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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横刀 第27节

作者:香小陌 字数:25044 更新:2021-12-31 08:45:45

    薛谦迅速挂断电话,给电话那边的人留下关机后一串含意不明的提示音。

    支棱着一双灵敏耳朵的严总披着外套经过,一手撑在车顶,调侃道“薛队长,谁这么大胆子敢泡您”

    “你那个朋友。”薛谦特别牛掰地拽了一句,“丫简直欠操”

    这话骂出口,薛队长自个儿心里也一颤悠,脑补了梁有晖的样子,其实并没想过操了对方。梁有晖长挺帅的,身材很不错,毕竟养尊处优懂得保养和捯饬,整天就是一身短夹克、珠片衫和名牌紧身九分牛仔裤,光脚穿一双锃亮的尖头皮鞋,油头粉面洇出几分骚气。梁少爷从后面看屁股长得很棒,臀型圆溜挺翘

    但薛谦自认为以他的某些根深蒂固的想法,凭他的臭脾气和底线三观,他就不可能跟富豪权贵圈子里的人扯上棘手的肉体关系甚至感情纠葛,哪怕这样的想法算是一种戴了有色眼镜的偏见。

    更何况,那种身份的男人都花心,四处撩骚就是想玩一夜情,薛谦上一段情伤刚刚痊愈,没兴趣做豪门少爷闲来换个口味招猫逗狗的玩弄对象。

    “我这个朋友有晖,其实人挺好的,没有一般公子哥眼高于顶自命不凡的那些臭毛病。”严小刀似有意又似无意地说了一句,“他这人最大毛病就是花花肠子风流成性,这一点确实欠操我认为他很需要找一个厉害的对象,好好整治整治,收拾他一顿”

    严小刀把这话点到为止,也不过分露骨,随即挥手算作告别“我们先走一步,那辆三轮蹦子您自己开走处理吧薛队您多保重,回去临湾咱们有机会再见。”

    后面跟上一步的凌先生,对薛谦递上一枚很有深意的眼神,突然凑近了脸轻飘飘地说“薛队长一贯最擅长降妖除怪,正好把那不安分的贱人收了,我还懒得收拾他,多谢了。”

    凌河嘴角勾出一道带毒的笑容,说罢扬长而去。

    “”薛谦当时都没听明白,这又怎么个意思

    薛队长在跟车回去市区的路上,还在不停讲电话,讲得口干舌燥。他在电话中吩咐专案组侦查员目前已确定籍贯为螺江市的落马官员游景廉具有重大嫌疑,以游景廉为结点发散式查询此人当年的社会关系,兵分三路查找剩余嫌疑人。1号嫌犯特征,三江地高利贷团伙某位骨干分子甚至就是当年团伙首脑,事前与陈九有债务和斗殴纠纷,事后一定已卷款潜逃且改名换姓;2号嫌犯特征,外地前来三江地做小生意的货主,道上有个暂且含意不明的绰号“对对”;3号嫌犯或知情人特征,驾驶凌氏集团货车被劫的某位司机,姓名身份不详这些人无论当年关系如何,无论这是经过一番策划的预谋劫夺还是偶发事件的激情杀人,陈年旧案终归是要水落石出。

    侦查员给薛队长反馈一条重要信息凌氏集团的董事长凌煌,早年涉入经济案件而判了重刑,然而再细察当年案卷,发现当初的海关走私和集资诈骗案子就是疑点重重、事实不清。

    “疑点重重事实不清还判了十几年这他妈是谁判的”薛谦立时开骂。

    侦查员无奈地说“咳,薛队长您也知道,十几二十年前公检法那个断案手法和程序,跟咱们现在的程序就没得比,卷宗都不能以现在的眼光标准细看,漏洞百出,冤假错案多了去了”

    按照案卷上罗列的罪名和巨大吓人的犯罪金额,假若事实清晰证据确凿都够判死刑的,可偏偏又证据链不足。证据不足却又不无罪释放,干脆就在无罪和死刑之间来个折中,判你个十五年。很多案件都是这么判的,表面看来相当符合儒家讲求的中庸之道,然而对于司法与正义而言,这样的“中庸”就是浑不讲理。

    这案子再次超出了薛夜叉爪子伸出去能罩住的范围,就交给当地经侦部门深挖去吧。

    薛谦从警车下来。樊江市市局衙门的正门口,巴掌大一块很小的广场,被一辆特别耀眼的宝蓝色豪车抢占了全部风头,跳广场舞的大妈都被挤到旮旯去了。

    薛谦一看,果然不出他所料,这又是一辆宾利,还换了个更加炫目摆阔的颜色。

    南方天气热,梁大少把短夹克换成了夏日风情的大花衬衫,下半身仍然是瘦腿九分西裤配尖头半高跟皮鞋。梁有晖喜欢这么穿,这样一来显得他身量苗条,海拔高度距离薛警官更近一步,乾坤朗日之下看帅哥看得更清晰;二来,对于他这种老江湖老司机,紧身裤显得他臀翘,诱人,身材优势就要露给对方看。

    薛谦一走近就察觉了,嘲讽道“你这半高跟里面还塞了一块内增高吧快要比我高了,不要脸。”

    梁有晖见着正主什么脾气都没了,笑呵呵的“太矮了怕你在人群里看不见我嘛。”

    薛谦蹙眉又问“你不是打飞嘀过来么你哪来的车”

    梁大少一耸肩,在他们这圈子的人眼里,薛警官这话问得特傻,一看就是平头老百姓的思维模式。但梁有晖本性不是倨傲张狂的人,实话实说道“我爸在三江地也有生意伙伴和酒店投资嘛,这都是我们家的车,想开就开出来。”

    自己确实井底之蛙,薛谦哼了一句“真他妈阔气”

    两个约炮经验丰富的老油条,这会儿感觉已经一步迈过了心思不清不楚的暧昧不明期,反而不知要跟对方说什么。

    薛谦心想,姓梁的小孩,其实你都知道我知道你琢磨什么呢吧

    梁有晖心想,好哥哥,我早就知道你都知道了,我真喜欢你,你就从了呗

    “老子还饿着肚子呢”薛谦一摆头,冷笑道,“少爷,你还没在局子里吃过饭吧”

    梁有晖对薛警官一见钟情那一次,就是他头一回进局子里挨审讯,今天又是头一回在公安局里吃工作餐,果然他的许多“第一次”都上供给他薛哥哥了。

    菜市场一样人来人往的打饭窗口,快餐厅式简洁成套的桌椅,让端着不锈钢餐盘左右张望的梁大少爷感到极为陌生的新鲜感。梁少爷中学在燕都念的私立贵校,大学本科就加入富二代留学军团,这种传统的机关高校食堂他真的没有享受过。墙上挂的各种锦旗标语口号让他目不暇接。

    他迈下楼梯刚一伸脚,“滋溜”一声差点来了个大劈叉

    幸亏薛队长眼疾手快从旁捞住了梁少爷的蛮腰以及那只不锈钢餐盘,这人才没有一劈到底,让紧绷合体的西裤当场裤缝脱线露出底裤。

    薛谦强忍住笑“不好意思啊,这地上都是油,比较滑。”

    “不不不,是我鞋底滑。”梁有晖是得陇望蜀得寸进尺,顺势就往薛谦胯骨上蹭过去,想蹭蹭薛警官臀部的肉感,感受一下是否符合他的脑补。他随即就被薛谦甩开胳膊推一边去了,老虎屁股是你随便蹭的

    劈叉姿态暴露了梁少爷深厚的瑜伽功底,竟然能够劈得很低很直。薛谦垂下眼睫讽刺道“平时没少玩这一手功夫吧少林铜人十八式、意大利吊灯之类的”

    梁有晖顿时如遇同道中人,两眼发射艳遇般的光芒“薛哥你也玩儿过下回我带你去”

    “我玩谁啊”薛谦瞪了对方一眼,“没那兴趣”他毕竟干警察这行的,即便没玩过也知道诸如“雨润天堂”、“碧海云端”这类情色场所的各种角色扮演戏目和价位表。

    梁有晖立刻收住话头和蠢蠢欲动的心思,感觉自己是真上套了,仿佛被脾气冷傲偏又帅气逼人的薛警官牵着他的魂走,对方偶尔丢给他个带温度的笑模样都能让他激动很久是不是也有点犯贱啊

    可是这贱犯得值,薛警官这样的重口味硬汉子,圈子里很多人好这一口,这是什么人都随便能泡上手的

    这食堂明明有精细小炒,薛谦故意带梁少爷去大锅饭窗口排队,让这傻孩子体验一把人间疾苦,体味一下上山下乡的滋味。梁有晖面对这一餐盘的黑暗料理大集合,竟然把韭菜炖牛肉、香菜炸汤圆和辣条炒饭都吃得有滋有味。他是直接用吞的,纯为了显示他追求薛哥的诚意和信心,这顿食堂料理再难吃也得生吞活咽啊

    面前的薛警官秀色可餐,带有现代派雕塑质感和金属光泽的面庞太英俊了。

    梁有晖以前从不吃香菜,被那怪味膈应得差点当场噎死桌上,脸憋得通红,一碗香菜汤圆简直就是香菜炸弹

    薛谦饶有兴致地欣赏他的窘迫,最终都于心不忍,用筷子敲他餐盘“那个香菜和辣条,可以允许你吐出来别吃。”

    梁有晖眼含泪光,忍辱负重地发挥谄媚攻势“你吃什么我就跟着你吃什么呗。”

    薛谦眼底滑过一道精光,抱着不善的心思,从配菜小碟里夹起一块当地特产每餐必备的臭豆腐,一整块直接塞自己嘴里,嚼得津津有味,还给梁少爷深深地一指“好吃,来一块”

    梁有晖当时眼就直了,胃内翻江倒海,香菜和韭菜混合搭配拳脚相加形成一股毒气弹似的浓烈味道,直往喉咙口蹿上来。若不是心仪的帅哥就在面前他一忍再忍,他就吐出来了。

    “呵呵。”薛谦笑着又吃了一块臭豆腐。

    梁有晖的眼泪默默流进肚里,这万恶的毁我男神的当地名产带毛臭豆腐啊

    他原本这一趟是志在必得,手包里备齐了避孕套和润滑油,印度神油之类的春药补药不敢随便拿出来怕被打。他脑补着一桩好事,就等饭后将薛谦骗上他的宾利,俩人熟门熟路也没什么羞涩扭捏的,到时找个僻静地方,在车厢内按住薛警官的胸膛捏住鼻子就来一招强吻

    这下计划要泡汤,梁大少意淫脑补的春梦美事透出来一股带毛发酵的臭豆腐味道,这忒么真是下不去口啊

    专案组一位同行端着餐盘从他们桌旁路过,顺口问道“薛队长,你朋友啊”

    薛谦面不改色答道“嗯,我以前审过的嫌疑犯。”

    那警员忍不住又盯了梁有晖几眼,嫌疑犯明明瞧着很像网络娱乐版头条照片里曾经出现的燕城著名富二代公子哥

    梁有晖从餐盘里斜飞出一个暧昧眼色“薛哥,你再抓我一次,再审我啊”

    薛谦冷冷淡淡地,唇边却分明被他的赖皮逗出一丝笑模样,用口型训斥他别犯贱。

    吃罢一顿开胃的食堂料理,梁有晖捂住叽咕作响的肚子随薛队长走出局子大门。他这一趟舍命泡帅哥也够下血本,机票和花篮果篮那丁点开销对他而言,就好比普通人给对象买一根糖葫芦,信手拈来,不算什么开销,然而这顿工作餐吃得,他回去需要上医院洗胃

    两人确实不是一路人,无论性情脾气,亦或平时的工作和生活方式,这就不可能薛谦从局子里迈步出来时,内心有一丝惆怅,拒绝的话也都想好了。

    他大大方方上了梁有晖的豪车,吩咐梁少爷将车停到隔壁街心公园不太显眼的地方。

    梁有晖都能闻出来他车厢内充斥的腌臭豆腐味,然而一想到他马上就能吃到薛警官的豆腐,无论什么烹调口味的豆腐他都准备屏住气息咬牙忍了。薛谦坐在副驾位上,脸庞侧面冷峻硬朗的轮廓好看极了。

    男人跟男人之间,当然首先看的是相貌眼缘身材,是否合自己口味。

    比外表更重要的是,自幼养尊处优心肠柔软的梁少爷,就喜欢这样浑身拥有肌肉感、性格充满安全感的成熟硬汉,所以他以前稀罕严小刀,现在真心很爱薛警官。

    薛谦难得心平气和露出温存之意,语重心长道“有晖,你大老远跑一趟,心意我领了,你快回去吧。

    “我这人平时工作非常忙,没时间招呼身边朋友,难免有怠慢之处,有时脾气不好难免有驳你面子的时候,你别跟哥一般见识,但是也别费心再来找我。”

    “所以咱们”薛谦这番婉拒的话已挂在嘴边,稍微一偏头,猛然惊觉梁有晖的脸都快沾到他眼睫毛边上了梁有晖本来没这个胆量扮演强吻角色,毕竟薛警官这里可是警棍手铐皮鞭辣椒水一应俱全,轻而易举可以揍死他这个图谋不轨的采花贼。然而薛谦难得用平和温柔的口吻对他讲话,挺直的鼻梁、美好的唇型和t恤下面勾勒的胸肌,实在太诱了,他下意识循着一股臭豆腐味凑到对方嘴边。

    薛谦喉结一抖,眼明手快二指捏住梁少的喉咙,把扑上来试图亲他的小狼狗摁回座位“别闹”

    “哥,我没闹。”梁有晖突然从平日里嬉皮赖脸的面目中抽离出来,露出正正经经的表情,“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你就是觉着我没诚意,不相信我。我都二十六了,我也想找个稳定可靠的朋友,以后再也不出去浪荡胡混了,再也不会出现上回那种烂事了”

    梁少爷脑子不傻,他只是不爱跟旁人玩那个花里胡哨心眼,不玩心计可不代表他人事不通。

    薛谦略感无语你还提上回那档子烂事

    梁有晖心思一动又想出招数,从车载储物箱里掏出他特意带来的玩意儿,一堆光鲜的礼品盒子。上回只送一个,这回一送就送四个,能开一条明杠了。

    薛谦哭笑不得“搞什么你给我买这么多游戏机干什么我忙着呢没工夫玩这个”

    “这玩意带在身上,比开了光的观音坠子还管用,能给你挡子弹啊哥”梁有晖煞有介事地把礼物一一拆包,给薛队长揣在怀中摆开位置,“我教给你啊,哥,这只机子挡在你左胸,护住心脏位置。这两个你挡在腹部,护住左肾和右肾,男人的肾最重要了俩护肾宝”

    “还剩一个,少爷您准备给我摆哪”薛谦强行绷住笑意。

    “还用问嘛,你身上哪块肉最重要啊,哥”梁有晖拎起最后一个掌上游戏机,把东西往薛谦裤腰正中位置一挂,竖起来的形状正合适,“这个护裆啊裆打坏了怎么办”

    “简直他妈有病”薛谦一口带臭豆腐味的口水喷了梁有晖一脸,明知这小子拿他寻开心逗乐呢,但他那时真被逗乐了,大笑。

    他一巴掌扇向梁有晖,却是闹着玩轻轻扇过去的,手指撩了对方下巴,没有用力。一身疲倦和睡意都被梁少爷搅合没了。

    “哎呦”梁有晖对这温柔的一巴掌甘之如饴,“哥,我才送了你四个不锈钢外壳的护肾宝,咱俩就有了身体接触。早知道我把那个店买下来,我给你用护肾宝镶个铜头铁臂刀枪不入,你能不能跟我回家啊”

    “滚蛋。”薛谦笑骂,却不知怎的把拒绝的话一次又一次含混地吞回去,有些动摇,舍不得拒绝

    梁有晖又很不要脸地去掀薛警官的t恤,非要瞅一眼自己救命之恩的成果。这份死皮赖脸又为他争取到了视奸薛队长八块腹肌的千载难逢机会。

    薛谦左躲右闪才把这只巨型“哈巴狗”从他身上抖落下去。

    薛谦心里明白,他平时工作性质就跟打仗似的,紧张惯了,身边接触的人从上到下,从领导到同行再到三教九流各色犯罪嫌疑人,没一个能让他轻松的,都他妈是人精,让他身心疲惫应接不暇。他身边就缺一个纯开心逗乐的活宝,就像梁有晖这样,不带心计城府,聊天都不用转脑子,令他十分轻松,愉快。

    梁有晖假若不是某位首富的儿子,长得不错,身材不错,性格也很好他现在就跟这人去酒店开房,他不介意认认真真地追求对方。

    可对方偏偏就是梁通的嫡亲长子,圈子里传闻来路很不简单的大富豪梁先生。

    将来肯定不能长久,不如现在就把蠢蠢欲动的小幼苗扼杀在摇篮里。感情这事不能以孤单寂寞时纯泄欲的滚床单开始,最终再以门不当户不对性格不合父母不同意等等鸡飞狗跳一地狼藉的乱局收场,没意思,没必要,就不应当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 :

    第76章 海滨浴场

    第七十六章海滨浴场

    严小刀将飞机座椅调成仰躺姿势, 用毛毯横三竖四把自己囫囵裹成个蚕蛹, 十分疲劳,却还是没能睡个安稳。他在急促的起伏和呼吸中尝到梦魇滋味, 在令人窒息的无边黑幕下面挣扎片刻猛地睁开眼

    一睁眼几乎碰到凌河的鼻梁, 凌河是以鼻尖相蹭、嘴唇略微错开的姿态目不转睛凝视他“小刀”

    严小刀迅速上下转动调整眼球,想起来他们是在飞往峦城的飞机头等舱上。

    凌先生关切地一只手压住他胸口锁骨, 怪不得给他压出了梦魇

    严小刀抱歉咳了一声“不好意思啊,刚才睡着了。”

    凌河面带深意“你不仅睡着了,你还说梦话。”

    严小刀“我说什么了”

    凌河啃着自己嘴角, 没有隐瞒“你喊你的干爹呵,叫得还挺亲热。”

    多么亲热也没有吧严小刀用眼神向精明的凌先生投降, 他确实梦到他干爹戚宝山,日有所思必然夜有所梦, 也不知对方怎样了,有没有恨上他。他一向重情,多年来烙印在他骨血里的那些情感,比如亲情,比如孝道, 比如义气,不是轻佻地说抹掉就能抹掉。假若有一天全部抹掉了,就好比把他这个人的骨头都打碎,重新拆分排列组合,再强行拼接成另外一个人。

    这一战凌河大获全胜,确实足智多谋。薛队长也很上道, 让凌河兵不血刃就达到了目的。

    而严小刀被斩断的和被敲碎的,远远不止他的脚筋脚踝

    严小刀一低头,满心的凄凉感慨立时烟消云散,笑出来。他的毛毯刚才不是贴身裹他身上的么

    蚕蛹式的被窝筒不见了,一条毛毯平摊开来覆盖在他两人身上,然而却因为头等舱座位宽敞,毛毯显得幅员不够左支右绌,一定被他在睡梦中拽来拽去。脸皮很厚的凌先生嘴里说着“我找不到我的毯子了空调很冷”,一边堂而皇之地用后脚跟将自己座位下的毯子踢走。

    严小刀嘲弄地一笑置之,懒得揭穿这位少爷,刚才的梦魇恐怕不仅只因为凌河压了他的胸口吧。

    英俊的空少端来飞机餐。

    头等舱的空姐空少们比经济舱来的形象好些,总归是有钱老板们口味比较挑剔刁钻。严小刀如今对同性有了兴趣,忍不住多瞟一眼,顿时又觉得纯属浪费自己的视线眼神。世间男人都是庸俗抠脚大汉,哪个都不如小河。这就是凡间俗物与天仙绝色的分别,去整容都没用,等下辈子重新投胎吧。

    飞机餐也极难吃,严小刀已经属于不太讲究的糙爷们型,叉着一块撕不碎也嚼不烂的老而弥坚的牛肉,实在难以下咽,自嘲地笑出声“我这味觉被你惯坏了”

    凌河心领神会,薄唇划出心满意足的俊朗弧度“今晚晚餐随便你点,我给你做。”

    两人默契地交换餐盘,把凑合能吃的东西以互补互助的方式扫清。凌河负责吞掉百嚼不烂的牛肉,严总负责吃掉塞牙缝的水煮蔬菜,互相拣对方不爱吃的东西吃掉。

    凌河偶然提了一句“你想家,想你的兄弟们我家里电话你随便打,我不会妨碍你们叙念旧情,但是你不准离开。”

    我不阻拦你念旧恋家,但我也不打算放你走,绝不放这就是凌河对待严小刀的策略,表面上软硬兼施,实质上是大妖精撒开一把带有黏性的蜘蛛丝,死缠不放。

    严小刀时至今日也终于尝到受夹板气的滋味,他手底下最亲密的兄弟团现在肯定恨死凌河,哪天再碰面铁定要撕起来,这中间的误会隔阂怎么劝解

    凌河仿佛猜到他心中所想,笑了“我给你干爹、你母亲、还有你家熊爷三娘一群小弟寄了一些特产,人吃的和狗吃的都有,我们峦城的干制海鲜,还有三江地的几样特色名产,我都帮你寄过去了,一共寄过两批。”

    严小刀诧异“你寄过东西”

    凌河笑出几分恶劣,就没安好心“我当然以你名义寄去的。邮包寄件人假若写我的名字,他们得以为我想下毒吧”

    严小刀摇头叹息,忍不住伸手捏了凌河的后脖窝,柔软且微微凹陷的地方。

    凌先生精得面面俱到,走一步棋事先想好三步,永远走在他前面。跟凌河在一起,就是随时准备对谁磨刀霍霍,不然这把刀哪天就要架在自己脖子上,当真一刻都不敢放松

    这人假若单纯得像梁有晖那样,他这日子能过得轻松简单许多。

    然而,真要是像梁大少那样简单寻常,毫无嚼头,他也不会对这个人如此迷恋,爱恨交加欲罢不能。

    一行人回到峦城的瀚海楼别墅。院落内,应季的紫薇与海棠争相竞艳,朴素苍白的一栋老房子被衬托出几分青春活泼的步调。

    独守空房的苏哲见着他们回来,就差扑倒在严先生面前哭抱大腿撒娇了可怜的苏小弟这些天就过着白天吃垃圾食品舔盘子和晚上闻着严先生的睡衣自撸的浑浑噩噩日子。这会儿做饭的大厨和他心仪的硬汉子一齐回来了,食欲与色欲都有了着落,苏小弟笑逐颜开,脸上开出妖娆的海棠花,晚上赶忙就将头发重新烫了烫,精心梳了一个新潮发型在严总面前招摇过市。

    是日晚餐,凌大厨给严先生做了五道菜的西式大餐,并且只做给严小刀一人吃,顺手递给苏哲一盘蛋炒饭,随意丢了几颗作为剩余边角料的虾仁进去。

    凌河就是这副脾气,在表达他对某一个人的偏爱与钟情时,对桌上其余人连面子都懒得招呼,我行我素,就是如此孤傲任性。

    苏小弟在毛仙姑的嘲笑声中一头磕在餐桌上,顶着脑门上的大粉包愤愤不平地昂起头。炒饭就炒饭呗,俊男在侧秀色可餐风景无边,一盘蛋炒饭咱都能吃出脸红心跳性欲盎然的滋味。

    严小刀也笑了,笑出一排很好看的白牙。

    他迎着凌河虎视眈眈监视他吃饭的目光,头顶着雷将自己盘中一块六分熟的百里香煎小羊排夹到苏哲碗里。他不会鄙夷嘲弄苏哲对他偶尔的腻歪,但也不跟对方耍暧昧或过分亲密,言行举止自有分寸。

    严总当晚招来苏小弟,聊起在三江地调查“慈恩堂”福利院的奇遇,拿出一份印有苏哲童年照片的发黄的档案。

    苏哲脸上情绪略微尴尬,沉默片刻,却又迅速回复坦然和率真,扭了扭肩膀撒个娇“哎呀哥你揭我老底嘛,好讨厌呦是嘛,我是被卖到美国,我养父母对我挺好的,孤儿院有的是比我命运还要惨的,我没什么值得抱怨。”

    严小刀以大哥的姿态揉了揉苏小弟的烫发,这小子镶的一对黑金耳钉挺时髦。

    苏哲低头玩手绳,突然靠到严小刀肩膀上,眼中布满柔情和渴望“哥,我还有个姐姐呢。亲姐,她也被卖了,我回大陆来,我是想找到我姐姐。”

    严小刀摆正对方的头“卖到哪了”

    苏哲摇头“不知道。”

    严小刀“你姐姐叫什么名字有照片吗她也姓苏”

    苏哲再次摇头“我没有照片,她也不姓苏。我们俩同母异父,我姓苏,她姓黄,卖给别家就不知道要姓什么了。我姐姐很漂亮的,她对我可好可好啦”

    很暖的严总用力拍拍苏小弟“办完手上的事,我帮你找这个姐姐,你放心吧。”

    再说严小刀这个人,脾气性情和人缘都是极好的,在凌宅住了不过个把月,眼瞧着就把上上下下的心都收拾服帖,不止是苏小弟,这房子里没有人不喜欢他。

    他仍然习惯大清早呼吸着晨风寒露洗冷水澡,这么个色的生活习性,迅速勾得凌总一群跟班每天清早陪他一起洗冷水,成为一项时髦的健身活动

    瀚海楼充满小资情调的院落里,形成这样一道奇异的风景,一群爷们各自拎个大号塑料盆或者水桶,打一盆冷水在院子里往头上肩膀上浇,激得发抖打颤,还要装腔作势地大叫“舒服”、“痛快”

    毛致秀翘二郎腿坐在门口石台子上,与温柔的柳蕙真并排坐着,指着这群无聊的男子大笑“发什么神经”

    然而,毛致秀围观了两天终于也忍不住,加入了发神经的洗冷水澡队伍。

    姑娘唯一不方便在于不能随心所欲地脱衣服秀肌肉,在糙汉子队伍里显得略微扭捏局促。毛致秀身材也是极好的,黑色背心勾勒出盘靓条顺的模特架子,肩膀和手臂暴露出常年练功积攒出的漂亮肌肉,水花淌过她肩胛骨部位的绣纹,黑色纹身在阳光下被洗得灼灼发亮。

    有一个人,明明可以秀出肌肉,但偏偏从来就没秀过,人前从不脱衣露肉,说不清是害臊还是傲慢。凌河从大门后悄悄闪出半张脸,视线掠过一群晃动的胸脯和后背,唯独让严小刀的身形从一片模糊虚晃的人影中凸现出来。

    苏哲都脱了,自恋着一副瘦猴弱鸡似的身材,穿一条小短裤在严先生身旁晃来晃去,明知吃不着,不是他的,但也不妨碍这孩子平日里一贯擅长自作多情兼自我陶醉,严小刀多瞟他的裸体一眼他就臭美得觉着自己赚到了,反正凌总吃醋也不会真的敲断他腿或者剪了他的小嫩黄瓜

    严小刀的笑声回荡在院子里,一层水膜覆盖他的肌肉,面目俊朗而洒脱。他时不时伸手指着,吆喝那几位爷,“檀中内关,神厥合谷”、“洗够半小时才能舒筋展脉、延年益寿啊”

    严小刀纯是开玩笑的,苏哲厚着脸皮不失时机地蹭过来“哥,像我这样的骨骼清奇,我是不是练功夫的好材料我也想打通任督二脉,练飞檐走壁,九阳神功哥您教教我呗,您给我指指任督二脉在哪里嘛,怎么打通”

    所谓任督二脉,皆是以人体两腿之间的会阴穴为,往前行走从身体正面由上而下叫作任脉,往后行走沿着脊椎到达头顶叫作督脉,谁不知道啊

    毛致秀喝道“小贼,不准犯贱”

    苏小弟被毛仙姑识破了一番奇技淫巧,吐了吐舌头不甘心地捂着裤头跑走了。

    躲在角落里偷窥的凌总,确实酸得牙根发痒,很想找一条鞭子抽苏哲的屁股嫉妒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面对严小刀这样的人物,这人是无论走到哪、落到什么田地都能泰然处之随遇而安,以人格魅力压服周围眼光,生生地把一家之主凌先生晾在一边。

    毛仙姑洗完冷水,身上还湿漉漉的,就给众人秀了一手飞身上房的绝技。姑娘轻巧地助跑攀上墙头,在一道围墙上闲庭信步,最后直接跃上别墅房顶,潇洒地摆了一招金鸡独立,再摆一招白鹤亮翅。

    众人喝彩,汉子们朝房顶上喊“秀哥,还是这么帅啊”

    严小刀抬眼往晨曦笼罩的红瓦房檐上瞅了一眼,面容蓦然陷入静谧,移开视线让淡淡的萧索自行稀释化解在黢黑深邃的眸子里,不丧气不抱怨,沉默着往楼门口走去。

    他上不了墙了。

    他走路时能看出明显的摇晃,虽然瘸都能瘸得丰神俊朗玉树临风,很耐看,但确实瘸了。

    严小刀走上台阶,被隐在门后的人眼明手快拉住了手腕,脚步一踉跄就栽进门厅内。

    他与凌河几乎胸口贴合胸口。二人胸膛的轮廓默契地贴成让人浮想联翩的严丝合缝,差不多的身形高度让他们总能面对面端详对方眼底细微的痕迹,心情上寸丝半缕的萧索与失落都无所遁形。

    凌河眼底闪动含蓄的歉疚和情谊,轻声说“你想去海边走走吗我,我带你去海滨浴场”

    凌河说这些话,语调总是不自然,远不如这人张嘴骂人喷射毒液时那般巧舌如簧游刃有余,好像天生就是以硬碰硬的古怪脾气,就不懂得怎样与人,或者说几句斯文甜腻的软话。

    玩温柔体贴确实非他所长,而且他也不太会邀约,没有正式的约会经验,长这么大二十三岁了,他约过谁

    “好,去。”严小刀不假思索。

    凌河硬着头皮已经做好要被嫌弃拒绝的心理建设,甚至不由自主开始调集火力预备下一刻如何跟严小刀翻脸发飙,没想到小刀答应他的邀约如此大方爽快,一梭子毒液又没有用武之地了。他唇边绽放惊鸿一瞥的笑容,难得不设心防地笑了,牢牢攥住小刀的手腕舍不得松开。

    许多矛盾已经硝烟散尽,没有人替他俩正式按下开关键,所谓的冷战就没声没影儿地偃旗息鼓了。还战什么

    随后这一路往海边去,凌河即使开车都腾出一只手握住小刀,好像生怕严总改主意临阵脱逃。

    峦城一年四季都是避暑耐寒的胜地,这个月份的海滨浴场海水微凉,沙滩上却已人满为患,游客与海鸥追逐着争夺细软白沙上的落脚之处。脚底踩出的海水窝里,有清晨涨潮退潮留下的一群懵懵懂懂的软脚甲壳生物。

    新婚夫妇来沙滩上拍摄婚纱照,又亲又抱又举高,一个骑着另一个摆出各种高难度姿势。新娘子的特大婚纱裙摆被海风吹得当空乱舞,铺头盖脸,正好扑在从旁路过的凌先生脸上。凌河略微郁闷地默默将婚纱从脸上移开

    凌河的穿着打扮实在太普通,摄影师尚未仔细看脸,随口像使唤喽啰似的招呼“诶那位先生帮牵一下裙摆,帮牵一下”

    严小刀笑着看凌河弯腰帮人家牵裙子。

    凌河也就是今天跟小刀约会心情阳光敞亮,若是往常,凭这人暗黑系的臭脾气,可能会等新娘子从面前走过时悄悄踩住对方的裙摆,对秀恩爱的狗男女立斩不赦

    一对新人中的男士猛一回头,瞥到凌河的脸,瞬间油然而生的自惭形秽激起了同性相斥的戒备警惕“不用他牵裙子,不要他牵”

    严小刀笑着将凌河拉走,给那位恍然醒悟一路试图追上来的摄影师留下一双扬长而去的潇洒背影。影楼摄影师在他们身后喊“先生做代言吗报酬好商量啊,愿意拍广告片吗”

    海滩上许多人吹起救生圈和充气皮筏,下海游泳,严小刀伸开手臂抻了抻筋骨“成啊,老子也去租一条皮筏子,你来不来”

    严小刀是有意嘲讽某人骨子里既小气又害臊,肯定不会脱了衣服下海游泳,那样就不是凌河了。

    挺直着脊梁吹海风的凌先生,翻给他一个淡淡的白眼,随即兴致勃勃地提议“我带你去坐摩托艇。”

    浴场老板圈出一块水域,出租双人座的摩托艇。严小刀挑眉问“你喜欢这个你玩过”

    凌河摇头“从来没玩过。”

    严小刀一咧嘴“你行不行啊我来吧”

    凌河当仁不让地吩咐“你坐我后面,我来驾驶”

    摩托艇在一阵刺耳的马达轰鸣声中,猛地从严小刀屁股底下往前蹿去,让他猝不及防后仰着几乎被甩下水。他凭借柔韧的腰力又折回来,这回学乖了,严阵以待勒紧了凌河的腰,抱着凌河从浅水湾向海面深处乘风破浪

    凌河绝对没有开过这种极其幼稚的电动玩具,他没有跟任何人玩过需要身贴身、肉贴肉的双人游戏,以前就从来没想过。时至今日,他所刻意苦练的一切本领技艺,都含着深刻的筹谋和算计,都是有目的而为之,从来不是为了娱己或者娱人。这样的快乐逍遥与他二十年来的人生毫无关系,这是天堂般的人生享受

    他全部的第一次,也不过都给了严小刀。

    两人的衣服迅速全部湿透,一浪高过一浪的水花铺天盖地将他们包围,咸腥的海水与温热的肉体散发出的味道在鼻息间萦绕,让人在无比的愉悦兴奋之间快要窒息

    凌河的湿发撩到严小刀脸上,湿透的白色衣物贴身勾勒出两人胸膛和大腿的形状。

    凌河的臀部偶尔顶得严小刀前裆有点难忍。摩托艇每次往前一蹿,都让他控制不住惯性,往凌河后背重重地撞上去。

    双人摩托其实座位足够宽敞,严小刀后来隐隐发觉,不是座位太窄,是他自己的问题爱恨交织到最后剩下的,终究还是无法割舍的爱与钟情。

    凌河上身穿的是一件半开襟的“亨利衫”,三粒纽扣都散开着,被海水浸润的胸口毫无遮掩地放射出蜜色光彩。

    两人从浅滩中一步一步走岸,好像踏着波浪浮出水面,身后是海天一线一望无际的波涛。严小刀偏过头瞟着前胸后背都湿透的凌河。这人亚麻色的长裤也都湿了,裤脚遍是泥沙,下体微微显形。

    严小刀瞄了一眼,迅速移开视线看海鸥了,毕竟大庭广众之下。不得不承认凌先生果然每顿饭没有白吃八两干粮,从小喝牛奶、吃牛肉、啃黄油长大的少年,发育得很不错。那天在酒店洗手间里教这小子怎么撸炮,他就看出来了

    凌河当晚跟小刀说,他临时出一趟远门,订了红眼航班,快去快回一天一夜就能回来。

    “去哪”严小刀略微不解,“我陪你吗”

    凌河神情不定,一口回绝“不用,我自己去。你在家等着,不准趁我不在悄悄跑了”

    严小刀还真没想偷跑,回敬道“我要是想走,一定在你面前大大方方地从正门离开,我不干悄悄跑了的怂事儿。”

    凌河被戳到短处,有点没面子,在严小刀面前愤慨地拿手一指“我不在家,这楼里没一个会做饭的,严先生您就尽情享用快餐外卖吧”

    严小刀迅速七拼八凑堆出一脸懊悔的表情符号,演技浮夸地捂住胃部后仰倒在沙发上。他的胃口真是让凌河养刁了,如今再吃外卖盒饭已经无法忍受,由奢入俭真难啊。

    他眼瞧着骄傲的凌公鸡在他面前翘着尾巴志得意满地离开了。

    严小刀当时没猜到凌河这人去哪了,他完全想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大糖块 :

    "亨利衫"可以查一下图片,身材修长又有胸肌的男士穿起来很好,很好,很性感

    第77章 妙手神医

    第七十七章妙手神医

    凌公子只带了两名贴身保镖, 连夜乘航班去了宝鸡。

    凌河连下榻宾馆的时间都省掉了, 连轴转不需要休息睡觉,他所要办的事情比睡觉重要得多。他出了机场直奔大人物的家门, 左右手提着峦城特产干制鲍鱼海参礼盒登门拜访。这种场面也是难得一见, 凌先生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似的,长途奔袭给人家献礼。

    凌河并非不懂人情世故, 只是平时这些客套礼节他自认为用不上,对许多人和许多事他要么不在乎,要么施展心计巧取豪夺, 他都不屑对任何人逢迎谄媚。然而这世上,有些事情就无法巧取, 有些人就不会让他予取予求地“豪夺”今天是当真有求于人,不得不撕下骄傲的面皮卑躬屈膝。

    他进屋颔首, 客客气气问道“请问张文喜大夫在吗”

    一位身形干练瘦削的男子站在窗边,背对着他,摆弄窗台上琳琅满目的几十种稀奇植物。这男子穿一身宽松的绸布中式褂子,黑色千层底布鞋,民国书生气质的衣品有点像戚宝山那个酸劲儿, 但是比戚爷年轻多了。

    这家伙也是个人精,仿佛后脑勺开了天眼,用特有的玩世不恭口吻将他顶回去“怎么又是你呀上回都告诉过你不要来了,饿不给你治”

    凌河轻声问道“为什么不能治,张大夫是太严重治不好了吗”

    背身的男人缓缓回过头来,露出一张瘦长的麦黄色脸庞和一双细长精明的眼“不是, 治得好,不就是接个脚筋吗,这种小伤小痛饿治起来拿手得很但是,饿最近心情不好,饿谁也不给治,你们一个个就都瘸着吧”

    没听过这么不讲客套也不需要编纂任何理由的拒绝方式,凌河呆怔住,站在那里。

    凌河前来寻访的这位少爷年纪不大,是圈内相传一双妙手和一把手术刀包治外伤百病的神医。

    建国后相传宝鸡有这样一位“神刀张”,隐居在秦岭西沟里,时常被中央请到燕都的海子里,给各位大领导、圣上、相国们看病。这人做外科手术不见血不留疤,手到病除,不留痕迹和后遗症。可惜啊,吹得再神的半仙,也有天命之年,有他命中注定的气数,自己都治不好自己。后来这位“神刀张”就去世了,身后有一位传人,据说手活儿也不错,就是凌河专程前来拜访的这位小神医张文喜。

    然而,眼前这人很不好说话,张文喜是出了名的性情乖僻不符常理不合人群,或许就是自恃有才眼高于顶,想怎样就怎样,给不给治全凭他喜好心情。

    张文喜坐在一张梨木雕花的古董椅子里,端着一杯盖碗茶,垂下眼皮子一口一口地撩拨浮在热水上的一层茶叶,故作悠闲,简直就是来气人了。这小子一脸痞相,真不像个救死扶伤的医生,像山寨出来的。

    凌河孤伶伶地戳在那里,平时都是他掐尖使坏去气别人,随口一梭子毒液喷人一脸让对手仇家满脸抽搐溃烂生疮,这种事他最拿手了,他是真不擅长开口求人。他这时脑补盘算着普通常人面对此类局面的方式,是应当扑上去抱着张神医的大腿痛苦流涕打滚哀求、以悲情动人,还是砸钱、、或者拔枪呢恐怕都不管用吧。

    凌河凛住气息走近两步“张大夫什么时候能心情好些,愿意给治”

    张文喜哼了一句“不知道,少则一年半载,多则十年八年,看饿的心情。”

    凌河蹙眉,心里憋着邪火,也是不善地打量对方“张神医,您眉心处神色郁结,舌苔发黄,嘴角生疮,脾气暴躁,看起来就属于肝火旺盛、火旺阴亏,您是失恋了心情烦躁吗”

    张文喜猛一挑眉毛“呵呦,你是大夫饿是大夫,你诊病还是饿诊病你小子还敢挤兑饿”

    凌河将成盒的海鲜礼品放在房间地上“既然失恋了不爽,也算我来得不是时候,实在抱歉。张神医,我改日再登门拜访,您一定保重身体,心情转好之前您给我好好地活着”

    这话如此阴毒让张文喜满目惊愕,就没见过这样口气张狂敢对他出言不逊的求医病患,怒对凌河的背影“你、你给饿站住”

    小神医最近心情不佳,确实失恋了,而且失恋已不是一天两天。

    张文喜自幼喜欢的那位青梅竹马,回山东老家结婚去了,嫁给另一个男人。他不但没捞着,还屁颠颠儿地给瘸腿的情敌把伤腿治好了。这样宽宏大量妙手仁心的积德犯贱行为,咱们张神医觉着受够了,善心已耗尽,再也不想管闲人的俗事还要眼瞅着这些人在他面前晒狗粮,谁腿瘸让他瘸着去吧,关老子屁事嘞

    张文喜憋了一肚子伤春悲秋顾影自怜的闲闷气,手一指身旁座椅“凌先生你坐这里,饿问问你。”

    待凌河坐下,张文喜斜眼瞟着他“你说的断了脚筋的那个男人,是怎么伤的借了高利贷还不起被人砍脚还是做了恶事遭人报复”

    凌河摇头,但凡提及严小刀他的恶毒怨气也就烟消云散,认真地回答“他是很好的人,从来不做恶事,怎么会遭人报复。”

    张文喜顿感好奇,微微凑近身子“好人却没有好报,那是怎么断的”

    凌河面无波澜,眼神清白,像是叙述一件平常的家事“我是恶人,我用刀扎断了他的脚。”

    张文喜口中“嘶”了一声,夸张地抬腿揉揉自己脚脖子,感到一股穿心扎肺似的尖锐疼痛“这人跟你有仇么你下手这样狠”

    凌河再次摇头“不是,他是我老婆。”

    张文喜捂住胸口差点儿从梨花木椅子上后仰折过去他也瞧出这位凌公子的精神状态与心智推理不似常人,明明讲述着最凶狠恶劣的行径,这一张年轻俊美的脸上,两道眼神如初生婴孩一般透亮清澈、纯情无辜,好像与凡俗污浊的俗世就完全不是一路;这人讲述怎样扎穿了别人的脚,就像在自家厨房拎一把刀切鱼剥鳞一样稀松平常,好像完全不通人事情理,这是什么脑子要么脑血管长歪了,要么是脑干位置挂着个垂体瘤子。

    张文喜为自己顺顺气,吐槽道“你砍都砍了,你还花钱再请饿去治神经病,你耍饿玩儿呢”

    神经病凌先生怕冷似的微微一抖,语塞无言。

    砍都砍了,不给治又能怎么样

    假若残一辈子都治不好,严小刀会不会仍然选择原谅他,仍然跟他混在一起,至少表面上仍然给他一个“心甘情愿”

    严小刀一定会瘸着脚拥他入怀原谅他,继续放纵他的任性恶劣声名狼藉,总之两人在一起,哪管世俗旁人的眼光里他们这算是同甘共苦还是同流合污凌河心里有所判断,十分笃定。孤身陷落在黑暗泥沼这么些年,以恶为护身铠甲,以毒为伤人武器,这么多年他也只遇见严小刀一人,能让他如遇见天神一般,用崇拜的角度去仰视对方。这个人就是前来拯救他的护命天使,时不时令他自惭形秽,却又欲罢不能,每时每刻都在对小刀的钟情迷恋情绪中辗转煎熬。

    小刀昨天在院子里看到致秀徒手爬墙上房,那时眼里曝露出一片失落和荒芜,他躲在门后偷看,他很难过。

    小刀在乡村旅舍的楼梯上打着滚摔下去了,他甚至来不及扶住对方,一身英雄气虎落平阳,一个破楼梯竟然绊住了他心目中完美的人,尤其让他抓心挠肝。

    凌河认为自己亟需再来一场忏悔,在那位邱文澜牧师面前,并且需要更改某些忏悔词的内容。他的心境已经与数月之前大不一样。无论将来是否能与小刀共度一生,这个人在他身上烙下的一层一层改变,深深浅浅地刻在他皮肤上、骨骼上,这些无法否认。

    原来喜欢上一个人,可以让自己变得不再穷凶极恶,变得柔软善良一些尽管这样的领悟他永远不准备对严小刀吐露半分。

    凌河淡淡地对张文喜道“我想给他治好,让他恢复从前的样子,让他能开心一些。”

    “这样啊,咳”张文喜细润修长的眉眼闪出碎光,干脆利落道,“我收你一千五百万,你能付得起这价钱,我包给你心上人的脚丫子治好,让他完全感觉不出他曾经伤过。”

    凌河惊问“你要这么贵的价”

    张文喜一脸理所当然“原本一只脚丫子只收一百五十万,换头才要一千五百万呢。但你刚才说,你媳妇的脚是你拿刀扎坏的,既然是你造的好事,对所爱之人尚且如此歹毒心狠手辣,饿怎么能不让你多出点血一千五百万一个子儿都不能少,不然饿就不给治”

    凌河怔然瞪着张文喜,难得在外人面前示弱哭穷“我没有那么多钱,现在一时半会拿不出这些现款。”

    “咳,你砍人家脚的时候,那么痛,怎么没想到拿不出钱治呢”张文喜两手一摊,冷笑道,“饿若是收你钱收少了,凌先生你下回哪天又不开心了,打算家暴你媳妇,你再扎另一只脚治这一回让你倾家荡产就最好咧,这辈子也就没有下回了”

    张文喜字字句句狠辣刁钻,就是故意对他冷嘲热讽、毫不留情地鞭挞,凌河瞠目结舌瞪着对方,才发现今日遇见了活的对手。

    凌河低低地垂下眼睫,眼睑下垂落两丛水墨画般的阴影,轻声说“张神医,我确实拿不出这么多钱,你不能通融吗”

    张文喜反诘道“你还有房子吧”

    凌河“”

    凌河两眼发黑,甩了甩头甩掉眼前黑色帷幕上飞舞的一片金星,咬牙说道“我可以卖房子,你先把他的脚治好。”

    张文喜顺手从案头抽出一张宣纸,一双细眼透着旗鼓相当的精明刁钻“凌先生给饿打个正式的借据,一千五百万绝不能少给。”

    凌河也没有抠抠唆唆或是逡巡犹豫,掏出签字笔在借据上签下自己大名。

    这一个签名写下去,他就背上了一笔巨债。

    天道轮回多么可笑,凌河唇角擎出一丝自嘲的笑。只能让陈九那家伙再活一遍,他得杀过去截胡才能弄来这一千五百万。

    大主子爷不在家,凌宅别墅就少了一根能镇宅辟邪的标杆,瀚海楼里往日的门风规矩、条条框框,一夜之间都被踢蹚散架了似的,在这位外严内宽而且很没架子的二主子严小刀面前,就没啥规矩可言,一群男女老小开启了胡吃混睡的造反模式。

    高级大厨不在家,毛仙姑早中晚三顿买回外卖盒饭,喂饱全家。

    严小刀简直无法想象,自己之前跟一伙单身汉同居那么些年,每天吃宽子买回来的各种口味的杂牌盒饭,过着一把很糙的日子,是怎么凑合活下来的已经再也回不到从前人生的,不仅仅是凌河啊

    白房子墙色冰冷装修简约,厨房里是一片不锈钢外壳的凉锅凉灶,一丁点人气都没有。那位凌先生虽说每次在厨房里像站木桩一样,也浪不起来,表情高冷面瘫,但凌河本身就是一道倾城绝色的风景线,面瘫也是“美人瘫”,穿一身旧衣烂衫和夹脚拖鞋都很耐看。

    毛致秀和几名同伴打算结伴去海滩玩儿,邀约严总一起去开摩托艇,严小刀犹豫片刻还是婉拒了,心里念着漂亮又心灵手巧的小河。凌河不在家,跟谁搂着抱着玩儿双人摩托艇他无聊得只想宅在卧室里看万历十五年。

    严小刀在峦城前后住过这两趟,还没有去各地旅游景点游玩,毛致秀于是开车带他在城里高低起伏的山路上转悠赏花。

    凌主子不在家,毛姑娘还是谨慎的,出门开了一辆半新不旧的杂牌厢式房车,外表稀松瞧不出个所以,车里塞了七八条精壮的汉子,她一个女汉子负责开车。

    毛致秀后肩露出帅气的纹身,戴墨镜,嘴角含了一支细长的女士烟,四只车轮在山路上颠簸飞起的驾驶风格就如同女土匪下山了。

    严小刀下意识抓住车顶把手,把持不住浑身乱颤的身子骨,屁股都离开了座位,忍不住喊“姑娘,咱悠着点”

    兄弟们捂着胃哼哼唧唧“秀哥,刚才的排骨盒饭都颠出来啦”

    毛致秀叼着烟嘲笑他们“看你们这一群娘们似的”

    车厢里爆出互相挤兑打趣的话音与此起彼伏的笑闹声,一路心情十分畅快。

    路过峦城当地最有名的基督堂,严小刀说要进去买一件基督的浮雕小挂像,寄给他妈妈,聊表一寸孝心。毛致秀说,不用您严先生亲自迈步下车,我下车跑腿替您买回来呗

    他们的厢式车就停在基督堂不远处的林荫下,严小刀用手肘撑着车窗边缘,坐看风景,道边的梧桐树将大手掌一般透绿轻薄的叶片在风中扇出“哗啦哗啦”响声。

    几步开外,人行道上有一处立式公用电话亭,那部电话突然就在严小刀面前响了。

    从电话响起第一声,一贯警觉的严小刀就注意到了,偏过视线盯着梧桐树下的电话亭。这是供路人投币使用的公用电话,谁会往公用电话上再打电话

    四周街道嘈杂的车流声中,那部电话闹中取静,自顾自响个不停。严小刀耳朵很灵,电话明明断掉变成忙音,对方又拨了一遍,继续在他耳畔作响,仿佛就是专门响给他听的。车上其他伙伴的注意力也都被吸引过来。

    一个小弟若有深意地看了严小刀一眼,严小刀面色冷峻不动声色,就没动窝。

    “严先生您不接电话,我替您接了”那小弟猛地拉开车门跳下车去,刚一拿起听筒,恼人的电话铃声生硬地戛然而止,重新变成一串忙音

    严小刀不吭声,对一切了然于心。他判断这通电话是有人打给他的,那么对方应该看得到他坐在车里,周围都是人手和眼线,他就不可能去接电话。

    这电话又或许本意就不需要接听。一声声激越的铃声,就是一种尖锐的提点,又是某种急促的召唤和催促。在接下来的一下午和一晚上,那道电话铃声就在严小刀脑子里扎了根,仿佛生成了有分量的活物,不停在他神经弦上翻来覆去地碾过

    第二天清晨,严小刀拄着一根手杖,站在早市熙熙攘攘的门口,看着致秀和阿哲进去买早点盒饭。他上身穿防雨材质的帽衫,帽子遮住半张脸,下身穿一条及膝的大短裤,这是当地汉子在海边趟雨的最平常打扮,平实而潇洒,也算入乡随俗。

    他见过凌河也这样打扮,下意识就模仿了。凌河偶尔露出一双修长小腿,很垮的一身便装都能穿出男模的质感。

    就在毛致秀进出仅有的一两分钟间隔时间,一辆黑色轿车以猝不及防的车速突然闯入,硬着头皮扎进早市门口乱堆乱造的自行车电动车八卦阵中。车窗打开,车内人压低熟悉的嗓门喊道“大哥,快上车跟我们走啊”

    严小刀惊异地看去,车内其中一人是戚爷身边保镖,他认识的熟脸,另一个可不就是他兄弟宽子。

    他脚伤好差不多了,在峦城这座旅游城市优哉游哉地度假放风这么久,在外人眼里就是乐不思蜀了,戚爷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哪在他们去三江地探案期间,他的部下已经围着瀚海楼别墅转悠好几天了,一直等他回来。

    宽子同样眼含惊异和不解,拽住他的胳膊“大哥您别愣神,快上车啊”

    严小刀“宽子谁让你们来的”

    这句问的纯属废话。

    于理,当初就是受伤被劫,他现在上车走人不辞而别,绝不算是不仁不义。

    于情,他根本就不想走。

    严小刀一把按住车门“宽子,麻烦你俩帮我给戚爷带句话,我脚坏了,将来对干爹他也没什么用处,我对不起干爹,让他老人家多保重。”

    他答应过凌河,绝对不会在凌河不在家时溜之大吉,这话说到做到。两人冷战两个月几乎斩掉旧情一刀两断,他还没有向对方重新表白,他在内心深处开启了对二人将来的设定模式,他后半辈子想要与凌先生一起度过,不论那些可以预见的坎坷与承担他愿意承担。

    那二人显然是一愣,茫然而不甘心“大哥,戚爷让我们给您带几句话。老板他说”

    戚宝山身边的保镖有意模拟了老板的口吻,就连顿句标点和沙哑的嗓音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小刀,你去了南方,十多年前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想必你都已经清楚了。是干爹年轻时造下的孽事,心中有愧。天道有轮回,强行改运将来必遭报应,年纪越大愈发后悔了。

    “小刀,干爹就你一个儿子,没有你就是膝下无人,将来哪一日命中劫数到了,我横尸街头,都没人给我殓尸送终。小刀,干爹自认对你始终如一没做过一件亏心之事,是你心太狠了。”

    严小刀面不改色。

    他这副坚实硬朗的面皮,却是以他本人能够辨别的声音窸窸窣窣皲裂下去,许多复杂的情绪挣脱了束缚,从罅隙中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打击着他的眼眶和瞳膜,让他十分难受。人年纪大了就是不如年轻时中用,如今心软的是戚宝山,心狠的确实是他严小刀。

    他艰涩地点头“我把手头的事料理清楚,立刻就回去看望干爹。宽子,给戚爷带一句话,情势危殆覆水难收,能走就赶紧走吧”

    内心的一杆天平,历经数月以来的左摇右摆徘徊挣扎,天平两侧互相绞杀窒息的分量也终于分出了胜负。严小刀也没有预料到,他能如此坚定毫不犹豫,仿佛也是事到临头才有所领悟,全变了,他也再回不去从前。

    严小刀撒开手,右脚蹒跚着撤开几大步距离,就是拒绝当场坐车离开。他要等凌河回来。

    苏哲顶着一头鸡窝似的滑稽烫发,从早市摊位上转悠出来。这小子左右手拎着大盒的外卖,细脚伶仃却又一扭一扭,扭动幅度快要赶上电视里演的竞走运动员,将“自恋”二字诠释得浪出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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