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子愤懑难过地叹息,又无法理解他家老大是被妖精下了蛊还是中了邪,只能七手八脚迅速调转车头,喷出一道灰心丧气的尾气,让车顶淹没在攒动的人流中
当天傍晚,瀚海楼的厨房和客厅茶几上堆满了白色污染塑料垃圾,吃完的盒饭还没来得及清理干净,大主子爷回来了,身后带着千里迢迢请来的张文喜大夫。
毛仙姑麾下的众家丁喽啰皆是以双臂环抱的姿势,围观着这位江湖传闻神医圣手的张大夫。张文喜进凌家大宅上下一打量,坐下只说了一句话“这个房子的颜色,饿喜欢得很,适合做手术室”
苏哲对毛仙姑不停眨巴眼睛“还以为是个糟老头子,这位小神医年轻帅气的嘞”
毛致秀怼他“你又看上了你但凡见着个活的男人,就能从人家的坐姿脑补到一百零八式。”
“我哪有哦我也是很挑的”苏哲眨着清纯无辜的黑眼仁,对毛仙姑讲悄悄话,“你信不信我,这小神医是弯的,你瞅他看我的眼神哦”
毛致秀忍无可忍,朝天翻了一个大白眼,这不可救药自作多情的神经。
毛姑娘在楼梯转角处拉住凌河,附耳悄声汇报“昨天出门路过基督堂,街边有一部公用电话连续响了两次,应当是打给严先生的。今天早上在早市,有一部黑车跟踪我们,想要接严先生走,但他竟然没有趁机走掉。”
凌河似乎对一切明处暗处的动静都了然于心,无论他人在本城还是身处外地。他乌黑的眼睫在吊灯下闪烁出光彩,嘴角微微一抿“给美国那边的房屋代理打个电话,把我在纽约布鲁克林的公寓挂牌卖了吧。”
“啊”毛致秀的两弯柳叶眉差点从眉骨上挑飞了,“卖啦卖了以后您回去住哪”
毛致秀转念又一想,哎呦,凌总您不会是已经跟严先生讲好了,打算嫁给他自己娘家名下的房产就都卖掉您好歹也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回去哪不能住纽约地铁站的地下通道不是也睡了不少人吗我也能睡那里。”凌河对于钱财之事原本就淡泊随性,心里唯独记挂着小刀,唇边却不经意间泄露了一层带暖黄色灯光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ui亲爱的文喜儿 周末愉快
第78章 神龙摆尾
第七十八章神龙摆尾
凌河纳闷, 严先生怎么这么安静严小刀平时一向眼观六路耳聪目明, 今天他大老远回来,严小刀在楼上都没露脸、没搭理他。
卧室空无一人, 床铺散乱着没叠, 果然柳蕙真不在家这群糙爷们一个个懒虫上身,没一个叠被铺床枕头和床上还留有某人仰卧时压出的身形痕迹
凌河蹙着眉头, 走路时肩骨摩擦出一层细碎的火星。他循着窸窸窣窣猥琐不良的动静,一路找到二楼走廊尽头的某间书房。
他一撇嘴,猛地打开书房的门准备捉奸
呵
严小刀跟两个小年轻的躲在书房里, 这假期过得惬意得很。仨人都戴着海绵耳机堵住一切俗世噪音,手里叽叽咕咕, 对着桌上三台电脑做着更俗的事情。
凌河悄没声息地一个健步迈过去,以他对某些方面可说是比较青涩单纯的经历, 他以为今天会抓到一群很浪的汉子私底下偷摸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比如看个片子,撸个手活儿之类。
严小刀聚精会神盯着屏幕,眼神还招呼着另外两人,手指熟练地操纵键盘和鼠标。这帮人正在发动星球战争, 联网刷怪
凌河想错了。严小刀那方面经验老道了,远不是青涩的毛头小子,毕竟十几岁就下海实战,现在都快三十岁的成熟爷们。现如今能撩起严小刀兴趣的,就是那天两人在酒店卫生间做的好事,教给毫无房事经验的凌先生怎样享乐快活
那两名同伴互相一打眼色, 在乌云遮面的凌总气势汹汹压上来之前,迅速从座位上弹起,给老板让出空位。凌河理所当然地坐到严小刀身侧,端着键盘其实不知应当按那个键,瞟向严小刀的眼分明射出两道鄙夷你竟然背着我偷偷玩儿这个
严小刀却也瞅着他“你玩儿这么无聊幼稚的游戏”
凌河反问“不是你在玩儿吗”
严小刀“凌总,是您的公司职员教给我的”
凌河“那我为什么不能玩儿”
凌先生的人生简单苍白,缺少调剂的色调,尤其极度缺乏娱乐享受,确实不会打游戏。严小刀也不太擅长,但他喜欢教给凌河,在这张白纸上涂抹上专门属于他们两人的色彩。
凌河学得半懂不懂时,面对电脑屏幕恨不得手脚并用还一脸不甘心几乎要伸手挖开显示器的表情,让严小刀享用得十分惬意,爆出一阵嘲笑。凌河这人脾气一贯霸道,倘若面前对付的是一个活人,早就喷毒液或者撸开袖子动手了;然而对付的是一台冥顽不灵的电脑,油盐不进软硬都不吃,血槽打空了就是空了,打挂了就是挂了,打得凌总没脾气。
严小刀笑说“老子只能帮你偷偷开个外挂了。”
原本好像一直处于监视和软禁状态的严小刀,对这样的度假生活有点上瘾了有这么舒服的“软禁”吗。
他以前也没见过这么幼稚愚钝、人畜无害的凌河。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下去最好,永远都不会腻歪嫌多。
两人捉对打了三局游戏,心情都很鲜亮过瘾,凌河这才想起来,楼底下还坐着那位神医呢,再若怠慢下去,张文喜那个臭硬的茅坑石头怕是要拎包扭头走人了。
凌河搁下鼠标键盘,心思踌躇时下意识将双手握紧纳入两侧的裤兜,望着严小刀的侧颜“小刀,我请了一位大夫过来,给你治脚。”
严小刀“哦,你就是干这事去了”
严小刀面对屏幕,原本轻松畅快的心情一丝一缕敛入眼角唇边的纹路中,显得成熟冷峻“还治什么医生已经下了最终诊断。”
医生的最终诊断就是那只脚废了,脚筋断了没的治,就一直瘸着了。
凌河瞄着小刀的脸色拿捏分寸“张大夫说还是可以治的,让他试试”
“不必了”严小刀迅速一口回绝,“我都不纠结这事,你还纠结什么”
严小刀心想,砍也是你砍的,还要费尽心思再给我医治,真是神经病,凌河啊
严小刀根本不想再提那件事,面对凌河他也无话可说。命中注定是栽对方手里,他的一切大度、宽容、豁达之心,千锤百炼之后已被撕扯揉捏到支离破碎,再重新捏合重塑,全部交付给了凌河。前情龃龉他可以一概不去追究,喜欢就是喜欢了。
凌河绕过直截了当的道歉,兜了个圈子“我知道你脚不好用了心情也不会好,我还是想给你治好。”
“甭拿我心情不好说事儿。我现在挺好,一日三餐有好吃好喝伺候着我,凌先生的美意我都享受到了,我为什么心情不好”严小刀反诘。
凌河蓦然收住口,两人再次陷入片刻的沉默和尴尬,话风不对随时又可能吵起来。
对于感,严小刀自认比凌先生痴长五岁,岁月没有白活,心里想得很清楚。两人个性都太强,周身裹的那一层戒备和芒刺随时扎疼对方,谁都不是随意向另一个人服软犯贱的脾气,对于大是大非立场上的许多事,就不可能随便妥协。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这样的情势,如此艰难地坚持钟情一个人,必然还是要分出个客观上的胜负强弱。两人之间最融洽和谐的两段时光,前一段是凌河装成瘫子委身于他,而后一段是他脚残废了,不得不寄居在凌河家里严小刀也领悟了这些沉重的代价。
瘸着很好,瘸着可以避免许多江湖纷争,没人会忌惮一个瘸了脚的严小刀,没人再需要他了。他一时半会儿有足够的心理建设和客观理由不能回到戚爷身边,心安理得陪着凌河混日子了。
两人相识于妖风四起惊涛骇浪的船上,真正感到离不开对方,却是在这看似平淡无奇细水长流的朝夕相处之间。
凌河调开视线望向窗外红瓦绿树的风景线“小刀,你还是记恨我吧。”
“记恨谈不上。”严小刀答得干脆利落,“当初你扎我一刀属于咱们两人恩怨扯平,从此互不相欠,过往全部抹平。现在你非要给我治好,我认为属于不可理喻兼多此一举,没必要身上的伤口即便痊愈,疤痕永远都还在那里,不可能装作没有疤。只要你不再提起,以后不再这么做,我也不会再提。”
凌河垂下浓密的睫毛,胸膛陷入剧烈的起伏,心口这块阴霾的边缘逐渐洇开、扩大。明知小刀就是记恨他了,永远会给他记着这笔欠账,有些事情做过就无法挽回。
凌河咬住下唇,脊背僵直着起身走出房间。
严小刀以为这人放弃了不可理喻的愚蠢想法。
凌河回到自己房间,打开壁橱内的密码保险柜。保险柜里摆着他的几把枪,还有一些需要谨慎妥善保存的药品,比如具有高度杀伤力的剧物。他拿出一次性针头,抽取了一小管无色无嗅的透明液体。
凌河再次走进书房,严小刀回头瞄到人。凌河面无表情,眼底蕴含两道令人瞬间警觉的冰渣样的纹路。
凌河轻声道“小刀,你过来。”
严小刀警惕地站起来,凌河大步突然近前时他下意识横起一肘做出自卫姿势“你干什么”
凌河虚掩在身后的右手突然出招,根本没有直接的皮肉接触,手握针头毫不犹豫直接戳中严小刀脖颈与锁骨交界的软处,迅速将针管里的液体推入
严小刀眼露惊异哼了一声“凌河你”
凌河话音温存而轻柔,扶着他的后脑“小刀,你别怕,只是麻醉剂,不会伤到你。”
严小刀也想到这是麻醉剂,他简直快要气吐血了。谁忒么刚才觉着眼前这个人幼稚愚钝、人畜无害三局游戏打完了这小子原形毕露。
这就是凌河蛮不讲理一意孤行的办事方式。只要是凌河想要做成的事,旁人反对抵制都没用,这人一贯不打商量而且不择手段,是一定要做成事的。
高效的医用麻醉剂几秒钟就见效,严小刀一句话都没来得及骂出口,结实的身躯缓缓往地板上出溜下去,后颈不偏不倚落在凌河掌中,在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里挣扎,却只能任由凌河将他的头抱住
凌河将小刀横着抱起,搬回卧室,平放在床上。
他弯腰吻了严小刀愤愤不平之下微张的嘴唇,用自己的唇拨弄着把小刀倔强地张开的两片嘴唇强行阖拢。
张文喜并没有拂袖离去。
凌河下楼时,看到的是致秀、苏哲和张文喜三人各自占据转角沙发的一个宽敞位置,全部以盘腿的姿势舒舒服服坐着。每人手里握着一大把扑克牌,正在热火朝天地斗地主,还一定要分出个胜负输赢。
毛仙姑骂苏小弟“吃里扒外,你这小贱人,专门给你的干哥哥们放水”
张文喜畅快地大笑“老子行医水平一般般的,打牌饿可是擅长得很,不需要谁给饿放水”
凌河扶额默默围观这三位神气活现的活宝专心致志地斗地主,斗足了三圈,宾主尽欢,场面友好而热烈。张文喜在下唇上松松地叼着一张牌。凌河认为,这位大夫最擅长的应该是耍帅吧
他怕楼上那位爷的麻药就快要醒了,不得不很煞风景地挥手中断了牌局“别斗了,先把脚治好,人还麻翻着呢。”
他拎了小神医上楼,张文喜进屋一看严小刀昏迷不醒的样子,一拍脑门“哎呦,你麻醉他干什么嘞我开刀无痛无血,就从来不用麻醉剂”
凌河道“张大夫,你不麻醉他,他就不会给你老老实实躺着,你赶快动手。”
张文喜穿上一身白大褂,一双细眼射出精光,将翘首以盼的凌公子毫不留情关到了卧室门外“家传绝学,不准外人围观,凌先生您稍安勿躁,稍等片刻吧。”
严小刀再醒过来的时候,睁眼的瞬间深深叹出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又在凌河面前栽了,还是不可救药地对这人心软。今天是凌河出乎意料地给他开了个挂。
神医张文喜这时早已拎着他的小药箱,迈开四方步,脚下生风离开瀚海楼了,神龙见首不见尾。
张文喜替人疗骨治伤,从来都是速战速决,二十分钟搞定了严小刀一只脚,片刻都不耽误,随后飘飘然地离去。脚下自带一股遗世的仙风,一身风流的傲骨,赶回程航班去了。这人临走却也没问,凌先生你应该什么时候还清那一千五百万呢
苏哲徒留了一汪口水含在嘴里,遗憾地摇摇头“来了一个又走了好帅啊”
毛仙姑双臂环胸瞧着张神医的背影“这小子能不帅吗快要嘚瑟上天了,上下嘴皮一碰就一笔巨款。”
严小刀右脚包了一层绵薄的纱布,没有洇出一滴血迹。麻药劲儿才一过,他已经能感到脚腕子轻松自如,原本松松垮垮、断了筋脱了环儿丝毫使不上力的地方,突然就有了实实在在的知觉。这“神刀张”手里的一把刀,果然名不虚传。
张文喜留下一张简单的字条,笔迹是龙飞凤舞地耍帅消炎壮骨的几味中药,隔水炖汁煎服,每日早晚各一碗,连服七日。大侠平时且多加修行锻炼,不日即可恢复如常,飞檐走壁。
柳蕙真偏巧这时回来了,进屋都不歇脚,贤惠麻利儿地过来给严总收拾脏衣服,重新抖一抖被子,然后送上今晚菜单“严先生,我老板请您点菜,晚上想吃什么美餐行吗”
严小刀对凌河的情绪永远是复杂且无奈,气急败坏地哼了一声“让你老板自己来我想吃他”
柳蕙真睁大一双杏核妙目,对这“吃他”二字迅速心领神会,有了自己一番缱绻旖旎的理解。姑娘的半高跟皮鞋一路踩出轻松欢快的“哒哒”声,跑下楼喊她老板去了。
凌河上楼准备以身饲虎,严小刀已经一路蹦着蹦到楼梯口。他毫不客气拍出一掌,二指狠狠捏住凌河的下巴,顺势捏住这人一副伶牙利嘴不准开口说话。
凌河的嘴被捏成个鱼嘴模样,从侧面看就是对着严小刀噘嘴。
这人又什么时候对任何人噘过嘴撒过娇就不会。
被捏住了嘴却还掩饰不住尖锐嚣张的一嘴尖牙,凌河白了一眼,口齿含混不清说道“严先生,眼瞧着脚治好了,你又厉害了,有本事你来揍我。”
严小刀面带怒容“我同意了吗你敢麻翻我”
凌河轻挑眉峰“严先生你第一天认识我”
严小刀懒得打嘴仗,照着凌河被捏成鱼的一张嘴,凑上去狠狠咬了一口
愤怒的啃咬终究还是留有情面,牙齿触到柔软的皮肉浅尝辄止转为细碎的轻啄,然后是绵长的吸吮。二人互相含住对方的嘴唇,也没剩多少柔情的动作,早就跨过了试探的步骤,就恨不得把眼前这个人嚼碎了吃进去用来填胃
当晚,凌大厨正在厨房给严总做煎猪脸肉和南瓜汤的晚餐,又有客人来访。
这位客人可算是认识了凌宅大门,轻车熟路地造访,事先都不打声招呼,毫不见外地伸开大长腿就迈进来,还得到了苏小弟完完整整一套殷勤的待客功夫。苏哲就差在瀚海楼的大门口铺一条红地毯了,让这位客人直接开着四个轮子压上红毯。
来的可不就是薛谦薛大队长,现在已经拿凌河和小刀的地盘当成自家熟人的后院,随来随走。
薛谦穿一身很显身材的背心仔裤,沾染着一头热汗和尘埃,风尘仆仆。凌河拎了一只塑胶锅铲,歪头瞅着这位爷“薛队长,您又来问案我们躲在山高水远犄角旮旯的地方,最近什么都没干,没有给您惹麻烦吧”
薛谦将墨镜一摘,眼角笑出极富魅力的鱼尾纹,浑不吝地抖了抖肩膀“咳老子今天不是来问案的,不用这么警惕我吧我刚又从南方出差回来,顺便路过歇个脚,跟凌先生讨一顿晚饭吃,不至于虎视眈眈赶我出门吧”
薛队长嘴上说不是来问案,然而聊上了头讲得仍是案情。这人脑子里填满的就是条分缕析的案子,一层一层向中心剥离。
游景廉在旧案中但凡露了相,以这人为中心划一个圆,顺藤摸瓜很快就揪出线索。
薛谦说“这位游大人以前就是三江地政府里一个芝麻小官,没有几斤几两的本事,但是十分贪财。他挪用了两百多万公款,你们猜他干了什么”
严小刀跟薛队长凑在桌上,喝一口小酒。
薛谦主动跟严总碰杯“游景廉是真贪别人贪污公款就是据为己有,拿来供自己花天酒地、养个二奶什么的,这个人贪污公款,他还想要母鸡下蛋以钱生钱,欲壑难填啊。他拿着这笔贪污款,放了高利贷”
严小刀眉心微蹙“他是官员,他还敢做高利贷生意”
“他自己一个地方小官,有头有脸的,当然不会直接出街露脸去放高利贷。”薛谦慢条斯理解释道,“但他可以跟高利贷公司做生意啊。一层又一层地往下面放贷,盘剥获利,所以他认识当时三江地最大的高利贷团伙头子,此人名叫张庭强,这两个人背后根本就是一伙。”
严小刀是头一回听说“张庭强”这个名字,不是一个圈子和路数,比较陌生。
他事后倒查当初的新闻,这姓张的确实是当年南方五省赫赫有名的江湖混子,四处逼债劣迹斑斑,敲诈勒索以及各种绑架拘禁故意伤害案层出不穷,在当地是几进宫的熟脸。也就是那个年代当地的社会治安混乱、法治意识薄弱,让这种人在下层民间社会的夹缝中得以为非作歹,肆意忘形,若是换作今天的法治社会,这种人早就被清除出公民队伍了。
薛大队长不是随便提个名字的。
他嘬了一口白酒,说“根据这些线索以及小陈同学的债主名单,我们基本判断了,主犯应当就是这个张庭强,但棘手的是,关于这个人的线索现在又无疾而终了。”
严小刀蹙眉“张庭强人呢”
薛谦道“张庭强在案发后一段时间内突然消失,不知所踪,这人就找不见啦。”
严小刀迅速反应过来“一个有名有姓的人突然找不见了,一般有两种可能。第一种,他和陈九的下场类似,在看不见的地方被其他人做掉了;第二个可能,这人改名换姓,拿钱远走高飞,去到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换成一种令外人都料想不到的身份逍遥法外我认为是第二种。”
二人再次不谋而合,薛谦双眼放出精光,端起酒盅一比划“说得太对了。”
凌河在厨房里忙了一阵,穿着一身白衫白裤,做事的手法优雅利落,晚饭很快上桌。
凌河面色如常,就像往常给严总端盘上菜那样,目不斜视,就好像没注意到桌上还有一位客人,虽说这客人脸皮也比较厚,在凌先生家里吆三喝四,就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
主人的脸皮更厚。
第一轮上菜,严总面前是一只精致小碟,盛的是酸橙火鸡肉蔬菜沙拉,薛队长面前是一盘五个煮饺子。
第二轮上菜,严总面前是煎比目鱼配熏牛骨髓和青苹果核桃色拉,薛队长面前还是一盘五个煮饺子。
待到第三轮的五个煮饺子上桌,薛队长印堂发黑,实在忍无可忍了,因为严总面前分明是一盘香煎猪脸肉,配龙葵和五彩胡萝卜,色香味俱全无比诱人,勾得薛队长眼珠子都直了,想扑过去抢严小刀的盘子
可以推断的是,凌先生将一大袋二十五枚速冻饺子煮好后,分装五个盘子,这就是给薛队长的五道菜。
薛谦都有些后悔登门讨饭了。他盯着严小刀盘子里的煎猪脸肉,再瞅瞅自己这一盘速冻水饺,这忒么是凌先生的待客之道吗这人故意的吧
薛谦哼着说“凌先生,我说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凌河反问“怎么不公平”
薛谦瞪大了眼,手指着盘子“我说凌先生,你给他吃的就是扒猪脸,给我就是速冻饺子啊”
凌河一本正经地使出诡辩术“饺子也算年夜饭的档次,薛队长您可真奢侈。”
虽说早知道这两只公鸳鸯在被窝里的暧昧关系,薛谦仍是哭笑不得“我奢侈你这也太偏心、太不地道了”
凌河自认为偏心偏得理所当然,冷笑着以口型对薛队长说他是我媳妇,你也是我媳妇
薛谦语塞,这什么玩意儿,简直不可理喻
严小刀隐约听见这句,被一口菜呛得猛咳嗽了几声,盯着凌河的背影。然而在“调转枪口一致对外”的门规之下,愣是把当场拍桌反驳的话咽了回去。
他又因为“媳妇”这么个称呼,品出几分具有新鲜感的柔情蜜意
“玩儿角色扮演么,戏真多。”薛谦大口大口嚼着他的速冻饺子,含混咕哝着替严总解了围。
作者有话要说 onno
周末愉快
第79章 秉烛夜谈
第七十九章秉烛夜谈
一袋速冻饺子吃完, 薛队长瞄到凌大厨去洗手间, 起身就跟了过去。
凌河从洗手间出来,与薛谦一错肩的片刻须臾, 薛谦一掌伸出去按在墙边, 毫不客气地拦住去路,对凌河勾勾手掌。
凌河心里料算薛队长就不是过来排队解手的。
薛谦找了个严总视线无法拐弯就看不见听不见的客厅角落, 低声道“凌先生,就是找你聊聊,关于凌煌的那件相关案子。”
凌河一听, 怪不得薛谦出差特意“路过”峦城。刑警队长平时忙得日夜颠倒四脚朝天,哪有闲工夫跑来寒暄要饭显然, 薛谦不是来通报普通的案情,这人也绝非“路过”。
凌河冷然道“原来, 薛队长就是来问案的。”
薛谦讲话干练利索,简明扼要,就说三件事。
“凌河,关于凌煌那件案子,经侦部门已经有大致眉目, 我先给你透露一二让你放心集资诈骗和走私都有内情,省内发改委、法院和海关有几个内鬼,贪赃枉法偷梁换柱,与人合伙罗织了罪名。凌煌出问题之后,他公司的资产当时都被查封。然而,那些资产变现之后价值大约二十几亿, 在档案中七零八落下落不明,这笔资产和现款可能被人以其它方式贪掉了。专案组会继续调查,查出来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能追回的财产尽量帮你和你的家人追回来。”
“辛苦薛队了。”凌河点点头,早知道就是这样。
薛谦眼带一丝迟疑和不忍,还是讲出第二件事“凌煌这个人,在出事入狱之前,还犯了一件小案子。但他当时贵为大老板毕竟有头有脸,有人报案指证他,被他轻而易举化解,就不了了之了。他他被人报案参与猥亵男性未成年人,在公司和家中有针对少年的不轨行为,这件事你是否了解
“很凑巧的,你能猜到举报他的这个人是谁吗”
薛谦说出每一个字都盯着凌河的脸。
凌河干脆地说“猜不到。”
薛谦没给凌河喘息的机会“那你知道受害人是谁吗”
凌河沉默。
薛谦眯眼描摹凌河脸上每一分每一毫的细微变化。凌河慢条斯理地用一条毛巾擦着手掌,擦手的力道几乎要将毛巾撕成粉碎,每一节指关节都攥出刺眼的白色,攥出叛逆和抗拒的情绪。
凌河也明白薛队长特意避开了严小刀,试图单独撬开他的嘴,这算是薛队长顾及他的,表现出一番关怀体贴之心么一路不依不饶穷追猛打,这番体贴不要也罢,有什么可问的
凌河眉峰微挑,反问道“薛队长问我你觉着是谁啊”
薛谦再接再厉乘胜追击,以审案的节奏加以诱导再层层推进,在凌河闪烁不定刻意回避的目光中放出第三句话“凌河,凌煌当真是你亲生父亲吗还是说,你亲生父亲另有其人,当年出事了
“根据我们调查,凌煌曾经因病就医医治无效死亡的材料是造假,也没有减刑假释保外就医的档案。所以,凌煌是不是根本就没死,这个人还活着他现在在哪你愿意跟我们合作说出真话吗,凌河”
“”
“我不愿意。”凌河以四个字回敬,随手将毛巾甩回毛巾架。长条形的毛巾带着鞭子的力道,好像是用一根鞭子“啪”的甩在薛队长脸上,尽管薛队长也不该挨这一鞭。
凌河拒绝得生硬,不兜圈子不拖泥带水,根本懒得纠缠,连薛谦都没料到凌河是这么坚不合作的硬脾气。
我不愿意。
就是这样,一切都没的谈,凌河眼神一挑,就是准备送客了
薛谦轻咳了一声“我知道这种陈年旧事再提起来,你”
“再提还有意思吗当时没查,现在假仁假义地跑到我这儿嘘寒问暖再刨根问底”凌河倏地凑近薛谦,以带着刃光的愤怒眼神逼视对方,“也太晚了吧”
凌河眉心放射出的气焰直接逼得薛谦向后撤了两步,薛谦难得地表达了歉意“经济案件确实是有内鬼滥用职权贪污违法,而刑事案件,如果受害人当时未成年,没有直接报案和做出详实口供的能力,我们警方也”
“呵”凌河不屑地喷了一声,鼻息重重喷到薛谦脸上,毫不留情地讥讽道,“如果受害人当初未成年,毫无反抗自保能力,那么他现在也该成年了,他现在有足够能力自保,也有足够的本事追讨当初被别人欠下的一桩桩债,并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还用得着你们出来多管闲事吗薛队长你多虑了,劝你还是把伸出去的手臂收一收,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吧”
凌河发完了火,平静地又补充一句“薛队长不用钻牛角尖,你想错了,我不是受害人,没人能害我。”
速冻饺子都不应该喂给这人。
凌河在内心默默吐槽,毫不给客人面子,满面阴郁扭头就走,将薛谦扔在洗手间门口。
薛大队长的臭硬脾气也是圈内闻名,今天假若换作面对另一个人,他早就发飙骂人了。然而薛谦这回却没有发火骂人,生生地忍了,盯着凌河倔强不肯妥协的背影,最终摇头叹了口气。
薛谦也是一切皆已了然,有了答案,此次就是专程前来旁敲侧击当事人,当面做一番求证
严小刀从桌边站起来,因为喝了白酒,眼眶现出红润色泽,又因为手术后的脚踝尚未完全痊愈,走路时还摇摇晃晃出一身郎当劲儿。严小刀过来搂了薛队长肩膀,就像他平时搂他身边的兄弟,自带大哥气场“走啊,继续喝。”
凌河想要赶人的话被堵回喉咙口,充满警告意味地瞪了薛谦一眼有本事你在严小刀面前把事儿抖落出来
薛谦也以摇晃的步态掩饰他此时头脑的清醒,对凌河横眉立目的警告视而不见,分明就是还赖着不想走,先是不请自来,然而就自请在凌宅过夜了
凌河在厨房里,用一只砂锅给严小刀煎中药,懒得搭理楼上那两个糙人。
薛谦很不见外地进了严小刀的房间,两个大男人把酒瓶和酒盅搬到床头柜上,这就是准备喝酒夜聊。双方以前那些莫名其妙的误会,自命不凡的耍性子,现在也都自己打脸吃干抹净了。误会过后觉着还算臭味相投,都是性情中人,不妨往前再进一步,由神交变成深交,做朋友也不错。
薛谦在床上盘腿而坐,与严总再一次碰杯,推心置腹“严总,你知道凌氏集团那个案子,我们是怎么找到的线索”
严小刀“怎么回事啊”
薛谦打了个响指“这还得有赖于陈瑾和他那个小朋友,就是他学校里那个对象,齐雁轩,你还记得吧”
陈瑾一个背负着杀人犯儿子恶名的顽劣不堪的小子,本来就是硬脾气兼直肠子,没有七拐八弯那么多心眼,因此恶念来得快,解得也快。薛队长把他从少年时代阴影的泥沼里打捞上来,陈瑾就像从里到外涮肠子一般将怨气苦水都倒出来,轻松多了,好像一下子甩脱了卡在脖子上让他窒息多年的一副枷锁。
爹是爹,儿子是儿子,他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为上一辈的老人渣们背罪扛债呢
陈瑾拉着齐雁轩,再次去了荣正街,这回是在傍晚天光尚存时,大大方方地穿街而过,没有在意周围是否有认出他的老熟人。陈瑾请齐雁轩吃了烤鱿鱼,两人各叼鱿鱼的一边,一口一口地咬,一直咬到中间,把鱿鱼吃光,让嘴唇碰上嘴唇。
两人这一晚是如鱼得水,齐雁轩这么些年也没尝过这样滋味,就没换过什么姿势,从未面对面地如此亲密,都感到有些意外。陈瑾竟然抱起他,让他骑在上面
他们几乎把所有姿势试了一遍,顿时觉着从前那几年都白活了,折腾什么呢。
陈瑾好几次问齐雁轩“喜欢吗这样舒服吗”
这还用回答齐雁轩那一晚快活得不行,头一回尝到被宠爱的滋味
两人估计是玩儿太累了,极度放松警惕,虽说是在齐雁轩自己的房间里,不是在齐家爸妈房里,可是不慎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结果被齐家老子推门而入堵在床上这种事,也是过度放纵之后意料之中迟早要发生的状况。
齐雁轩那位当官的父亲,名叫齐孝杰。
齐孝杰是白手起家的平民大学生,在官场上一丝不苟经营了大半辈子,谨慎地做人,低调精心地伺候上官,因出身不足缺乏靠山而上升空间有限,一步步向上爬也爬得不容易。这人平生以来遭遇的最大震惊和耻辱,就是看见自己亲儿子竟然被陈瑾搞在被窝里,两个孩子是那种见不得人的关系
一顶乌云罩在齐孝杰人到中年蝇营狗苟日显疲惫的脸上,就像当场被那个死鬼陈九从坟包里爬出来,狠狠抽了他的面皮,让他蜡黄色的脸皮变成通红,额角抽出一道道血丝。一夜之间门风败坏,门下耻辱,这辈子指望能多么有出息的宝贝儿子算是被陈瑾毁了。
齐孝杰捶胸顿足怒不可遏,冲上去抽了陈瑾两个大耳光。
陈瑾硬着头皮给齐孝杰跪了,说他是真心喜欢小轩,将来想要跟小轩在一起生活。
齐孝杰吼“不可能,你做梦,我不同意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一个杀人犯的儿子你就休想
“忘恩负义狼心狗肺,我当初怎么会掏钱资助你上学你这种人天生就是没良心、养不熟的贱种,就不是个东西我掏的钱都喂了狗”
齐孝杰急火攻心之下把能骂的难听话都骂了,把自己儿子骂哭,把陈瑾骂得调头跑出他们家门。
这人最终颓然坐在沙发上,红着脸陷入愤怒和抽泣,上了年纪做父亲的人,最后竟然也哭了,翻来覆去地抽自己耳光“报应,这就是我的报应”
齐孝杰哭得很难看,随着肩膀抖动的节奏,鼻涕邋遢着流下来,这么些年饱受煎熬,亦是万般懊悔“我是自作孽,我贪了钱,昧着良心做了坏事,这是活该啊”
辗转反侧煎熬了三天,齐家老子一下子瘦掉十几斤,终于无法承受脆弱的心理防线在最后一根稻草面前崩塌,去警局自首了。这人交待出当年经济案件的许多线索,甚至拿出存有赃款的存折账目交给了警方。
齐孝杰在调往三江地之前,在邻省的海关做事,是海关里官职不太显眼但掌握进出贸易实权的小官。他在海关走私诈骗案中勾连协助某些人构陷了凌煌的公司,从中收了一笔大额贿赂。
齐孝杰后来参与三江民政局的所谓慈善工程,在“三市公务员帮扶失学少年赈济教育助学基金”里捐款,可不是碰巧抓阄抓到的陈瑾,他是特意选择了一对一帮扶陈家小崽子,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陈瑾是大劫案死鬼陈九的儿子,从一开始就隐约知情一部分的真相。他就是内心不安,为了积德行善,忙不迭地抛出一笔小钱,对他们家而言总之微不足道的数目,帮一帮那无家可归的倒霉孩子,赎回他原本也不值钱的良心。
没想到积德行善搞出了大麻烦,良心没赎回来,还把自家清清白白的好儿子搭进去了,果然苍天有眼,报应不爽。
这故事内情令人唏嘘,严小刀都替陈瑾和齐雁轩那俩孩子捏了一把担心。那两个年轻人,看起来家庭阻力不小,不知道以那二人羸弱的肩膀与涉世未深的人生经验能不能扛住这样的压力。相比起来,严小刀觉着自己和凌河面临的阻力都不算什么,他自认为骨头很硬,他扛得住。
严小刀酒喝到不多不少刚好,喉咙滋润舒服。
薛队长或许是喝高了,脑门和眼眶有大片红斑,深陷到床头柔软的靠垫里,翻看手机。好像就是无意地,薛谦呈给严小刀他随便翻到的几张手机照片。
薛谦道“陈九的那一堆碎骨头,有一处肩膀位置被切开了,你都见过吧,咳自作孽不可活,死得是真惨。”
严小刀只瞟了一眼,两道视线被手机屏幕上的图片吸住,呼吸停滞。
这张照片他没见过,看起来跟上回鲍局长给他看过的照片是一个套系,但确是一张堪称“漏网之鱼”的照片,清晰地显示某一根半腐烂骨骼的横截面。
薛谦“被刀砍分尸了。”
严小刀“对,所以骨骼断面是这样。”
薛谦“你能看出来,这是一把什么刀砍的吗”
严小刀“”
鲍局长一直想忽悠严小刀跟警局合作,判断凶手用的什么刀,而严小刀一直推脱没去,把这件事躲了,今天又被薛谦找上门来,捅开了这张照片。
严小刀面无表情,牙齿轻轻咬住嘴角,内心的波动瞬息万变。临湾港难测的风向在海面激起万丈风浪,拍击着他的心这是什么刀
“怎么的”薛谦挑眉,“你还看不出来啊”
严小刀喉结抖了一下,无奈笑道“天底下那么多种类的刀,这怎么看能看出什么来”
严小刀都感觉自己笑得僵硬,面部陷入细微的痉挛,这时只寄希望薛队长是真喝高了,没看出他临时装上的矫饰的面具。
薛谦眯细了一双酒意醺然的眼,视线像刀剜着他的脸,又像是手持两把硬毛刷子,试图狠命刷掉他脸上糊的一层腻子,刷出面具下面那张柔软鲜活的面孔,刷出真相。
严小刀回避开薛队长带有审视意味的眼睛“照片不清楚,我看不出来。”
薛谦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机“估计这是一把分量很重的钢刀而且,挥刀人使的是左手吧”
是,挥刀分尸人使的是左手,下刀专门选择拆骨的要害,心思缜密下手冷静。
这些线索,还是当初他自己大嘴巴似的毫无避忌地告诉给鲍局长。
严小刀有一瞬间的两眼发黑,如今回想当初,都觉得那位足智多谋的鲍青天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什么鲍局长故意诳他帮忙看这个案子,就是试探他的反应、准备一锅端
严小刀对薛谦饱含歉意地摇摇头“薛队,我资质有限,真看不出来,您另请高明吧。”
薛队长也没打算纠缠强求,宽宏大量一笑置之“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当事人估计也很纠结,悔不当初一时的冲动和恶念,不会想到有这么一天,死人的骨殖说出了真相,指认了凶手”
薛谦不愧公门中人,是辨人审案对付各种牛鬼蛇神的老江湖了,这句话铿锵有力,头顶自带正义凛然的气场,逼得严小刀别过头去。薛谦的视线带有炙热的温度,盯得他面颊侧面滚烫他实在无言以对。
严小刀也发觉,薛队长不是普通的出差途中“路过”,耽搁得太久了,完全不像薛谦风风火火日理万机的作风。
薛夜叉终于在凌晨时分告辞,赶大清早的航班回临湾市局了。严小刀从半靠床头的僵硬坐姿中直起腰,因为紧张而长久维持同一姿势熬了几个小时,肩膀和腰都酸了。
一线天光拨开罩在红瓦绿树上的黑色幕布,城市的美景在晨曦中露出真实的色彩。薛谦前脚刚离开这座楼,严小刀随即翻身下床,面目严峻,闪身摸进凌河睡觉的卧室。
他在鱼白天光中轻手轻脚,寻找他心存重大疑问的东西他的刀。
他自从被凌河“捉”到这里软禁,身上有些东西被凌先生拿走了,凌河在别墅里保存着他的那把宽口钢制战刀。当然,也不算真的软禁,两人毕竟有情。
与此同时,薛谦在候机大厅里等候航班,掏出手机给他的上司打电话汇报工作。
“局座,按我们的原始想法,事儿都办完了
“两个人都没有说实话,我觉得咱们的思路方向都是正确的。但是,很难说服这两个人同时愿意跟咱们合作。”
鲍正威说“怎么,又给你脸色看啦”
“脸色倒也没有,我吃了一肚子速冻饺子”薛谦拍了一下大腿,“我说局座,以后这种事您别派我去,伪装低调打入内部这种事我真的不在行,我憋得也很难受,我还是擅长坐在审讯室里直接提审嫌疑人”
薛谦酒量相当不错,不比严小刀酒量差,所以他敢找严总喝酒,酒酣耳热之际试图套出真话。薛谦道“我觉得严总对刀痕有想法,但他目前守口如瓶不跟我们透露真相。他只要说一句,咱们能少走一大圈弯路比如,凶器在哪”
鲍正威在电话另一边点头“对,我们现在有怀疑对象,但就是很难找到直接的证据,而严逍是咱们撬开突破口最容易的角度,他毕竟是那位的干儿子。”
光凭直觉怀疑不成,现在办案已经不是二十年前那一套,现在讲究以证据链服人,没有硬性证据法院什么都判不了,一筹莫展。年代久远,摄像头和视频影像没有,血迹和dna也没有,一场意在毁尸灭迹的大火还遇上当年派出所里一群不负责任的酒囊饭袋,全部痕迹都淹没在灰尘废墟中了,如今就剩下个精神不太正常的证人王崇亮。已经习惯利用dna和摄像头等等高科技手段的新时代刑警们,感到这事着实棘手。
但是谁又能想到,公安局门口还保留了十几年前模糊的录像,让他们偶然发现,指证凌煌手脚不干净的化名报案人,竟然是戚宝山。
就是这么一条迂回的线索,就是这样冲动之下的一招不慎,让某个人露了相,让某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事件沿着必然的痕迹被连缀起来。
薛谦说“局座,您这招敲山震虎,只怕会打草惊蛇啊就看下一步严逍打算怎么办。”
鲍局长深沉地说“我希望我没有看错严逍这个人,他别让我失望。”
薛谦又说“还有那位凌先生,坚决不肯合作,但我认为我们的猜测很靠谱。第一,有人李代桃僵,让凌煌混出了监狱,凌煌就没有死。第二,凌河可能是猥亵案的受害人,但我们见过很多这类案件的受害人,成年之后都不愿让丑恶的事情曝光,宁愿隐瞒事实保存名誉而不愿与警方合作。凌煌一定有问题,很可能还有其他很多受害者,这是一个案中案您信不信,这里面牵起藏污纳垢的一角,就能掀开狼狈为奸的一串人物。”
鲍正威冷静含蓄道“嗯有可能,会是非常棘手的大案,不能掉以轻心啊。”
薛谦直视窗外,视野开阔的停机坪上伸展开一副巨大的机翼。他的目光坚定不移“经济案件不归我管,我也不感兴趣,但是,这个案中案涉及到刑事责任,不管当年受害人是否愿意指证,我不会放弃追查这个案子,一定让真相水落石出。”
薛队长对某些事神经敏感,并且经验丰富。他查到涉及凌氏的经济案件,拿起凌煌其人的档案照片,只看了一眼“这个人是凌河的父亲这两个人不是亲生父子,不用验dna我都能确定这是隔壁老王的种,或者当初就是养子。”
鲍局长说,你这么肯定dna都不用验了
薛谦笑出一脸玩世不恭“局座,您离开一线有点久了,您整天开总结会表彰会开多了吧我见的案例多了,从咱们刑侦画像学的角度,但凡血缘亲生,父子之间面部五官一定能找到相似之处。假若这两人就没有一丝一毫相像之处,您自己看这两张照片,相貌平凡的凌煌能生出凌河这样相貌的儿子他有混血吗他就生不出来。
“凌河会仅只满足于给凌煌的冤狱平凡他到底想干什么他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呀,要生事了
第80章 暗藏心曲
第八十章暗藏心曲
晨曦透过窗帘, 恰好打在凌河身上, 照亮他陷入绵长痛苦的微白的睡颜。这样的深夜辗转反侧,熬到天明才能陷入局促不安的短暂睡眠, 对他而言已是习以为常, 是他十多年来度过所有漫长黑夜的方式,甘苦自知。
浓密的睫毛深深抠住紧闭着的眼睑, 把一切黑幕下的幻影和记忆中的恶魔挡在视野之外。然而,有些怨恨如同根深叶茂的大树,根系已经嵌入他脑海里每一条缝隙, 浸入他的骨髓,多年来如影随形地折磨着他, 也是套在他脖子上的永生的枷锁,让他无法解脱。
这十几年, 凌河每晚就孤独地一个人躺在雪白宽阔的床褥间,不能允许任何人靠近他床边亲近,不能允许卧室里有任何人停留注视他。
任何一点微弱的响动,风声,鸟声, 犬吠声,都可能将他从黑暗中惊醒,而他最无法忍受的,是身旁存在另一个人的呼吸那些或急促或猥琐、举止隐晦含意不明从暗处传来的呼吸声,就像一根皮鞭绕他的颈,足以勒住他的喉咙让他在抗拒和惊跳中窒息。
他也只和严小刀同床共枕过一两夜、一两个时辰, 彻头彻尾卸掉盔甲,放开心防,就守着这个叫严小刀的人,抓住对方富有安全感的衣角,这样才是抓住了黑暗长夜里的指路明灯。以至于,他像个绝望的溺水之人,像个孤注一掷的疯子,不择手段地疯狂地想要抓住、占有对方,想要扒住汪洋里唯一一块拥有坚实陆地的孤岛
许多条影子缓缓走来,蹑手蹑脚爬上他的大床,就像一条条没有进化完全的恶兽,发出粗重的恶臭的喘息。
那些影子伸出肮脏的利爪,摆弄他的长发,撕裂他的皮肉。
倾城绝色的少年,有人为了一近芳泽,为了等你长大,也是可以不择手段的,是可以不惜毁灭最美好的和最无辜的,佞笑着不惜将你逼上绝境,不惜让你徒失陟岵、让你家破人亡。
谁让你这只小鱼苗长得这么好看,这么诱人
深沉的话音在他头顶响起,赤红色的青筋凸出的巨物轻轻逗弄、抽打他的脸,用最轻佻的方式玩耍着最恶毒的游戏。
他只要往前跪一步,他只要妥协,他就可以解救被禁锢在床上那个悲惨的男人。
他只要张开他的嘴,分开他的腿,像麦允良那样的选择放弃一切尊严和羞耻之心,爬行在泥沼中放浪形骸甘为万人之下,他也可以解脱生天,像那些人一样,过上所谓众星捧月、富贵逍遥的日子。
床上赤裸修长的男子,被耻辱的伤痕织就成的一张大网裹入其中,走投无路无法逃脱,却好像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睁开眼皮在对他说,不,不,不要,不能
梦中的影子说得究竟是不是“不要”“不能”或者根本就是自己的幻觉、自己狼狈不堪的自私将对方逼上了绝境
不要。
不能。
床上的男子下唇中央淌下一行血线,闭上眼睛时,最后一道翡翠色的光芒消失在眼睫深处,让凌河今生今世再也触摸不到那样的美好。
他一生注定在冰河中孤独流浪,他一无所有,“悲惨”二字在他面前都显得浅薄轻佻。
一切的悲声压抑在胸腔内,凌河下意识地撕扯自己的喉咙,喉结和胸口都被他抓出血痕。他上不来气,惨白的面容洇出一层汗,在黑暗冰河的一块浮冰上挣扎。
“复仇”这样的人生信仰将他钉在这块浮冰之上,让他的漂流有了方向。假若连这个信仰都支撑不住,他都不知要漂到哪个阴沟暗河里去了。
晨曦将他叫醒,每一个清晨都是救赎的天使把他从黑暗沼泽中捞起来,得到暂时的喘息。他猛地从床上弹起,湿透的睡衣床单和滴水的头发告诉他,昨夜不过是寻常的一场噩梦重温。
薛队长一番旁敲侧击,迫使他直面那些他不愿储藏的回忆。这一切其实正在依照他筹划的方式,按部就班揭开一层惨淡的外壳,露出里面淋漓的鲜血。早晚都要真相大白,薛队长不过是以他事先预料和设想的那样,一步一步接近了核心真相,只是事到临头,仍然让他难受得无法呼吸。
他还应当千恩万谢叩头感激那个变态凌煌,这家伙竟然被戚爷盯上举报了。凌煌毕竟救他脱离困境,救他也是难得的一番真心,让他无话可说。假若不是凌煌,他恐怕早就成为一具行尸走肉,麦允良那样的下场
凌河低头瞅了瞅自己,他还穿着小刀的睡衣呢。
小刀的睡衣就是他的护身铠甲,半旧的纯棉织物温存贴体,好像拥有安抚他灵魂的温暖触感。
汗水把小刀的睡衣弄湿了,凌河陷入一些温暖的记忆片段里,微微一笑,扯着前襟吻了几下。
他已强大到对多年来千篇一律的噩梦麻木不仁。他在唇边扯出嘲讽世人的冷笑,对一切嘲笑谩骂无动于衷,让自己变得更为冷酷坚韧,更适合与未进化的野兽和恶魔们一起生存在黑暗的泥沼中,手撕仇人光明早已弃他远去,与他这半生无关。
呼喊或者求饶都是没有用的,任何弱点都会被有心之人牵一发而动全身,任何软处都会被恶鬼们循着气味扒开皮吃你的肉。这一点做人的道理,凌河早就明白了。
天都快亮了,薛大队长难道还在跟严小刀依依不舍,秉烛夜谈下不来床了吗
凌河决定去给严小刀煮早上这顿中药汤,他起床下地,趿拉着拖鞋,甩着睡衣的两袖清风,灰色的侧影映在窗子上。
他走到门口突然顿住脚步,终究按捺不住对薛队长的提防之心,悄悄拿出床头抽屉里的窃听装置,接通另一个房间的电流声场。
凌河听着,在谈话的字里行间找出蛛丝马迹,面色蓦然一变,拔脚起身
严小刀也是第一回溜进凌河房间找东西。他屏住呼吸,生怕喘息声吵醒床上的人,凌河好像是睡在床上吧
张神医开出的中药方子苦不堪言,然而泻火化瘀十分管用,他脚伤好像已经痊愈大半,只是心里发虚,脚掌轻拿轻放仍然感觉自己走路好像开动了打桩机,步步都是巨响。
保险柜由密码转锁控制,严小刀眯细一只眼,趴近了观察锁眼里面的机关设置,手法细腻。一切用到手指力量或者精细度的活儿严小刀都算是擅长,边转动还边揣测凌河会用什么密码他逐渐领悟,转着转着“啪”一声保险柜弹开了,他转出来的密码是两人在“云端号”上初见的日期,凌河也是留心了
他迅速地翻找,保险柜内藏有不同型号的几支枪,大口径步枪和便携式手枪都有,应该都是凌河平时常用的装备。还有一些他认不出来的药物,长串英文名称简直是密码天机。他那把刀呢
严小刀听见耳后生风,他条件反射般猛一回头,端起剑拔弩张的戒备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