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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横刀 第45节

作者:香小陌 字数:22591 更新:2021-12-31 08:46:00

    严小刀从脸上沾了一点剃须膏,抹到凌河脑门上、鼻子上。

    意料之中的,把人给动醒了。

    凌河睡眼惺忪地望着,在严小刀的深情注视下缓缓将眼神聚焦,最终意识到自己被抹了个大花脸他连掐架踹人的力气都没有,懒得动,毫不客气地吩咐严小刀“给我舔干净。”

    严小刀赤膊的样子很俊,用剃须刀刮净下巴残留的最后一点白沫,刀片在很有男人味道的喉结部位游走。

    这样的动作,足以让时光就停驻在这个角落,让凌河在半醒之间呼吸停滞,也是为这个人着了迷

    “我也要。”凌河着魔一般,渴望小刀。

    严小刀听命而行,就让凌先生舒舒服服地靠在床头。他为凌河擦脸、涂剃须膏,温存抚摸过对方的脖子、胸口,再把那些白色泡沫一点一点地刮净。

    医院疗养期间生活安稳惬意,让人难免都有些精神懈怠,淡忘了外面的世间,暗涌的波澜。

    只有临湾港口夏季傍晚例行的阵雨,提醒着城市上空尚存的阴霾。许多看似细枝微末的事情接踵而至,点滴地汇聚,就像隐在幕后一只翻云覆雨的大手,无形中也在颠覆许多惯有的认知、改变一些人的命运。

    薛谦在办案百忙之中给严小刀打电话过来“严总,我们在海湾附近发现一具浮尸。”

    严小刀正在房间里跟警员以及隔壁病友打牌,手机捏在耳边,好心情蓦地一扫而光“薛队长,你是让我去辨认吗”

    薛谦合计着说“我们确实需要你一下戚宝山的dna证据,你最好也亲自过来一趟,我派个车接你”

    戚爷的下落行踪这件事,一直就是一块大石压在严小刀心口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此蒸发了无踪迹,换作是谁也不甘心。严小刀心情又十分矛盾,找不到下落就还有活着的希望,如果哪天找到了,要么是一具泡烂了的、残缺不全的冰冷尸首,要么就是罪行更加重了的通缉犯归案伏法

    专车将严总从医院接至警局。严小刀也是轻车熟路,再次被请到局里的停尸房和法医工作间。他当初帮鲍局长验看麦先生的遗体,来过这个房间。

    薛谦用口罩和手套全副武装着,为严小刀拉开停尸的冷柜,在一片寒凉白汽中提醒道“泡得很难看,你有个心理准备。”

    严小刀对那盖布之下的腐烂尸身只看了两眼,不必再看第三眼了,笃定地说“不是我干爹。”

    尸体面部已完全毁损,像是被人故意用刀割掉了脸,面目可怖,显然试图刻意掩盖死者身份。这让警方无从下手立即从资料库中检索出具体人物,只能依据日前的失踪人员名单依次排查。

    但这尸首不是戚宝山。

    严小刀说“戚爷是左撇子无疑,左手上有使刀和干粗活儿留下的老茧,但这个人左手上没有硬皮痕迹。脖颈血管的位置走向不对,肌肉密度状态看着也不太像,不是他。”

    薛谦也赞同“再进行一轮dna检测就可以确认排除,但现在问题就来了,这死者又是谁毁脸抛尸入海,就是故意毁尸灭迹啊”

    两人同时盯着尸身的右手。

    这倒霉死者不仅脸被削了,右手也被切除了拇指、食指和中指,不知是偶然还是故意。

    “切掉身体任何部位,都有可能是为掩盖死者真实身份。”薛谦说。

    “所以死者右手上可能有暴露他真身的标志”严小刀说。

    “你右手上都有什么,严总”薛谦问道。

    “练刀、握刀留下的老茧,还有这些刀痕。”严小刀伸开自己的右手翻来覆去端详,突然话锋一转,“薛队,您右手手指上有什么”

    薛谦伸开自己拇指、食指和中指“枪茧,我一个星期至少练四次枪。”

    两人同时目光一对,就是枪茧。

    具有警察或者部队背景的狙击手,手指上一定带有顽固的枪茧,昭示特殊的身份。

    警方也讯问过古耀庭。那位古少爷看着照片验尸,对待触目惊心的死亡,毫无一般人的惊恐畏惧心理,对着腐尸狞笑几声,说,比老子将来死得还丑陋,老子这趟怎么死都值了

    薛谦摇头叹息“假若这个人就是我们警方一直在寻找的那名手,我一点儿都不感到诧异。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样的人站错了队伍为虎作伥,最终一定是要被卸磨杀驴,得到暴尸荒野的下场。”

    确认浮尸并非失踪的戚宝山,严小刀心里稍松了一口气,心绪复杂难捱。

    他随口说“薛队,我其实伤早就好了,也不想让你和局长为难,我可以进拘留所。”

    “严总你先不忙着进拘留所,我还要请你鉴别另外一件事。”薛谦抬眼打量严小刀,这一看就看定住了,一双带刃反光的眼从头看至脚,再从腿看至脸,剥皮似的探究端详。

    被另一个大老爷们这么盯着,相当的不自在,更何况严小刀都知道薛队长忒么是个弯的,是喜欢男人的。薛谦看得入神,歪着头偏向一侧,喃喃自语“也不太像。”

    严小刀蹙眉,警惕“怎么了”

    薛谦“”

    严小刀尴尬地咳了一声“你盯我干吗”

    薛谦“操,老子没看上你,咱甭多想”

    严小刀心里吐槽,操,谢谢你大爷的。

    薛谦眼里没有尴尬不尴尬的,叫住严小刀“你先别走,你到我们食堂吃个工作餐,局座说他给你报销餐费下午局座和我们几位专案组人员,需要找你详细谈谈。”

    “到底怎么回事案件跟我有关吗”严小刀是从这一刻开始心思无限下沉,突然不妙,就像一块黝黑的铁被投入大海,抵御不过自身沉甸甸的重量,就不断地下沉,再下沉,一沉到底。

    “你甭担心,你又不是嫌疑犯。”薛谦硬邦邦地宽慰了一句。

    薛谦三缄其口不忍说出严先生,假若你也是当年“受害者”之一,你会怎么想

    就这时候,楼下窗外掠过一道急刹的摩擦声响,隔着老远楼上都听见了。警局大院门口,飘逸的身影闪出驾驶位,凌河拎着保温饭盒,一路找到这里。

    凌河上楼找到严小刀,微微洇湿的发根暴露匆忙和紧张“小刀你没事”

    “我没事,你们都怎么啦”严小刀强撑着一脸轻松自若。

    凌河去到医院送饭,听说严总被请到警局“验尸”,就觉着事出蹊跷、别有用心。验什么尸拿过来几张照片瞧瞧就够了,为什么派遣专车请严小刀亲赴警局谈话

    坐在警局的食堂里,面对凌先生带过来的小灶盒饭,严小刀这顿饭就没胃口吃,脑子里烧出一团线头,纷纷乱乱地缠绕。周围那些端着饭盘从他身边走过的制服警员,有些人可能认出他和凌河,不停往他俩这边瞟,每人的眼神都好像意有所指,都好像知道了某些真相,却唯独对他这个掉进漩涡中的当事人守口如瓶。

    凌河反而神态轻松,埋头扒拉着公共食堂的午餐例饭,大口大口咀嚼,吃嘛嘛香也是一项优点。

    饭毕,午后,就在警局的大会议室里,严小刀与专案组几位领导对桌而坐。

    凌河本来是不该参会的,没有资格,但局座允许他坐在靠墙边的椅子上旁听。

    最新的证据资料来自于自首的梁通。

    当日梁董事长被爆炸暗杀场面吓得失魂落魄。火警拉长的警笛声在街道上盘旋嘶鸣时,这人还呆滞地坐在路边,没料到自己到头来落得这样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此时不弃暗投明更待何时

    梁通见着薛队长,如同见到了亲人,就坡下驴,痛快地向薛大队长投诚伏法。

    本来也可以成为亲人。梁通以前自命不凡眼高于顶,根本瞧不上一个小小的刑警队长,如今他们梁家倒台失势,背后靠山没有了,自己入狱服刑的结局可以期待,假若能攀附上一个刑警队长作为庇荫,都是他儿子的造化了。

    鲍局长翻开会议大桌上层层叠叠繁复庞杂的各类档案文件袋子,拿出一只大号的透明证物袋,里面是一个造型精致的长方盒子,同样是钿丝嵌贝的古董漆盒。

    严小刀一看就觉着眼熟“简老板交待的那个金砖盒子”

    “差不多,但不是那个。”鲍正威说,“这是另一个盒子。”

    严小刀心里猛地一揪。

    鲍正威确证了他的猜想“简铭勋当日交待说,他只保存了金砖宝典其中一半资料,他讲的是实话,另一半在梁通手里。现在这个盒子,就是梁通向我们自首后上交的证物,是金砖的另一半内容。”

    严小刀迅速瞟了一眼墙边坐着的凌河,就是从心理下意识的求助和渴望慰藉。

    凌河离他有一段距离。凌河眼神茫然而飘忽,显然也不清楚盒子的内容物,没有看过。

    鲍正威戴着透明手套,从盒中取出这一摞影印版本的人物典籍,在会议室大长桌上从左至右全部摊开,展示给在场人,好像在展示一幅清明上河图或者哪一朝哪一代的名画古卷。

    果然,“金砖宝典”的下半部,是另外六名登记在册的英俊少年,各自相貌身份不同,但都是青春稚嫩、清白无辜的脸庞。

    燕城十二少,自此都集齐了。

    在场的人沉默着从左至右浏览,最终所有目光集中在花名册的最后一个男孩脸上。

    这个男孩是谁

    所有人的目光,再从那张照片移开,缓缓游移到严小刀脸上。

    严小刀坐着一动都没动,都没有站起来趴过去仔细研究审视那些照片中的角色。他觉着他不需要看,这就不可能。

    还有一个坐着没挪窝的是薛队长,薛谦这两天已经把这份重要资料研究透彻,彻查十五年前相关人物的档案资料,满脑子都在做童年和成年的人物肖像比对,不用再看了。

    凌河坐不住了,大步钻进围观的人丛,整个上半身都欠在桌上,趴过去盯着那些照片,快速阅读档案上能够透露身份的文字。

    凌河嘴唇轻微翳动,狐疑地望着小刀,这确实匪夷所思,所有人都不会料到。

    严小刀很不习惯这样的氛围和场面,想走,想离开。这还不如当初他以嫌疑人的身份被薛队长请进来喝茶聊天,他对着薛谦蛮横地吐出一口带血的烟蒂。那种剑拔弩张的痛快滋味都好过今天的钝刀子磨肉,心如飞絮,一击即碎,碎成粉渣飞灰,太难受了

    几人重新落座,沉默。

    一贯尖牙利嘴彰显存在感的凌河此时一言不发,也像是陷入怔忡。

    鲍正威清了清嗓,今天准备做这个扛炸药包炸出残酷真相的人。他用严肃正式的口吻缓缓道来“我们已经核实大部分受害人的身份,我们就用从1至12这些号码来标注,目前唯独对最后一名受害者身份还有疑问。据梁通交代,这下半部档案的六个孩子才是先进来的,年龄都大几岁,他就从来没有见过12号,这孩子并不是他牵线搭桥送上去的。我们又再次讯问简铭勋,简铭勋也没有经手12号,也不认识。

    “如果梁通和简铭勋都没有经手输送,12号的身份根据我们推测,最有可能情况就是和麦允良类似的身世,当初是由他的家族亲自送进这个圈子,没有通过外围商人的利益输送,也就没有外人知晓孩子的家世身份。”

    “将来结案的时候,我们必须弄清每一位受害人最终下落,是生还是死,是否得到解救,这也关乎嫌犯的量刑和案件的性质评估,那么疑问就落在这个12号。”鲍正威说完这些,顿了片刻,观察严小刀的反应,最终说道,“我们的线索来自于12号在这套档案里登记在册的姓名、出生日期,以及几张童年照片。或许就是一个极端的巧合,12号少年姓韩,姓名韩逍,出生日期1988年7月9日,这就是目前仅有的资料。”

    严小刀缓缓合上眼,压住眼前一切尖锐刺目的纷乱。

    终于明白鲍局长薛队长为什么会盯上他。

    同名的少年,他自己身份证、户口簿上的出生日期,就是1988年7月9日。

    这他妈是巧合

    “但是”薛队长这时接替了鲍局长扛炸药包的工作,让局座先喝口茶,“严总,我们也查过大致情况,你算是个孤儿,你当初是由养母严氏偶然捡到抚养成人,严氏并非你的生母,戚宝山也不是你生父。假若他们二人根本就不认识你亲生父母,你户口本上的名字和出生日又是怎么来的严氏在大街上捡到你的时候,难道你脖子上挂了牌子,写有你的出生年月么”

    “没有。”严小刀下意识木然地否定。“亲生父母”这四个字,如今听来如此嫌恶刺耳。

    “所以就是巧合12号不是你”薛谦问。

    “不是巧合。”严小刀嘴唇微动,“抽根烟。”

    几位领导不约而同摸兜给严小刀递烟,几根烟同时递上。没人催促他回话,也都体恤当事人此时陷于惊涛骇浪几乎要被吞没的痛苦心情。

    仅只依据童年照片来辨认,局座和薛队私底下研究好几天了,找了公安方面的肖像专家,但无法确认。面目五官有几处相似特征,但又不完全像。

    说到底,是严小刀这些年变化很大,与少年时期的相貌身形变化太大了,不知情者很难联想这是同一个人,保存这半部资料的梁通都没有联想到熟人。

    就像严氏提到的,儿子,你小时候是个可漂亮的男孩子,比现在好看多了,一定出身名门大户人家,你的父母定然家世高贵。

    严氏一个农妇都懂得识人相面,都看出来了

    严小刀于是就这么被他养母和干爹给养“歪”了,越长反而越不如小时候。完全被命运拨弄改弦更张之后的人生道路,撕掉了他身上原本一层脆弱虚华的外壳,撕掉原生家庭的痕迹,剥出里面坚韧耐磨的血肉,使他成年后的气质外貌和当初大相径庭。

    这个男孩没有小时那么俊秀漂亮了,养出几分成熟阳刚的男子气概,练刀还练出满手老茧,一身精健肌肉。严小刀这样的人,实在不能用“漂亮”二字肤浅地形容,但魅力依然。

    薛谦提议“我们确实希望了解当初收养的具体情形,可能需要请你养母严氏过来谈谈,顺便搜集一下你小时的照片。当然,我们可以不告诉她具体案情,只谈当初的收养。”

    “不,不要找我母亲谈,不需要,我不想让她知道任何事情。

    “也不用找照片了,老房子被强拆了,小时候有数的几张老照片早都埋进废墟,什么都没留下。”

    严小刀的脸陷入香烟腾出的云雾中,一口回绝薛队长的提议。

    严小刀把手里的烟一根一根抽完。

    会议室里尼古丁烟雾缭绕,影影绰绰。凌河看起来面色微白,呼吸艰涩,但没有离开房间。他的意识也像穿越回到十多年前,与他想象中的那个黑发英俊少年的身影,在命运的转角处猝不及防撞了个满怀。

    长桌上摊开着全部十二名受害少年的资料,从1号排到12号,排成触目惊心的两行图片。

    打头1号就是凌河,资料中真实姓名不详,外籍,照片中的清纯混血脸倾城绝色独一无二,谁都不会认错。随后依次是2号麦允良,3号卢易伦,4号贝嘉鸿排在末位的12号,就是严小刀童年时代的照片,与凌河的相片恰好摆成个大对角,遥相呼应。

    严小刀咬着最后半截烟蒂,声音沙哑“我养母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打搅她。我的名字和出生日,是戚爷弄来的。”

    所有人脸上都画满问号戚宝山又是怎么知道难道戚宝山才是当初拉皮条的“经手人”

    严小刀随即否认“我干爹也不知情,当初,是他带着我拜访过一位算命半仙儿。”

    “”

    所谓能掐会算的半仙儿,就是先前小刀向凌河提到过的道士。

    那位道士一直就说,这干儿子是戚爷的摇钱树、聚宝盆,半生富贵通达的依靠,就这样把戚宝山忽悠得云里雾里。生意人都讲究风水和迷信,戚宝山十分信任满意道士的话,每年都去拜山,特意带干儿子前去拜见道长。

    戚宝山请道士为干儿子起一个学名,另外拟定一个吉利的出生年月生辰八字,给干儿子上户口和打身份证件时有用。

    道士在莲花台上打坐,焚着香炉,睁开松软耷拉的眼皮,瞅着少年小刀,很久都不吭声。

    “道长,怎样我这儿子,应当取个什么名字吉利”戚爷问道。

    “没什么吉利不吉利,这孩子的名字,是一个逍字,逍遥的逍。”那道士念念有词。

    “逍遥的逍那,就应当叫严逍”戚爷认真地确认一遍。这个字的发音还挺顺耳。

    “就是逍字,只能用这个字,不必想了。”道士口吻笃定。

    “再请道长给我儿请一份吉祥的生辰八字”戚爷对干儿子是真心爱护和在意,恭敬地对道士欠身。

    那牛鼻子老道当真是从两枚鼻孔里喷出一股气焰,哼了一句“没什么吉祥不吉祥的,生辰八字早已天定,不是由贫道来定。你爱儿的命就是这般,命不由人,人强亦胜不过天意啊”

    老道士在纸上写下了“1988年7月9日”这个阳历生辰,面容即刻现出极度悲苦的神色。这老家伙脸庞上的纹路一道一道垂落下去,没由来地透着心酸,唉声叹气盯着严小刀盯了许久“你收养的这儿子出身名门望族,不是池中俗物,注定命硬坎坷,我也泄露了天机,我命不久啦”

    不久之后,老道士果然羽化升天,死翘了。

    戚爷特意携着干儿子前去祭奠,为那道长的风光大葬捐了全部的花销。

    “燕城十二少”名册典籍中,最终确认十名实质的受害者,只有两个少年因某些偶然奇情的因素,万分幸运逃脱魔掌流落在外,如今真相大白。

    至于名叫“韩逍”的少年当初怎么遗落到村庄旁的公路上,对往事还能留有多少记忆,就只能依靠警方坚持不懈地继续深挖调查,这孩子背后真正的家世。

    流荡到农村路边的孤儿小刀,最终取名严逍,一直用着“1988年7月9日”这个他真实的生日,走过十余年坦荡的悲欢。他如今终于在自己面前,翻开了这本七拼八凑打着陈年补丁的命运书,重新揭开支离破碎令人痛心的第一页楔子。只是杨柳青青时节不在,稚童单纯美好的时光永不会再来。

    第121章 湖光塔影

    第一百二一章湖光塔影

    盛夏时节, 燕大校园笼罩在酷热暑气中, 呈现一片湖光树影的俊秀景致。

    学校里学生都已放假回家, 有些出外打工实习, 做家教挣钱。校园里却丝毫不见冷清, 轿车在教学楼之间的窄马路上贴身拥挤着, 自行车见缝插针地迂回穿梭。人流熙熙攘攘,水果摊位和超市十分热闹。

    这是燕城最负声望的高等学府,各地人才暑期交流学习的流水集散地。平时没有机会考取并常驻这所大学的学生,趁着暑期千里迢迢北上, 在湖光倒映着塔影的校园内游历一番,也算开阔眼界增长见识。

    轿车停在西门外的街道旁,不能再往里闯了。车上人于是全部下来,步行进入校园。

    陈瑾和齐雁轩并肩走在前面,往来的人流和景致风物让两个小年轻儿的眼花缭乱,四只眼乱瞟。两人不时地飞快对视,用手掌中指关节偶尔悄悄碰触对方,眼含初来乍到的新鲜和兴奋。

    陈瑾扛着一个大行李包,严小刀跟在身后默不作声走着,主动帮拎另一件行李。严小刀从医院病号房里被放出来, 仍然是警局随传随到的身份, 按规矩不准离开家门口, 今天就是专程出来晒太阳见人。

    严小刀旁边走的是凌河。凌河负责驾车,从火车站接送那两位远道而来的小朋友到达校园。

    齐雁轩走了一会儿回过头来,很有礼貌“小刀哥阿凌哥, 谢谢您俩,这么远还接送我们过来。”

    严小刀大步走着,面上淡淡一笑“谢什么你两个小子大老远过来一趟,人生地不熟,哪能不接送”

    凌河问“宿舍都联系好了有床位吗”

    “联系好了”齐雁轩乖巧地点头,“同学的哥是燕大高材生,借给我们床位睡。”

    “睡了高材生的床,没准儿能给你们俩涨几分学霸气质”凌河逗那俩年轻的。

    “啊是么,能吗”齐雁轩再次转回头来,福至心灵般的上下打量严总,很想笑,“能涨出学霸气么”

    凌河也瞟严小刀。

    严小刀眼望着别处,视线明显游离,心不在焉“”

    很用功努力的小齐同学,是暑期过来燕大上补习班辅导班的。这类补习班以名师名校为吸引眼球的噱头,是否真正有用很难说,对病急投医的学生们从心理上确实有安慰和镀金的效用。

    燕大的宿舍楼床位在暑期是一床难求,不托熟人走后门您都排不上队。各个宿舍住满了前来念托福班和补习班的外地学生仔,怀揣对前程的渴求和期待,在酷热焦躁的氛围中疲于奔命。

    凌河把叙旧寒暄的社交任务不动声色地揽过来,明显比往常废话多“小轩,你上课念补习班,小陈每天闲着干什么”

    陈瑾面对凌先生仍有些拘谨,被点名提问才回过头说“我就来陪他的我也联系了一个兼职,赚点零花钱。”

    齐雁轩问“半天兼职,你剩下半天做什么”

    陈瑾理所当然道“陪你呗。你上课,我就去操场打球好了”

    恰好路过一家新开的学生食堂,齐雁轩用眼色说中午去这家食堂尝尝

    陈瑾同样用眼神很酷地回答媳妇说去吃啥就吃啥,甭问我。

    经历风雨挫折过后,假若没有一拍两散分道扬镳,那么就是更加稳固的细水长流,伴侣之间大致都这样过来的。齐雁轩的老子因投案自首有重大立功表现,得到了轻判,过一年半载就要出来。齐雁轩顺势就跟父母亲戚正式出柜了,闹了一阵,双方也都闹不动了消停了,在真切的生活现实面前选择将就,偃旗息鼓继续各自的人生选择。

    小陈同学看起来脾气顺溜多了,眉目间的暴躁和戾气悄然消退,显得成熟了,对齐雁轩反而是言听计从地跟随。心里瞎找别扭的那根筋被釜底抽薪抽掉了源头,俩人搭帮过日子,生活里有什么值得暴躁的

    凌河从身后不断注视这两个眉来眼去、碰手碰脚的年轻人,冷不丁地嘲笑道“晚上在宿舍里别搞事,一个房间住六个人,乱来会被赶出去”

    小齐和小陈同学一起冷飕飕地抖了个肩膀,分明就是无限向往蠢蠢欲动兼做贼心虚。

    “没,不会”齐雁轩小声辩白,耳廓发红。

    陈瑾不会脸红,都懒得遮掩。不会在宿舍床铺上翻天覆地搞事,校园情侣们都是久经沙场、经验丰富、无师自通啊。

    严总一路沉默,就没怎么说话,在一行人中存在感几乎为零,与平时的豪爽健谈作风大相径庭。眼前人海茫茫,车辆喧嚣声在他耳畔化作忽远忽近的回声,听不清楚。

    严小刀整个人明显瘦了,短短几天内迅速消瘦脱形。

    背影和身形依然精健硬朗,但身边亲近人能看出来,身上肌肉薄了,手掌指骨比以前突出,面颊和眼眶微微凹陷,眉眼深沉凝重。

    凌河偶尔拉住小刀的手腕,用掌纹摩挲,无声地安抚。

    两人之间话也很少,或者说,彼此实在太了解对方,不必讲那些虚头巴脑安慰人的废话。在你难过的时候,我懂得保持理智和安静。

    齐雁轩回过头来开玩笑“我小刀哥最近瘦了好多啊阿凌哥你把小刀哥饿瘦了”

    凌河眼中饱含歉意“是,我没有照顾好他,都饿瘦了。”

    齐雁轩笑说“你虐待小刀哥了都虐得他不说话了”

    “哪有”严小刀蹙眉否认,低头避开一圈人的端详围观,不愿让旁人看出他遭遇任何状况刀爷什么时候出过状况

    凌河深情望着小刀“可能公司事忙,最近都没有在家认真做饭,把你饿瘦了,我检讨。待会儿进城里带你吃一家最好的。”

    凌河什么时候是这一派画风吓得陈瑾回头一激灵,以为身后跟了个假的凌先生,严总换男朋友了吗上回在三江地见着的绝逼不是这人吧

    “不用”严小刀一个若有若无的白眼就拂逆了凌先生的好意。凌河这样过分温存体贴顺意迎合、努力地以并不擅长的方式讲笑话逗他,让他反而不习惯,甚至很不舒服,不想领这个情。他从来就不软弱、不脆弱,不需要任何人过度费心地呵护或是嘘寒问暖,更不需要任何同情和可怜罗织出的廉价关注视线。

    男人有时别扭起来,是很别扭的,自尊心很强,尤其严小刀这样的人。

    他没路子去到外人面前撒娇,他只能跟凌河撒娇找别扭。

    他如今别扭的心态,甚至有点像当初的陈瑾。

    面对凌河他或许一直都有潜在意识上的优越感,沉浸在自己一番宽宏大量侠义心肠的境界,以一副伟岸身躯坚实的肩膀试图为凌先生遮风挡雨,如今某一天,尊严和优越感突然被击碎,发觉伟岸和坚实都是幻像,这确实有点儿难以承受。

    严小刀拒绝了薛队长的提议,坚决不允许警方骚扰他的养母严氏,他就希望严氏对一切一无所知。陈年旧账就当是不当心踩了路边一泡屎,没有什么值得深究,还非要把这坨腐臭的烂账扒拉开来翻来覆去地琢磨吗

    一旦提取到真实姓名资料档案,再配合照片、血型、dna等等生物学证据,警方早晚就要查出严小刀的家世身份,替他顺利找回生身父母。严小刀同样严词拒绝了这项提议,直接丢给局座冷冷淡淡的一句话不用替我找了,我不想知道他们是谁。

    永远都不想知道。

    严总有时在家里一个人弹钢琴,练几首简单的曲子,沉浸在曲子里能抵消许多乱心的烦扰。

    有几个晚上,凌河不愿打搅他清静,有意搬到客房睡觉或者熬夜办公。两人暂时分居。

    只不过,凌先生通常深更半夜里又熬不住,悄悄溜过来看他,每每都在他屏息装睡的时候低头亲他鼻子,手伸进被子下面抚摸非礼他,乱蓬蓬的头发丝痒了吧唧地弄他一脸

    他二人把陈瑾齐雁轩送进宿舍楼,帮两个学生料理好学习住宿的事,走出来在校园里闲逛。

    夏日热风拂面,柳枝垂湖,宝山与水塔静静停泊在湖面上,微波涟漪颤动起回忆的倒影。

    凌河时不时为小刀指点哪一栋是图书馆楼,哪一栋是大名鼎鼎的商科管理学院,哪些是第一第二第三教学楼,哪一栋楼是常办周末舞会的体育馆。

    严小刀这样没念过大学没喝过墨水的,怀揣他的蓝翔挖掘机执照闲逛燕大校园,由衷地佩服凌先生“你事先研究过地图哪跟哪你还都认识”

    凌河点头“确实背过地图。”

    严小刀随口问“你以前来过”

    凌河再次点头“小时候来过。”

    严小刀当真就是随口一问,但“小时候来过”这句话,让他原本就已超负荷承受压力的敏感心思狠狠坠了一下,坠得他心口疼。小时候来过,什么时候当年凌河父亲携一家人来到燕城的时候

    在燕大校园吗

    凌河拿手一指“前面那几个楼是人文学院,还有生命科学学院的大楼,过去看看”

    习惯性的无处不在的陪伴,有时会让人忽略本该有的珍惜。严小刀下意识去拉凌河的手,紧握住凌河手腕,被一阵偶然掠过的夹杂尾气尘烟的热浪弄得鼻粘膜不适,怕哪里又刮来一股恶风,把身边最美好的人吹走不见了。凌河的贴心陪伴,是他现在能够心安理得抱上大腿的唯一慰藉和依靠。

    生命科学学院的大楼门前开始涌动人群,学生们夹着笔记本陆陆续续汇合,走进阶梯大教室。楼门口高挂着一条红色横幅,上书“燕大学术交流暑期名家大讲堂”之类字眼。

    一辆公车因为挂着院办专用车牌,才得以驶入校园,这时缓缓停靠在楼前狭窄的街道旁,挤贴着浩浩荡荡的自行车八卦阵。公车车门打开,踏出一只竹木手杖,慢悠悠走出来一位老教授。

    “暑期名家大讲堂”每周邀请三位国宝骨灰级专家学者前来演讲座谈,为充满求知欲的朝气蓬勃的年轻学子们开山解惑,今天邀来的就是一位老院士。

    宁恒谦教授脊背微驼,看得出早已过了退休年龄,不会经常出现在校园里。但老者精神矍铄、眼神昌明,手拄拐杖并不用旁人搀扶,不急不喘地向楼门口走去,身后跟着两名帮他端水杯和拎公文包的博士生。

    凌河带着严小刀刚刚在学院大楼里参观完毕,从楼门口出来。

    凌河面带温润的笑“估摸你也不会感兴趣古代海洋生物学遗传基因与全球环境变化的讲座,先吃饭去吧,把你喂胖”

    严小刀自嘲道“我挺感兴趣,但我真听不懂”

    二人身形皆是俊秀挺拔、玉树临风,而且个子很高,在一群学生模样的稚嫩面孔中间穿行而过,实在太引人注目,存在感令人无法忽视。

    宁恒谦教授微弯着腰,在楼梯上习惯性微微侧身,待人接物人如其名,已过古稀之年仍维持着温良谦让的高风亮节,竟然为下楼的年轻人主动让路。凌河与严小刀眼望着别处,奔着午餐的意念,飞快地掠下楼梯。

    宁老教授一双清明的眼是自下而上仰视,从凌先生的下半身淡然往上一顺,看到了凌河的脸,真真切切的面庞。

    宁恒谦仰视的目光遽然凝滞,掉落时空,与久远年代里一段失落的记忆蓦然相撞

    凌河是俯视,唇边一笑惊艳飞花,脚步未停。他就没认出鹤发苍颜的宁恒谦教授,双方擦肩而过。

    在楼梯上,宁老教授的身子猛地往右侧一抽,靠在了楼梯扶手上,下意识需要紧紧抓住扶手才能维持站立和平衡。身后两个博士生赶忙扶住老爷子,以为老爷子午饭后大脑缺血身体不适,这是要晕

    宁恒谦面露重重惊愕,拄拐的手掌与双肩陷入痉挛,在失去平衡之际仍然奋力回过头去,在人群中寻觅那个身影。他找得并不费力,凌先生即便以肩披长发的背影出镜,在人群视野里都是鹤立鸡群一般的耀目,长发在阳光下散发光泽

    “云舟”宁恒谦发出喃喃的苍凉的声音。

    凌河是将顶上一束头发松散婉约地系在脑后,垂下一片发丝,其余乱发就不拘小节地放在后肩上。天热,他把长发剪短两寸,但仍然无视严小刀偶尔不死心的旁敲侧击,坚决不肯剪掉全部长发。

    “这不可能不是他”宁恒谦被潮水一般的巨大冲击力一掌拍在岸边浑身战栗,让身旁学生都害怕了,几乎要叫救护车。老爷子却强作镇定地摆摆手,拒绝医疗急救,就地直接坐在了楼道楼梯上,不错眼地盯着前方逐渐远去的、最终消失在人群中的年轻背影。

    宁恒谦身上的白色衬衫整洁无痕,带着老派学者的清俊风骨,掏出干净的手帕擦掉额头和眼角渗出的汗水和泪迹,被艰难痛楚的回忆击中时亦感到难以置信。

    宁恒谦下意识将右手掌放在胸口位置,掩住难以遗忘的陈年隐痛,几乎窒息。

    这不可能是顾云舟,他的学生顾云舟十多年前已经失踪,不在人世了啊

    “伊桑伊桑顾”宁恒谦口里喃喃地,想到这个已经模糊的名字。

    他眼里是燕大校园白墙灰瓦中弥漫的紫藤芳香。

    他眼里是湖光塔影无边中飘逸而行的身影。

    有个名叫伊桑的男孩跟随父亲远道而来,曾经走在湖边,也曾经站在他面前很有礼貌地鞠躬问好。那是个非常漂亮的男孩子,相貌令人过目难忘。学院里的老头子们都喜欢看到这可爱的孩子,都会亲切地施以摸头杀,再喊一声“早啊小伊桑”

    凌河明明已经走出很远,这时猛然一回头。

    他好像听见有人叫他名字。

    他回过头,警觉地环顾四周,也感到难于置信。除了凌煌那个老而弥坚总是不死的变态,谁还知道他当年真实的名字严小刀都不知他叫什么名。

    墙花与树影依旧,校园内物是人非,人不再来。凌河茫然四顾,最终什么都没能看到。

    燕城警局,代号“金砖行动”的专案组例行会议。

    “古耀庭、梁通、简铭勋这三人相继落网,我们现在基本弄清了案件始末事实,案情重大,确实令人发指、寒心。”大领导的会议开场白就像是草草地准备结案陈词报告,语气压抑沉重,在座人员都心情复杂。

    “金砖1号受害人凌河,我们一开始不知道1号的真实姓名身份,因此一度陷入僵局,现在从视频证据中找到了重大线索。”鲍正威局长双手交叠置于会议桌上,“视频中遭受凌虐致死的受害人,左脚脚踝上有纹身,放大无数倍截图之后,最终辨认出是两行花体字母。”

    黑色纹身字样是narcissx cia。

    “看着就是两种花草,其实是男性死者和他妻子的英文名,死者将自己与妻子的名字纹在脚踝处作为纪念。再根据古耀庭日前的口供交待,凌河的母亲是在本地某家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去世,我们顺藤摸瓜,找到了当年在医院去世的一位名叫cia的外籍年轻女子,据称死于遗传病恶化导致的器官衰竭,但档案病历的关键资料严重缺损。” 鲍正威边说边扫视与会人物,所有人皆面色沉重无言低头看稿,“那么,姓女子的丈夫也就找到了,他姓顾,护照姓名是narcissgu,中文名叫顾云舟。”

    电子系统记录中,并没有出现“顾云舟”这个自己起着玩儿的中文名字,因此比较难查。

    顾云舟将妻子的姓夹在自己名字中间,并在脚踝上纹了两人的英文花名,以示终生挚爱。

    鲍正威之后又说“这样,我们就进一步了解到顾云舟当年遇害前的行踪路线。他是一名学者,获取了燕京大学某学院古生物遗传学的博士后交流资格,他原本是在燕大念书和做学术研究,师从博士生导师宁恒谦教授,他当年应当一直在燕大校园附近住宿。

    “顾云舟是已婚身份,携妻带子,有一名六岁儿子。他的妻子云女士在医院不幸去世,一定让当事人非常痛苦。但更加令人无法想象的是,就在之后某一天,顾云舟就在燕大西门门外突然失踪,残缺不全的监控录像显示,有人请他上了一辆身份牌照不明的黑车,或者就是当街诱骗、劫持了他同时失踪的是他六岁的儿子,护照姓名是ethangu,伊桑顾。这父子二人从此人间蒸发不知所踪,学院师生也都不知他们去向,调查了一段时间,失踪案就不了了之。”

    当时学院师生们还在猜测,顾云舟是因妻子去世而伤心过度,带着幼子出境回去了。

    实际上,顾云舟失踪不久后即遇害不在人世,消失得不留痕迹。

    男孩ethan的护照档案照片摆上会议桌,与“金砖”1号受害人凌河的照片摆在一起,最终在警方视线里合体,勾勒出一部完整的剧情卷宗。

    对旧案掘地三尺式的探查走访,一切最终止步于古耀庭的落网。

    古耀庭这家伙倒是豪爽坦白,作恶也算作得颇有胆识,死到临头都不遮掩一身的霸气嚣张。古耀庭对这些年为虎作伥的行径供认不讳,丝毫就不打算为自己或者任何人脱罪隐瞒,扒多少层皮总之就是一条烂命。

    真相就如当初圈中传闻那般,这位野心勃勃的奇男子古耀庭,就是赵家世子赵槐风的“相好”,而在赵家老子赵世衍一手操办多年的上流社会养成游戏中,古耀庭又同时扮演着助纣为虐的施虐者角色,共同欺凌那些缺乏反抗意志和能力的鱼儿们。

    马仔们纷纷落网,能交待的都已交待,该伏法的也已关押在拘留所里,等待法律和正义的迟来审判。然而正义的触手最终上有封顶,法律的权威竟就在古耀庭这人的天灵盖顶上,摸到尽头了。

    鲍正威局长也三缄其口,案情解读就在此处戛然而止,没有继续叙述卷宗里原本就没写清楚、讳莫如深的内容。一切全靠个人尽情地解读和脑补,警方内部个个义愤填膺深恶痛绝,却又无能为力。

    就在明日,据说赵家老子在西山别墅有一场圈内老人儿的茶话聚会,同时亦是已故的赵家老革命诞辰一百二十周年纪念会,赵家老鬼和大鬼都会出席露面。在碧海云端的上层,仍然是一片金光笼罩,风雨祥和,不会感受到人间黑风冷雨和牛鬼蛇神落网的丝毫影响。

    茶话会和诞辰纪念会,能碰见赵家父子俩么

    即便当场遇见,谁又能耐他们何

    作者有话要说  刀都瘦了:

    不要方哦

    ethan一般翻译成伊森,这里为了可爱,适合小小少年,就念成伊桑吧。

    第122章 终生之约

    第一百二二章终生之约

    午饭后, 严总咬着一根没点燃的香烟, 晃荡在燕大校园操场的跑道上, 闻着塑胶与尘土混合的粗暴味道, 张开双臂拥抱敞亮的蓝天。

    严小刀在操场上又碰见陈瑾。那小子一个人闷头投篮呢, 正觉着寂寞无聊。

    严小刀吃饱了心情好些, 豪爽地招呼陈家小子一起打球。

    人生的缘分际会与生死悲欢,就是这么奇妙,在柳暗花明时将父辈的恩怨画上一个平静的休止符。陈九腐烂了,戚宝山投海了, 严小刀现在和陈瑾同学在燕大操场上打篮球。

    他们还招呼了另外几个小年轻的一起打球,总之谁都不认识谁,临时凑成两支杂牌队伍。严总就是个孩子王,瞬间年轻了十岁,跟一群半大小子在球场上撒疯,弄出一身臭汗。

    严总没有浪费陈瑾的后场传球,好几次上篮得分,还奋起来了一记暴扣。

    陈瑾说话还是那个很酷很diao的口吻“小刀哥,您可以啊,老当益壮”

    “操, 你刀哥可还没老呢。”严小刀毫不客气地抬手一指陈瑾, “你小子甭猖狂”

    陈瑾歪着头咧嘴“嘿嘿”一乐。

    严小刀往本方后场走回来时, 两人很随意地击掌,竟然混成很有默契的队友严小刀瞟了一眼场下坐着围观的凌先生来打球啊

    凌河伸出穿着夹脚拖鞋的一只脚丫子

    凌河宁愿就坐在场边,纯欣赏眼前耐人寻味的景致。严小刀上身只穿黑色紧身背心, 胸膛露出漂亮的肌肉轮廓,脖颈和后肩汗水横流的样子,性感极了。

    凌河趿拉着凉拖鞋在操场边的阴凉地下徘徊,心神不定。电话终于响了,他也知道到了这个时刻,该来的一定会来。

    他总喜欢暗中监视小刀的行踪、偷窥、费尽心思地揣摩对方心意,这是一种打从少年时代就养成的偏执人格强迫症。恰恰因为,他同时也被别人时刻监视着行为动作,一刻都不曾被放过。他今天来到燕大校园,他背后的人一定已经知道了。

    “小河,你去燕大了你见到宁恒谦教授了”凌煌在电话里因心潮暗涌而声带沙哑,语调兴奋,“就是我以前常对你提起的,云舟当年的导师宁教授。他应当知道一些事情,他也很器重你的父亲我带了人过来,我们现在就在燕大东门”

    “没有,我没见。”凌河心不在焉,不停瞟向篮球场上那位动作潇洒的爷们儿。

    “小河,你什么时候去见他就现在,去见宁教授,告诉他真相你当年也认识宁教授,你们原本就是熟人,你又长得酷似你父亲,宁教授但凡看见你,定然激动万分难以抑制悲伤情绪,我们的计划他一定会满口答应。明天就是赵家父子一齐露面的聚会,这是个千载难逢机会,我们就可以”凌煌音调渐升,一激动就开始神经质,简直让人头疼。

    “我不想见了。”凌河淡淡地拒绝。

    “小河”凌煌突然嘶声质问,“什么叫作你不想见了凌河你在想什么我们已经距离魔鬼的心脏这么近了,我们已经将这群丑恶卑劣的人撕得鲜血淋漓体无完肤,这些人就要把卑劣狼藉的真实面目暴露于天下你难道现在想要放弃你不想给云舟报仇么小河”

    “我还能怎么报仇我去杀人放火么”凌河喃喃地质问对方,也是扪心自问,树影在光芒刺眼的地面上婆娑,刺痛他的眼,“我不想连累他。”

    这个“他”意指的谁,凌煌也听得明白。

    严小刀甚至替他面见古耀庭,与之对峙、受伤,面临很有可能的追责和牢狱之灾,凌河不愿意再来一次,不愿连累严小刀。更何况,小刀现在的心情状态让他十分担忧,寸步不能离开小刀。

    “小河,你真让我失望,你太让我失望了,你变了我没想到你如今变得如此懦弱颓废”凌煌仿佛陷入怒不可遏的情绪,反复循环式的喋喋不休,“你我二人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就为了这个目标,你畏首畏尾只求自保而前功尽弃你对得起你的父亲吗云舟如何惨死在你面前你忘了么你还当真以为你自己姓凌你已经习惯了凌河这个名字就想要坐躺在温柔乡里忘掉你的深仇大恨么你现在就可以把这个名字毫不留恋地抛在地上,你忘了你是谁”

    凌河肩膀发抖,浑身都不对劲了。

    他藏在裤兜里的左手,一直紧捏着一只酒红色的丝绒盒子,难受而辛酸。

    “我就是为报仇而活着么”凌河哑声说,“凌煌,对你而言,我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在你心里代替顾云舟的影子,在你的复仇大业上做你的马前卒、做那个推在前台跳给鬼看的标靶。你能不能也放过我,从今往后放我一条生路,让我安静地生活,别再纠缠我。”

    “卑劣,怯懦,令人失望。”凌煌愣住片刻,斥责了一句。

    凌河听着那些剜他心肝的刻薄的话,沉默着拿开手机,没有挂断,也不想再听。

    他也曾经对周围的人这样刻薄恶毒、不依不饶,在恶性循环中无法自拔。

    这些话已经听了很多年,经年累月的彼此互相折磨,这就是他和凌煌之前真实的养父子关系。这段关系就是用“报仇”这充满血泪而心态扭曲的两个字强行咬合在一起的。

    血缘之悲,一辈子都逃不开,逼得他喘不上气,夜深人静辗转反侧时常陷入冷汗窒息。而瘫痪在床别无所恋的凌煌先生,也已在这条路上走火入魔、丧心病狂

    在温暖的人间与充满浮冰的寒冷鬼域之间徘徊,凌河挣扎得很矛盾,在他终于爬上阳光普照的彼岸,漂泊十余年找到了心之向往,他确实变得怯懦犹豫,变得不思进取随遇而安。他也生怕眼前的美好会被一阵风吹散,成为戏弄他的一道幻影。他手里唯独想要牢牢抓紧的就是严小刀,无法承受失去和分开。小刀偶尔眉心一蹙、一个细微表情细腻动作,都搜肠刮肚牵着他的心。

    “好,不需要你做任何事情了,我现在就去见宁恒谦”凌煌在挂断电话之前,是这样说的。

    “你去吧,随你折腾。”凌河冷淡地回应。

    “呵,你辜负云舟,我永不会辜负他。”凌煌突然冷笑了一声,竟透着压倒了凌河的畅快得意。

    “”凌河又是一抖,沉默间尝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

    他才是那三天三夜72小时的亲历受害者,他永生难忘,他永远都无法解脱。

    毕竟是久坐办公室的老板,年纪不比当年,严小刀打了一个多小时篮球,浑身热汗蒸腾,体力消耗大半,终于跟小年轻儿们摆摆手,哥不打了,哥歇菜啦

    凌河的关注视线滴水不漏就罩在小刀身上,时间算得恰到好处,正好这时从小卖部端回两大杯冰镇石榴汁饮料。其中一杯他递给小陈同学。另一杯饮料,凌河亲自撕开吸管包纸,将吸管插进塑料杯盖。

    严小刀眉眼上都沾满汗水,夏天晒黑的脸挂一层汗,显得晶亮透彻,心情明显比早上好多了,难得轻松忘却烦恼。

    凌河将饮料杯递给小刀,随即慢悠悠转过身,一句话没说,淡然从容地走开。

    严小刀想道个谢都没来得及;想如往常那样扶一下对方的腰,一伸手,毛儿都没摸着。

    严小刀也渴坏了,急需补水,垂下眼皮猛吸了几大口,吸掉半杯冰石榴汁。他手里的饮料杯发出极轻微的“哐当”响声。他将视线聚焦仔细一瞅,耀目的阳光下闪烁着一个更加耀目的东西

    就在饮料杯的这根吸管上,套着一只精致的白金指环。

    低调华丽的光泽,沿着饮料杯晃动的幅度向四周散射。指环的影子恰好透射到杯中的浅红色饮料里,呈现一圈悬浮的绰约的光影,精致动人。

    严小刀愣住,大脑像被头顶的艳阳烫出一大片空白,热度瞬间烧穿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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