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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横刀 第32节

作者:香小陌 字数:23630 更新:2021-12-31 08:45:50

    严总俊朗帅气的身形从电梯口现身,大步流星地迈入办公区,手底下这群男女小将激动得都快哭了。

    姚秘书眼角都有些湿润,伸手把严小刀从肩膀、胳膊和腰捏了一遍“严总,您真没事您没缺胳膊少腿”

    “什么话我能有事你听说什么流言蜚语”严小刀瞟了这姑娘一眼,“把眼泪收一收,至于吗”

    姚秘书眼睑上的湿气说收就收,换成嬉皮笑脸“以为您出事了,或者咱们公司欠债破产要倒闭您跑路了都不管我们。”

    “胡说。”严小刀面露揶揄之色,“还得伺候着你们一群难养的妖精,我哪敢倒闭”

    姚秘书噘嘴“那您是为了逃红包么我三天以后婚礼,您到底参加还是不参加”

    严小刀“老子还能欠你红包”

    姚秘书另有一番死缠烂打“那您顺便出场做个伴郎原先定好的伴郎竟然闪婚度蜜月去了放我鸽子,求您了,救个场吧”

    “我也闪婚了。”严小刀埋首在文件纸上龙飞凤舞地签下大名,眼皮都没抬。

    一道雷劈了办公区。

    临湾方圆两公里的cbd商圈头号钻石王老五,莫名失踪几个月原来闪婚去了。一群男男女女从各个方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抢占住老板办公桌旁的空位,严小刀尴尬地咳了一声“你们要干吗别起哄。”

    恋爱中人都是这副德性,但凡心里揣着美事,眉梢眼角一定嘚瑟挂相儿,咱们严总也不能免俗。严小刀刻意板脸都遮掩不住嘴角时不时抽动出的柔情蜜意,原本硬朗的侧面轮廓显出几分柔软他含蓄地用一句话封住这伙人的八卦之心“就是有对象了。等我娶媳妇那天,敞开门来让你们看个够。”

    严小刀下班从办公区离开时面带从容的笑意,健步如风。

    电梯门在身后缓缓阖拢,笑容收敛消失,心事重新填住他眉头上纵深的纹路。

    跟公司里一群年轻人随意插科打诨开个玩笑,这样轻松惬意的生活状态是奢侈的享受,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被一些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击碎平静的水面

    手肘搭在车窗边沿上,严总点燃一支烟,拨通熟记在心的电话号码。

    才响第一声,对方就急不可待接了,好像整日无所事事专门趴窗根等他电话呢,这样的想法让严小刀情不自禁露出笑容。某人低沉的声音问候他“小刀。”

    “凌先生。”严小刀开口时迟疑半秒,还是从诸如“宝贝儿”“小河”这类比较膈应肉麻的称呼生硬地转为很假正经的口吻,“嗯下班了,见面吗”

    说完自己都觉得虚伪厚黑,现如今问凌河“见面吗”,就是直接问对方“做吗”。

    凌先生微笑“好啊,做。”

    严小刀被这个“做”字弄得浑身一激灵,心有灵犀也不可能达到这份上吧这已经不是心有灵犀,他就是被凌河偷了心。

    双方十分干脆地敲定了见面地点,严小刀在天光明媚的傍晚打开车窗,放入沁人肺腑的凉风。

    他是在通往市郊顺畅的公路上,再次巧遇凌河。两人从不同方向而来,在一条路的中段狭路相逢。

    美好的侧颜驾驶着熟悉车辆出现在相邻车道,两人不约而同扭过头去,视线轻轻地对撞,胶着,四周的空气忽然变得黏腻。

    这样半路相遇的情形好像不是第一次,只不过这次比往日气氛和谐得多,凌河没有驾车强行换道逃之夭夭,更不会无理取闹地撞烂严总的后视镜把他挤下公路大桥。

    遇到红灯默契地同时停下,绿灯放行时,有意拿捏着步调再同时启动,并且无视周围飞速掠过的车辆以及后方此起彼伏的鸣笛催促,就慢悠悠地让车头并肩而行,谁也不愿超过了谁,时不时隔空甩给对方一记会心知意的笑

    凌河打开车窗,想把小刀的侧面看得更清楚,心里还反复想着昨夜感触。

    严小刀随即掐灭自己指间的香烟,怕对方打开的车窗会纳入他呼出的这些毒雾烟圈。

    两人一前一后驶入山脚下的停车场。花坛之上,一块条石上以俊秀的书法字体镌刻了“临湾天寿福园公墓”字样,漫山苍松翠柏掩映着肃穆庄重的墓园。

    严小刀大大方方先下了车,习惯性下车之后才发觉凌河并不是坐在自己副驾位上。他只能特意绕到对方车子的驾驶位,去给那位慢吞吞整理衣领兼摆臭架子的大少爷开车门。

    凌河坐在车里没动,只解开了安全带,方便让肢体更加游刃有余,做出他想做的任何动作。

    严小刀示意你下车啊

    凌河朝他勾了勾手。

    严小刀弯腰低头,被一块富有魔力的玉石吸引着,不由自主地探向面带微笑的凌先生。他在猝不及防之间被凌河捏住领口,被牵引着拽入车厢。

    凌河吻上来,不忘体贴地以右手格挡在严小刀脑顶与车厢边缘之间

    两人追着对方的味道让这个吻逐渐加深,凌河现在极为迷恋严小刀的味道,尼古丁的淡淡烟熏,清爽的香皂,以及古龙水的松木尾调完美调和。他得寸进尺地拽住小刀的衣领步步深入,含着小刀的上唇吻了很久,也让自己的上唇蹭到对方鼻尖上的小痣。

    一番细腻绵长的啃咬,终于让歉疚混合着占有欲得到深切满足。

    这种地方不适合暧昧过火,凌河依依不舍地放开人,问“为什么来这里”

    严小刀拉住凌河手腕,把人牵出车厢“前一阵我被你抓了,你小子足足关了我两个月不放我回来,错过了清明和祭日,这件事确实怨你。今天你陪我过来扫个墓,这要求不算过分吧”

    作者有话要说  给游大人发个过期便当,再把简老二打发到师兄那儿去缝菊花。

    指路chater21求拜真佛末尾出现的墓园信息。

    第90章 墓园心曲

    第九十章墓园心曲

    当天事后, 据留守回马镇盯梢的兄弟汇报说, 县里某位芝麻官小领导带人进村儿视察了,只是严氏一家人已经全数搬走离开, 就没能当面碰上县里过来的领导。

    出乎村民意料, 这位小官不是过来兴师问罪,或者再拆谁家房子, 竟然是来道歉赔礼的,好像敌方的内部出现了严重意见分歧,唱白脸和脸的就不是一拨。

    “谈副局, 再往里面的路昨天被挖掘机压坏了,咱们车开不进去, 您看这”司机回头小声说,其实就是不想进去。

    “没关系, 没关系的,我自己走进去。”男子讲话声音低沉柔软,穿着一身规规矩矩的白衬衫和黑长裤走下车去,典型的基层干部。这男的看起来没什么出入排场和架子,自己提了一只半新不旧的黑色公文包, 右手还端着一只保温杯。这保温杯他走到哪都随身拎着,里面沏一壶凉茶。

    焦躁的蝉声此起彼伏,声音是从村口浓密的树冠上奔放地漫射出来,刺穿火烧火燎的空气,有一两个火星就能燃起来了。

    被称作谈副局的县官,大名叫作谈绍安, 刚从外地另一个岗位上调过来的,还不到四十岁。这人身材保持不错,一张清润瘦长脸。如果悄悄把岁月留下的皱纹痕迹刮净抹平,依稀能瞧出年轻时长得不错,是眉清目秀的美男子。

    谈绍安一路踩着碎石,翻越大山一样翻过两座瓦砾堆,还要设法越过村民设置的几道障碍物。这些障碍主要由坍塌墙体、破旧家具、草料堆以及垃圾组成,原本是要阻止挖掘机再次杀进村子攻城掠地的。谈绍安把挎包斜背在身上,一路像红军远征一样,手脚并用爬过障碍物

    谈绍安衬衫背后洇出一片胶着狼狈的湿点子,全部黏在后心上。这人没有抱怨,撩开被汗水浸润的头发,掸掉裤子上一大块灰尘,继续往村里走,撇下身后一群怨声载道的跟班。

    “就是谈副局非要跑过来,跟那帮人聊什么聊”

    “那些人也就认得钱,拆了谁家房子给补点钱不就完了这大热天的”

    “新调来的,新官上任三把火呗,认真着呢,且看他折腾吧”

    独自走在前面的谈绍安,好像没听见身后这群办事员的抱怨和牢骚。暴力拆迁这档子糟心的事,显然也非他所愿。

    当天,谈绍安副局长顶着一副俊朗谦和的面孔,走街串巷走遍了半个村,弯着腰迈进一户又一户村民的屋门。直接吃冷眼白眼闭门羹的状况不少,被一筐烂白菜叶子兜头盖脸打出来的情况都有,还有一回,碰上几个最能胡搅蛮缠的大妈,扯住袖子不让走,哭天抢地足足哭诉了半个钟点。几个乡下妇人没有男女有别授受不亲的一套礼仪,有求于人时撒泼打滚都十分擅长,坐地抱住男人的大腿,几乎将谈副局的西裤揉烂撕成一条一条才肯罢休

    谈绍安迈进余仲海的家,带着礼品,对余家老两口安慰致歉,聊了很久这份态度,跟之前一群拆迁队的凶神恶煞确实天壤之别。

    据说,这人站在严宅废墟上放眼四顾,十分遗憾,再低下头时,在刺目的阳光下突然发现破碎瓦砾中有一点鲜艳的东西发出光泽,只露出木质的犄角。

    谈绍安蹲下身,扒开石头堆,捡出一幅摔碎的相框。

    这是严氏一家最近拍的两张照片,严小刀和凌河结伴前来,陪养母去基督堂做礼拜时照的。

    其中一张照片,严小刀轻松随意地搂着严氏肩膀,母子二人笑得开心爽朗。

    另一张照片,严小刀与凌河在教堂里四手联弹。二人当时被唱诗班的姑娘偷拍了,严氏瞧见照片如获至宝,很满意地打印出一张专门摆在客厅饭桌上,逢人串门拿出来显摆一下自家帅气的儿子。严妈妈认为,这两个俊俏的小子是赏心悦目百看不厌,值得每天吃饭时候瞧着。

    谈绍安就蹲在废墟上,不知不觉腿都蹲麻了,陷入惊讶和疑惑。

    他盯的是凌河,照片上原本以“大绿叶”姿态用来衬托严家“严小花”的凌先生。直晒而下的阳光让他头昏眼花,趔趄了一下没站起来,一屁股坐在了废墟里。

    这张脸确实走到哪都不会错认,这像是凌煌老板的儿子凌河。

    可惜严总没能撞见这位谈副局,他在这个傍晚正拉着凌先生的手腕拾级而上,走在墓园山道上。日头逐渐下坠,滚落到浓郁的绿荫之后,暑气却一丁点不见消退,热浪将沥青路面蒸出黏稠的黑色油脂。

    凌河走几步就打磕绊,慢吞吞的。

    严小刀很快发现,这人并非心不在焉或者故意磨蹭,凌河穿的一双塑料夹脚凉拖,不知什么廉价材料做出来的地摊尾货,快要被滚烫的沥青路面黏住,走一步就黏他一下

    凌河迈开大步时不慎将拖鞋留在原地,他光着脚迈出来,脚板猝不及防落在已经烧成滚油锅底温度的沥青路面上,发出“啊”一声暴躁的惨叫。

    “fuckit都烫熟了”凌河骂街。

    他以前没有骂街习惯,好像被哪个糙人传染了这种很不文雅的方式。但他是双语,比某人骂得更好听更痛快。

    “什么熟了”严小刀回头,正好与单脚蹦的凌河撞个正着。

    “我的脚熟了”凌河伸开一条腿,诉苦鸣冤似的把脚伸给小刀,欣赏他被烫成水红色的脚底,惹得严小刀幸灾乐祸。毛细血管比较脆弱,稍微一碰就是一片红痕。

    严小刀嘲笑过后本性难移,暴露出他聊以安身立命收买人心的这份温存体贴,他握住凌河的手腕“来,咱俩换鞋”

    在凌河眼中,严先生就是头顶自带一圈佛光普照大地的神明,肩头披着五彩霞衣

    严小刀说“你穿我这双皮鞋,咱俩换”

    凌河偶尔邀宠已经达到目的,大度地说“不用,走吧。”

    严小刀提议“我背你啊”

    “怕你累着腰,晚上不好用了。”凌河一句话激得严小刀想要把刚才的温存体贴话都吃回去。

    凌河反掌拉住小刀的手,迈开一对滚烫的“烧猪蹄子”继续爬山

    天光渐暗,周围的树影化为一团浓绿色,为墓园更增添几分肃穆和神秘。

    墓碑从树影之后一块一块地彰显出真身,大理石在黯淡天色下射出洁白晶莹的华光。这样美好的光泽,不像是反射出来的,原本就蕴藏在石料的本质之中。

    临湾天寿福园公墓的西侧,在本地不成文的规定中,划拨出来这一块地,专门埋葬领导干部、军警烈士以及有一定级别身份特殊的名人。严小刀特意选择傍晚门庭冷落人烟稀少的时段露面,尽量避免碰到哪位“阎王”“夜叉”之类的熟人。

    凌河跟随小刀身后,是个贴心知意的跟班。他不知道严小刀是要扫谁的墓,但绝不碎嘴多舌地盘问。他愿意陪小刀做任何事情。况且,陪伴扫墓这件事本身,就透着亲人爱人之间的私密与亲近感,严小刀若是偷摸带着别的小情人过来,凌先生就要炸了。

    严小刀找到树荫之下,一块不太起眼的墓碑。大理石台面上横卧几束已经香消玉殒的干花,证实仍然有人时常缅怀惦记着墓碑的主人。

    凌河悄然扫了一眼,墓碑上竟然没有照片,没有任何关于主人公的介绍性文字,只有最简单的姓名和去世日期王杰,2014年4月22日。

    “那是化名,假名字,不用看了。”严小刀就知道凌河会在墓碑文字中间寻找蛛丝马迹。

    千篇一律的化名,暗示着漫不经心的伪装。每个人从小到大,相识的人群中通常都会有那么几位“李娜”、“刘杰”、“王伟”,名字就让人提不起兴致去琢磨记忆,确实适合用来掩饰真身。

    严小刀没有霸道地扫走那些凋谢的干花,只是仔细擦掉落叶抹净灰尘,最后将自己买的黄色白色两束菊花摆在干花旁边。

    “那几束谢掉的花,可能是前一阵子鲍局长和薛队长过来留下的。”严小刀解释道。

    凌河抬眼望着小刀,今天绝不是一次漫无目标的约会逛园子,严小刀是有意带他前来拜访故人么

    凌河轻声问“这块墓碑下面埋的人,是个警察”

    严小刀点头“他叫陆昊诚,就是薛队长的前任,以前的那位刑警队长。”

    凌河在张口的同时就经过一轮快速的逻辑推理,脱口而出“这位陆警官曾经救过你的命他难道因为你而遭难”

    与凌河的不假思索快人快语形成鲜明对比,严小刀嘴唇翳动片刻,一部回忆大片艰难地倒带回放,逼迫自己重新倒回几年前的片段“算是吧,陆警官是因我而死。”

    凌河只听了几句就面露心惊肉跳,下意识握住小刀的手腕,想要把自己的温度渡到对方身上。他以前从来不知道,严小刀有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遭遇。严小刀对他讲“我第一次见到陆昊诚警官,就是在三年前4月22日那天。我第一回认识他,他在当天遇害。”

    事情的起因十分简单,没有人能事先预料到其后的惨烈。

    假若严小刀能预料到那样的后果,他宁愿自己承担一切苦难,绝不让无辜的人受到连累。

    严小刀手底下一个兄弟不慎染上恶习,欠了赌债怕被大哥责骂,害怕严总掏出家法门规,因此隐瞒了老大去借高利贷,被本地的高利贷公司团伙盯上。

    借高利贷这种事,就是在自己面前挖了一个被迫放血割肉的无底洞。当利息滚得无以为继这辈子都还不清了,直到疯狂的催债团伙砍杀上门,严小刀才知道出了事。

    严总手底下人出事,丢他的脸,是他自己管教不严无话可说。以严小刀为人处世的江湖义气,他一定替他兄弟扛了。

    严小刀出头露面“抵债”谈判,但他万没想到对方如此蛮横、丝毫不顾忌他的身份也不讲道上规矩,直接拔枪抵着他的头,将他绑作人质扣押

    他遭到囚禁折磨总共有四五天,吃了不少苦头,那日子也过得生不如死。好在咱们严总是条硬汉子,挨打也不吭声,就用身子骨硬扛。血线从他鼻子和嘴角不断流出,他听见对方凑近他的脸说,管你是谁家老总,谁的干儿子,钱再多欠一天,砍你一只手,多欠两天,再砍你另一只手

    严小刀那时在模糊的意识里思索,对方应当不是津门一带的地头蛇,而是燕城郊区过来的黑社会,一定来头不小、靠山势大、胆大包天。更没想到对方还不仅是要砍他手脚,这一伙人心狠手黑随意生杀予夺,根本就不把人命放在眼里。

    严小刀那时被囚于一个低矮的铁笼内,直不起腰。那伙人又绑进来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就是陆昊诚,在接下来的数个小时内,与严小刀囚在一起。两人也算是断头绝路上相逢的一对难兄难弟,尽管身份迥异悬殊,一场萍水相逢就结成了生死之交,挨打都不会感到孤单寂寞了

    陆昊诚大约是被踢断了几根肋骨,从鼻腔里喷出一股血,喷了严小刀一脸。

    陆昊诚当日遭到绑架穿的一身便衣,但明明白白地报了真身,说他是警察。

    高利贷公司为首的人物十分嚣张地说“陆警官,我们早就知道你是谁,我们要为难的人就是警察。”

    严小刀就坐在陆警官的墓碑旁边,一排高耸入云的大白杨树下的阴凉处。山风吹皱他眼中一层水纹,他平静地吸着香烟。

    凌河这回没有阻止小刀吸烟,他紧搂住小刀的胸口,搂着他的人。一团团烟圈化作回忆的泡沫,在山间画出不规则的缥缈的圆弧,在风中幻化形状

    那些人,归根结底是要通过某种方式逼迫一位刑警队长屈服和投靠,逼一个人在极端肉体摧残折磨之下心智崩溃,跟随这些恶魔踏入恶势力的泥潭一去不复返。而他们逼迫的方式恶毒阴险,就是丢给陆昊诚一把刀,从严小刀身上搜出的尖刀,说,你们两个人之间,今天只能活一个,陆警官,您是聪明人,您打算怎么做呢

    陆警官,别愚蠢地死扛了,你放下固执的坚持、放弃继续与我们作对,只要愿意跟我们合作,今天就放过你。你现在手里有一把刀,你就用这把刀捅进那位严先生的心脏里,我们就放你一命,立刻放你从这里离开。

    天色像被反转着倒扣下来,突然暗了下去。

    海滨城市的傍晚山风凉爽,昼夜温差极大。虫鸣不绝于耳,窸窸窣窣地蛰伏在各自的山罅洞穴中,都像是因为这段充满血色刀光的残忍回忆而簌簌发抖。

    严小刀那时已经明白自己在劫难逃,死定了。

    他不过是这场恶毒戏码的“添头”,一个白饶的替死鬼,把他换成谁,结局都是一样,那伙人真正的目标一定是陆昊诚,就是要逼陆警官手上沾上无辜人命的鲜血,被魔鬼绑架着拖入黑暗深渊,再也甭想换回一身清白。借陆警官的手杀他一个命若草芥的平民,以此将一个警察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将来必然被迫弃明投暗,向魔鬼投诚出卖信仰和灵魂这是江湖恶人常用的招数,用心太歹毒了。

    然而,临湾城上空布满阴云的这个4月22日,死的人不是严小刀。

    陆昊诚至死拒绝戕害无辜的路人。

    严小刀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发生,丧心病狂的恶魔拔出枪口,打了陆警官二十二枪。

    严小刀清楚记得一共打了二十二枪。越是惨烈悲壮的事实在头脑中烙下的印迹越是清晰,每一枪都像击穿崩碎他的颅骨,让他宁愿这些枪是打在自己身上。

    那些人将凶器处理干净,枪把子沾上严小刀的指纹随意扔在地上,随后钉死了门窗扬长而去。

    “凌河,你肯定以为我这辈子最难熬的时刻,是那天在码头上被你们绑架,你在我脚脖子上插了一把刀,让我流着血熬了一个小时。其实,我这辈子最难过难捱的几个小时,是三年前那一天,我和陆昊诚警官同囚在阴暗废弃的地下室里,我就眼睁睁看着他躺在我面前,不停地流血,血流了满屋子,直到流干而我却救不了他。我看着他在我面前死掉。

    “那些人是故意为之,没有一枪是打在要害,全部打在胳膊和脚上。”

    “你知道一个人全身的血量大约有多少吗真的可以铺满一间屋子。”

    “我当时对陆警官坦白,我也不算是个正经的好人,你不该拿自己的命换我的命,你就应当直接捅死我。”

    “陆警官跟我说,你别害怕,别发疯,你记住那些人长什么样了吗你一定会获救,把你记在脑子里的告诉市局的鲍正威局长,他是你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你可别胆儿小撑不住给吓死了,你吓死了我也白死了。”

    凌河不由自主抖了一下,可能是单薄的衣衫不能护体,被海边凉风激到了。

    凌河一向是感情外露的人,把仇恨和怨怒就刻在自己脸上,血喷唾面手撕仇人绝不掩饰,他一向认为他就是全世界最委屈的一个。他从来没有从小刀身上联想到这类的经历。严小刀眼底的一腔悲意和浑身的湿凉感让他心口突然一阵骤缩,心脏被浸泡在陌生的湿漉漉的情绪中这种情绪叫作“心疼”

    凌河调换了姿势,从身后抱住小刀,那副宽厚的脊背在他怀中微微战栗。严小刀就是这样,一切苦难都默默嚼碎化开了咽到肚里,绝不将痛苦随意转嫁他人,不需要旁人分担,不惹旁人徒增烦恼困扰。

    当这样一天来临,小刀突然愿意在他面前艰难地倾诉,允许他品尝分担那么一小块痛苦的记忆大饼,把头靠他肩膀上寻求温暖的慰藉,这份信任依赖,让凌河十分受用。

    这种惨事,假若换成哪个性情稍微软怂的人,比如梁有晖梁巨婴,恐怕早就当场嚎啕大哭,四体晕厥精神崩溃了。严小刀竟然还能撑住,没昏厥,没崩溃,一直清醒着熬到警方最终找到他们被囚山间的地点。

    严小刀很快就被解除嫌疑,他是不知内情的受害者。

    经由这次变故,他与鲍局长相识,成为忘年之交。

    “临湾天寿福园公墓西侧园第三十二排19号,2014年4月22日。”

    这句话成为他与局座之间最方便的一个暗号,因为一般人根本不知道陆昊诚警官葬在哪里,严小刀却知情的。鲍局长是明知他那些不能摆上台面的底细,对他欣赏有加并且网开一面,有意透露给他,“特批”允许他每年过来拜祭。

    刑警队长遇害,是当时震动警局的大案。案件真实细节一直没有对外公布,隐瞒至今,墓碑上不留陆昊诚的真名。这是因为过去三年以来,警方一直没能将幕后匪首绳之于法,只顺藤摸瓜捣毁了那间高利贷公司的外壳,落网了一群杂毛喽啰和拿钱卖命的外围打手,却晚了一步,没有能够找出主犯真凶,让此人销声匿迹于人海。

    “没有抓到真正开枪行凶的人”凌河追问。

    严小刀脸上洇出一层痛苦神思“我觉着自己特没用,那些打手、喽啰,我都一个一个指认了,但是我回忆不出那名主犯的长相,公安局的画像专家都无能无力。那个人全副武装,根本看不清楚五官,只给我看了个背脸后脑勺,我就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他开了二十二枪我特别对不起陆警官。”

    硬汉子平时一副江湖大侠坚不可摧的模样,偶尔无助脆弱才是最具有杀伤力,让人猝不及防手忙脚乱。凌河不得不像哄孩子一样,不停抚摸小刀的后背,再抚摸头发,无声地吻住耳后柔软的皮肤

    直到把这人一身的毛儿都撸顺了,凌河才放开手。

    严小刀昂着头嚼碎口中烟蒂,眼角染着两块明显的红斑,但没掉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发觉可能写得略虐了,抱歉但是被虐到的小刀让人很想抱抱。

    两个新名字谈绍安,陆昊诚。

    一切都是有联系的,我们去抓凶手啦

    第91章 风云再起

    第九十一章风云再起

    最后一丝天光没入林间, 黑幕覆盖到头顶, 幕布上点缀了洋洋洒洒的一片星光,组成一条灿烂的天河。这是个晴朗的夜。

    墓园这时肯定已经关大门了。陆警官的墓碑位置很偏, 让他们两人碰巧躲过了管理员稀松的盘查, 今夜恐怕需要偷偷摸摸翻墙出去。

    二人起身,以沉默庄重并且深含敬意的眼神向墓主人告辞。

    凌河下意识弯腰欠身, 把严小刀带来的两束鲜花恭恭敬敬地摆放端正,谢陆警官不杀小刀之恩。

    凌河逗留在墓碑前思考片刻,突然说道“当年警方有没有扩大办案的线索范围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所谓高利贷公司, 求财没必要杀人。胆敢用这样残忍的令人发指的手段杀害一名刑警队长,这是必死无疑的重罪。在事情不能见光的阴暗面, 一定有一个让恶魔不惜铤而走险犯下重罪的理由,比如, 他们需要掩饰某些更为严重、更加令人发指的罪行。

    “陆警官遇害不是偶然,绝不仅是表面上被逼投诚这样稀松平常的理由。不变节就必死那么为什么一定是陆昊诚怎么不去绑架鲍局长,官位更高更好使陆警官一定有他必须被杀害的理由。他经手办过什么大案曾经触及到多少核心层面他接近过谁谁这么惧怕他活下去”

    凌河话音刚落,甚至讲话的尾音还没有收进唇齿之间,黑色天幕的角落, 蛮荒的尽头,一颗明亮的孤星高悬的地方,一阵惊雷摩擦着夜空中干热的空气,以振聋发聩的宏音撞破他们的耳膜

    墓园一侧的大白杨树猛然随风而动,欲言而不止地发出“哗啦哗啦”响声。

    星河被浓云驱散,绵绵细雨从天边猝不及防地洒落。

    就在几分钟之前还是晴天的夜晚。

    严小刀下意识握住凌河的手腕, 两人靠近对方。冥冥之中如泣如诉的雨幕毫无事先征兆地笼罩了他们,就在他们头顶上泼洒。更多的雨点仿佛是刻意为之,斜斜地掠过凌河的脸,沾湿凌河全身。一颗一颗雨珠无声地打在墓碑上,再如纷纷泪下,沿着大理石表面晶莹的纹路缓缓将泪水流在石阶之上

    严小刀那时都没想明白,这场雨因谁而起墓碑上的泪水为谁而落

    他以前每年两三次过来拜祭陆警官,从没见过老天当场惊雷落泪。

    这场久违的倾诉之水,好像就是专门等待一个重要人物的现身造访,就是为那个人拭泪。

    两人溜到山脚下,试图翻墙而过。

    在他们离开陆昊诚的墓地之后,才下到半山腰,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又莫名其妙地歇了,璀璨的星河重新在天幕上幻化出壮美的身姿。

    严小刀蹲到墙根底下,给凌河打个眼色上。

    凌河赤脚踩了小刀的肩膀爬墙。严小刀把凌河那双底板快要化掉的塑料烂拖鞋从墙头扔过去,自己费了点力气,凭借助跑跃上墙头

    山下的停车场,一滴雨水痕迹也没有,地面完全干燥。

    方才的一切仿佛是一场粘连在记忆中的梦,可是两人衣服都湿透了,回忆中黄白色花束上汇集的雨珠如此真实、清晰。许多记忆碎片不断被串联起来,如有实质,沉沉地压在胸口上。

    之前两人约会时一句“见面吗”掩饰的暧昧意图此时恐怕难以为继,各自一番沉甸甸的心情,谁都不好开口调情,只能让今夜的晓风凉月与良辰美景虚度了。

    凌河主动钻到了严小刀车内,身体越过副驾位与驾驶位之间不值一提的障碍阻隔,给了小刀一个很有分量和质感的拥抱。这番温存体贴惹得严小刀爽朗一笑“不至于的,我还扛得住”

    凌河并不着急离开,坐在车里对他说“小刀,我知道你今天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严小刀历经一番情绪上激烈的冲刷洗礼,自己都忘了前情提要,今天为什么带凌河过来扫墓

    “小刀,你是重情重义之人,你一向待人比待你自己好过十倍、百倍,我心疼你,我也敬你。对待换你一命的陆警官,你都心存愧疚念念不忘,我如果哪天伤了你干爹戚宝山,你不跟我拼命伤你的心,我也难过。”凌河自嘲地笑了,这些话肉麻婆妈又丢脸,能怎么样,是小刀啊。这些日子以来被潜移默化愚公移山的人,何止是严小刀

    严小刀却怔然地想,我舍得跟你拼命我这一路上都在拼自己的命。

    凌河按着严小刀的肩舍不得撒手,留恋这副肩膀“小刀,我对游景廉都没下手,游景廉吃的一枪也不是我打的。我只想让他们背后的恶魔滚出来伏法那把宽口战刀我还给你,放戚爷一条生路,我也不再纠结他做过什么。前半程你都陪我走下来,剩下的这段路更加泥泞和艰难,没有人还能帮我,我想自己一个人走下去,听天由命吧。”

    警方已经沿着四面八方各条线索最终汇合到这里,很快就要掀开盖子。

    他身上最后一层赖以生存的伪装就要被撕下画皮,彻底暴露凄惨悲凉和孤苦无依,只是现在那些尖锐的仇恨的情绪渐渐平复,被严小刀把一身棱角倒刺都磨圆滑了。严小刀是这条路上唯一他无比留恋的风景,他毕竟得到了小刀真心实意的钟情。

    严小刀因为这最后几句风起云涌的话,捏住凌河的手不放开,好像他一松手,眼前这人就要被潜伏在暗处的居心叵测的黑色旋风卷走

    两人互相盯着,都感到喉咙干涩。

    严小刀隔着座位毫不犹豫抱住凌河。

    他几乎拽起凌河的上身,把这人上半身生生又拔高几寸,表面上霸道地占有,实质是强烈的保护欲望日夜折磨着他。他把凌河的头搂在怀里,用嘴唇和粗糙的下巴狠狠亲吻撕磨。凌河毫不迟疑回应了他,吸吮他,直接伸进他衣服里大力抚摸后背和胸膛

    两人在很不合乎规矩礼仪的地方把持不住,车里抱着吻了个烈焰焚身。最终强行分开,发现双方的手竟然都在对方衣裤下面缠绵,舍不得撒开这样真实鲜活的温度。

    “小河,我什么都没再瞒你,你还是不愿说实话。你有什么血海深仇,你经受过多少不能明言的苦难,咱们俩一起承担,我绝不准许你在这条路上独行。”严小刀挨个儿捏过凌河每一根手指,十分爱惜,垂下眼睫避开视线,“如果你以前受过某些伤害,无论怎样的伤害,我希望你能放下了。”

    凌河歪着头端详严小刀的古怪表情,毫不浪漫地动手把他的嘴巴也捏成鱼嘴,嘲笑他的郑重其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严先生,你跟薛队长一样敏感多疑,胡思乱想还自以为扒出了真相”

    严小刀被嘲了,眼底红斑还没消退。

    “不用担心我,小刀。”凌河笑得强大而从容,“我对任何伤害都无所畏惧,这世上已没有什么人还能伤害到我。”

    这世上已没有什么人还能伤害到我。这话足以在严小刀心尖上拧出血。

    能说出这样一句话的凌河,这一路是已经嚼碎了多少悲怆与艰辛

    严小刀和凌河在餐厅吃过晚饭,车内又抱了一会儿,在对方领口下面咬出吻痕,才不舍地分道扬镳。

    他回到戚爷城里的住处。他进门就瞧见客厅的八仙桌上,用四方蚊帐罩子罩着一大海碗的打卤面,这才想起来。他狠狠一弹脑门哪个信口开河的混账说晚上回来陪干爹吃饭来着这回只能陪吃夜宵了

    他顺着声音,蹑手蹑脚穿过后院门廊,乖巧地一探头,戚宝山正坐在小马扎上,在门廊下面劈木柴呢。春夏季节砍下来的木桩枝子,要储备起来,待到秋冬季节壁炉生火取暖使用。

    戚宝山这人是真沉得住气,一切吃喝休闲活动照常,跟前些日子吓疯了的那位游书记,性情是天壤之别。这让严小刀心怀戚戚,自己这位干爹真不是一般人物。

    戚爷左手持一把略长的柴刀,砍木桩子力气颇大,这动静剁得,像是心里憋着一口气不会是想要剁他这个不回家吃饭的不孝儿子吧

    戚宝山余光一扫,瞥见墙后面猫着的小贼“出来吧,躲谁啊”

    “干爹。”严小贼溜达出来,“我回来啦。”

    “嗯。”戚宝山继续砍柴,“晚上有应酬啊”

    严小贼就坡下驴“啊。”

    戚宝山冷笑“应酬你那位情人吧风水轮流转,他现在倒是安稳安全得很,和几个月之前初到临湾不可同日而语”

    严小贼调头转身就走“干爹我先把您做的那碗手擀面吃了。”

    “行了你,别在我面前猫一天狗一天的。”戚宝山也见惯了干儿子蔫儿不唧心里藏事的德性,勾勾手掌,“儿啊,你过来吧。”

    严小刀赶忙又转回来,截了他干爹手里那柄柴刀。他解开自己衬衫扣子,任劳任怨地帮戚宝山砍柴火。这大热天的,砍了十几下就冒出一头热汗,胸口一层汗珠。

    戚宝山说“你养母家房子被拆那件事,我也找人去打听过。”

    严小刀连忙说“您事忙,我就没想让您烦心。鸡毛蒜皮小事我自己能处理。”

    “这是小事你的养母也算是我一门亲戚,哪家小兔崽子敢在你头上拉屎拉尿拆你房子,就是拆我的门面”戚宝山在门廊小灯的光芒打照之下,面皮沉郁而严肃,“我查过了,中标这块地皮项目的,是燕城的一家地产投资集团。南郊县回马镇那块地方,正好跟燕城的通州县城交界么,上面已经下发内部规划通知,将来就要划成二号首都特区了这就成了地价飙升疯抢的一块黄金地皮,中标的公司一定在燕城有炙手可热的背景。”

    戚宝山告知严小刀,那家地产商名为“耀光集团”,登记法人名叫郭兆斌,人称“斌总”。

    戚宝山问“这人你以前打过交道吗得罪过吗”

    严小刀仔细抠哧搜索记忆版块的边边角角,实在没有印象,他办事谨慎,不随便得罪任何人。

    “耀光集团前台老板姓郭,但据说这家地产公司的后台靠山姓梁。你啊,想明白了吗”戚宝山拿手一点他的脑门,话里有话,别有深意,“你当心这位梁老板,他绝不是善良之辈。你干爹我发财确实来路不正,我也认了。但是,在咱们这个圈子里,哪个敢说自己富可敌国的身家是来路正的他梁老板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但凡一说姓梁,就是燕城首富梁通,梁有晖大少爷的亲爹,远近几个省不会再有第二位姓梁的靠山。严小刀闻言一愣,喃喃道“不会吧不至于吧”

    严小刀心里感激干爹竟然将严氏的事情搁在心里,悄悄去调查了。

    得来的信息让他迷惑,梁通的人马暗中使坏拆他家房子干什么这就令人百思不得其解,难道真是梁董事长手底下人办事不灵光,弄错门牌号码拆错了简直荒唐。

    也是这一夜,薛队长盘腿坐在长沙发上,抱着电脑,彻夜沉浸在资料数据视频分析的工作状态。

    普通寻常人读到的惊心动魄热血沸腾的破案实录、新闻纪实,背后就是由这样庞大繁杂的资料、数据、技术分析堆积起来的。这些过程艰难而枯燥,就好像驾着汪洋中的一叶小舟,不断地前进再倒退,重复和试错,还要提防着头顶上的黑风冷雨,或者海面上偶尔溅起的带血的浪花。如果有一丝一毫的畏惧退缩,这份工作早就无以为继了。

    自家那个不设防的单身公寓是没法再住,薛谦原本搬了铺盖卷,打算在办公室打地铺,加班常态彻底变成24小时常驻,这案子不破他就不回家。

    鲍局长看不下去,直接下了命令“你搬到我家去,老子还就不信邪,我信奉邪不压正。那些人敢不敢直接闯到市委机关大院里、闯到老子家里来威胁你,或者威胁我”

    薛队长也调查过他接到威胁当日附近街道的监控。街上社会车辆繁杂,全部充当了光谱中的干扰因子,有价值的线索被茫茫人海淹没了。钱箱中那笔贿款是号码相连的新票,薛谦把钞票来源的那家分行都找到了,然而线索还是在最后一刻断在风中,不知取款人是谁。

    夜深人静,薛队长临时安营扎寨的客厅没有熄灯,鲍局长的书房也没熄灯。

    薛谦从洗手间转了一圈,水箱的冲水声在夜半如同一道轰鸣穿墙而过,一定会吵到人。

    他轻手轻脚打开书房门,鲍局长却在他开门瞬间盖住手中的相框,含蓄地将相框塞入书桌右手边抽屉。

    鲍局长面色岿然不动,深藏不露的老狐狸不乐意把压抑几年的情绪轻易示人。

    薛谦都见过那个相框,那是前些年鲍正威在公安大学做客座教授的时候,在校园里拍的一张照片。这老家伙得意洋洋地,一左一右搂了他两个最器重的门徒,左手搂的是陆昊诚,右手搂的是薛谦。两个年轻的男人都是高大俊朗,眉宇间都凝聚着对待信仰的无比坚定忠诚,脸上飞扬着豪情壮志意气风发。

    薛谦靠在门框上,硬朗的身板轻松地抖出三道弯,在他的直属领导兼恩师面前,也不吝抖出一身放浪不羁的气场“局座,又惦记我师兄了抱歉啊,我代替不了他,我没师兄脾气那么好,那么乖,讨您喜欢。”

    “没有。”鲍正威背过身打开窗户,抽起一根烟淡淡地否认。情感冲动可不该属于他这样的年纪、身份和城府。

    薛谦说“局座,我知道师兄是您最欣赏的徒弟。如果他没有牺牲,也轮不到我做这个队长。”

    “什么话你平时就给我少扯两句”鲍正威眉头一皱打断他,“你们俩都是我最得意的徒弟,哪个我都爱才。”

    “是是是”薛谦笑得坦荡,尤其不避讳谈及自己一身的臭毛病,“师傅,不是因为您不偏爱我,是我自己的原因。咳这个性取向问题,实在让上级那群迂腐的老头子老太太们忒膈应了,肯定没法提拔我,这事太难为您了。”

    鲍正威用一根手指点着薛谦,很想找个胶带封住这小子的嘴。

    薛谦在被局座封嘴踹出房门的时候,挺直了腰,恢复正常的脸色。这张脸也是被阳光经年累月灼出来的,每一道金属色的线条都透着坚毅和百折不挠“局座,您放心吧,这件案子我从来没有放下过,我会把幕后主谋真凶抓出来,师兄的每一滴血都不会白流”

    鲍正威面色微变“那件旧案你先别管,我全权处理了,你就专注你手头的案子。”

    已经出事了一个,鲍正威绝不允许自己最看重的弟子再有丝毫闪失。

    一份威胁信和一箱用来收买灵魂的现金沉甸甸压上他,背后之人的残酷决绝与志在必得让他警觉和愤怒。当初陆昊诚的遇害,现今麦允良的意外暴亡,游景廉的非正常死亡,戚宝山的涉案,凌煌的某些恶名,这个叫凌河的年轻人横空出世心怀目的而来这一连串事件背后另有不可触及的深渊,他们或许距离标靶圆心已越来越近。

    燕津一带关于某个富豪圈子的传闻由来已久,就连薛队长恐怕都不知情,那些藏在常人不可及的阴暗面的光怪陆离。在薛谦眼里,凌煌卷宗上某些令人不齿的字眼就是一桩刑事个案,但鲍正威一眼就从档案材料字里行间,读出被毒液浸泡过的纸张脉络。

    一位多年前就曾到过燕都、拥有漂亮混血养子的富商凌煌,与圈内流传多年关于“献宝”的秘闻,难道没有关联

    如果这一切只是巧合,凌河这个男孩子因何而来

    凌河为什么对所有一连串案子都了如指掌并且锲而不舍

    为什么每一次案发,他们总能发现凌河这个漂亮的年轻人的影子,每次都在警方办案视野里不请自来而且挥之不去,赶都赶不走

    一旦线索连成一片,许多事情是薛谦一个刑警队长都罩不住的。鲍正威不愿让自己器重的徒弟再次涉险,再放任眼前这冲动气盛的年轻人不顾一切地踏入同一个可以吞噬活人的泥潭,他宁愿用自己这身警服和几十年的乌纱帽扛起这件大案。

    “手头案子啊”薛谦干脆利落地向师傅汇报,“那案子已经清楚了,主犯就仨人,游景廉已死,戚宝山在我们严密监控之中,他也一定清楚我们在监视他。我再给他三天时间,等他上门跟我自首。三天之后他还不来,拘留文件我都准备好了,我亲自登门实施抓捕

    “当年涉案的凌氏集团那名司机,我们也锁定了目标,全部在监控之中。据专案组调查结果,这人当初是被迫无奈,受雇于张庭强被逼着参与作案。他跟高利贷匪首张庭强之间的社会关系,就在于他当时受家人拖累,欠了一大笔利滚利永远都还不清的钱这个人也很有意思,他从一开始就和劫匪团伙不是一条心总而言之,我们现在就是在找那个张庭强。”

    作者有话要说  斌总郭兆斌梁通

    今天也有个湿身吻。

    周末愉快摸摸哒

    第92章 救人水火

    第九十二章救人水火

    严小刀第二天起个大早赶个晚集, 特意陪他干爹吃完热包子豆腐脑才离家上班。

    他出门开车, 车屁股后面喷出一股尾气,让不远处监控他的不明身份人士兜头盖脸吃了一顿由碳氢化合物、二氧化硫组成的25早餐。

    他汇入快速路行至途中, 就接到手下兄弟线报。电话里宽子沉着一副糙嗓, 十万火急“大哥,咱们镇上又出事了昨儿夜里拆迁队那帮贼寇不知哪根筋搭错了, 趁着月黑风高暗下黑手打劫,把余叔叔就是您家隔壁二十多年的老邻居把他们家给拆了。可能下手太狠,余仲海当时急眼了, 结果拿刀把两个拆他家的给捅了来了很多人把余仲海抓走,听说是捅出人命现在村口大概集结了几千人, 双方对峙,可能要出大事儿了。”

    宽子在心急火燎状态下还能三言两语把事说清楚, 比杨喜峰那小子的归纳总结能力不差。

    “人已经给抓了这么迅速”

    “集结几千人这是要打架么”

    严小刀并道驶下辅路,紧急一个调头,公司不用去了,临时改道飞车驶往回马镇。

    这年头谁还没见识过拆迁纠纷,见多麻木了。据说暴拆队深更半夜把余仲海老两口从房子里拖出去打伤了, 随即毫不留情地推倒了余家院墙和房子。余仲海坚守数日眼看城破家残,长期积累的怨气吞噬了最后一丝冷静,大半辈子老实巴交只求安稳度日的农民忍无可忍夺刀捅伤了人。血水像预料之中那样溅地三尺,在村口历经沧桑的一株大槐树上留下斑驳的红迹

    严小刀实在庆幸他办事果断雷厉风行,先一步就让严氏搬离村子,没有拖拖拉拉迟疑不决。

    这件事自始至终令人费解。虽然说, 这块地皮最近因为看不见的手在这里画了个圆,如同狸猫变太子一般身价暴涨,乡村铲平之后高楼拔地而起,五万一平不是梦,一块滴油的大肥肉,但是,这次好像有人专门盯上这块地方、这个村子,一只粗暴的大手强行扭转乾坤,一定要捅翻这个蚂蜂窝、溅出这泡子血,一次不成还再来第二次,终于点燃一场大火。

    这两年毕竟是新时代的新政府走马上任,自从八项规定和“为人民服务走群众路线”等等各种行政文件抛下来,基层头戴乌纱身领皇粮的父母官们,个个小心谨慎前倨后恭夹着尾巴做人,最怕惹出干群是非,生怕得罪了如火如荼的社会舆论与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怎么有人敢于千方百计点这场火呢

    如果严总现在有时间上网刷屏,网络平台都炸窝了。这是燕津地脉方圆百十公里之内,距离皇城与权力的中心已经很近,但凡风吹草动就是厝火燎原之势,“强拆”“打人”“拘捕”“暴动”这样字眼,是足以让底层群体人人自危并且点燃公众情绪爆燃点的舆论炸弹

    这事做得就有违常理,不像为钱,而为闹事。

    严小刀拐上通往回马镇的唯一这条公路,就是这么巧,他与凌先生再次狭路相逢

    这次完全出乎意料,他可没有打电话约凌河去风口浪尖的地方约会。

    凌河也是飞车而至,强行猛拐时车胎与粗糙的路面咬出火星,几乎撞到严小刀的车后保险杠。两车轻微刮了一下,又迅速调正位置距离。

    两人抬头隔窗对视,都惊讶于对方的反应迅速。

    他们再次默契地并驾齐驱,霸道地占据了这一方向的全部车道空间,在电光火石之间扭头对视。

    严小刀无声地用眼神问你怎么来了你要干什么去

    凌河脸上掠过不可明言的情绪,找不出更好的理由解释自己出现在这么个时间地点。

    坑坑洼洼的乡间破路把他俩颠得眼仁乱跳。在这种路上胆敢超速驾驶,车轮与底盘仿佛是以随时放飞或散架的姿态做着最后一番挣扎。两人的脑容量在七摇八晃之间都不够用了,也就顾不上互相打眼色费力地试探。凌河利用一次错车机会,急不可待地超到前面,向着道路尽头黄土漫天人头攒动的地方飞速驶去。

    严小刀那时发觉,凌先生是不是对回马镇发生的这桩意外事件,过分关心了

    他原本还以为,是自己床上床下的爷们魅力无边,凌河忧心牵挂着准婆婆大人的人身周全,一路像个小媳妇似的,乖巧地追随他北上,甚至不顾个人安危从铲车铁爪之下奋不顾身救人。现在严氏安然稳坐在别墅家中,驾车的凌河面色严峻,争分夺秒,为什么而来

    难不成凌河在他车底盘上装了追踪定位器,跟他跟得这么紧

    严小刀那时没有弄明白这几件芝麻琐碎事情之间的关联,以及埋在水面之下的线索,因为他还不清楚其中几个关键人物的真实身份。

    等到他知道这些人身份,眼前一团迷雾就要迎刃而解、水落石出。

    严小刀紧随凌河的车,他们开到通往回马镇的这条路上,就被堵住了。

    这条路水泄不通,攒动的人头像一股杂色的潮水,翻涌着一直连到天边。

    民众连同他们粗陋的民间武装,以及城乡结合部常见的交通工具“狗骑兔子”,组成一支铁骑大军,放眼看去黑压压一片声势浩大。行进队伍途中不断加入更多的人,那些以看热闹为名汇集而至的“支流”,最终在公路上汇成一条随时就要溢坝的大河

    他们过不去,车辆停靠在路边引水渠旁边。

    等在半路上的宽子和几名兄弟截住他们“大哥不能再往前走,太危险了,会打起来,咱们快走吧”

    凌河根本不理会宽子的劝阻,踩上自己车子的后盖,上去了竟然还嫌不够高,更上一层楼跃上车顶,镇定地四下张望,寻觅他要找的那个人。

    严小刀仰脸一看,立刻说“凌河你下来,危险。”

    凌河一米八多的大个子,傲然立于车顶,长发边缘融入天色霞光的背景中,侧颜镀了一层光芒。这样一个人站在高处,实在太显眼了,许多民间“武装力量”往这边张望,还以为县里来了哪一位大人物准备发表讲话,这理所应当就是群众炮火的攻击目标啊。

    严小刀是真急了,对着车顶上的人吼了一句“凌河你给我下来”

    他抱住凌河两条长腿,压低声音恳求“宝贝儿,你给我下来。”

    凌河低头时一头长发蓦然垂下,鬓角和鼻尖洇出一层汗水,握住严小刀的手道出实情“小刀,你还记得陈瑾的口供么匪首张庭强有一名临时拉来的同伙,开着凌氏集团的货车通风报信算计了陈九。这人不是坏人,他一直都在帮我们,他是上面任命这片工程开发项目的负责人,专门被扔出来扛雷的。小刀,这次闹事就是故意挑衅,针对下手的目标可能并不是你和你母亲,是有人不怀好意想要坑害他”

    严小刀一听就明白凌河所指“是当初那个被逼上缴了投名状、用刀尖在陈九脚骨上留下轻微痕迹的第四人,这个人他还在”

    凌河飞快地说“在,但是我怕就要出事不在了。”

    严小刀“”

    严小刀“你先给我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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