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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横刀 第33节

作者:香小陌 字数:23527 更新:2021-12-31 08:45:51

    严小刀不由分说抱住凌河两条腿,一肩膀扛起,粗暴地把人扛下车顶。

    负责眼线盯梢的小跟班打来电话,在嘈杂的背景音中汇报“肯定在现场的,凌总,他昨天夜里从家赶去单位开会,就没再回家,估摸也要被逼得焦头烂额无路可走了。事闹得这么大,谈副局长官帽被撸是铁定的了”

    严小刀拖着凌河撒丫子逃离现场,轿车随即陷入人浪组成的一片汪洋。小车像是一只渺小的蚂蚁,被卷入漩涡中孤零零地打转

    示威闹事的人群,也是由一窝一窝渺小的蝼蚁组成的。他们身份卑微庸庸碌碌地苟活,在夹缝中忙碌攀爬,劳碌一生恐怕都赚不到县城里一套公寓楼房。好不容易人生开挂,政策画大饼画到自家门口,却让莫名的强拆威胁到切身利益,谁甘心呢。

    这些人心怀强烈的落差感,仰望着那些高高在上眼含睥睨的富人,听着首富们以嘲讽的口气指点他们这些穷酸,“先给自己设定一个小目标”,“有本事你先赚到一亿”,然而蝼蚁们张着干涸的嘴巴,连一亿的尾数零头都摸不到。洪流中漂移的蝼蚁,面对利益切割的不公,日积月累蓄成了对命运强烈不满的一池沸水,最终就用“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场人多势众的疯狂,来发泄淤积到拐点喷薄而出的怨怒。

    有人已经找准发泄的目标,横幅标语里竟然有谈副局长的大名。

    前方不远处,就是县城里调集来的武装人员,两拨来势汹汹的洪峰就要在最高点疯狂对撞,一触即发。

    从县城方向沿着公路边缘冲过来一辆自行车。

    自行车的两只轮子在鸡飞狗走的慌乱间,歪歪扭扭地几乎栽进引水渠,从车座上踉跄着滚下一个人,以扑跌的姿势几乎滚倒在队伍面前,试图拦住这边,又试图回头拦住大批武装人员“不能动手,你们听我说啊”

    谈副局长就连一辆硬撑身份的公车都没有,竟然蹬着自行车跑过来,看起来就是个被上下级合伙抛弃出来顶缸的倒霉官吏。这种紧要关头,你不惹事事惹你,你不想来也得来,你不点火火烧身,你不冲上前线扛雷,谁替你扛

    谈绍安略微萧瑟发抖,汗水浸湿的头发软塌塌地趴在额头上,蹬着两轮车能赶过来已经筋疲力竭。他这个所谓的副局长,一开始就是左支右绌的救火队员,才扑灭了村东头的小火苗,又要赶往村西头的大火炕。

    谈绍安从南方调任这地方,不过才一个月。恰恰因为多年内心所受的困扰和煎熬不能对外人说,他为人极为内敛和低调,兢兢业业谨小慎微,以不触犯上级眼色和不得罪下属小民的老实巴交态度埋头干活儿,走到哪都绝不披金戴霞头顶光环,生怕任何人留意到他这默默无闻的小角色。

    前些天陪同谈副局进村安抚的办事员们,一个都不见了,全部有多远躲多远。这年头谁傻啊指望哪个陪局长大人您一起扛着土包上前线堵抢眼

    “大伙听我说,千万不要冲动,事情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补偿款是要下来的,是一定会补偿给大家的,绝不会食言我前几天刚找余仲海谈过,这中间有误会,一定是误拆据我了解,余仲海只是失手误伤两人,没造成人命,只是协助调查,大家耐心等待消息不要冲动”谈绍安这人说话但凡陷入激动的情绪,就容易鼻尖发红,白净脸上远远看去只露出殷红色鼻头,字字句句蹦出来都像是下一秒就要哭了。

    谈绍安还在絮絮叨叨跟眼前一锅沸水讲道理,试图以柔软的脾气来个钝肉磨刀,却无法预料是他先磨钝刀刃,还是刀刃先划开他的皮肉。

    围观人群先就把他喷了个狗血淋漓,苦口婆心的喊话在群众事件中通常被认作假仁假义一番托辞。

    谈绍安在众人面前深深九十度鞠躬。他还没来得及抬头,一只足有花盆大小、不知什么形状的陶瓷类器皿,就这样甩出人群,重重地与他脑瓢相碰

    谈绍安单薄的身子在热浪中晃了几秒,险伶伶又软绵绵地,像提线木偶突然被折断了腿脚。当几道血水沿着他面目五官的起伏扑扑簌簌地流下,他支持不住恍惚地摔倒在地。

    双膝着地的刹那,一条有力的胳膊从地上捞起他,谈绍安在满脸血污的模糊画面中看到长发的凌公子。

    又一只奇形怪状的大花盆向他袭来,凌河一掌出去四两拨千斤,沉甸甸的大花盆被他的手指一拨拢,拐了个弯砸一边儿去了。

    凌河身材瘦高,作为一个大号的靶子他确实目标明显,面对粗陋的民间武装他毕竟是只身难敌。

    他一步一步向后退去,脸上并无惧色,陷于人群围攻但临危不乱。人潮汹涌的时候也没工夫打嘴炮与众人辩论,伶牙俐齿可惜都没有用武之地,凌河拽起谈绍安就跑,来一招釜底抽薪。

    一辆越野车倚仗司机娴熟的车技,片叶不沾身地驶入人群,恰好就在凌河的逃跑路线终点处打开车门。凌河将这位谈副局塞进后座,车厢内顿时充斥一层稀薄的血气。

    驾车的严小刀在恰当的时间眼明手快救人于水火,在众目睽睽之下逃之夭夭。

    他心里觉着挺对不住那些眼含悲愤的村民。一根木棍子狠狠摔上他车子的后保险杠,砸得他们耳膜作响,走为上计。

    凌河神情淡定,用手帕和纱布裹住谈绍安流血的脑门。

    谈绍安是这车厢里唯一最不淡定的,惊恐不是来源于背后逐渐远去的追兵,而是眼前救他的人。谈绍安与凌河视线对撞一瞬间,一张脸迅速灰败凋零,嘴唇嗫嚅,殷红的鼻尖不停颤动。这人最终含恨说出憋在内心许多年的话“小凌先生,我、我是个罪人,我对不起你。”

    “别说话,你鼻子都喷出血沫了。”凌河话音平静,没有跌宕起伏的痕迹。

    “我我不配您还过来救我,我知道我犯了错,我一直很后悔。”谈绍安垂丧着头,用手指擦掉汗水和血痕。

    “我为什么不救你我做事对人恩怨分明,谈局长,你也算是我的恩人啊”凌河微微一笑。

    这句“恩人”有两分讽刺意味,谈绍安打了一激灵,生怕下一秒小凌先生撕掉伪装的笑模笑样跟他翻脸,直接抽他两个大耳歇子解气。他是当真心虚啊,默默躲在茫茫人海之中也有十五年,终归还是被揪出来打出原形。

    凌河语气淡然,大度且真诚“谈局长,我是真心感激你,你悄没生息也不露脸地,一直千方百计替我支招,出谋划策帮我的忙,也有两年了吧假如不是你不断地提点、暗中襄助,我怎会知道这么多陈年旧案的蛛丝马迹如果没有你告密,凌煌和我不可能知道三江地乡下旅舍发生的骇人听闻的焚尸灭迹,有身孕的女店主被游景廉欺侮流产,最终两尸三命,我无论如何编不出如此残忍的故事。更不要说最终埋藏陈九尸骨的遗址,你们埋得相当隐秘,我带人掘地三尺,生生挖了两天两夜,才挖到你指点的那块地方”

    谈绍安缓缓弯下腰,额头磕在前座靠背上,有气无力地喘。

    严小刀就坐在谈局长身前的位置,都插不上话,总算听明白了他意料之外的这条支线。

    “还有,向我传递小道消息,指引我在某月某日到临湾码头的双塔别墅瓮中捉鳖,一开始我以为是你们带头大哥想要引我上钩,故意漏给我消息,后来我想明白了。在云端号上派遣杀手暗算我的才是那位心狠手辣的庭爷,递消息让我去双塔别墅捉人的一定是你,对吗谈局长”凌河娓娓道来不疾不徐,眉眼间气场强大。

    “我对不起凌先生,我确实出卖了自己的老板。我也是被逼无奈,我就没想害人,我真心后悔”谈绍安在多年良心未泯的煎熬下,在接踵而至的悔恨、后怕、自责之间情绪涣散,“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哭什么你没有对不起我,你不就是帮那些人卖命算计了凌煌吗”凌河笑得很好看,“你算计凌煌,我为什么要恨你我叩头感谢你还来不及,你是我大恩人”

    凌河说的一番真心话,庆幸谈绍安作为四人团伙的小马仔,帮他在恰当时机把凌煌也搞垮台。他这位大财主养父倾家破产之后,他日子确实过得艰苦,居无定所,在异国他乡颠沛流离,但这样的命运转折也助他彻底脱离了泥潭,命运的节奏和实质从此掌握在自己手里,他不再被别人捏在掌中把玩

    驾车的严总插了一句嘴“谈局长,您是不是也觉着,今天这事是有人策划了坑你”

    谈绍安低垂着眼点点头,摆明了有人坑他。

    他就是一只被推至前台的提线木偶,一个廉价的傀儡,显然有人背着政府的美好规划蓝图,暗地里胡作非为,不停地点火放烟催他的命。

    有人莫名其妙截留了原本调拨给这个项目的补偿款,让村民手里的合同成为白条废纸,农民拿不到钱能不急眼吗。最糟糕的是那位余仲海,房子被拆而捅出血案。拾起刀以暴力相向负隅顽抗的人是余仲海,冥冥中却是有人在暗处游刃有余地把持着这柄刀,先将村民余仲海逼入墙角,再把这柄刀递到余仲海手里

    火苗一路追逐着他的后脚跟,追着撵着他,把他往悬崖边上赶,谈绍安也心知肚明。

    严小刀问“谈先生,我们把您送到哪”

    不等谈绍安开口,凌河不容置喙地吩咐“严总,去南郊县人民医院,就在县委大院旁边两站地。”

    谈绍安暗自一哆嗦,不愧是凌老板的儿子,无比的精明细致,什么都瞒不过。

    “正好到了医院你还能包扎伤口。“凌河双目清澈,面我波澜,“谈先生,我知道你最记挂的人是你太太。你太太最近病危住院,就躺在南郊县人民医院病房里我也知道,在你太太十五年前还只是你的女朋友时,如若不是突遭大病手术病危,不掏钱治疗她就要死了,你也不至于欠下几十万高利贷填不上大窟窿,被债主张庭强上门逼得铤而走险男人有情有义,有所为必然有所不为,如果连自己身边人都无法保全,难道还惦记着保全不相干的人么谈先生,我理解你的选择,我不认为这算什么大过错。”

    谈绍安在茫然之间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位极擅运筹帷幄攻占人心的凌公子,内心五味杂陈,眼角蓦地堆积一团湿气,硬憋了回去,没有再次让老泪纵横。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啊昨天好像把大家绕糊涂了简单捋一下,目前就查两件事。

    1拆迁是闹啥捏本章揭晓,有人搞事目标是谈局长之前也提到了策划搞事的就是“大金链子斌总”。谈局司机给阿凌递消息的告密者。

    2杀害陆队长凶手是谁捏,又是为何遇害下章揭晓

    说好了是两口子联手复仇,不虐,放心看

    周末愉快

    第93章 慧眼识凶

    第九十三章慧眼识凶

    谈绍安事后用脚趾头想想也就明白了, 凌河暗中收受了他两年间断断续续透进来的各种情报, 猜也猜得出告密者暗中身份。他一定就是那个身在贼营心在汉的凌氏集团员工,昔日主犯被绳之于法才能让他彻底解脱心魔, 解开捆缚在自己良心上的绳索。

    严小刀陪同倒霉的谈副局在医院急诊外科包扎伤患。

    谈绍安脑顶上被医生剃掉一块头发, 露出头皮上一条蜈蚣形状的伤口,咬着牙被缝了八针, 半边脑袋包成一只白皮红芯儿的大粽子。楼道里空调冷风一吹,从粽子皮儿边缘撩起几缕头发,风中乱舞。这造型相当的凄凉狼狈, 风度全无,反倒现出怯懦且谨小慎微的真实面目。

    严小刀与这位在急诊科走廊长椅上并肩而坐“谈先生, 那些人就是为了当年事情报复你他们知道你悄悄给凌河告密了”

    复仇天使横空出世在黑恶的土地上硬着陆,不仅对内情了如指掌并且一路势不可挡几乎就要赶尽杀绝, 统共这么几个知情人,掰指头数一数,告密者还能是谁果然坏蛋们的智商还在,还没有在荣华富贵酒醉金迷的浸淫腐蚀之下被彻底掏空。

    “就是想教训我,让我丢官倒霉吧”谈绍安眼里闪过一些细碎模糊的光芒, 回避严小刀的紧追盘问,逃过一劫并没轻松,表情愈发沉重。

    严小刀皱眉问“这个负责动手拆村的耀光集团郭兆斌究竟什么人,有这个能量”

    谈绍安翘起一根食指,往天花板上一指上头有人,还把我们小小县府放在眼里

    谈绍安特意把脸偏过来, 小声汇报“听过一些八卦,郭兆斌倚仗的是燕城梁氏的老板。我们这些基层芝麻小官,胳膊拧不过大腿,就是给大人物听用打杂的。”

    “假若是梁通故意设计坑你”严小刀万分不解,“梁通就是当初横行三江地的匪首张庭强”

    他自己迅速收回不合常理不靠谱的想法“不对,梁通肯定不是张庭强梁董事长以电力、地产、金融发家,他的白手起家奋斗史堪称传奇和楷模,圈内传颂多年了,那张脸长相也不对。”

    梁通长什么样子人尽皆知,通缉令上张庭强也有十多年前的身份档案照片为证,这俩人就完全不是一个人,除非这位梁董事长去南韩做过换脸换头手术。

    谈绍安一摆手“梁董事长不是张庭强。我就是微不足道的小卒,命都捏在人家手里,梁董事长可能是输血输财供养着庭爷的马前卒,是棋盘上的一颗真卒子。”

    严小刀微眯双眼,感到不可思议“能让梁通那样人物俯首甘做马前卒,这得是什么人”

    尽管身为微不足道的盒饭龙套角色,谈绍安这些年遵守戏份合同、恪守本分,每年去观潮别墅如期赴约。他可不敢不露面,露面能暂时保住一家平安,不去就是有异心,怕被大哥砍死。钱没分到,还整天操着被砍头的心,这条烂命也是快活够了。

    这些年眼见他们那位牛逼哄哄的带头大哥一路扶摇直上,神通广大恨不能一手遮天,却都不清楚这人在燕城附近到底做什么营生,摸不透底。

    “我真不知道他干什么的,没胆子问,也不敢瞎打听。”谈绍安难得从白净面皮之下说出一句刻薄嘲讽话,“凡夫俗子野鸡赖汉,命好没准儿都能飞上枝头摇身一变变成凤凰,何况是胆子大下手狠敢做事的。只要靠对了人,一步就能蹬上青天。”

    谈绍安忧心忡忡欲言又止,再次对严小刀耳语“你嘱咐小凌先生,提防那个人。身背人命有恃无恐,对谁不敢下手恐怕对谁都敢。”

    严小刀“会吗”

    谈绍安无奈地反问“您家房子也被推平了,您真觉着拆错了”

    严小刀“”

    凌河穿过走廊走到面前“谈先生你跟我们走吧,我为你安排一处下榻之所,有人保护周全,这样我也安心。”

    谈绍安以他媳妇病重住院为理由婉拒。媳妇病成那样,哪也去不了,不可能撇下媳妇

    谈绍安归根结底仍然心怀忐忑和忌惮,就没料到凌河准备大事化小,主动替他把这么大的丑事敷衍揭过了。况且,他一个随时就要被扒掉官袍栽进班房的背锅侠,老老实实蹲在原地准备背黑锅吧,还能跑哪去

    他目送凌河与严总让人瞩目的背影从医院楼梯拐角处消失,深深叹一口气。

    这脑袋裹成一颗大白粽子,也不敢探望媳妇,只能趴在住院部病房门口的玻璃小窗上,悄悄往房间里偷看两眼。

    病床上静静仰卧的女人,闭目养神的憔悴容貌显出一丝虚弱微笑。这张脸以及唇边微笑的弧度,谈绍安也已经看了二十多年,从中学时代校园角落青涩的牵手,再到尝遍人生酸涩滋味之后相濡以沫的许多年。这世上大部分人其实一辈子庸碌无为,无甚才干本事,就像谈副局这样,手里能攥住的也就是这一丁点平实无华的念想,只求一家平安。

    无甚才干本事还妄揣着一肚子雄图野心的,最后下场就是游书记那样了。

    谈绍安站到缴费处的窗口,被收费员告知“301病房6号床吗你怎么又来交费,刚才不是交过了”

    “刚交过没有。”谈绍安说,“账号里钱应该差不多花光了,该续费了。”

    收费处中年阿姨的记忆仍然处于鲜活状态,讲话犀利“刚才来的那个年轻男的,不是你们家的没错啊,他就是替6号床交的费高高个子,长头发一个男的”

    谈绍安遽然一愣“他交了多少钱”

    收费员莫名瞪了他一眼“三万,一周的药费和治疗费。他说下周再过来交下周的钱怎么,你们一家子没商量清楚谁交钱吗”

    谈绍安一手扶着窗口,被这投石问路般的一击戳中,震出一片涟漪,心里更加愧疚无地自容,没脸去见凌河。

    收费员瞟着这人背影嘟囔“只见过一家子全都躲着不来,把病人扔在医院谁也不缴费的,还没见过一家子偷偷摸摸抢着给医院送钱,真有意思。”

    严小刀从医院出来,也有一事不明,那些人搞这么大动静,除去确实看中这块画了大饼的黄金地皮的利益,想要屠村盖楼,此外,就为了教训教训谈副局对游景廉都敢痛下杀手,对谈绍安有什么不敢直接“抹掉”

    谈绍安或许仍然没有说出全部实话。

    严小刀驾车驶到路上,冷不丁爆出一句粗口“妈的,梁有晖他爸也有问题。”

    他心里确实懊恼搓火,毕竟多年相交的挚友。

    凌河把一条腿翘起来搭在车窗边上,伸展开让自己坐得舒服“你才知道梁董事长有问题”

    严小刀瞟凌河一眼“你早就知道但是不说,眼瞧着我当傻子。”

    凌河一脸无辜“我看你跟梁少关系那么要好,眉来眼去郎情妾意的,我怎么说呢好像我吃他醋。”

    严小刀本来就憋屈“有晖他人品还是不错的,可是我什么时候跟他眉来眼去绝对没有过”

    凌河反唇相讥“从游轮上就开始眉来眼去,高级法餐厅里品着象屎咖啡,只差没有睡进一个被窝。”

    “胡说八道。”严小刀一脸道貌岸然的正经模样,被一句“象屎咖啡”膈应到了,仿佛再次闻到涮肠子水的夺魄味道。

    “云端号上住你房间左右手的,都是我的眼线,专门盯你跟谁睡过,严总您还继续狡辩么”凌河用视线磨着小刀的脸,嘴炮就是闲聊天。

    “我就跟你睡过。”严小刀将刹车和油门踩得前蹿后跳,车子在公路上蹦得活像一只暴躁的大兔子。

    嘴上毫不相让,闲来无事练练舌头的灵敏度,俩人相邻的两手攥在一起握了,互相抚摸揉搓对方手指,严小刀问“饿了吧,先吃饭再商量下一步。”

    凌河抬手随便一指街边小店“就这家炉间驴肉火烧吧,贵的我请你吃不起了,最近手头紧。”

    “什么话”严小刀喷了他一句,“我难道请你吃不起么你吃多少老子都养得起你。”

    下车时凌河突然一步前倾,顺势搂住严小刀肩膀,嘴唇几乎贴上“小刀,我我把美国的房子都卖了,以后我就无家可归了,你不会甩我吧”

    严小刀扭过头,有意碰触凌河的鼻尖,轻轻一蹭“我家不能当成你自己家”

    凌河从鼻尖处化开一丛笑纹,脸上云开月明一般,笑容明艳不可方物。他得到这句承诺,把沉浮不定的心暂时揣回原位,于是潇洒地搂着小刀走进这家高档酒楼。用严小刀的话讲,这是南郊县城里最上档次一家饭馆,就甭跟你们峦城的海鲜大酒店比较了,我们这土掉渣的内陆小县城,舌尖上的品味和档次就没法比。

    凌河在饭桌上不住嘴地吐槽“你看吧,我说去一家小店,咱俩在高档酒楼里吃的也是驴肉火烧。”

    严小刀以享受的心态,欣赏凌先生嚼着驴肉一路狼吞虎咽瞬间干掉四个大火烧的痛快淋漓吃相“哥能让你吃苍蝇小馆么那不就是吃地沟油吗。以你的饭量,我怕你回去拉肚子。”

    凌河心里浮出暖意,眼睫下一道微光剐向小刀的侧脸,小声说“驴肉大补,弄得我火旺,今晚,严总陪我吗”

    严小刀回脚踹开凌河在桌子底下不怀好意的一只脚。

    凌河确实变了,比从前活泼风趣太多了,让严小刀打心眼里喜欢,爱不释手。这小子的心理年龄仿佛沿着轨迹急速往回倒带,生理年龄又在某一天发生质变飞跃之后,迅速就向着纸醉金迷夜夜笙歌的奢靡生活模式一去不复返。最近浪得不着边际,欠收拾

    以前的凌河什么样

    严小刀对“以前”已经没有印象了。

    两人吃完烧饼和炒菜,慢条斯理喝着香菜羊肉汤,给这顿午餐收尾填缝。凌河这种洋胃口竟然对香菜都能来者不拒,严小刀坚定认为这也属于“爱屋及乌”的侧面表现,就好上这一口了。

    这间酒楼的格局,是个“工”字造型。他们坐在酒楼大堂的普通坐席,二楼靠窗位置的小桌,约莫是骑在“工”字的左腿上。严小刀往窗外眺望楼下花园的风景,不可避免地顺着窗户角度看到拐角之后另一侧的窗户。

    身后,与他们呈现九十度拐角的位置,是酒楼的一个高档包间,一伙人正在交杯换盏,传出阵阵略显粗俗的嬉骂吆喝。严小刀偶然间回过头,隔着一段距离,淡淡地回眼一瞟那间包房的窗子。

    他回过头来,脸上并无多少表情,晃动着玻璃杯里所剩的小半杯啤酒,之后,以刻意拉长的慢镜头动作侧过头,又瞟了一眼背后那扇窗。

    严小刀回过头时,深藏不露的神色仿佛瞬间凝固了,固化成一层坚不可破的岩石,眼睛和面色一同变得深沉。他把半杯啤酒一饮而尽,喝得一滴都不剩,轻抹一下嘴唇,低声对凌河说“你别抬头,你悄悄地帮我看一眼,我身后那个窗子,背对窗口坐着的那个人,你看他的后脑勺。”

    严小刀面色如此严峻紧张,凌河会意,翻动灵活的眼皮迅速往那窗口连瞟了三四次。

    在他眼里,那就是个普通如常的男人的后脑勺,脑袋剃着青茬,剃完了发现头颅骨骼形状略微凹凸不平,不够圆,挺寒碜的。除此之外,也没看出什么蹊跷

    当然,也是他眼神没有严总那么好使。严小刀的一双眼,视角一向剑走偏锋,刀刃砍在皮肉上这类细微区别都辨得出来。

    严小刀低声说“你起来,跟我换个座位。”

    两人以若无其事的神态慢悠悠起身,迅速调换了位置。

    严小刀这时能够以绝佳角度端详那个让他感到蹊跷疑惑的后脑勺他的脸色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愈发凝重,脸庞由暗青色转白,如同刷了一层白漆。

    凌河欠身关切地握住他一只左手“小刀,你没事吧”

    严小刀用口型悄声说“那个人,应当是刚剃过头,所以不慎露了相。他后脑骨骼起伏比较特别,而且靠近风池穴的位置有一块红色的斑,小指甲盖大小,你看见么”

    凌河不好泼小刀的冷水,真的没看出来

    严小刀神情严肃“我跟你说过,当初杀害陆警官的主犯逃脱了,因为我当时没能看到主犯正面五官。我能辨认的就是那个凶手的背脸,我给公安画过一幅背脸像,描述过骨骼形态。”

    凌河一双浅绿色的瞳仁像是被一道光芒击中,缓缓地从深处燃起火苗,不由自主握紧小刀的手,两人紧张心跳的节奏都是合拍的。

    严小刀嘴唇有些发抖“那个背脸我印象太深刻了,我就是盯着他的后脑勺,亲眼看着他对陆警官开了二十二枪。那人脑后同样位置,恰恰就有一小块色斑,一模一样。”

    凌河感到不可思议“能有这么巧”

    他们早上刚刚从铁骑大军混乱的现场逃回来,顺便救下不幸成为火力目标的谈副局。

    不可能这么巧。

    对方竟然还敢在方圆百里之内光天化日之下露面。

    凌河以眼神掠过严小刀桌上的手机你给鲍局或者薛队打电话,立刻报警。

    也就在这时,对面窗口的目标突然站起身,仍然背对他们,迅速就从视野中移动消失。严小刀来不及打电话,他毫不犹豫地紧跟着起身,面无表情走向拐角之后的包间,脚后跟带风。

    喝得半醉、从包间房门口晃晃悠悠横着出来的,正是耀光集团的所谓老板,郭兆斌。

    包厢里传出一句毫无警惕性的吆喝“我说斌总,关键时刻咱们别肾虚,放完水回来继续喝,美女还等着您呐”

    严小刀听到了这句话。

    竟然是这个人。

    这位斌总,显然也是从回马镇闹事的地方调头回来。他自己一手造出来的好事,自认为运筹帷幄将一群蚂蚁揉捏在鼓掌之间,怎么能不亲临现场围观热闹

    脖子上憨粗的金链子,以及腰间、手指上各种值钱的硕大装饰品,明火执仗地暴露这一身廉价的富贵。江湖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早已是腰缠万贯的老板,手头或许比严总都更加阔气豪气,却洗脱不掉乡镇企业家的粗陋气质,钱越挣越多,品味一撸到底。

    他原本就是大字都不识几个的泥腿汉子,仗着胆大手黑,也仗着有靠山,一文不名的人转眼摇身一变就能成为有名有号的公司老板。这世上从来不缺有野心想发财的人,缺的就是肥得流油的胆子。

    郭兆斌刚才在包间里打电话,一条腿翘在桌边,让陪酒的小傍家儿给他捏脚解乏。这家伙借着酒意,悄声跟背后的大靠山汇报“庭舅舅,我办事您就放心谈绍安那个人生性懦弱,我量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跟舅舅您作对啊。那小子就是憋不住了背后使点小动作,他敢使小动作我们这回好好收拾他,严逍能捞他一回,救不了第二回第三回,他的官位肯定保不住了,到时您还怕他不乖乖听话呵呵”

    郭兆斌就是酒喝多了,出来解个手。

    他晃进男洗手间,走这一路就开始粗俗地拉扯裤链,移动起来活像一只铁灰色的肥蟹,将横行的嚣张气写在脸上。冷不防地,身后有个人几乎贴着他的肩膀,寸步不离也跟进来。

    严小刀没有跟着去解手,而是背对郭兆斌,伪装在洗手台前搓手,偶尔抬起眼皮,盯着对方后脑清晰的轮廓

    郭兆斌就是太大意。

    他之前躲在外省销声匿迹,很久不敢回到本地招摇过市,耽误了赚大钱的机会。时过境迁,公安这三年没有摸到他的毛儿,得意忘形就失去了往日的警惕与谨慎。

    最重要的是,他竟敢剃头,曝露出独一无二的标志性的脑瓢和红斑胎记。以他对严小刀浅薄无知的了解,他就不认为有人还能在三年后凭借稀薄模糊的记忆认出他的后脑勺。

    严小刀已经十分确定,以他的眼力不可能错认三年来让他辗转反侧夙夜难眠的头号目标。

    他这两年对追查凶手一度心凉和心灰意冷,这样的心灰意冷间接加重了他对陆警官的负罪和愧疚感。他的这种绝望,很大程度上是基于普通常人推断,凶犯恐怕早就远走高飞人间蒸发,还敢回来他高估了对手的智商和忍攻,又低估了对手的穷凶极恶和嚣张妄为。

    郭兆斌享受般的抖抖下半身,八足蟹横三竖四地向洗手池走过来,精明的眼光若有若无地掠过严小刀的侧面。这人就要伸手摸到水龙头的时候,突然姿势一顿,步子向后一撤,胸口粗重的呼吸声暴露了此时的心虚胆寒。

    小小的洗手间里灯影人影憧憧,乱晃的镜头视野里一片大乱,瞬间风声鹤唳。

    严小刀一手按上水龙头时,郭兆斌恰好将手抽回来。

    两人抬眼四目相对,都是瞬间面色大变,彼此身份已不言自明,不必多说一句废话。郭兆斌甚至没系好裤链和皮带,或许还有几滴尿水没放干净,此时一脑门酒气轰然吓醒,下半身裤腰还敞开着,冲开洗手间的门

    郭兆斌刚跑出来,尚未看清门口堵他的人物是谁,就被突然伸过来的暗坏心机的大长腿绊了个嘴啃地,结结实实摔在沾满黏腻浮油的酒楼地板上,发出一声痛叫。

    凌河以痛打落水狗的方式毫不犹豫一脚踹上。

    郭兆斌回身抬手就是一只酒瓶子。酒瓶带着雷电风声,翻滚着狠狠砸向凌河的脸。

    凌河挡飞了酒瓶,听着酒瓶与墙壁相碰,炸出一片玻璃碎渣。酒楼里人马乱套,郭兆斌骤然遭遇仇人,端着裤腰慌不择路冲下楼梯。

    凌河在两步之内冲下楼梯紧追不舍,五指掏出去几乎撕破对方的丝绸大花衬衫。

    严小刀甚至没有走楼梯,直接从二楼天井处一跃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出门所以更新晚啦,我熬夜了。

    然而小刀跳楼了haha明天继续

    第94章 穷追不舍

    第九十四章穷追不舍

    对于郭兆斌而言, 他当然认识严逍的脸, 心知肚明身后追兵为什么对他仇恨加身、穷追不舍。

    当初,他就没想着严小刀还能活下来, 以为这人重伤骨折吐血会陪着陆警官一起死得干脆, 化成两具风干的尸体。而且,以严小刀并不干净的黑白两道档案, 死后还能继续帮他们背这个黑锅。没料到警方那么快就找到案发地点,严小刀命忒大,不仅没死, 还跟公门中人称兄道弟,最终混成了一路。

    仿佛一夜之间, 一个个无比精明的狠角色从角落里探出头,联起手来, 目标瞄准了行驶在黑暗波涛中的巨舰,想要撵住魔鬼的尾巴,甚至就连船尾划出的波痕中的蛛丝马迹都不放过

    冰山上隐隐露出邪魔外道的一个尖角时,魔鬼们也还是怕了。

    郭兆斌手上毕竟攥着刑警队长的命案。与这件大案相比,他顺手打击报复拆了严总娘家的房子就是微不足道一桩小事了, 实在是手欠,自己作死。

    他绝不能被抓,他被抓就是死路一条。

    郭兆斌身材壮硕但情急之中跑得很快,又有同伙帮他阻挠了后面的追兵。他在酒楼大门口发动了车子,面对试图挡他去路的严小刀狠狠踩下了油门。油门一踩到底,马达轰鸣声尖锐, 当初对陆警官开枪他都没有犹豫,何况对待命案的活口证人严小刀。

    严小刀在郭兆斌驾车疯狂冲向他时侧身跃上车顶。他砸在坚硬的车顶上横着滚了过去,从前盖滚向后盖,重重地摔向地面。

    “哗”的一声巨响。

    轿车前挡风玻璃遽然崩溃碎裂,碎成成百上千块不规则的玻璃渣子,天女散花一般泼洒下来,兜头盖脸地,把试图逃亡的凶犯砸得无处躲闪眼球血红。严小刀在遭遇撞击的一刹那指间飞刀出手,扎碎了这块玻璃。

    郭兆斌猛地刹住车,竟然还不走,胆大包天丧心病狂之下,挂了倒车档再次踩下油门。轿车轰鸣着原地后退,车轮悍然碾向摔倒在地的严小刀

    车轮如同怪兽撒开了四只铁蹄,毫不留情踏向严小刀的眼膜。他在几乎被碾过的生死关头,被两只手抓扯住肩膀。

    凌河在危急关头抓住他,半拖半抱着从车轮下滚走。凌河的头与车辙痕迹只有惊心动魄的几寸距离,头皮突然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好像有人生硬地扯住他,撕掉他的长发

    凌河倒地护住严小刀全身要害,右手从怀中抽出,凌厉的五指间握有一把微型,动作流畅也没犹豫。

    又一声爆裂巨响,深深震动了这座原本平静无波的县城,街道两侧聚集起无数惊愕的面孔。这一枪精准击中郭兆斌的轿车前轮,灰黑色胶皮与火星一起碎裂崩射

    严小刀自己都不知道,凌河随身藏枪。他现在怀疑他的枕边亲密伴侣上了床也是带枪的吧怪不得凌河做爱也不喜欢脱衣服,跟他是如出一辙,同样的毛病,总是穿着长衣长裤就压上来

    车底发出爆破音的一刹那,郭兆斌还以为自己脑瓢爆了。

    做鬼的人原来也很怕枪子儿,越富贵了就越是怕死。当初一番斗天斗地的狼子野心,如今在酒池肉林里浸淫得久了,也被泡得酥了,生怕没有命继续享受这份令人留恋的富贵。郭兆斌不敢恋战,调头就往公路大路方向冲去,车胎留下的两道痕迹在视线内迤逦歪斜,仓皇地蛇形游走。

    严小刀从地上爬起来那一下,肩膀和大腿的肌肉骨缝里迸发出放射性的剧痛。他冲向自己的车,却在就要迈进车厢的时候,被身后某人扳过他一条大腿,粗暴地将他塞进车厢

    堂堂严总是被人以“老汉推车”的姿势推倒在副驾位上。

    凌先生撞进来,粗重的喘息声充斥车厢,发动了车子,紧盯郭兆斌逃跑的方向。

    凌河也是黑眉白面,鬓角洇出一层热汗,分秒必争地放任车子冲上便道,绕过前方障碍物再冲下便道。

    凌河用两个字吩咐小刀“报警。”

    严小刀迅速就给鲍局长发去一张照片,随即拨通电话,喘息间感受着浑身剧烈的疼痛,但都是肌肉硬伤,骨头没坏就无妨。他喘息着说“鲍叔叔我是小刀,您听我说,我在南郊县城遇见一个人,我觉着这个人太像了,他像杀害陆昊诚警官的凶手您看一眼我发的照片”

    照片是小刀对着窗口拍摄的,不太清晰,看不清红斑记号,但能看出后脑大致轮廓。

    好像是办公桌上的某样物件翻倒了,电话里发出低哑的“砰”一声,鲍局长从办公桌前站起来,健步如飞开门冲出办公室的同时严肃地问“你现在在哪”

    “我们就在南郊县城。”严小刀不喘气地说,“这个人身份可能就是耀光地产的老板郭兆斌,参与回马镇拆迁工程,背后背景是梁氏集团。这家伙现在要跑,我们紧跟着他的车,我”

    严小刀话音未落,前方郭兆斌的车活像一辆脱了线、湿了壳儿的纸糊车,划着滑稽的十八弯蛇形图案,在车胎的爆裂嘶鸣声中快要崩溃成一堆破铜烂铁,车尾还冒出一丛黑烟。

    “fuck”凌河这时一掌狠砸方向盘,下眼睑发红,突然手痒很想家暴,“严总你车没油了,你早上出门就不知道先加满油吗”

    严总今早出门,原本就是悠哉闲哉地去公司上班的,区区二十分钟车程,谁忒么能事先预料到这一天的往返长途奔袭和惊心动魄的遭遇偏偏就今天没有加油。

    严小刀瞟了一眼颤颤巍巍几欲崩盘的油表指针,回手狠抽自己一个耳光。

    老天不由人,妈的,今天如果因为自己这辆没油的车子而放跑嫌犯,他愧对陆警官,没脸去见鲍局长。

    郭兆斌终于被迫弃车了,把他那辆挡风玻璃和车胎全爆的破铜烂铁车弃置路边,逃窜上同伙的另一辆车。

    严小刀对电话里低吼“鲍叔叔我们车没油了,局长对不起我不想掉链子他们是要上高速,肯定不是往您眼皮底下奔,他一定是要上燕津高速,往燕城方向跑”

    鲍正威道“知道了,我们的人已经过去了。”

    凌河咬住下唇,指骨攥住方向盘攥出道道青筋。他们一旦开上高速路,开不远就要抛锚熄火。他余光扫到违停在路边的一辆卖菜卡车“我们换车。”

    无辜的卖菜大叔遭遇两名年轻力壮蛮不讲理的劫车犯,打也打不过,追也追不上啊。严小刀坐上卡车副座时心怀愧疚,伸出车窗对卖菜大叔喊了一句“您这一车茄子萝卜油菜黄瓜我们全部都要,我付钱给您”

    凌河拉着一卡车新鲜水灵挂花儿带刺的茄子黄瓜,在高速路上猛踩油门狂奔。

    他们被郭兆斌甩下一段路程,但行驶方向猜对了。

    郭兆斌也不太走运,换车偏偏是从黑车换到一辆绿车,一层深绿色车漆在阳光下反射出惹眼的强光,绿油油的。凌河和小刀驾驶的是卡车,车底盘的高度更上一层楼,视野宽敞。虽然高速路上车流密布,中间还有无数干扰车辆不停地走八字穿梭,他们视线最前方只看那一辆绿车颜色最刺眼,目标一览无余。

    严小刀再次发过去目标车辆的图片和车牌号码。

    鲍局长急不可待地答复“薛谦就在路上,很快追上你们,小刀你自己千万要当心。对方假若确实是当年凶犯,身上可能带枪,你不要轻举妄动,注意安全。”

    严小刀问身旁这位帅哥“你还会开卡车”

    “我在纽约考过a牌货车驾照。”凌河眼神专注前方,“只有挖掘机我不会开。”

    严小刀撸开袖子,小臂上蹭掉一大块皮,露出红肉和一层血珠。他没当回事,但他一抬眼,凌河的耳朵后方,散乱飘逸的长发下面倏地流下一道血线

    “你怎么了哪伤了”

    血线细长,在浅色皮肤衬托下触目惊心,不断流进凌河的长衫领口,纷乱地流向胸口。

    严小刀用自己衬衫袖口擦拭那些血,白色衬衫染红。

    他小心地撩开凌河的长发,顿时心疼坏了。凌河好像是生生被扯掉一撮头发,不知有没有揭掉了皮,头皮上渗出一片血

    凌河其实自己都不知道哪弄伤了,他也顾不上,他比严小刀更加心急如焚、嫉恶如仇。严小刀心怀执念的仅仅是陆警官遇害的命案,对于凌河而言,这个所谓的斌总,或许就是从黑恶泥潭里钓出史前怪兽的一条小鱼饵、一只烂泥鳅,这后面千方百计掩盖的丑恶,何止一桩命案

    严小刀板着脸,心疼之余恶狠狠地替某人拍板决定了“以后你必须把头发给我梳起来。

    “你干脆都给剪短了”

    凌河对头皮上血淋淋的伤口不予置评,没什么可说的。留长发是不必商量也不会妥协的私事,他从小就梳这样发型,他和他的爸爸从相貌、身材至发型,几乎一模一样。他就是他爸爸的完美翻版。

    凌河目视前方但若有所思,突然现出欢喜欣慰的神色“小刀,你刚才是从二楼跳下来的你的脚好全了。”

    凌河笑起来容颜无比俊美,横波欲流顾盼神飞,从发迹线到眼角一路再次流下一道精致华丽的血线,流着血回头看了小刀一眼。

    严小刀猛地凑上他的嘴,吸吮住那一道血。

    他没有任何调情暧昧的心思,就用嘴唇和舌尖把凌河脸上的血都吃了。

    此时,在燕津高速通往燕城方向的车道上,形势大变,惊心动魄的追击战役打响了。

    临湾分局的许多车辆从不同街区汇合,沿着高速路向着同一个目标方向飞扑过来。

    “发现疑似杀害陆昊诚队长的嫌疑人”,严小刀这一句报讯足以点燃所有人血液里潜伏数年压抑郁结的悲愤,今天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薛谦打电话过来“严总,你能确认吗”

    严小刀问“照片你看到了”

    薛谦说“我看到了,我按你的线索查了这个耀光集团老板郭兆斌。这人籍贯恰恰就是三江地的江口市郊区农村户口,又是个从光脚农民混成资本大鳄的奇葩,不知怎么发的横财。几年前燕城突然冒出这么个耀光集团,在北方几省豪掷资金注入基建和地产行业,资金来路不明。这人档案照片我也给你发过去了,你再帮我仔细看看”

    严小刀正色道“我没见过凶犯正脸,我认不出郭兆斌的证件照究竟是不是主犯本人,我就认那个后脑勺。薛队长,如果你信任我的眼睛,我只要眼没瞎,就一定不会认错。”

    “我信任你眼力。”薛谦在电话里声音沙哑,“十面围堵,今天绝不放过这个人渣。”

    浩浩荡荡的追逐大队,以郭兆斌乘坐的那辆深绿色轿车为标靶,一路沿着燕津高速狂奔。

    车里躲着的这位惊弓之鸟,眼瞧着距离省界越来越近,反而突然心安了。

    怕什么回到老巢他怕谁啊

    郭兆斌在车里拨通他的救命号码“舅舅,我可能惹了点儿小麻烦。操,我就是倒霉么,我吃个饭竟然撞见严逍他肯定认出我了,他现在一路死咬着追我”

    接他电话的人,就是斌总的娘家大舅子。郭兆斌一个初中都没毕业的穷乡巴子,身无长物目不识丁,从三江地跑到燕城来做北漂,在几千万北漂大军中能够“脱颖而出”做成公司老板,这人背后能没个撑腰的硬靠山这都不能叫做“靠山”,而是把他从低洼的泥坑里架出来平步青云的一块基石,不然这小子现在还在荣正街上游手好闲吃喝嫖赌呢。

    但凡一人得道,身边的鸡犬都跟着升天,并且有恃无恐。

    电话里的人吸着雪茄,慢条斯理儿“能有多大麻烦,这么着急忙慌,你这点儿出息”

    郭兆斌脸上的肉抖了抖“舅舅,也没多大麻烦,可是严逍他好死不死地一路追着我,我好像听见警笛,警察也过来了,现在您说咋办好”

    电话里的人冷笑道“你现在在哪离省界还有多远”

    郭兆斌说“没多远,就快到收费站了”

    郭兆斌仿佛隔着电话屏幕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雪茄气味,那个声音说道“开过来不就完了吗,进了燕城谁敢拿你他鲍正威官至几品,他有多大胆子,他敢越界抓人”

    郭兆斌顿时吃了定心丸,身子往后一仰“是嘛,舅舅,嘿嘿。”

    他那位大舅子的笑声轻佻而沙哑“去找梁通,让他接应你过来,把条子都打发走,没大个屁事,不要慌张”

    薛谦瞄了一眼车载电子设备“距离省界还有多远”

    开车的警员说道“三公里,薛队。”

    南郊县城原本就离通州非常近,留给他们追击的空间太小了,机会转瞬即逝。

    薛谦低声骂了一句“交警大队这帮人办事效率太低了,拦不住这个疯子。”

    他对着通话器喊话“严总,你们的卡车能不能撵上直接拦截,撞他的车,把他拦在省界之内”

    严小刀和凌河全都听见了,互相飞速对视一眼。严小刀低声对凌河道“能撞吗”

    薛谦在通话器里说“你们撞了算我的,留一气儿就成,撞他。”

    在自家地界范围内,薛队长敢放这个话,手也是很黑的。

    凌河面无波澜地听着薛队吩咐,打了一下方向盘怼着那辆绿色小车的车屁股过去了。省道最后一处收费站就近在眼前。

    绿色轿车也突然猛打方向盘,冲向一条被橘色障碍物格挡的空道,竟然强行冲卡,许多障碍物与车头碰撞接吻,脆弱的防线分崩离析

    凌河驾驶着高头铁马紧随其后,橘色三角筒争先恐后砸向他们的前挡风玻璃。隔着一层足够结实的前窗玻璃,严小刀下意识地伸手,护住凌河的头。从他们两侧车窗外飞走了各种破烂障碍物。

    后面的铁骑大军集体冲卡,警员汇报“薛队,咱们已经进入燕城地界,恐怕是前有围堵后有追兵啊。”

    “妈的。”薛谦嚼碎了一颗烟蒂,骂。

    后车的方副队长在通话器里问“队长,要不要马上通知燕城警方协助抓人”

    薛谦不屑地哼了一句“通知他们协助抓人你请求都没用,你们觉着人家会跟咱们协助抓人还要领导之间打招呼,做汇报,批条子,有他们协调的工夫,人早就跑了。”

    严小刀的声音同时响起“薛队,我猜测郭兆斌过了通州县城一定直奔朝阳,假若他和梁氏的梁董事长有密切联系,梁家大本营就在朝阳”

    “没错,这就是梁氏的大本营。”薛谦迅速做出决定,“不要惊动朝阳警方。”

    方副队“”

    严小刀和薛谦在通话中讨论这个“梁”字,心里都很不是滋味,但形势已迫在眉睫,没工夫婆婆妈妈。

    薛谦在车载电子设备里把耀光集团的资料先就查个底儿掉,背后有梁氏的渗入和股份,这已经都不是秘密。以梁董事长在燕城树大根深牵扯各方的势力,还异想天开奢望当地警方能争分夺秒地配合咱们抓捕郭兆斌吗

    笑话,报了警就彻底没戏了。

    应付这种事,没人比他这个刑警队长更清楚这里面支支脉脉互相牵连的潜规则。

    但是,燕城确实已经大大超出薛队长能罩住的势力范围,他的胳膊已经伸太长了,完全不符合同行之间成文与不成文的“规矩”,弄不好要被人砍了这条胳膊。

    薛谦淡定地吩咐“先斩后奏,抓,有什么事我兜着。”

    他又补充一句“让后车所有人把警笛都关了,不要鸣笛,咬住郭兆斌的车子别松口,直接给我抓人,先抓了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木有按小天使长评的套路走,咱们直闯核心地带 明天继续

    第95章 锦绣皇庭

    第九十五章锦绣皇庭

    一切正如严小刀所料, 郭兆斌所乘的轿车一路狂飙, 进城后直奔朝阳某地。

    燕城被夜幕笼罩,花花世界灯影浮华, 魔鬼的身影迅速躲进紫色的迷雾中。迷雾后面隐约露出巨怪的影子, 涂抹着一层华丽的伪饰,露出神秘莫测的面孔

    严小刀此时仍然抱有一线希望, 梁通不过就是郭兆斌投资地产业的合伙人,一条道上过桥发财,未必知晓郭兆斌的真实底细。

    他们这辆卖菜的大卡车在城里行动受制, 远不如在高速公路上好使,拥堵在狭窄的街道上辗转腾挪都不方便, 偏偏还是个不受待见的外地牌照,没几分钟就被交警拦下, 说他们违规上路。

    薛谦他们明明也是外地牌,但牌照上白底黑字配上红色“警”字,列队低调不鸣笛地呼啸而来,直接就把交警唬住,以为是奉命办案的队伍, 挥手就放过了

    严小刀拍了拍交警同志的肩膀“这辆车啊,麻烦警官同志先帮我们拖走,临时代为照管,我回头就去您那儿赎车。这一车菜你们要不要您几位把黄瓜茄子萝卜都分了吧”

    凌河从身后握住严小刀与交警同志勾肩搭背的那只手,给他撸了下来。

    吃了罚单交过罚款,凌河搭住严小刀的肩膀“说说吧, 你了解的这位梁董事长,他大本营到底在哪”

    严小刀说“燕城有一半豪华酒店和娱乐场所都是梁氏旗下产业,这伙人在哪都有可能。”

    凌河嘲笑他“不要在我面前东拉西扯虚与委蛇,梁有晖没有请你过来这边消遣么”

    严小刀无法否认“朝阳地段最有名气的地方北大街的锦绣皇庭吧,十年来号称燕城头号商务俱乐部,老牌色情公关会所。这地方就没有人不知道的,也都去过。”

    凌河不屑地一笑“严先生,我就没去过那种纵欲风流的地方。”

    “啧”严小刀尴尬地抖了一下,以安抚的手势抚摸凌河后背。认识您凌先生之前,男人之间逢场作戏的应酬活动,咱就别揭老底了吧。

    “不过,郭兆斌不可能躲到那种地方。太惹眼了,他胆子这么大”严小刀隔着街道低矮的建筑群,遥望远处一片紫气笼罩的灯火辉煌的地方。

    严小刀这回失算了,郭兆斌比他们设想的还要胆大包天并且有恃无恐。

    薛谦的车队先一步过来,循着踪迹,最终停在朝北大街灯火喧闹明亮的地段。严小刀的电话正好打进来,薛谦干脆利落道“朝北大街,锦绣皇庭。郭兆斌应当是进了锦绣皇庭的大门。”

    薛谦回过头去,眼前是这一座壮丽恢弘、与天地争辉的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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