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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横刀 第30节

作者:香小陌 字数:23199 更新:2021-12-31 08:45:48

    凌河淡淡地说“这人身份我们早就知道了。他手上没有沾几滴血,与那个树大根深的肮脏圈子就毫无干系陈九的案子结了,当年都是身不由己,我不想为难他,算了。”

    助手焦急地说“但他一定知道光头庭是哪个,有可能知晓对方现在的真正下落,而我们找不到张庭强”

    凌河叹了一口气,内心有些极为顽固的东西在不知不觉中软化,也不知是被谁这些日子绳锯木断,滴水穿石,在潜移默化中慢慢地领悟和感化,考虑许多事情已不再独断和尖锐。他是从心底突然倦怠了,累了。

    但有些事又不得不去完成,原本就不是为他自己。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此生如若放弃,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半途而废和懦弱无能,哪怕这条艰难之路走到尽头就是一条绝路。禁锢在他肩上这副沉重的枷锁,让他时刻煎熬在极端的痛苦和窒息感中,已经让他疲惫不堪、步履维艰,却又无法向旁人倾诉。

    在小刀面前,他都从未讲出当年实情,他怎么对小刀开口一个字都不想说。

    就在同时,客厅角落的一部电话响了,凌河顺手接起来“喂找哪位”

    电话那头的人凭这一句就辨认出他的声音,留白了两秒,突然怒不可遏“你、你这忘恩负义恶毒不要脸的狐狸精我我我,我大哥呢“

    那家伙蝎蝎螫螫骂骂咧咧的声音相当洪亮,从听筒里炸出来,音量振聋发聩,震得凌河迅速将听筒从耳边撤开几寸。满屋的人都听到了那句令人啼笑皆非的“狐狸精”。

    妖媚的大狐狸精撇了一下嘴,将听筒递给严小刀“你的好兄弟峰峰。”

    严小刀头顶尴尬的乌云接起杨喜峰的电话,用宽阔的后背挡住身后无数幸灾乐祸的视线。他这些天没有刻意弄一个手机号码,杨喜峰他们大概是找不到他,心急火燎之下从其它渠道找到了瀚海楼的座机号码,赶紧就打过来找人。

    严小刀咳了一声“峰峰,干吗啊你这是”

    杨喜峰惊呼“大哥您还好吧”

    严小刀哼了一句“谢谢关心,你们觉着我能不好吗我好得很”

    杨喜峰结结巴巴道“那个狐狸精,狐狸精他,他难道没有”

    “没有砍死我”严小刀打断对方,低声叮嘱“话不要乱说,以后不能那样说他,以后还是称呼凌先生。”

    杨喜峰目瞪口呆,简直无法相信,他家老大平时多么沉稳潇洒、充满智慧的一个人,如今就被那只碧眼狐狸迷了心窍,色令智昏,彻头彻尾就是个沉迷美色的昏君啊

    坐实了昏君恶名的严总也感到这事十分棘手难办,都不好意思对手下兄弟们坦诚老子跟那只妖精已经和好如初了不,比当初更好更热乎了,亲密到你们想象不到的程度。

    确实,峰峰和宽子他们所见到的,就是临湾5号码头那个凄惨冰冷的雨夜他浑身是血倒在地上,看起来快要被砍挂了,这样血泪交加的惨状只怕此生挥之不去,这些日子发生的细腻的转折他们又无从知晓无法领会,一句两句也解释不清。两拨人之间误会隔膜的这道梁子,将来他如何劝解

    杨喜峰先抛开昏君话题不讨论了,伶俐的快嘴报出重要军情“大哥,我是要向您汇报,太夫人那里,哎呀就是您老娘的那个村子出事了。据说镇上大部分村庄都要开始拆迁,最近不知刮的什么风,哪一位好大喜功的地方大员下了坑爹的命令,挖掘机今天进村就要开始拆房子,拆出事儿了,您快回家看看您家房子还在不在吧”

    严小刀五官都拧到一处“你们几个赶快都过去,先保护着我妈,千万别让她老人家出事,我今明两天就赶过去。”

    凌河听见这一席话即心领神会,都不必等严小刀挂断电话,以眼神示意毛致秀“收拾行装,带齐了人,咱们该出发了,和严先生一道过去。”

    毛致秀比较纳闷,凌小哥,昨天你俩为这件事大打出手,蒙汗药的招数都用上了,今天一个电话就动摇了你的立场心智

    凌河镇定地坐在沙发上,无奈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妈妈比较重要。”

    毛致秀心领神会地应了,凌河又提醒说“去订最近一班飞往津门机场的航班机票,没票了就加钱升舱。”

    仙姑以凌波微步轻盈地飞过楼梯栏杆,女鬼叫魂声哀怨地飘在别墅二层楼上“咳,每天三顿啃盒饭的苦日子,彻底来临啦啊啊”

    严小刀观察凌河的反应,心里是有些感动的,从背后走过去,用力吻了几下凌河的头发和脸。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卷基本结束。

    第四卷开始,剧情线联手复仇刷boss,感情线每晚三进三出吃小甜饼。

    看文愉快:

    第84章 箭在弦上

    第八十四章箭在弦上

    位于临湾的某一处普通住宅小区, 小区的大铁门半敞出一个角度, 不窄却也不够宽,半个车头都挤不进去。看门大爷一动不动坐在传达室里, 脑袋猛地往下一坠, 再一坠,与瞌睡展开几番顽强的斗争之后破罐破摔地堕入梦乡, 把准备驾车进来的租户晾在门外。

    车内坐的人摘下墨镜,泛白的眼圈更衬托出眼球上疲惫的红丝,其实跟看门大爷一样的困乏, 连轴转了二十几个小时,都还没沾枕头。

    薛谦从峦城回去后, 从机场马不停蹄直奔市局,向上级汇报工作向下级布置任务, 忙完了才终于回家。他一手撑腮,跟那位打瞌睡的大爷隔窗对望了一会儿,按了一下喇叭,那大爷竟然还叫不醒了薛队长没忍心再按第二下喇叭,自己下车去把铁门推开, 再拖着疲惫的步伐坐回车中,缓缓驶入小区。

    有位少爷的慰问电这时打进来,看这时辰,应该是上了闹钟掐着点来的。梁有晖问“薛哥,到家了”

    薛谦直接瘫在驾驶位上“嗯”

    梁有晖“累吧改天你有空,约你骑马, 就在临湾红场旁边的马场”

    薛谦的声音听起来像哼哼“嗯没空”

    这样的薛警官,梁大少还没有听过,极度困乏并且带着轻微感冒的齉齉的鼻音,听起来特别性感,就像清晨事毕在被窝里赖床不起的男人的声音。

    梁有晖自作主张地订下约会“哥,那我周末去你单位门口接你”

    薛谦微微蹙眉“骑什么马我现在骑谁都骑不动累毙了我没有骑马装备”

    梁有晖拍响着马屁凑上来“头盔马甲马裤马靴手套护腿护膝我给你买了,快递到你家,今天应当到了,你瞅见邮包了吗”

    薛谦猛地掀开沉重眼皮“啊”

    薛谦上楼,对着自家门口继续讲电话“哪有快递啊,没有。”

    梁有晖诧异道“明明应当寄到了”

    薛谦“我操,你小子买的多少钱东西”

    梁有晖“三万多吧。”

    薛谦炸毛“买了三万多你他妈就这样寄包裹你以为你买皮皮虾你买辣条呢你傻啊老子忒么以后不干刑警了,我专职给你们家送快递”

    少爷的爱心邮包不见踪影。

    薛谦特心疼地骂着梁有晖糟蹋钱,顺手掏钥匙打开家门。客厅饭桌上竟然还搁着他出差前吃剩的盒饭,这都长毛生蛆了吧

    薛谦把饭盒和一桌狼藉用报纸包了,甩进垃圾桶,单身汉的糙日子也是过够了。

    这是他租住的一室一厅,以前和对象同居,分手之后对方的东西一夜搬空,立刻就让他这区区一室一厅都显得空荡荡的,家徒四壁,没有一丝活气。之前他还吐槽凌先生的瀚海楼别墅像一座停尸房,其实凌河购买的那栋民国小楼价值不菲,很有派头,真正像停尸房的是他这间廉价租房,每天接纳他这具行尸走肉。

    他平时都不愿意回家,回家就是睡个囫囵觉。感情不顺,就只能用打鸡血一般不间断的投入工作来麻痹情绪,为平淡的日常生活生拉硬扯地扯出几分人生乐趣和追求,趁着年轻能干,多挣点儿加班津贴,多捞几张劳模锦旗。除了破案,人生没啥追求。

    一走神的工夫,梁有晖又开始胡扯。薛谦忍不住温柔了一句“有晖,以后别送东西,这属于收受嫌疑人贿赂,不准送了。”

    梁有晖的话音仿佛能在手机屏幕中摆出一个冒着粉泡的萌物造型“如果是男朋友送的,这就不叫收受贿赂,这叫爱的奉献”

    薛谦无声地笑了,心思有些感动和发软。

    薛谦进了卧室都懒得脱裤子,一头倒在床上。耳边还听着梁少的闲扯淡,他却在俯身倒下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床头柜上的异常。

    做警察的眼是很贼的,平时四处挖线索找证据,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状态,自己家里每一片纸每一粒灰他都认识,眼里容不得砂砾。

    薛队长以二指轻轻捏起床头柜上的一张信笺,面露万分惊异。

    瞥见那上面的内容他从床上直挺挺跃起,浑身的神经和血管都炸起来,熟练掏出挂在后腰的手枪

    “有晖,我先睡觉了,回头再聊。”薛谦了无痕迹地先打发了梁少。

    他有一瞬间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耳听八方动静,拉开保险栓,在卧室内四顾。

    昏暗的视线中只能听见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和故意放轻的脚步,薛谦神色凝重,因愤怒而眼球殷红,拎着枪把卧室查了一遍,又将客厅、厨房和洗手间都细细致致摸排了一遍。

    卧室角落里有一只皮质小箱,里面整整齐齐排满崭新的红票子。这大手笔的送礼,比梁少的爱心奉献更加大方,数目大约是三十万。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痕迹了,也没摸到摄像头或者窃听器之类。

    “x你妈。”薛谦从牙齿缝里甩出一句三字经,怒不可遏的情绪深深嵌入他额头和嘴角的纹路,有那么两秒钟的彷徨,但一切与懦弱胆怯徘徊不决有关的情绪只是偶尔露出一角,迅速就被一股强大的摧枯拉朽的力量一扫而空,一片澎湃的水覆盖住他的情绪。

    信笺上以故意让人辨别不出笔迹的规整仿宋字写道

    薛队长,您这些日子破案得力,劳苦功高,该歇就适当歇一歇吧。

    死得毕竟都是不相干的旁人,命可是您自己的。

    适可而止,就此收手,得饶人处且饶人。饶别人,也就是饶您自己

    我们听说,您的前任陆队长陆警官就是做人不慎不识时务,不幸死于非命,真可惜啊。

    薛队长,您可不要走陆队长那条路,我们希望您能富贵有命,步步高升,全家老幼安康,咱们来日方长

    这是白纸黑字地威胁他,让他收手,不准再查下去。

    不查就收下三十万贿金,查下去要你的命。

    薛谦立于床边,悄悄拉开窗帘一脚,视野中就是楼下所谓的花园草坪,一半面积着土皮颜色。他们这片住宅小区破烂普通,开发商对绿化事业极其敷衍,应付上级要求似的随意妆点了几棵冬青树之后就撒手不管。物业公司至今让楼下草坪暴露着补丁,北方大风一刮就尘土飞扬如同施工场。

    大铁门的保安形同虚设,24小时里有20小时在打瞌睡,不必去问口供了。楼道摄像头是凹造型用的,从来不录像。

    他视线扫过的地方,没有看出一丝异常,但对方的威胁实实在在。这嚣张的对手,在他无从防备没有察觉的情形下将字条搁在他卧室,就是告诉他,您薛大队长的卧室我们来去自如,轻而易举踏平你家

    薛谦脑内快速排查最近他盯最紧的几个苦主。

    第一个,宝鼎集团的老总戚宝山,连带戚爷的干儿子严逍也勉强算上。

    第二个,有猥亵案历史并且生死不明的凌煌。

    第三个,目前仍查访不清下落不明的三江地黑帮团伙为首的“光头庭”,张庭强。

    这张字条是谁干的

    还是说此三人有所关联,是深藏不露同流合污的一伙人

    就在薛谦所住的公寓小区仅隔一条街的地方,树荫下隐蔽处停着一辆装有茶色防弹玻璃的黑车。车子所在位置能顺利观察到刚才薛谦开车回家,但薛谦从楼上看不到这辆车。

    车前座上是两名沉默冷峻的黑衣保镖,一看就是专业的身手。大老板企业家所雇佣的这些保镖,一般是部队退伍下来的,或者武术、搏击运动员的出身。

    后座上的男子,发型用头油梳理得丝毫不乱,立领黑色中山装挡住脖子和下半张脸,让本来就清瘦矍铄的一张脸尤其节省空间,气质干练,整个人都裹在一层黑云里,高深莫测。

    这人就是燕都“梁氏”的总裁,梁通先生。只是作为一个集团老板级别的人物,出现在这种地方,干这种鸡零狗碎的小事,总好像有点小题大做,杀鸡用了牛刀,派个喽啰不就够使了

    梁通拨通一个号码,哑着嗓子说“照你的套路把事情办了,薛谦应该已经看见了字条和一箱子钱,但是,不好说这个人是否听话。我觉得够呛,薛谦这人很难搞。”

    电话那头的人以粗豪的笑声撕开车厢内沉闷的空气“是人他就惜命,也都爱财。在这世上,还能有不要钱也不要命的人愚不可教。”

    梁通面色阴郁“这人比从前那位陆队长还要麻烦,走了个判官,换了个夜叉。”

    电话那边的人满不在意“比陆队长还麻烦那你就送他去见陆队长。”

    梁通“”

    梁通心事重重地挂断电话,迅速又拨了一个号码“有晖”

    “啊爸爸”小耗子见了老猫,连忙打躬敬礼,“我没出去玩儿,我就在酒店里睡觉嘛”

    “行了,你也甭睡了。”梁通以专断独行的口吻吩咐,“收拾你的行李,机场见,跟老子回家去。”

    “我还有公事,开完会再回去。”梁小耗子哪舍得回家他铁了心常驻临湾大酒店,就是为了他薛哥长相厮守。隔三差五找个借口去临湾市局转一圈,找薛警官送个花,送个礼物,再撩个骚,眼看着有了实质性进展。这一番铁棒成针水滴石穿的毅力,一定凿穿薛硬汉那一副道貌岸然假仁假义的面具,剥开里面骚汉子的本质,把这人勾搭到床上。

    “分公司的事务我安排给别人,你也不用留在这里办公。我另有工作安排给你,你今天就给我滚回家”梁通冷冰冰地砸碎他儿子的如意算盘。

    办公事你小子心思琢磨的是姓薛的条子那一桩“公事”吧。

    整天花着你老子拜佛求神含辛茹苦挣来的钱,在外面花天酒地莺莺燕燕,你追谁不好,你胆儿太肥了敢追薛谦将来死都不知怎么死的,还要捎带害死你老子。

    梁董事长后车座上放着被他没收的一只超大号快递包裹,沉甸甸的都是好东西。快递单上写得清楚,“薛谦警官收”,寄件人“有晖”。

    与此同时,严总一行人下了飞机,急速赶往他的老家南郊县回马镇。

    世事确实难料,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降临到原本安宁祥和的偏僻村镇。

    大货车和渣土车呼啸着往来在村镇之间,狭窄的道路愈发壅塞,尘土飞扬。繁荣的集市和熙攘的人群被挤压到角落边缘,生活空间都难以为继。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百年基督堂的钟声都变得沉重晦涩,似乎也对意料之外的风云变幻感到无能为力。

    车队在倾凹不平的郊外公路上飞驰。

    毛仙姑将越野车开出大刀阔斧劈山开河的气场,四只车轮几乎飞起,完全是以神挡杀神的气势填平路上的千沟万壑与坑坑洼洼。

    严小刀一手紧抓车顶扶手,一套胃肠都被颠倒了位置,吐槽道“姑娘这车开得,得道成仙了。前面的车,喷出的是尾气,您开的这车,车屁股喷出的是仙气”

    严总身边的凌老板,修长的身体一直随着毛仙姑开车行进的疯狂频率而前摇后摆,伶仃乱晃。凌河本来就偏瘦,这么晃下去,严小刀都怕把这人几根骨头晃折掉了凌河却好像腰上很有韧劲,每次都在离心力快要将他甩飞的瞬间,轻松自如地用腰力又掰回来。

    车窗外弥漫一片黄土,远近都辨不清楚,贩卖鸡鸭羊狗的摊贩消失无踪。往日人流如织的乡下集市上,只剩野羊拉散粪一般点缀路旁的零星摊位。

    凌河身旁多年虚位以待的位置,终于坐上了他想要的人,但总觉得缺一样东西。

    “那个糖葫芦摊呢”凌河突然转过头问小刀。

    “那个摊子即便还在,糖葫芦也不能吃了吧。”严小刀笑说,“你看这漫天尘土,那糖葫芦上裹得就不是糖了,裹得都是土渣儿。”

    在凌河为数不多的温情意识里,糖葫芦外皮上那层渣子都是甜的。凌河眼里透出一层失望,严小刀拍拍他的手“成,以后我给你在家里做糖葫芦,干净。”

    凌河毫不给面儿“严总什么时候也能下厨房了你不是就会吃么”

    严小刀笑得豪气爽朗,脸皮厚得很“不就吃你几顿饭吗别人做的我还真不稀罕。”

    两人一路闲来斗嘴,无非是掩饰紧锣密鼓的急迫心情,注意力一直没有离开前方道路中间的一团乌烟瘴气。

    毛致秀车子开得太猛,在一个拐弯处,跨在直行道上就敢右拐,直接别住右侧齐头并进的另一辆车。右车猝不及防,怼歪了毛姑娘的右后视镜。车里吼出一嗓子抱怨,“你小子怎么开的车”

    两车的轮胎厮杀出火星,在路上留下几道互相交错缠绵悱恻的车辙痕迹。

    那辆车驾驶室内伸出个圆溜脑袋,定睛一瞧“呦,还是女的就说嘛,没卵球的开车都是这样,真惹不起”

    这话很没眼色地戳到毛仙姑的敏感点“女的怎么了你谁啊有卵的开车就都是你这个墨墨迹迹的怂样,要过又不过,要让又不让的”

    车后座上两个有卵的爷们都听不下去了,严小刀无奈地伸出二指,轻轻一扥毛仙姑的后脖领子“姑娘,咱们”

    右侧车子里装的一车精健汉子,赫然发现他们这排后座,发出惊呼“老大”

    也是凑巧,他们赶往南郊县回马镇的路上,与同样快马加鞭赶去的严家兄弟狭路相逢。开车的伶俐小子可不就是杨喜峰么。

    “还有那个姓凌的妖精”杨喜峰怒目而视车内端坐的一条化作人形的蛇蝎美男。

    严家一群汉子冲下车,将凌先生的车围成密不透风的攻势,个个脸上迸发出终于救出大哥的感恩狂喜,以及终于捉到罪魁祸首的同仇敌忾。若不是毛致秀眼明手快从里面锁住车窗,兄弟们就要一拥而上把大妖精从车里拖出来,拿板儿砖揍一顿砍了蛇尾巴祭旗都难消心头之恨。

    严总以眼神和手势都制止不住峰峰宽子这些人奋不顾身嫉恶如仇的激愤。在他们难以磨灭的印象里,他们老大可是遭人暗算浑身是血躺在悬崖绝境上,都是拜这只以色惑人的大妖精所害。

    凌河翘着腿泰然自若,这种场合绝不解释,直接将皮球踢给丰神俊朗八面玲珑的严总。

    严小刀头一回尝到被做成夹心三明治中间那层猪柳肉饼的滋味,这时临阵给自己糊一顶昏君的朝冠戴在头上,都遮不住厚皮老脸上浮出的赧颜和尴尬。他悄悄按住凌河的手腕,安慰道“我找机会向峰峰他们解释清楚,你别难受,也不准记仇”

    凌河早就不再坚持自己当日走火入魔的冷酷不近人情,唯独不愿当面低头道歉。只要严小刀宽宥他的小恶小错,他不在意其他人泼他一个狗血淋头体无完肤。

    得了小刀的人和心,对他而言就是得了天下,终于得偿所愿,品尝到恩爱,还在乎其它对于许多事,凌河如今都渐渐释然。当初假若不扎严小刀那一刀,到底是意难平;扎了那一刀,怨恨也就云开雾散,退一步海阔天空。

    杨喜峰委屈地抽着鼻子,坚决要求他们老大换车,怎么能跟心怀叵测的狐狸精同坐一辆车上老大您的立场站那一拨的

    严小刀凑头对凌河道“我过他们车上去,你先回去吧,办完事晚上见”

    凌河从眼睫末梢抖出一层失落和心有不甘,顺嘴送出一句恶劣的威胁“成,你敢现在下车,今天晚上让我做三次讨回来。”

    “噗”正在用自制冰糖薄荷荷叶茶漱口润喉咙的毛仙姑,把一口热茶喷在前挡风玻璃上。毛仙姑怀有一种“孩子大了姐终于把你嫁出去了”的辛酸心态,如今功成名就,她满脸陶醉地抹掉玻璃上的口水,解释得欲盖弥彰“我嗓子痒,茶太烫了。”

    “你别闹。”严小刀懒得吐槽凌河,昨天晚上都三趟不止,家里爷们纯属就是让着你,休要猖狂。

    他哄乖了这位难伺候的凌先生,迈开龙腾虎跃的步子,招呼自家兄弟们上车了。一场箭在弦上的硝烟战来了个虎头蛇尾,低调地偃旗息鼓,双方都是自家人互不损伤,没必要剑拔弩张。

    凌河对毛致秀说“放他们的车队先过去,咱们的车跟上。”

    作者有话要说  每人的结局都会怎样nie

    我们先抛出梁爸爸。

    第85章 无妄之灾

    第八十五章无妄之灾

    严小刀一行人的车队在前, 一马当先开进了村, 直奔自家宅院。

    车子开过严总自掏腰包给乡里乡亲修筑的柏油路。这路如今也已面目全非,两侧堆满渣石土方一片狼藉, 中间留出的羊肠窄道竟然连轿车都塞不进去。沥青路面不堪重负, 被某些巨型机械碾出裂缝,漫长的裂隙深邃到底触目惊心, 好像刚刚历经了一场骇人的地震。

    路都毁成这样,房子还能在吗

    严小刀只遥遥瞥了一眼,这一眼令他胆战心惊, 他的呼吸与空气中四散飞扬的砂砾在同一时间凝固。

    他家房子真的不在了。

    严小刀大步迈过碎石瓦砾,冲过一道道铜墙铁壁组成的障碍物。他老家的二层楼和四方小院已被拆成七零八落, 就剩下半片墙壁以孤家寡人的姿态伫立在乱石堆上,墙体摇摇欲坠。

    严氏人呢

    怎么会这样

    严小刀被一种不妙的预感瞬间击中神经, 面色像被一盆白漆浇头,趋于崩溃前的碎裂状态。他疯了一般踩上瓦砾堆,寻找原先客厅厨房所在的位置,徒手试图掀开那些沉重的水泥制板,想去挖掘下面有没有埋着活人

    他身后跟着一群小弟, 被眼前情景惊愕得喊不出声。众人在沉默中七手八脚帮忙撬水泥板子。

    果然关心则乱,严总的脑子糊住了。他爬坡的腿略微发抖,几乎让刚修好的脚踝再次崴伤。

    严小刀在某一刻做出了最坏的预想,命运不会对他保留太多的善意。这些年遭遇的坎坷已经太多,命运从不吝惜为他人生道路上的挫折磨难再一次添砖加瓦、添油加柴。也是他自己命太硬,专克身边至亲的人吗

    毛小队长率领的轻装简行的车队, 在几分钟后也杀到位置。

    凌河没有耽搁,大步迈下车来,惊异地盯着眼前一群爷们在严家宅址上疯狂地挖掘土石方怎么会这样

    凌河一眼认出,所剩的半面屹立不倒的墙,正是他和小刀同床睡过的卧室位置,两人曾经亲密地盖着一床棉被,仰望星空倾诉家世。卧室楼下就是客厅位置,他还惦念着严妈妈那一桌炖鱼烧鸭酱肘子和玉米饼的美味。一段缱绻甜美的回忆,如今被毫不留情地拆成支离破碎的瓦砾。他的鼻息充斥了沙土扬起的硝烟气,回忆的味道都闻不出了。

    他现在冲上去,多出两只手也帮不上忙。

    凌河略一思索这就不可能,谁长了这么肥的胆严小刀好歹算是这个村儿里走出去的有名有姓的老板,是佛就给三分面,小鬼都懂拜大神,谁敢不打招呼随随便便拆严家房子

    他环顾四周,寻觅他要计较的目标,迅速锁定五十米开外,钢筋铁臂组成的庞然大物。他几个月前在村里还见过那玩意儿,不就是号称拿了专业技术执照的严先生带他玩儿过的挖掘机么

    凌河撇下严小刀正在带团作业的挖掘现场,往挖掘机方向人群的聚集处跑去。他当时也没有料到,他跑对了方向,抢对了位置。

    与严家宅址相隔一片扎成密密麻麻的瓜藤菜地,以及散养土鸡走地啄食的窝棚,五十米开外的地方是严家隔壁大叔的宅基地。两家已经做了二十多年邻居,情谊甚笃。

    挖掘机刚铲了严氏的房子,又势不可挡地开进下一家。

    院子围成水泄不通,尘土与烟火混合成一触即发点火就着的焦躁味道。铁臂巨铲已经伸到正门房檐之下,尖牙利齿的凶恶嘴脸足以刨断墙壁挖开地基。

    严氏焦急地拉住老邻居的胳膊“老余你冷静啊,不能冲动啊,有什么话好好谈呐”

    邻居这位大叔名叫余仲海。“还谈什么他们要拆老子的房子”余仲海脸膛上的汗水肆意流淌,愤怒深深嵌进沧桑的纹路,“严大姐你倒是心平气和找他们谈了,结果你家房子今儿一早就被铲平了两百米的宅基地只给我们算一百米,补偿款扣掉一半,就是被镇上贪官污吏给吃了我们不能答应”

    “对啊,开发商老总据说是市长的大舅子,他老婆据说是银行行长,他儿子据说是临湾市领导的女婿这事得去中央上访,拿我们的血汗和土地房子肥了那些老总和贪官,让那些坏人中饱私囊,咱们去喝西北风,不成”

    各路小道消息分散成零碎的只言片语,再从曲折八弯的渠道汇拢起来,中途再经由百口传送和添油加醋,最终化成一股言之凿凿的舆论的洪水,冲垮了回马镇上这道年久失修不堪一击的防洪大堤。

    严氏苦口婆心的劝解压不住两拨人七嘴八舌沸反盈天的喧嚣,双方剑拔弩张,积攒多时的怨气烧热了原本清澈冷静的双目,人身肉躯眼瞧着就要成为冲动之下螳臂当车的牺牲品。

    群情激奋,炒成一大团蚂蜂窝。

    优雅从容的凌先生拨开人丛,冷不防就被身旁撸袖子与拆迁队干架的大婶一菜篮子扣在他脑袋上。

    凌河扯掉缠在他头发里的几根油菜叶子。

    他在惊心动魄之际从后方拉住严氏的胳膊肘,与回过头的严氏视线对个正着。“阿姨您快回来,把您的孝顺儿子吓着了”凌河现出一脸最惹妈妈辈疼爱的温顺纯良,一下子让严氏安心。

    余仲海夫妇为保住自家房子和土地寸步不让,架了梯子爬上墙头,在房檐插起一面耀眼的红旗。鲜红的旗帜,被灰蒙蒙的天空衬出一抹刺目的血色。

    充满佛心善念的严氏,拍墙喊着老邻居“老余啊,跟你媳妇快下来,上面危险啊”

    凌河是心无旁骛的,他懒得抬头端详爬墙摇旗呐喊的钉子户余大叔,也没兴趣围观与拆迁队员用锅碗瓢盆大打出手的妇女抗拆队,那些热闹对他而言是琐碎的旁枝末节,他在琢磨这拆迁队是哪一路牛鬼蛇神撒出来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眼前看似纷纷扰扰,在他的视线里却是一片清明,他只需要拨开真相不明的浓雾,先把严妈妈牢牢扶在自己手心。

    他只在意小刀在意的人,小刀的养母。

    凌河这时回了一下头。

    在他的视野里,挖掘机突然发动,履带式的轮胎碾压着大地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钢筋铁爪突破尘土硝烟向着高墙刨下来,自上而下的气势足以刨秃泰山之顶

    所及之处浓黄色的烟雾腾起,墙壁在众目睽睽之下“轰”一声愤然崩塌

    而在严氏的视野里,她在强烈的耳鸣声中,瞥见凌河冲她大喊大叫的口型。

    凌河的喊叫只能化作一道细微的尖锐声音,摄入她的耳膜。凌河仓促间一把推开她,让她趔趄着从陷入危殆的围墙边一步降落到安全岛上。她再回头时,纷至沓来砸向山墙的砖屑瓦砾却让她几乎看不到凌河的身影,那个她只见过一面就很喜欢的年轻人。

    严小刀挖了一会儿晃过神,燥热的冲动逐渐冷却,他从自家废墟的高处抬起头,这一瞥简直心神俱裂

    在严小刀的视野里,他看到那架挖掘机伸开势不可挡的铁臂,一铲子挖了下去,那下面四分五裂不堪一击的山墙下,晃过长发的矫健身影。

    严小刀吼了一声,飞身跳下废墟,纷纷坠落的土石毫不留情砸在他心上,在他心口最软处砸出一片血点。那是原本应当压在他身上的重负,竟然逼得凌河替他扛了这一下。

    灭顶的烟尘中凌河屏住呼吸,好像往一处深渊坠下去,但心里特清醒,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扑过去推开严氏的瞬间,脑海中一闪而过“妈妈”二字。

    彻头彻尾的情不自禁,甚至属于没打招呼不请自来的自作多情,念头闪过时他猝不及防。只是太久没有开口叫过“妈妈”,怯于开口,以至于关键时刻这个词汇生生噎在喉咙里没喊出来,让严氏什么也没能听到。

    这个词对他太陌生了,自从六岁他的母亲去世,就被刻意回避摒弃在意识之外。人的潜意识都懂得趋利避害,明知回想起来就是一段伤春悲秋痛不欲生的往事,凌先生早就把自己全副武装成六亲不认无坚不摧的面目,让面具与皮肉相融长在自己脸上,轻易不愿向任何人暴露他原来这么容易触景生情推己及人。

    然而,他心中的母亲,卷曲的长发垂落在天鹅般优美的脖颈上,美丽优雅而富有教养的形象已是根深蒂固,与眼前朴素平凡的中年村妇是截然不同。这天壤之别的两个女性,却因为某些微妙的情愫和同理心,两个身影在凌河心中默默重合以至殊途同归,最终都落脚在代表母爱温暖怀抱的含意上。他不知不觉好像被严先生潜移默化地调教了,又跳进小刀给他挖好的坑,他蹲在坑底,竟然品尝到失落已久的珍贵情感

    头顶是刨下来的铁爪子,凌河的长发堕入黄土,心甘情愿横在柔软的陷坑中。

    耳畔喧嚣暂时消失,机械的轰鸣化作旧唱机发出的沙哑间断的电流声,淡淡地奔逃向远方

    浓烟遮天蔽日,在场的人惊呼“压死人啦”,人群像被戳动的蜂巢陷入“嗡嗡”的混乱。

    严小刀顶着一头硝烟钻到机械臂下面,正对上凌河的一双眼

    凌河眼皮上缀满沉甸甸的黄土,唯独一对浅绿色瞳仁尚能灵活地四面晃动,“噗”一声吐出一口和成泥的土渣。今天糖葫芦没有吃到,很接地气的土渣他结结实实啃了一嘴。

    严小刀一颗高悬的心“砰”地砸在横膈膜上,还是心疼了“凌河你先别动”

    他返身冲向挖掘机驾驶室,将那驾驶员从座位上拖出来,大骂了一句三字经。若不是顾及场面和身份,他想剐了这厮一层皮,人命关天啊如此胡作非为、为虎作伥。

    严小刀自己坐上驾驶位。

    凌河比他的命更硬,恰好滚到一个凹陷处,看眼珠子的灵活程度似乎并未受伤。严小刀手心洇出一层湿汗,操纵杆应当往上还是往下让他思考研判了许久,不敢动手。他拿捏着微微抬了操纵杆,提起了那只能将活人挫骨扬灰的钢筋铁臂

    严总从职高技校拿回来一纸挖掘机驾驶执照,没有白学。任何一技之长都能在人生的某个重要场合被派上用场,并且发扬光大。

    严家一群小弟扶住严氏站在土坡上,那时全部愣住,动手帮忙都忘记了,一言不发地围观。口齿伶俐的杨小弟与忠心耿耿的宽子方才一路都在集中火力讨伐大妖精,给他们老大狂泼冷水洗脑,姓凌的狐狸精是蛇蝎心肠没安好心,在前面挖个坑正等着埋了您呢

    严小刀迅速跳下驾驶室,再从土坑里把埋了一半的凌河徒手刨出来,简直心惊肉跳。

    凌先生周身裹了一层黄土,厚重的土快要在这人身上结痂了,裹成一具颇为滑稽的兵马俑还是脸长得很俊的兵马俑。严小刀低声夸了一句“妆都不用化了,直接拉到片场你就能演戏了,怎么没有导演找你”

    凌河自嘲道“我能演什么跟你合演吗”

    凌河的一头长发被树枝碎屑与泥土糊成个如假包换的鸟窝,但身上一滴血没有,骨头也没伤到。果然这姓凌的又美又毒的一只妖,在阎王跟前面子最大,谁都不敢惹他。

    严小刀搂过这一团不忍直视的“黄土鸟窝”,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亲了一口,心疼坏了。

    洁癖症逼得凌河浑身发痒,很酷地推开小刀“太脏了,别动我。”

    严总果然也亲了一嘴土,牙间填满土渣,这时无比想念糖葫芦的味道。

    拨开人缝钻进来的毛致秀瞧了一眼,捂脸往后倒去“凌总,可别把您这一身好皮好肉的嫁妆给毁了”

    凌河只用两道视线就把无处不在而且专门坑他的毛仙姑拨一边儿去了。他抖了抖一头土屑,扶住跑上来抱住他的严氏“阿姨,您没事”

    “孩子你吓坏我了刚才多危险啊刚才那一铲子下去,我还以为、以为、以为把你下半身腿给刨没了阿姨吓得都掉眼泪了”严氏抹掉眼角纹路间真情迸发的水光,乌黑的眸子里真切地映着凌河的身影,是真的很疼爱,抱着用力揉了揉她最稀罕的这小帅哥。这是十里八乡她见过最英俊的小伙子,万一给铲伤了哪个重要的地方,可怎么好

    “孩子,你的腿”严妈妈的视线往下溜到凌河一双结实挺拔的长腿上,诧异之情溢于言表,忍不住要口不择言,“这一铲子下去,把你的腿铲好了”

    单纯而善意的人脑子不会拐弯,严氏惊讶地蹲下去,反反复复捋着、抚摸着凌河的膝盖和小腿“你这腿不是瘸的吗”

    凌河可不愿意让严氏知道真相之后,以为她一腔真心实意的疼爱全都喂了狼心狗肺了,这时给孝顺儿子递去求助的眼色,把皮球踢给严总。严小刀面不改色“妈,他的腿治好了,我给他治的”

    严小刀真心认同这句话,很有成就感。凌河的腿,连同凌河那臭不可闻的脾气,确实是他下了几个剂量的猛药,以毒攻毒治好的。这位凌先生就是欠让他爷们好好收拾,现在治得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河出手,这算是一箭三雕

    长假愉快:

    第86章 因祸得福

    第八十六章因祸得福

    之前炸出一层嗡嗡声陷入奔走呼号的“大马蜂窝”, 这时发现并未死伤, 村民群众们先前怀有的那些畏惧和忐忑,又迅速烟消云散, 这时抄起家伙撸开袖子再次陷入对峙的情绪, 恨不得今日非要在回马镇武平村的出村大道上血溅三尺,才能甘心。

    余仲海蹒跚地站在他家塌掉一大半的围墙上, 举着墙头一杆摇摇欲坠的红旗,看红旗的颜色在黯淡的天色背景中滴血。他为自己差点连累了老邻居而心怀愧疚,眼角拭泪, 却又在本心深处感到自己被逼入墙角无路可退。一辈子面朝黄土的村民,这样一栋小楼, 就是他们全部的财富家当。

    严总很仗义地爬上墙头劝慰邻居大叔,蹲在对方脚边劝了很久。

    “对不住你妈妈。”余仲海低声对严小刀诉苦, “县里一个月前才过来讨论补偿,当时来了一位姓谈的局长,说是开发项目负责人,聊得天花乱坠各种好事,原来全是糊弄人, 骗俺们没文化看不懂字的一个钱没见着就砍树拆房子”

    严小刀连忙安慰“叔您别担心,我没听说过这位负责人,回头我去找对方谈谈。”

    这位余大叔也是看着他长大的,严小刀又是瞧着余大叔家女儿长大。他少年时代也爬过墙头丢石头子勾搭妹子们玩,如今望着满眼断壁残垣,心里十分难受。

    他极为同情余仲海一家的处境。说到底, 他严小刀颇有积蓄和家底,今后往前往后无论往哪个方向走,他都有一条稳妥的退路。他在老家留一栋小楼就好比保留一处“农家乐”,时不时过来度个假游山玩水,没有后顾之忧。回马镇这栋老房被拆,他转脸带着他养母就去城里住豪华别墅去了。严氏母子若还要倾诉自家遭遇多么凄惨倒霉,就显得做作和假情假意。

    严氏运气太好,一时的善心得了善报,后半辈子拥有严小刀这么个坚如磐石的依靠。

    余大叔一家,儿子都没有,只有两个女儿,其中一个嫁去邻县平时不回家,另一个还在县城念书。

    余仲海特待见严小刀,私下曾经幻想小刀给他家当女婿,娶了他家年纪相仿的大女儿,女儿过门就是从娘家走到一百米开外的婆家,女婿还能时常帮自家搭个房子干个重活儿,这样的想法多么美好啊。没曾想严小刀后来突然变了身份,成为大老板的干儿子,和当初捡来村里的孤苦无依的小野种完全不能同日而语,老余叔的美梦就这样破灭了。

    家里连个精壮男丁都养不出,活该被人鄙夷羞辱,打架都打不过那些村霸恶棍。所以,逼人不能逼到绝境,一群一文不名的光脚汉子,在浑身上下能够失去的财富已所剩无几、无所依靠的时候,他们所能倚仗的,也就只剩这一身蛮力和胆色。

    严小刀对余大叔好言相劝完毕,转过脸时遽然现出一层阴郁愤怒的神色。他家房子终归是被拆了,吃这么大一个亏,这事还没算完

    严小刀掠过推推搡搡纠缠不休的两拨人群,盯准了躲在挖掘机轮子后面那名獐头鼠目神色发虚的驾驶员。他一把将人拎过来,按在挖掘机后车轮子上。他抬起一腿挡住对方试图逃跑的路径“你说实话,我今天不扒你的皮,谁他妈让你拆我们家房子”

    严总厉害起来,双目血丝跳动也颇有威慑力,刀都不用亮出来,被威胁的人身下洇出一滩尿水。

    这驾驶员也不过是民工队伍中的一员,狼狈躲避着宽子愤怒踹上的一脚。穷乡僻壤的平头百姓距离“仓廪实而知礼节”的境界相去甚远,平时就被践踏羞辱惯了,已习惯了命为草芥,无论对待别人性命甚至对待自己的命,竟然都如此轻率不屑。这些人也是奉命行事,在穷山恶水的底层夹缝中艰难地求得生存这碗饭吃,争抢着、吸吮着自上而下层层截留之后滴漏下来的一丁点利益残渣,早就将人格、尊严、良心这些代表品行教养的词汇置之度外。

    驾驶员说“拆、拆错了。”

    严小刀一愣“拆错了”

    驾驶员也怂得很,瞧出严总衣着打扮以及身后一群小弟,知道惹到地头蛇狠角色,之前开着挖掘机横冲直撞草菅人命的气势早就化为乌有“真真真拆错了他们一开始跟我说推了18号院,结果我都推了您家房子,他们又跟我说,应该推了19号院,不是18号我、我、这事真不是我干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严小刀简直怒不可遏气血上头“你他妈拆错了”

    他盯着这浑身哆嗦的喽啰,压低声音问“背后老板是谁谁让拆的”

    驾驶员哭丧着脸摇头“我不知道,我就、我就是拆迁队雇来的”

    严小刀从人群中健步如飞再走出来时,一胳膊挥出了领袖的风采,至少也是团伙大哥的风范“行了,不计较那一堆破砖烂瓦,咱们走,赶紧离开这地方。”

    妈的,拆错了

    严小刀才不相信“拆错了”这三个字,估摸另有缘由。今天倘若真的在村口血溅三尺压死了人,最终在警局拘留室里承担刑责的,都是这些不知内情的小鱼小虾,世间从来不缺为了区区五斗米钱为非作歹的小人。扒这些小虾米的虾皮也没用,嚼不出一块肉来。

    今天这件事另有计较,但眼下回马镇是绝对不能再待了,正好借着房子塌掉的机会,把养母搬回他在临湾的住所,最亲近的人搁在身边保护着他才能放心。

    严氏仍是心存不舍,脑子里装得她多年辛勤打理的窗明几净的一个家“咱娘俩家里还有好多东西,也不能不要啊儿子你穿过的衣服,还有你以前照的那些小相片”

    “妈”严小刀十分不忍。

    心思乖巧口齿伶俐的凌先生插嘴说“严总一个大活人在这里,以后您天天能见着本人,您还需要看相片么”

    严氏觉着这话也有道理。她又说“还有我做的那些”

    严妈妈这一路上心痛不已,念叨着她手工刺绣编织的枕巾被套、桌布、沙发套、电视机罩、箱子罩、灯罩、电扇罩、暖气罩、抽油烟机罩

    严小刀被这一堆罩念叨得脑仁疼。

    严小刀回头跟峰峰打个眼色“去去去,带俩人到废墟里翻翻,翻出几件还完整的东西,给我妈留个念想,其它破烂全部撇下,都不需要了。”

    严氏心存隐忧,不敢问儿子,反而更信任凌河,悄悄地问“他那位干爹,不跟他住在一起”

    凌河摇头,坦率笑道“您就放心,他们不住在一起,不然我也不敢露面,我的腿也不敢治好”

    村口的大槐树在沉默中旁观这一出意外闹剧,悄悄打量着土石夹缝中隐藏的一群心怀叵测的城狐社鼠。只有这棵树无所不知,但一声不吭。

    大槐树下,有人坐在车中,围观这场触目惊心的变故。一伙人毫无善意地调侃着村子里那些命如蝼蚁之人奔走呼号的卑微身影,这种乐趣就像踩弄脚边毫无反抗能力的小蚂蚁,尽管他们自己也是一群出身卑贱的鹰犬爪牙,没本事自立门户,却很擅长为虎作伥。

    这一班喽啰因为严小刀的突然出现,以窃窃私语的方式发出愕然惊叹。他们听命的人此时就坐在房车的老板位置,穿一身俗不可耐的花格西装,脖子上挂一圈足有三两重的大金链子,抽着一根高级雪茄。

    西装的样式体现出乡镇老板的身份气场,金链子的分量和款式一般没有活人戴的。

    喽啰a惊呼“严逍这百米冲刺的速度,他像瘸子”

    大金链子怒骂“严逍的脚根本就是好的谁他妈谎报说他两只脚都被人砍了、残废了两只脚明明是好的,一群没用的蠢货”

    喽啰b已有怯战之意“斌总,我们可能弄错了,今天还是别动手,严逍很不好对付,咱们打不过他啊。”

    “严逍有什么了不起老子又不是没收拾过他。”大金链子张狂地冷笑一声,“总之把他家夷为平地了,哼,给他一个警告。”

    喽啰a提醒“斌总,要不要跟上面汇报一下,跑到废墟上救人的长头发,好像就是他们要找的那条大鱼儿,当初逃过了不知所踪,终于浮出水面儿了”

    以墨镜掩饰粗豪面孔的这位大金链子,好像最近刚剃完头,头皮泛着一层青茬,透着一股天地神佛都不畏惧的江湖气质。本事尚且不知有多少,气势摆得很足。

    在后来的大半天里,严小刀恍惚地琢磨过味来,他们家房子莫名其妙被拆,颇有几分因祸得福的妙处。比如,他养母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被迫答应跟他一起去临湾新区的别墅居住。再比如,两路人马汇合成一处共同驱车驶往海湾的这一路上,之前针锋相对的控诉指摘是一句都没有了。他身边这群小的们,这回全部消停,个个耷拉着眼皮偃旗息鼓,没人再敢泼凌先生的脏水。

    看这一个个臊眉耷眼的表情,之前泼出去的脏水,今晚上都得喝回去

    严小刀认为,一贯神机妙算的凌先生,应当还不至于有能耐计算挖掘机大铁爪子刨下去的力度和角度。

    一个心怀大计且精于谋算的人,却偏偏毫无算计地愿意以身犯险,偶尔感情流露真情迸发那么一下子,确实很能打动人心

    严总事先预想到了,几个月没着家,只要迈进家门槛,一定会受到口水的亲热洗礼。

    实况比他脑补的还要热烈。院门打开的瞬间两头灰白相间的庞然巨物从楼门口冲刺出来,以飞扑的姿势齐头并进撞入他的怀抱严小刀肋骨旧伤被隐隐撞出一丝酸爽胀痛,这老身子骨当真吃不消啊。

    那两头虎背熊腰的爱妾随即就被善解人意的凌先生替他挡掉。熊爷与三娘再次见到他们心中与神祇比肩的美少年,自然是喜不自胜笑逐颜开,亲热地裹着凌河的腿撒欢打滚,叫唤声都好像花式撒娇求宠“肉包子汪汪牛肉条汪汪小饼干汪汪揉肚皮汪汪”

    假若狗狗也会流鼻涕眼泪,熊爷和三娘终于盼到他们归家,快要在风中飙出几行热泪。难得两只狗保持这一片赤子忠心,不带怨恨,没有误会,与凌河的亲密一如当初,令人欣慰

    严大爷抚慰着身上几根脆弱肋骨,自嘲道“当初怎么就没养两只柯基或者吉娃娃”

    凌河笑出一脸丰神俊朗,弯腰与熊爷夫妇亲昵地蹭弄鼻尖“你们老大爷变心了不想养你们了。以后就跟着我,我养你们”

    严宅别墅从未像今日这样热闹,一扫几个月以来的怨气和冷清,这时候谁再对谁摆脸色看,就是不识时务没眼力价。严小刀赫然发现,他们家客厅的对位转角大沙发,不够这些人坐的。两拨人各占一条沙发,有许多人被迫互相摞着坐地板上房子还是买小了,盛不下枝繁叶茂人丁兴旺的这一大家族。

    凌河也没见过这样场面,一开始沉默地站在门廊边,观察良久没有迈进屋去。

    他的视野不习惯如此喧闹繁华、充满人间烟火气息的家庭画卷。对付黑暗狭隘的人生他一贯很有经验和想法,浑身充满了叛逆的斗争意识,然而一步迈入宽广明亮充满温情的人间,他真不习惯。

    这一次再入小刀的家门,与前一次暗藏祸心寄人篱下的感受又有天壤之别。

    而且,严宅这装修太庸俗、太没格调了,果然是一群没文化的糙汉子,怎么哪和哪都不是灰色白色楼上楼下各处装潢都洋溢着暖性色调,空气里都是暖的,让他这种冷血动物急需调节自己血管里流淌的温度,才能适应皮肤周身弥漫的热浪。

    毛小队长反客为主,开始招呼两拨人打牌,在沙发中间席地而坐,和谐地围成一圈。

    凌河优雅地迈步进客厅,扑扑簌簌地开始往下掉黄土渣,身后留下一道清晰明显的沙线。他硬着头皮穿过客厅里林林总总戳着的一群人,对小刀打了个手势“我太脏了,我上楼洗个澡。”

    严妈妈用疼爱的目光一直追随凌先生满地掉渣的身影。凌河像是刚从一号坑里爬出来的,严妈妈于心不忍就要追着上楼“孩子我帮你洗洗。”

    严氏随即就被严小刀拉回来。

    严小刀对某人打个眼色等着我,我帮你洗。

    凌河唇边擎出细微表情,都没搭理他,潇洒地拾步上楼了,回眸一笑尤其动人,轻车熟路直奔楼上洗澡间。

    严小刀低头揉着鼻尖,心怀鬼胎,把严氏领进厨房“分派”下厨任务“妈,您不用忙活其它的,他们人太多,甭给他们做饭我让峰峰宽子出去买外卖,您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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