到今天情急之下砍在马脖子上那一刀,一会儿又是前几天在狄族营地教狄族士兵用火铳的场景。那火铳威力巨大,用好了,真是弓箭的克星。可它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一次只能装填一发火药,打完一发,又要用很长时间再装下一发。战场上瞬息万变,哪有时间用来装填火药,可不装填火药,难道我好不容易教会士兵使用火铳,就是为了带着他们到战场上响一声?

    头疼,头疼,我在哈丹怀里一个劲蹭,脑海里回荡着的全是那一杆小火铳,一会儿像是睡着了,一会儿又醒。正被折磨得心烦意乱,突然,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蹦出我的脑海。

    我猛地抬起头,喜道“哈丹,我想到……”

    “嘘。”哈丹竖起一根手指,压低声音,“十一,噤声。”

    我不明所以,往身边看,只见所有人都醒了,摇动火光中,每个人都手提长刀,看向远方。而远处,是一双双绿色的眼睛。

    狼!

    我放慢动作,将身侧的刀抓在手中,缓缓站起,哈丹亦起身立于我身旁。远处野狼众多,粗略数数,竟有近四十头!月光下,看得清它们体格健壮,目露寒光,长吻微张,露出一口令人生畏的尖牙。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我仿佛都能闻到它们口中逸出的血腥气!想到曾听族人讲述的那些狼群如何一夜之间灭了整个部族的故事,我不禁暗吸一口凉气“怎么会有狼?”

    “不知道。”哈丹亦如临大敌,只见他握紧弯刀,用力之大,使得手背青筋暴起,“这条路本来野兽罕至,不过我猜现在正是初春,野狼饿了一冬,正好觅食到此处。咱们人数众多,人味把他们给招来了。”

    狼最怕火,我们先时围坐在篝火四周,狼群不敢轻举妄动。然而夜风骤起,吹得篝火摇动,不知哪一阵风吹来,吹灭了篝火,狼群就会一拥而上,分食我们。我环视四周,众人神色严肃,显然我担心的,也正是他们所担心的。

    我回头望着马车。先知醒了,正掀开车帘望着外面,口中念念有词,似在祈祷。额青则握紧双拳,半个身子探出车外,眼睛眨也不眨,死死盯着狼群。

    “阿哥,”我转头看着哈丹,“怎么办?”

    “杀!”哈丹道。

    草原上朔风愈紧,篝火已被吹得东倒西歪,几次差点熄灭,又在火苗渐弱的瞬间重新亮起。然而篝火熄灭只是时间问题,狼群也不再畏惧火光,低吼着,开始缓缓靠近。

    “木吉、津玉,你们守住先知的马车;阿勒泰、呼延、喀尔,你们去看住咱们的马匹……”逐渐变暗的火光里,哈丹沉声布防。他每提到一人,一人便依他所说走到自己的位置,待他说完,一行十四人已布防完毕。

    然后哈丹脚尖一挑,将不知谁留在地上的一把短刀挑起,转身踢向马车。刀尖锋利,直插车辕,额青用力拔下短刀,斜在胸前。

    “兄弟们,你我皆是草原的勇士,千里奔袭,杀强敌,救先知。我们连威震草原的雄鹰队都不怕,焉会输给区区狼群!”哈丹朗声道,“我少时便能孤身打败群狼,今日与诸位同在,无知野兽,有何可惧?”

    “镪——”。

    哈丹拔刀出鞘,月光火光,映出弯刀一片森寒。

    “勇士听令!”哈丹一声大喊,“火灭之时,诸位同我一起戮尽群狼!”

    “是!”连额青在内,诸位铁骨铮铮的汉子一齐拔刀,高声应道。

    群狼感于我方众志成城,脚步有片刻退却,但随着篝火越来越暗,饱餐一顿的欲望终究占据上风,它们在头狼的带领下重新开始靠近。当年京城之中,我好奇“狼王”二字由来,哈丹曾与我讲过,当日他孤身所对的狼群乃是老弱病残孕,今日我们面对的,却是四十头体格健硕、饥肠辘辘的成年狼。这批狼兽性大发起来,数倍于自己的人都能轻易撕杀。我深知哈丹这番话往好听了说是鼓舞士气,往难听了讲叫纯属扯淡。可不知怎的,知道是一回事,信不信又是另一回事。

    想到此处,我不由得望了眼身边的哈丹。哈丹恰也转头看我,我俩四目相对,他突然一笑“十一,这是你头一次见到狼吧?”

    我点点头。

    “怕吗?”

    “不怕。”我说,“跟你在一起,有什么可怕?”

    “甚好。”哈丹左手扔掉刀鞘,转头看向群狼,“狼这东西最欺软怕硬,你若怕它,它先取你性命,你若不怕,反倒能战胜它。十一,杀它时,切记死死盯住它的眼睛,在它退缩的那一刻,一刀下去,切开它的喉管——”

    劲风骤起,摇曳的篝火终于在强烈的颤动中宣告沉寂。月光下,我看到哈丹的刀光一闪,下一刻,他已如箭一般冲了出去。

    “杀!”

    随着哈丹率众而出,群狼之中头狼打头,亦倾巢而出,扑咬上来。草原上一片怒吼与狼嗥,鲜血喷溅仿佛漫天下了场血雨。没了火光,唯有月光,一眼望出去,望不到三步外。也不需望到,因为群狼之多之猛,三步之内已然叫人难以应付。

    我横刀于前,只觉一瞬息间,野狼已侵至眼前。如此距离,它的体型看起来更大,四爪锋利,狼吻粗长,绿色凶眸下,尖牙反着寒光。它凌空跃起,直扑我喉咙,我手腕一扭,挥刀去挡,以为不结结实实将它爪子砍掉一半,起码也得叫它重伤,谁想到它竟躲开了。狼之凶猛,不仅因其难以对付,亦因其聪明诡谲。一击不成,它四爪落地,本落在我的右侧,却在刹那间以一个诡异的步法从我左后方袭来。速度太快,角度刁钻,我终于意识到为什么族人说它们是草原上最危险的动物。我不愿出师未捷身先死,情急之下脚下错步,腰肢一软,生生躲了过去,仿佛还沾着碎肉的狼爪自我耳旁凌空划过,带过一片风声。

    那狼甚是凶悍,落到地上一刻不停,低嚎一声,直扑我面门。我后退一步,也不管招数,持刀刺去,本是擅长砍劈的长刀,竟生生被我用成宝剑,真叫人哭笑不得。这一刺未能刺伤野狼,我心有不甘,回锋之时亦着了力,野狼不妨,被我将右后腿割伤。血腥气顷刻漾了开来,野狼痛呼一声,动作有片刻迟疑。趁此机会,我一刀下去,正中野狼喉管,野狼甚至来不及嚎叫一声便一命呜呼。

    野狼横尸于前,我来不及高兴,转身又投入战圈。身子尚未完全转过来,便觉一股大力飞扑,将我侧身扑倒在地。冒着腥气的狼牙近在咽喉,它在扑倒我的那一刻就做好了咬掉我半个脖子的准备。这头狼少说有百余斤,如此飞扑,摔得我眼冒金星,七荤八素。我睁开眼,视线一片黑,什么都看不清,却能凭感觉知道尖牙距离我的颈部血脉不过一指。生与死皆在电光火石间,我心一横,单臂高抬,不顾它的利爪将我牢牢按住,拼了胸口后背划出血口,将它用力甩了出去。

    情急之下,我使出了比平日更多三成的气力,野狼被我在空中甩出一条弧线,落地正摔在同伴身上。两头狼俱摔倒在地,机不可失,我忍痛爬起,脚下生风,也不知自己怎么瞬间就跑了过去,趁狼未爬起,我一刀直插,将其中一头贯穿双眼,直钉在地,转头要解决另一头,一道凌厉刀光闪过,竟有人替我解决了。

    我抬起头,狄族有名的快刀手格根浑身浴血,正对我笑。

    “厉害啊孟和兄弟!”格根大声道,“咱们本来还担心你不成,如今看来却是多虑了。”

    的确,此番出来,我是身手最不济的一个。我冷哼一声,抬手一刀,将扑向格根后背那头狼的前腿齐齐砍掉,嗤之以鼻道“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我方突袭雄鹰队是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因此速战速决,少有伤亡,与群狼对战却是结结实实的硬碰硬。且野兽牙尖爪利,挨它一下便是四道血口,不多时,我方人员便多多少少负了伤。不知别人,我身上除了被狼前后抓出的口子,还不小心被咬在大腿,硬生生拽下块肉来。这会儿注意力集中,痛感也降低不少,我的大腿都快血流成河了,还能带着伤一刀两刀去砍狼,只是觉得这狼一头接着一头,杀不完似的,怎么这边的还没弄死,后背又被另一头盯上了?

    我且杀且动,哈丹布防时叫我在他身侧,到此时,我早已不在自己原本的位置上。我已这般伤痕累累,想到最后一次见到哈丹时,他正与狼群中最凶猛的头狼缠斗,不知他此刻如何。想到哈丹,我止不住一阵心焦,举目四望,望不到他的身影,却有一头灰色雄狼向我扑来。我正满肚子火没处撒,一脚踹在这畜牲肚子上,将其踹开。那畜牲爬起来不再攻击我,踉跄着跑远,我一抬头才发现竟已退到先知的马车旁。

    车辕边正有只狼高叫着要往车上爬,我见它两爪都搭了上来,被额青一刀刺下去险些伤了爪子,又退了。可狼这东西,只要不死,哪那么容易放弃,只见它舔舔伤口,又扑上来。额青身体瘦小,对狼而言丝毫构不成威胁,狼不怕他,兴许还觉得他骨细肉嫩,比我们这些肉糙了的成年人更加好吃。可车里有先知啊,额青明知狼铁了心要拿自己开胃,还是挥舞着哈丹给他的那把短刀勇敢地迎了上去。

    这孩子,初见面时瑟瑟发抖,竟瞧不出他有这样的硬骨头!

    我抬脚飞跃,这一蹦竟有三尺高,踩着车辕,几步便挡在额青身前。那头狼已经半个身子都爬了上来,先知就在它身侧的帘子后面,若它后腿也跟着上来,顶开帘子,窜进车去,先知性命不保!我怒从心起,大吼一声,将这匹不要命的狼一脚踢下车去,不知是不是狼血淋多了脑子抽筋,用的还是大腿缺块肉那条腿。疼,疼得我龇牙咧嘴,可额青在我身后,我既然决定做这个英雄,就要英雄到底。我提气跳下车,双脚还未落地,那狼便挥舞着爪子扑我。想来它也知道,这孩子它一时半刻是吃不到嘴里的,不若先拿我垫饥。可是不好意思了,我大风大浪都走过,今天在这荒郊野岭被你一头狼吃了,日后传出去多没面子?

    我持刀而立,摆出一个标准的起手式,进可攻退可守。那狼像是瞧出些关隘,竟也不敢贸然进攻,而是前身匍匐在地,尾巴高高扬起几成直线。之前我不懂,这会儿杀了几头狼我也懂了,狼摆出这个动作便是要攻击的前兆,一定要万分小心。果然,我的想法刚一在心中成型,那狼后腿一蹬前爪张开,已然向我扑来。

    我后退一步,刀锋递出,若着实了,真能一下豁开饿狼咽喉。这狼却恁的精明,见我刀锋一亮,它两只前爪在空中变了方向,直按在我刀背上躲开攻击。利爪与精钢摩擦发出尖厉刺耳的声响,我一招不成又变一招,腰肢一扭,整个人凌空倒挂跃起,从饿狼背后砍去。饿狼不提防背后着了一刀,剧痛之下发出一声狼嚎,我尚未落地,它便扑上来撕咬。负伤使它变得更加凶狠,我持刀与它斗了几番,一个不小心被它钻了空子,尖锐的利爪竟生生穿透我的衣袖,将我的左臂抓得血肉模糊。要知道此番奔袭,我们穿草原上雪山,为御严寒,每个人都穿着羊皮小袄。羊皮如此结实,尚且被狼一爪抓破,我低头看看,手臂伤口之深几可见骨了。

    很好,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心中叹道,妙极,我长这么大,能把我伤成这样的,除了殷燕宁与卫明两个人渣,便只有你这个畜牲了。

    看我不把你的皮扒下来做脚垫!

    我脚下微动,倏忽之间向前疾掠,那狼还没反应过来,已然被我一刀砍在眼前。它到底机敏,我奔着要它的命去,它却能向后纵跃,躲避开来。我大步向前,就这当口,竟还有只狼不要命地加入战局,再仔细一看,竟是那只被我踹了一脚的灰狼!它不知被谁砍了三四道血口,也发了疯,张着大嘴要咬我。我正惦记着剥别的狼做脚垫,不稀罕与他浪费时间,身子一矮,右手握紧长刀用力一划,一颗狼头被我齐齐整整地劈了下来。

    弄死这头,吓懵了另一头,那只脚垫狼“呜呜”叫着,趴在原地,发出没什么威慑力的威胁。我会害怕?我冷哼一声,抬脚向它走了一步,就在这时,危险顿生!

    “小心!”额青撕心裂肺地大叫。

    我应声转头,尚未看清,已然被扑倒在地。

    比我交手过所有的狼都更巨大健硕的狼体,尖锐直刺入肩膀、似乎正在我骨头上摩擦、叫我痛得叫都叫不出声的利爪,以及混杂着血腥气、狼骚味的灰毛……将我扑倒的狼与之前的任何一头都不同,它张开血盆大口咬向我的喉咙,距离这么近,我仿佛能看到它齿缝间还残留着的肉丝!

    死亡从来没有离得这么近,我已没有半分挣扎的余地,连长刀都飞出了老远,唯一能做的,只有张大眼睛,亲眼看着这头狼如何真实地夺去我的性命。

    脑中一片空寂,最后一刹那浮现在我脑海的只有一个念头。

    真奇怪,那竟不是哈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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