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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横刀 第20节

作者:香小陌 字数:24159 更新:2021-12-31 08:45:41

    凌河也是喜欢将一切稳稳掌控在自己手中的人,他一向捏着别人做棋子。他一点不喜欢惊吓。他被卷入这个人的臂弯护卫之中,眼前这张令他痴迷的面孔同样也带一脸修罗煞气,湿透的衬衫勾勒出臂膀上紧绷的条条肌肉,手中闪过一点坚定的寒光。

    凌河看到的人是严小刀。

    严小刀就是从后面突袭,右手一拨就将凌河拨离这片危险区域的直径范围内,如一支奇兵突然加入战阵。一点寒光绕着那东瀛打手的右半边膀子只是划了一圈,都看不清招式,那家伙猛地一颤随即向后仰倒,腿脚凌乱拌蒜地不停往后撤退,沉重的步伐却已跟不上求生的意志。

    就是瞬间发生的事,严小刀手中一柄细长的修罗刀卸掉了对方右半边身子的武力值。当然,卸得并不过分,并未伤筋动骨,力道拿捏恰到好处,血水从那人肩膀位置扑扑簌簌地冒出。

    严小刀回头深深看饿了一眼凌河,确认他安好,返身再战另一名扑上来试图救场的打手2号

    凌河站在码头甲板的雨中,在一段漫长深远的镜头中,身体挺直而略微僵硬,眼神空洞望向远方。然而,如果这时给这人摄取一张面部的细致特写,凌河翡翠色的瞳仁里飞旋腾挪的就是严小刀的影子。

    周围一切背景在水雾中全部化作模糊的虚无,他眼里原本就只有严小刀。

    作者有话要说  完毕 :

    第56章 风云突变

    第五十六章风云突变

    这原本是渡边仰山与凌公子不期而遇解决新仇旧恨的一场火并, 这时候两位正主反而被晾一边没人理。严小刀的出现, 从根本上改变了打群架双方的强弱形势和胜负关系,渡边老板手下确实没有人手再去照顾凌河了。

    严小刀就是在老城区巷战和打群架的出身, 对临湾港口每一处码头和船坞的地形了如指掌。他是混战人群中唯一身穿白色衬衫的人, 不带任何保护色伪装或者战衣防护,身形在暗夜里刷过一道一道明艳耀目的白光, 永远都与旁人不同。

    一颗雨水好像是从严小刀发梢上甩飞出来,脱离了向心力作用,顺着转身横踢时带起的力道风声, “啪”一声甩在凌河脸上。

    凌河被那颗雨水烫到,挺直的脊背蓦地抖了一下, 不由自主地以手指在自己脸上逡巡摸索,在水珠就要沿他面部轮廓划坠而下时将之截获。他垂下头看着指尖的水如获至宝, 毫不迟疑送进唇间抿了,吸吮自己的手指。

    凌河觉着这颗水都是暖的,带着小刀的体温。

    只是,他内心此刻如遭受了滚刀油煎一样痛苦,这样的痛苦, 严小刀也是不会理解和体恤的。严小刀就一路稳稳地挡在他面前,是他的守护天使,也是前路上一块翻不过去的绊脚石,开车撞都撞不走这人

    凌河一屁股坐回被他当做障眼法的轮椅,这一刻有点儿希望自己是真瘸。

    他假若真瘸,残手残脚地彻底瘫在这张椅子上, 等同一个废物,什么大事也做不成,那些已经蒙住他的心、彻底控制了他心智与意志的筹谋和野心,也就知难而退烟消云散了,这半生不至于在这条绝路上越走越远、越走越独。

    走到这个份上,他也没有退路了,难道之前这些年也都白活了吗

    凌总手下的黑衣小子倚仗虚实难辨的凌波微步,将对手诱至甲板边缘,四两拨千斤将那人踢海里去了,身段极其秀致和潇洒。看起来,那个蠢蛋竟然不会游泳,出来做活儿都不掌握一项救命的技能,这回彻底做了浪里白条,狂喝水挣扎。

    黑衣小子实在看不下去,自己给踢下去的,浑不成还要自个儿再跳下去捞人吧他飞起潇洒的一脚,再扫下去一只救生圈,不偏不倚正砸那厮脑袋上。八成是真给砸晕了,那人像个胀气的大麻袋漂在水里

    “我说凌总,您跟那位,到底有没默契啊”黑衣小子闪到凌河身旁,止不住想要吐槽抱怨。不过这样横向一比,更显出黑衣服的小子明显比凌河低矮纤瘦,足足小了两圈。这人十分傲慢高冷地一撇嘴“我们根本不需要严先生帮忙,我们几个有这么没用吗”

    “是,我也不需要他帮忙,他还来干什么。”凌河双眼微闭,声音低哑。

    黑衣小子是旁观者清,一针见血“凌总,严先生为谁来的还不是为了您么”

    凌河无话可答,两人之间曾经的深情厚谊,此时已成为绕不过去的负担。

    凌河扣下眼皮陷入一片黑暗,在黑色夜幕中不断交织闪回他当时凶狠地将严小刀挤下大桥的那一幕,以及此时严小刀孤身力战如一道不可逾越的钢铁城墙挡在他身前的情形

    这还是那个小刀,他一直都没有看错人。

    这是永远让他仰视的如山一样的男人,让他每一次对这人做出一分一毫的伤害都感到痛苦无边,都是加重自身的罪孽。

    严小刀看起来已经十分疲惫,步伐远没有往日那样的潇洒如风,在凌河的眼光理,那挥刀的手臂甚至都有些沉重迟滞

    在观潮别墅内以一抵挡数人围攻挣脱埋伏、再落水自救,这一夜因凌河的设伏而步履维艰,种种波折和艰辛已经耗掉严小刀大部分体力,他支撑到现在全靠坚韧的意志和无比强大的镇定,以及对身后坐在轮椅上的凌河安危的担忧。严小刀知道凌河不是瘸子,但渡边老家伙带来大批打手围攻,他仍然揪心凌河或许不能全身而退。

    凌河的安危周全,仿佛已经成为系在他心头最沉甸甸的一番责任。他永远无法眼睁睁看着凌河陷入包围而袖手旁观无动于衷,做不到。

    渡边老总这一夜的心情也像是坐了过山车,刚刚膨胀吹气的得胜野心,此时被严小刀的突然出现打击得风雨凌乱几缕头发湿哒哒地覆盖在这人的脑门上,吃惊和慌乱的神情缓缓爬上面部各条纹路之中,渡边仰山低声地嗫嚅“怎么会这样,怎么这样”

    2号打手也败下阵来,3号打手在暗处观察,脚底下分明犹豫了一下子,偷摸估算着严小刀还能剩下多少体力,咬着牙壮着胆飞扑上来。

    这就是一番艰苦的车轮战。

    严小刀长身而立在码头甲板上,额角旧疤因恶战而变得猩红,眼球也是红的。他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一片细长骇人的刀峰,突然微微一动再一收式,尚未出招,3号对手已吓得“噗嗤”往后滑了一跟头

    两人就这么相隔数米面面相觑,对手不敢动,严小刀也不动,在静止的状态之中稍作喘息,平复一下瞬间席卷全身肌肉的疲劳酸胀。

    他太累了。

    自知体力已是强弩之末,眼前略微模糊,是强撑着身躯集中自己的专注力。

    那不怕死的3号打手在瞄到严小刀双眼瞳仁略显空洞失焦的瞬间,突然发动偷袭式的杀手锏,跳起来抡圆手臂持械暴击严小刀见影闻声才动,已是身经百战,那一刻十分冷静,压低身形就地滚落躲开袭击,从下往上轻声划过的刀锋白刃恰到好处将对手双脚靴底连同脚底板全部划开一道罅隙,在悄声无息之中,以一招釜底抽薪让对手在失声痛叫的同时失去了战斗力。

    严小刀就地打滚的同时眼角余光瞥见又一道暗处袭来的黑影,他仍是狼狈倒地之姿,借最后一丝力气将飞刀出手,那细长的刀锋简直像携带千钧之力,“砰”一声就将那即将扑上的身影原路撞了回去,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将那人“钉”在码头凉棚的一根木质立柱上

    严小刀滚至对手身边,伸臂摘桃,将戳在对手肩窝并不致命的轻刀摘走了。一群人看着那家伙像泄了气的一只憋皮球,沿着柱子出溜到地上。

    就连凌总手下絮絮叨叨很不服气的黑衣小子也住了嘴,暗自倒呵一口凉气,拜服了。

    凌河这时已经恢复冷静如常的表情秩序,内心波澜壮阔巨浪滔天,但面色深藏不露,让人看不透他此时在想什么。

    “你们都看到了。”凌河声线轻飘地说,“假若将来真有一战,我们谁能拼过严小刀。”

    身旁几人互相瞅瞅,诚实坦率地摇了摇头“严先生身怀绝技以一当十,我们打不过他。”

    凌河点头承认“没错,我们拼不过他。今天只是抓一个游景廉,倘若今天来的人是戚宝山,以严小刀对戚爷的忠心耿耿,他一定跟我血战到底,绝不会畏缩退却,也绝不会袖手旁观,他不会允许我往前再走一步。”

    身旁数人陷入沉默。

    凌河惨笑,爱恨交织之下吐露出真话“小刀啊,你让我能拿你怎么办

    “我怎么可能放过你,我怎么能把你这样的人再留给戚宝山”

    严小刀没有听到凌河低声喃喃的密语。水面上隐隐的发动机声和汽笛声组成嘈杂的背景旋律,他仰面倒在不远处的甲板上,几乎就是筋疲力竭,剧烈起伏的胸口艰难地追逐氧气。

    此时,码头上一场遭遇战基本已经结束,而且是以一边倒的方式,总共也就持续了几分钟。凌河手下人马把其余虾兵蟹将全部料理了。

    贸然引发争斗的渡边老板,为自己的愚蠢冲动和不及格的双商付出了惨重代价,一伙人七手八脚地打捞着掉在水里扑腾挣扎的同伙,逃窜着再蹿回到巡逻艇之上。

    凌河根本都懒得对渡边仰山乘胜追击,那假尼桑鬼子半边身子已经入土,在他眼里就是一条卑贱的虫蚁,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

    他回头也看到了游书记。游景廉是被严小刀一并架着过来的,方才一露面就被按住了,此时木木呆呆坐在棚子下面,自暴自弃地连反抗都省掉了。身旁几人挺好心地给游书记包扎伤口,这毕竟是州官身份的大人物,谁也不希望这人因为失血过多就挂掉了。

    渡边仰山在手忙脚乱之中再次吩咐手下人,把自己重新抬回船上跑路。

    这一趟折腾纯属多此一举,何况手底下十数名保镖此时个个都是断胳膊断腿的落魄模样,自身都难保,谁真心要管这老家伙的死活

    “把我抬上去先不要开船,你们先把我抬上去”渡边老板愤慨情急之下,往前扑跌摔倒在舢板上,几乎头朝下投海。这一大袋“土豆”被人捞出水,湿漉漉地搁在船板上,巡逻艇在雨中不顾险情冲破波浪,往远处深港的大船方向驶去。

    渡边仰山是这时发现,海面上传来一阵不寻常的异动。

    凌河他们也发现了。

    有人来了,而且又是个“应约”前来的熟脸。

    之前收到威胁电话,连日来积累的愤怒已经膨胀到无法遏制,挤压掉了原本就空间不足的脑容量,此时掐着时间火速赶到5号码头货仓的人,除了那位游大公子,还能有谁

    游灏东途中再次接到几乎令他心肺炸裂的短讯,如当头一棒兼火上浇油。

    那是一条带图的信息,文字言简意赅5号码头北栈货仓,不孝之子再不露面,我们就把你老子爹炸上天。照片里是游景廉失魂落魄坐在一把椅子上,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周围漆黑空旷连背景都难以辨认,显然是遭人软禁了。

    游灏东那一刻是失去理智的,是不具备冷静正常的心智或判断力的。

    他看到的照片其实背景来自观潮别墅,凌总“特意”发给他看的。这张照片在某些巧合的作用下与渡边老板的威胁电话互为佐证,令他深信不疑

    他此刻满脑子都是那肠肥脑满的假尼桑鬼子,假若有这个机会,他如果有严小刀那一套拆肉卸骨的本事,他真想一刀一刀活剐了那老东西。

    游灏东半路上还想了个自以为很妙的计策,从海边某处私人老板的游乐场偷了一架水上摩托巡逻艇。他一路驾艇,走了水路而没走旱路,来得神不知鬼不觉,以至于近在眼前了所有人才发现游公子驾到。

    渡边仰山眼皮耷拉覆盖住暗红的眼球,已经认出是游公子,顿觉大事不妙,嘶哑着声音吩咐“快走,开船,快走”

    这时候腹背受敌的可就不是凌河,而是他了,竟然遭遇旱路和水面上的双向夹击。他今夜既没能顺利劫夺游家的货物,也没拿住凌河。游公子在货仓里非法寄存的大件贵重走私货品,丢了都不敢报警的,这回想必也要被姓凌的小子顺利纳入囊中

    游景廉犹如立在海边码头上的一具泥塑木雕,以盘腿打坐的菩萨姿势木然望着远方,这时才懵懵懂懂地抬头,毫无防备之下一眼看到他儿子

    他没想到这时候在这地方还能与他宝贝儿子见上一面。

    他以为今夜就要被扭送司法机关,关进铁窗,下一步就是对待犯罪官员的轮番调查审讯,直至判刑下狱,他甚至连向家人忏悔道出实情的机会都没有了。他对不起他的一家妻儿老小,这么些年都隐瞒着那段不体面的真相。

    他张大了眼,看着他儿子驾驶一部摩托艇发疯似的在水面飞驰而过,因为相隔一段距离,肉嗓喊话是听不到的。

    “东东东”游景廉不安分的挣扎和求救企图迅速被遏制在喉咙中。

    “老混蛋你他妈甭想跑”游灏东熟练地驾驶快艇,速度明显比渡边的大号巡逻船快了一倍,撒疯似的在海面上盘旋,转弯时溅起一道巨大的弧形的浪花,场面十分惊险。

    渡边的船在游公子第一下冲过来时,往前仓皇地跃着逃过了撞击,没想到游公子在远处打个调头,再次冲过来

    渡边仰山那时也陷入恐慌,游公子不要命了吗这小子今天是要同归于尽吗

    渡边老板却又哪里知道内情他哪清楚游家现在势如危卵大厦将倾的困境,他哪里想到他当初孝敬给游公子的一份普通平常的办公礼品,竟被人做了手脚给游灏东录下致命的视频。那段不堪入目的视频将游家人彻底打下十八层地狱、打出了原形这笔烂账如今是要算在他渡边仰山头上的,在游灏东心中就是不可饶恕,都该下阿鼻地狱。

    “开枪,拦住他,拦住这个疯子”一船的人都吓住了,掩不住色厉内荏和内心的胆怯。

    游灏东脸上绷紧,眉骨微微抖动,褐金色的皮肤在海面上泛光,驾着摩托艇直冲着渡边仰山船头而来,试图在船头急停再跃上船去打人。

    渡边仰山从驾驶舱底下的铁盒中摸出一把枪,也不知具体是什么枪。

    火力发出时,铁管中喷发出一股刺目的烈焰火舌,在黑色水面上突显出一道笔直的暗红色光影,令人胆战心惊。码头上的人都能听到“噗噗”几声子弹入水的声响。

    严小刀此时也翻身坐起,惊异地盯着水面上出人意料爆发的火并。

    那道光影所及之处,突然的,瞬间的一声巨响轰鸣,像天边一串惊雷带着隆隆渐去的尾音,又像油箱可燃物质在电光火石之间遭遇了引爆物,引发了最猛烈的爆炸火光现形之处,游灏东驾驶的摩托艇化作一团火球,霎时间让一切灰飞烟灭

    “啊”

    “啊”

    甲板上的游景廉亲眼目睹,陷入撕心裂肺的疯狂,挥舞着手臂冲向甲板边缘又被拖回。假若没人拦着,这人直接就要跳海游过去了。

    所有人都惊呆了。

    就是一瞬间的事,来不及,根本没的救,或许都不会有什么痛苦。

    时也命也,是谁催着赶着最后竟要了游公子一条性命怨恨有人设套还是怨他自己呢

    火球同时燎着了巡逻艇的船舷,好几个人身上都溅上火星,恐惧疯狂地打滚扑打,渡边仰山衣服着火跌下海面

    两方人马最终毁于一场深刻的误会。误会来自于一幕精心的布局与刻意的挑拨构陷。而始作俑者,却是这些人这些年手上血迹斑斑的欠债和余孽,如今一个接一个地陷落,下场悲惨,苍天饶过了谁呢

    码头上的人惊愕地驻足,都说不出话,没有料到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收场,海面上腾起一团壮丽绚烂的火光,火星分崩离析地喷向浓墨深渊般的天空。

    游景廉的嚎哭嘶喊声惨不忍听,即便心肠冷漠的人也会被带起同情的节奏。周围陷入沉默,没人拦着他哭。黑衣小哥显然于心不忍,丢个眼色吩咐几个人驾驶一辆小艇,扛了一摞救生圈丢向泛着火光的海面

    凌河面无表情,把情绪强行压抑在眼眶内,他眼底映的也是那团燃烧的火光。

    凌总不费吹灰之力,没折一兵一卒,几个回合的离间之计足以借刀杀人,自己隔岸观火,手都不沾血。

    严小刀此时回过头来,也是万般震惊尽收眼底,哑声问坐在轮椅中缄默的某人“凌河怎么会这样”

    凌河抬眼看他“应该怎样”

    严小刀“游书记身上那一枪,是你打的”

    凌河淡淡白了一眼,懒得辩驳,这一串变故他怎么解释

    严小刀心情颤抖“你疯了吗凌河”

    “我没疯。”凌河讲话毫不嘴软,反问道,“严总想要抓我送去警局吗您自便。”

    严小刀“”

    游景廉亲眼目睹一切的发生,精神好似彻底崩溃,此时瞳孔放大,失心疯一般,或者已经疯了。这个人撕心裂肺的嚎啕成为黑暗中最残酷的咏叹调,那一刻交映着严小刀记忆里麦允良遍布紫黑色血迹伤痕的遗容。

    严小刀声音沙哑“火警响了,警察就快来了凌河,你快走吧。”

    是的,警察几分钟之后就会赶到,凌河没工夫跟严小刀抒发胸臆或者自证清白,他脑内已经快速直通他的下一步棋。游家和渡边彻底败了,家毁人亡,游景廉倘若这时已疯,指望这人前去自首交代事实的计划恐也泡汤。那么下一步,他将会怎么做

    下一个应该对付的,是谁呢

    下一个,应该就是比游景廉和渡边仰山头脑精明十倍不止的戚宝山吧。逼疯心智脆弱的游大人易如反掌,然而,怎么才能将深藏不露老谋深算的戚爷也逼到死角这太难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醒下一章很虐,建议不想看虐的读者直接跳过下一章不要购买,但我一定会写,再往后就没啥虐的可以一路看到底。“新司机”开车也在第三卷。

    目前一直严格按照原始剧情设定走的,不会更改。所以,如果小天使们猜到了哪一段剧情,那么就是说对了哦

    第57章 杀伐决断

    第五十七章杀伐决断

    就在这时, 一阵小风掀起战局的一块边角。

    这些人的注意力尚且都集中在海面惨剧, 没留意码头黑暗的角落里,一个原本受伤伏地半死不活的黑影, 被他们自己人开船逃跑时落下了。这家伙此时暗怀恶意地抬起头, 摸出金属暗器。

    严小刀与凌河不约而同悄悄注意到那动静,胸口无法遏制的火星终于找到了发泄出口, 两人几乎同时动了,同时飞脚,一个踢手腕, 一个踢后心。严小刀是黑眉立目眼带猩红,而凌河是面色雪白眸心闪烁, 一前一后夹击让那倒霉蛋哀嚎着飞出数米,精准地掉出甲板范围, 溅出很高的一个浪花。

    下一秒,严小刀收势的时候,凌河没有收脚。

    凌河脸色是惨白的,眉心映着火光,一双眼盯准了严小刀手臂展开时暴露的肋下软处。他坚硬的右膝沿着弧形轨道一路顺畅没有阻挡, 火力全开抡开了发力,重重砸在严小刀右胸靠下一击即碎的位置

    严小刀胸口遭受重击时几乎向后凹陷,他甚至听得到自己右侧第五、第六根肋骨绽开无数道罅隙随后崩塌碎裂的声音胸口剧痛化作一股黏稠的甜腥从胃里涌上喉间,却被他以意志力强行压住,在任何时候都不愿对眼前人卖惨示弱。

    他无法再支撑站立,肌肉完全失去控制地向后倒下去, 在后脑几乎撞向甲板时,好像是被一条胳膊捞了一下,后脑勺垫在一只手掌上砸向坚硬的枕木

    倒地的瞬间胃里翻江倒海,也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心力,血水还是从齿缝间喷出,胸口陷入四分五裂般痛苦的痉挛,说不出话。

    四下里都是轻微的“啊”一声,黑衣小子下意识地都闭上眼,哎呀,这

    严小刀棕色瞳孔里映着的,是凌河绝美的令他心碎的脸。

    这一脚毫不犹豫,用了十成十力气,就是没准备再补第二脚。

    或许凌先生也有自知之明,普天之下没有人是真正的铁石心肠不会动情,倘若再需要补第二脚他恐怕下不去手了

    凌河自己在那个瞬间胸口也像遭受重创,剧烈夸张地抖了一下,咬着下唇弯下腰。那滋味,就好像联通着心脏与一切人类情感的上半身和作恶的下半身两条腿互相挣扎着在掐架,快要将他从中间一扯两断。凌河那时心想,都说拥有血缘关系的孪生子会有某种心灵感应,他和小刀没有任何的血缘,可为什么,这一刻,自己心口也会疼呢,是真的很疼

    他从来没有经历过任何感情,他没料到原来欺负小刀会让他这么疼。

    凌河也没有别的机会了,恐怕就是今夜这一次机会下手,在严小刀经历恶战力竭疏于防范的时候,定然一击即中。

    小刀,你恨我吧

    小刀,你不会宽恕我的。

    严小刀倒在甲板上,有一段时间双眼发黑意识不清。

    他汗湿的嘴唇轻轻翳动,却没有问出“你为什么”。

    如果此时还需要向对方探究一番为什么,那他就是太蠢太傻了。

    只是有些事,看得透,忍不住;想得到,却还是没防住。

    严小刀只知道凌先生腿是好的,能走,能跑,估摸着还能翻墙攀岩,以前瘸过,但已经治愈。他却没想到,凌河为治好这双腿经历了多少艰辛,康复路上洒了多少血汗,要比常人多付出多少倍无法想象的磨炼,又为了什么但凡换一个人可能早就放弃了,这辈子会走就知足了,还奢望能上街打架啊

    因此严小刀就没提防,凌河下半身竟然是有功夫的。

    他在凌先生面前,终究还是轻易卸掉了原本最该牢固坚守的防线,一见凌河误了终生。

    两人相识这么久,历经数次危局和劫难,甚至周围人对一个“瘫子”每时每刻的羞辱嘲弄和猥琐调戏历历在目、记忆犹新,凌河这样的脾气心性,竟然都能忍了,年纪轻轻却深谙韬光养晦深藏不露的道理,将大招憋到了最后。如今真相大白,以前种种的落魄孱弱俱是迷惑人心的假象,至于“今夜你从这道门走出去,我就等着被人大卸八块”这些严小刀当作是两人之间甜美回忆的片段,全部都是试图摧心拔寨的障眼法,都是对他的精神世界攻城略地的好手段,只为了关键时刻这最致命的一击。

    “警察就快来了,带上他,我们走吧。”凌河的话音毫无波澜,冷静得可怕,转身就走不多看一眼。

    他是个按部就班条分缕析将这些年人生计划安排得非常有步骤的人,每一步都未雨绸缪,且精心谋算。在他走的这条路上,他唯一一次糟糕懊恼的失算,就是在严小刀面前感情沦陷。

    严小刀在半昏半醒的剧痛煎熬中,被几人抬了,装上车。

    警笛在海湾长鸣呼啸,码头海面呈现一片黑色的带状油渍,雨水的夹攻让残余的火势迅速偃旗息鼓,只留下一些触目惊心的烧焦痕迹。

    这在当地圈子里也算一件大事,明早就会传得沸反盈天,人尽皆知。大家私底下都会这样八卦,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游家公子,在一场原因不明的斗殴中丧生于爆炸火灾,猜测五成是生意矛盾和分赃不均,另外五成可能是跟谁争风吃醋抢小婊子,得罪人太多,都不知有多少仇家。而那个臭名昭著的假尼桑鬼子渡边仰山这次走夜路终于遇见鬼,在爆炸中严重烧伤落水,昏迷不醒被送往医院,恐怕也老命难保在劫难逃了

    码头上只剩下沦为孤家寡人的游景廉,被发现时,所有人都很吃惊。警方原本刚刚接到内部缉拿通知,正式通缉负案在逃的游姓官员,通知海陆空各处海关排查过境旅客,不经意竟在这里找到了活人。

    然而,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目击证人游景廉已经说不出一段完整的前因后果了。

    游景廉那根脆弱不堪的神经元在遭受接二连三打击之下,终于精神失常。

    被人发现时,游大人抖抖索索地爬在雨里,脸颊凹陷双目失神,完全丧失了昔日的风采。游景廉手指摸到一把遗落的利器,迅速如获至宝地捡起。他于是就双手握住刀柄,以他所能挥出的最大力道直上直下向甲板枕木戳去,破罐破摔一般,发泄出潜意识里所剩无几的最后一丝凶狠和愤懑

    木板在连续戳弄下,遍布一片密密麻麻的刀尖痕迹。可惜严小刀没能看到这样重要的一幕,没有机会拉着凌河推心置腹地问一问,在你的复仇名单上,为什么有这位游大人呢

    严小刀距离很远,横倒在黑色礁石组成的一块高地上,模糊视线中还能隐约看到码头方向的动静。而码头上来来去去的人全部化作微小而忙碌呼号着的人影,瞧不到他们这里。

    严小刀从对方身材和高度辨认出来,拿枪顶着他太阳穴的黑衣小哥,正是之前他在红场遇到的跟踪者。这小子力气一般,但飞檐走壁踏雪无痕,好像也学过几手东瀛忍术的内功。

    凌河盘腿迎风而坐,在礁石的顶端眺望远方浓云不断聚拢开阖的布局。

    这人原来也是会盘腿的,就没有不会的,严小刀在心里惨笑一声。

    雨势间歇,天边露出一角淡淡的微光,恰到好处照亮两人的心,好像从来没有这样清明透亮过。严小刀淋着细细的雨丝,凌河也淋着雨丝坐在泥泞中,好像就是故意作陪,绝对不让小刀一个人吃苦受罪。

    凌河声线仍如平常,低沉婉约“你怎么不问问我,干吗对你下手。”

    严小刀疼痛虚弱但无比清醒“我明白。”

    凌河眼睫上沾着水滴,嘴唇翳动半晌,仍然不甘心、不死心地问出来“那你能不能,你会不会,改变主意”

    两人眼神相碰,精准地触到对方内心世界,根本不需废话。凌河迅速收回前言“你不必回答了,我以后也不会再问。”

    他对别人从没有这么婆婆妈妈,被拒绝过不止一次了,还要再被打脸

    凌河深深看着严小刀“小刀,我曾经真心提醒过你,下回再见到我千万不要心软,千万不要对我手下留情,你没有听我劝告。

    “严小刀,你这个人自视甚高过分自信,这一路上犯了太多错误。你最大失误就是对我心太软心软也就罢了,你的第二个致命错误,就是对我屡次心软放过却又决绝地断了我们两人的后路,不愿意顺服于我,你只有在拒绝我的时候最不拖泥带水

    “你的第三个致命处,就是你太强了你这样的人留在戚宝山身边,让别人如何能不忌惮你提防你但凡想要与戚宝山为敌的人,怎么还能留你在其中掣肘当年那个算命道士说的对,你是你干爹这前半辈子发迹显富的大贵人,你人强,命也强,我怎么还能把你留给戚爷”

    严小刀望着凌河,一字一句都听懂了,明白了凌河准备做什么。

    他眼中的凌公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成熟冷静,这个年轻人怎么都不像只有二十三岁,自己还是太小看对方了。

    但他也不打算改口,不会求饶。

    凌河弯腰凑过头,低声呢喃送给他一句“你是我留给我自己的我永远不会把你留给别人。”

    凌河没有迟疑犹豫,手指动作飞快,扯开严小刀衬衫,从黑色腹带中拔出一柄十寸长刀。刀刃寒光在严小刀眼球上一闪而过,只是他在津门港口浪迹半生没遇到过对手,就没有想到有今日的马失前蹄和血光之灾。

    刀尖刺破他脚踝骨骼筋脉最为复杂交错的地方,而且是大力地捅破直接对穿,让那柄刀直上直下岩石

    血蓦地涌出来,裤腿和脚上一片徜徉的红河。

    严小刀浑身上下猛地一恸,肌肉绷到最紧试图抵御脚踝袭来的撕裂般的疼痛。他的睫毛簌簌抖动,凝重的眼眸像被一块黑幕覆盖住了,没有一丝光芒。他的身体缓慢在地上移动,呈现一种自卫护住周身时的蜷缩姿态,只有那只右脚被戳在地上无法动弹,死死咬住的嘴唇没有漏出一丁点声音。

    “啊”原本以枪抵着严小刀头的那位黑衣小哥失声低喊,幸亏手指没走火了。周围一圈人默默捂脸皆惊。

    这一句清澈亮白的细嗓终于暴露了真身,那家伙一把扯下黑色面罩,瞪大眼睛瞪着凌河。

    光线下仔细端详便会恍然大悟,“小哥”其实是一位面型瘦长、容貌帅气绝伦的姑娘,也就是凌总口中曾提及的“猫”,大名叫毛致秀。只是这位毛姑娘气质中性,手脚利索,就被严总先前错认成男人。

    毛致秀扮了一脸“好疼啊”的扼腕痛惜表情,忍不住怒视她家这位伤天害理暴殄天物的主子少爷。估摸也是严总这张脸男女老幼通吃,身材更是挺拔俊逸,走哪都人见人爱,黑衣小子在观潮别墅里对严总都没舍得下狠手,特意替凌河留了情面网开一面,果然这年头放冷枪都在背后,下手最狠是枕边人啊

    下一刻,凌河直接将手机丢给身后的人“给他录下来,就现在。”

    凌河自己调开视线不看,把活儿派给别人。身后几人默不作声打开镜头,场景一点都没浪费,给严小刀拍下了视频。只是现场气氛略微凝重,从下手的正主再到身边的喽啰们,没有哪个脸上能读出开心得意,没有人这时还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凌河眸心的光芒如摔碎的琉璃一样令人缭乱,沉声问道“小刀,你怪我对你太狠么你拆我两只脚的时候,想过今天吗”

    严小刀肩膀和后心微微痉挛,因疲惫失血而视线模糊,却又因为身躯的剧痛而无比清醒,嘴唇上布满汗珠,没喊疼,也没吭声。

    凌河道“你拆我两只脚,我才拆你一只,算是看在你我情谊对你手下留情了小刀,你觉着亏吗”

    严小刀眼里终于露出一点微光,哑声道“不亏。”

    凌河摘下自己腕表,调了个闹钟,直接搁在严小刀眉眼前“我调了一小时的闹钟,就一小时,你自己看表。当初我躺在床上活活疼了一个小时,我一声都没哼,我受得住你也一定受得住,我绝不占你一分钟便宜”

    凌河眼里有血光,那一刻是真的狠,对人对己都绝不手下留情,谁心软谁输。

    严小刀也明白,谁心软谁输。

    他今天输得很惨,一败涂地,自己暗暗揣摩脚踝的伤势,他脚筋可能断了,这只脚废了。

    这是他有生以来遭受的最大挫折,遭遇的最惨重伤患,却万般没有想到这一切的刀光血影来自凌河。比脚踝上更为剧痛的撕裂感在他胸口,是在撕他的心,裂他的肺。他浑身发冷,不知是因为开始大量失血而导致寒颤,还是因为心都冷了

    码头方向能看出人影憧憧,往来车辆不计其数。

    严小刀一只手突然移动位置,惊得顶着他太阳穴的毛姑娘手又是一紧,“别动”。然而,严小刀只是伸手扒住了身侧坚硬湿冷的岩石。他的五根手指都快要插进岩缝,指甲边缘磨出粗糙的刻痕他的喉结不停抖动,每一分疼痛都被他吞咽着咬回齿间,这样的时刻,他是不可能在凌河面前哼出一声的。

    视频将他平生最狼狈惨烈的一幕完完整整地留了底。

    凌河随即拿回手机,快速敲字并发出视频,抬眼告诉严小刀“我把你现在的样子发给戚爷了。小刀,你猜猜,你干爹会不会搁下手里的蛐蛐儿罐子,带齐人马火速赶过来搭救你”

    严小刀深呼吸顺了口气“他知道你有埋伏,他不会来。”

    凌河皱眉低喊道“是,他也知道今夜潮头矶上有埋伏,所以他就没有去,他让你去这就是你忠心投靠死心塌地的那位干爹。你是义字当头,他是专门坑你”

    严小刀哑声道“戚爷没让我来,是我要替他赴约,我知道一定是你。”

    “”凌河真有一种冲动,想再掏一把刀插了小刀的右脚,“严小刀,你简直愚不可教你执迷不悟”

    严小刀不愿反驳。他并非愚不可教或者执迷不悟,万般缘由一切道理他都明白,私下辗转反侧想过许多往事。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也没有选择。

    黄豆大的汗珠汇聚成几道水线,顺着雕塑般的脸部轮廓扑扑簌簌流下来,严小刀嘴唇灰白,目光仍然硬朗坚定“凌河,今天这件事,能不能到此为止你砍了我,就当是出一口恶气砍了戚爷,一切到此为止。”

    凌河惊异地盯着这人“”

    严小刀咬着牙道出真心话“戚爷手底下人多势众,他不是游景廉或者渡边仰山那样的蠢货他精明得很,你别去惹他你若还不解气,尽管再砍我几刀,随你想怎样,我今天都替他挨了你收手吧,离开这里,从哪来的回哪去”

    严小刀内心明镜,他跟凌河之间已经完了,互相之间都无法面对,不可能在一起,对“将来”的最后一丝奢望彻底变成一番美好的幻影,镜中花,水中月。他最后一丝如果能称作奢侈心的愿望,就是不愿看到两败俱伤。

    凌河蓦然站了起来,站在黑色礁石组成的山顶上,离天更近,仿佛伸手就可以撕裂头顶遮天蔽月的乌云。凌河那一刻是愤怒的,是悲伤的,是百般求索却求之不得的煎熬,俯视着小刀的脸庞“严小刀我告诉你实话,戚宝山他现在一定已经看见你浑身是血虚弱不堪躺在这里,随时可能被大卸八块,他知道是我干的,他是不会来救你的,他今夜绝对不会露面

    “严小刀你还不明白戚宝山在这个局里他早就想到壮士断腕、弃船逃生,你对他而言,不过是一段随时可以切掉的尾巴、一条破了洞随时凿沉抛弃的小船,他不会全心全意再信任你、倚仗你,他对你的猜疑忌惮早就磨灭了你和他之间哪怕还有一丁点脆弱不堪的父子情谊,你的命永远没有他自己的命那般重要”

    “你干爹不会来搭救你,他宁愿眼睁睁看着你流血过多死在仇人手里。严小刀我今天要让你明白,戚宝山靠不住,你当初的选择是错误的。我要让你明白,你是应当跟他,还是跟我”

    毛致秀直接甩了一把汗,冷眼旁观眼前彻底走向对立两极的情绪拖都拖不回来的两人,无可奈何地摇头。

    这就叫做当局者迷,旁观者再清醒也没用,八匹马都拉不住这互砍的架势啊

    毛姑娘内心万分想要吐槽凌先生您聪明一世,却在“情”字上糊涂一时,甚至有可能一辈子都陷入这样糊涂而自负的怪圈。所有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出您对严先生倾心真意、情有独钟,可你瞧瞧你今儿晚上都做了什么你把严小刀的脚砍废了,倘若脚筋断了,这人哪怕将来跟不成戚爷,他难道还乐意跟你这一记大昏招啊

    世间这些头脑愚蠢情商低劣却又自作聪明自命不凡的男子啊幸亏本姑娘从来也没喜欢过一个臭男人

    手表的分针秒针缓慢移动,这是严小刀历经的最漫长一小时。

    肋骨和脚踝上针扎式的刺痛逐渐消失,或者说,疼痛的面积洇开变大,遍及了全身,他的感官知觉已变得麻木不仁,任督二脉都堵了。外冷内秀的毛姑娘中途不动声色给他脚上洒了一包快速止血的药粉,而且未经凌主子同意。凌河装没瞧见,没有横加阻拦。

    戚宝山果然就没有回电。

    再说戚爷这边,早在打不通严小刀手机时,就已发觉情况不妙。戚宝山当然没有闲情逸致还坐在家中客厅里逗蛐蛐,他带人撒开网子,兵分许多路在港口附近低调地搜寻,一切悄悄进行,不敢声张惊动旁人。

    码头上烈焰腾空的悲壮景象,加之线人的汇报,让戚宝山一时也陷入震惊和失语。

    游家父子彻底完了。

    戚宝山一向瞧不起姓游的,游景廉外强中干又良心坏透,这些年令人不齿的事情干了太多,让二人渐行渐远,终于在情义道义上分道扬镳。戚宝山尤其鄙夷游景廉当初曾经为了升官发财目的,竟然接近和踏入那个兽欲肮脏的“圈子”,用清白无辜的少年换取加官进爵,令人发指。

    但是,倾巢之下安有完卵唇亡齿寒啊

    戚宝山避在车中,隔着一条街遥望着5号码头陷入混乱救援的场景。他瞧着游景廉被几人架出来,又像是押解出来,塞进救护车。

    游景廉有一瞬间突然抬头盯住他,让戚宝山在夜幕下隔着一块车窗玻璃都眼皮惊跳,以为对方发现他了,以为对方就要向警察和盘托出将一切都供出来,将这一张棋枰上所有棋子儿彻底打翻然而,游景廉的双眼却是空洞无神的,视线毫无温度和气息地平移过他的车,再平移过眼前的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对世间一切富贵繁华与喜乐哀愁皆视而不见,仿佛魂魄出了天灵盖,已经超脱成仙了黄粱一梦彻底化作一剖尘土随风飘散,终于大彻大悟六根清净,然而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戚宝山低头阅读凌河发来的短信和视频,一幕幕血光映到他的眼里,让他在惊骇中无比凝重。今夜受刺激太多,被凌河一招接一招地拍晕,也快麻木了。

    凌河问拜上戚爷,求教您现在这样情势应当怎么办,切了严小刀身上哪一段合适

    戚宝山沉痛地闭了一下眼,回道犬子无能,让小凌先生费心了,你看着想要哪一段就切吧

    他这样回复,手指都抖了。他养小刀这么大,他自己也没把人伤成这样过。

    凌河说既然如此,严小刀这人我就切成肉块笑纳了,感激戚爷的慷慨割爱。

    戚宝山盯着屏幕上那行小字,几乎咬碎自己牙齿。他冷冷地回道今夜码头失火有人家破人亡,小凌先生好大的手笔,你好自为之

    戚宝山明白他今夜不露面就救不成小刀,但露面必然陷入乱局,凌河就是要以小刀为诱饵,激将法逼他入瓮。更重要的,凌河永远都是当年某些案件的活人证,这人随时都可以站在警局里指控他,这也是最令戚宝山感到掣肘以至于一退再退无路可退的原因

    “为今之计,只能暂时委屈你了,小刀。”戚宝山喃喃自语,“我不会就这样轻易舍了你,我舍不得,我还是要拿回来的。”

    他确实舍不得,不甘心这么多年父子情谊烟消云散。凌河太狠了;凌河不仅是要让他入狱伏法,而且就是要斩他的根脉,让他将来被枪毙了都没人给他收殓上坟

    凌河随口就将戚宝山的回复全念给严小刀听。

    严小刀咬唇一声不吭,自知今夜孤身被陷已是一条绝路,没人会来救他。

    凌河扣上手机,手表的闹铃恰好这时敲上两人被辗转摧磨了很久的神经。毛致秀一抬下巴,对旁的几人飞速使了眼色,几名兄弟蹲下身将刀撬出石缝。但那把刀还穿透着连在严小刀脚上,不敢轻易取出,这是打算连人带刀整个儿抬走治伤。

    凌河俯下身揽过严小刀的肩膀“小刀,你不用担心,现在终于轮到我照顾你了。

    “你这么乐意追着我,跟着我,一刻都不放松地盯梢我。好,干脆就让我带你走吧,我们不用再分开了。

    “你不是一直想让我背你吗咱们俩之前说好的,等我的腿好使了,我天天背你。”

    作者有话要说  1真的虐完了。

    2之前提到两人会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在一起”,所以不会分开,还是“在一起”。

    3小河说过的话都会实现,“等我腿好使了,我天天背你。”

    第58章 辗转南下

    第五十八章辗转南下

    凌河说“等我的腿好使了, 我天天背你。”

    严小刀原本不该再对眼前人曝露任何情绪波澜, 听到这话还是像寒潮抚过全身,抖了一下。两人那时曾经的柔情蜜意、心有灵犀, 全部化作一层稀释的淡红色的血水, 在他心底的瓢泼大雨中漫开,血色侵入四肢百骸。

    仿佛一切的一切都在凌河的一手掌控, 翻云覆雨玩弄旁人于鼓掌之间。

    严小刀看着凌河说“借个电话用用。”

    凌河竟然也没问他是否要报警,或者就是相信他不会报警,毫不迟疑就将手机给他了。

    严小刀不会报警找人捞他, 他与凌河之间私人恩怨,他活该受着, 与任何人无关,凌河当初报警了吗凌河那时被他拆了脚踝, 竟然还回吻了他凌河这人永远就是这样。或者说,两人之间一直就是这样,越知己知彼越是煎熬。何况,他一个响当当的爷们,绝不乐意让人目睹自己今天这副惨象, 流血流泪都想找个无人的角落,一身伤痕自己咬牙扛着。

    他拨通杨喜峰的电话“峰峰。”

    “老大”杨喜峰这连珠炮的声音从手机里蹦出来,“老大您在哪啊我们就在码头附近,一直打不通你电话打了几个小时了您没出事吧”

    严小刀气息微弱,顿挫着说“我没事,很好。别找我了, 现在,立刻,都回家去。”

    杨喜峰脑子不笨不傻,立时听出这声音咳喘带血“大哥你怎么的啦你说话声音不对你出嘛事了你现在到底在哪我们去找你”

    严小刀重重咳了一声“不准找我都回家去,把家给我看好,人一个都不能少,我过几天就回去你们都给我夹紧了尾巴待家里,都不准出门。”

    就在打电话这一分钟工夫,几辆车亮着颇有威慑力的前车灯越过颠簸的山路,也找到这片黑色礁石组成的高地。

    电话里杨喜峰突然叫道“大、大哥,那个是你吗”

    几辆车里纷纷冲下来人,个个儿都是凌河无比熟悉的面孔,互相都认识,正是严总别墅里同吃同住的一班兄弟。两路人当场撞个正着,严家小弟们满脸惊愕难以相信眼前一番惨状。

    严小刀横在包围圈中,遍身是血。

    双方尚隔一段坑洼不平的山路,却已满眼血红拔枪对峙,严小刀只遥遥扫了一眼,此时因心急发力而汗如雨下,咬牙道“小王八蛋不听话,让你们回去,都滚蛋。”

    杨喜峰扔下手机悲愤地大喊“大哥你到底怎么了哪个王八羔子对你下黑手”

    严小刀心里太有数了,这几人完全都不是凌河对手。他不想死,他还想最大限度地保住自己的人,不想区区一晚上就这么被人“团灭”。

    他低声不容置疑地吩咐,或者说就是命令“让开路,现在,让凌先生的车过去。你们敢动一下,别认我当大哥。”

    严小刀被几人慢慢抬上一辆厢式卡车,塞入车厢后座。毛致秀手下人已经暗地里放轻手脚,当真没想为难他,然而挪动间一阵剧痛从上到下抽打得严小刀几乎哼出声来。他浑身痉挛,大口大口吸气,血水和着汗水从脸上滑落。

    他的头缓缓向后仰去,倒下的位置恰好是凌河的大腿,头枕在凌河掌中。

    数辆车不疾不徐地从中间一条狭路上通过,扬长而去。窄道两侧站着严宅的弟兄,眼睁睁目睹他们老大被带走了。

    严小刀判断是对的,他们的车过去之后,山脚下从不同方向又有几辆神秘黑色厢式卡车紧随而上,一支车队在暗夜里悄无声息地滑过。方才杨喜峰他们所处的境地,就在对方火力包围圈内。凌河一向心机深沉行事缜密,今夜安排应当是没有大纰漏的。

    杨喜峰绷不住抹眼泪哭了起来。

    宽子在凌河车子经过眼前时眼眶爆红,突然爆发悲愤的吼声。

    “为什么

    “我大哥对你这么好,你害他,你竟然害他

    “你个忘恩负义心如蛇蝎的东西,你狼心狗肺”

    凌河隔着车窗应当是听见了,但没什么表情,垂下眼睫稳稳当当捧着严小刀的头,至少在某一件事上得偿所愿小刀现在是他的了。

    严小刀这样的男人,假若不是此时身受重伤,实在走投无路,怎么可能乖顺服帖地愿意跟他走断然不会。

    他反正被人当面痛骂“心如蛇蝎”都不是第一次了,渡边仰山也骂过。随便旁人怎么骂,他早已能做到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杀伐决断全凭我行我素,不在乎了。

    车厢哪怕只是轻微的颠簸和摇晃,都能从严小刀眉心和嘴角颠出一串细碎轻微的痛楚。细细的痉挛感沿着一道一道的汗水流经脖颈上的脉络,最后全部汇入凌河手中。

    凌河轻轻抚摸他的耳廓,另一只手好像帮他托住胸腹,可能是避免进一步骨折崩塌。

    凌河那只左手移到他胸口上,一片明显红肿的颜色与他身上的泥血雨水混合液交相呼应,掌骨突出的地方破皮出血了。毛致秀递了一只滴管粽瓶和消痛药粉“凌总,抹药吗”

    凌河不说话,冷面摇头拒绝敷药。

    毛姑娘翻了个白眼,就没打算劝第二遍,以嗫嚅的口型对身旁同伴说熬着吧,不敷药,你看不疼死他

    严小刀最后一丝清晰的意识回忆到,他肋骨被袭仰面倒下几乎后脑撞地的瞬间,确实有一只手捞住了他后脑勺,代替他的脑袋撞到嵌有许多凸出铁钉的甲板枕木上

    疼痛不断侵袭过界,超越了他感官能够承受的极限,又因为不断强行压制耗费了太多体力,太累了,逐渐模糊的意识以及一层一层幻觉开始在他眼前作祟。

    四面白墙冰冷刺目,麦先生站在那停尸间铁柜子前,青瓷色的皮肤冒出一层白气。麦允良眼神清澈但已无生气“严先生我死得惨,我心里冤,我原本不愿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杀死我自己,在所有人面前曝露出我最龌龊不堪、羞耻屈辱的面目我认识凌河,他欺瞒了你,我十多年前就见过他了”

    麦允良没有活气的身躯隐入一片寒凉的白雾,他的干爹戚宝山突然跳出来,这么些年沉稳冷静的一张白面也激出猩红色“小刀我都明白,我都懂你今夜是故意的,你口是心非,你去赴约根本就不是为我,你是为他,你为了凌河你一直都在千方百计护他,你瞒着我做了许多事,你贪恋男色不念旧情,你忘恩负义吃里扒外,你今天为什么跟着凌河走,你早就想要背叛我离开我”

    严小刀额头渐渐发烫,因内心煎熬而十分难受,感到有人抱住他的肩膀,却也只能释放给他十分又一的慰藉,无法让他彻底解脱迷惘和纠结。

    戚爷此时被另一人凌厉地一掌推出他的意识,这个人黑眉白面,一双细眼与黑发一齐在暴风雨中飘扬。这张脸突破水雾傲然扑入他的眼帘,美得惊心动魄却又令人心碎。这是凌河,凌河对他说“小刀,你又心软了,你这人心软还固执,你温存撩拨我却又最终拒绝我。小刀,你对你干爹的忠诚真可谓是执迷不悟至死不渝,顽固不化死不悔改害我家破人亡毁我一生的人我绝不会放过

    小刀你为什么就不能顺从我

    你为什么就不能为了我

    严小刀一贯性情沉稳内敛、主意坚定,做事不会首鼠两端逡巡迟疑,在他清醒之时,他都没有过如此深刻的刺痛和纠结。只有在昏迷的一刻,潜意识里压抑在最深层的邪魔外道终于翻了上来,露出狰狞面目叫嚣着侵入他的意识,才让他偶尔曝露出男人最真实的脆弱。

    他坚强得太久了,以至于许多人拿他的心不当一颗心,拿他的肉都不当块肉,就以为他严小刀百毒不侵、坚不可摧、能扛泰山,却忽略了他也会伤,他也疼着了,他也会对一个人心灰意冷。

    严小刀自从当夜被凌河带走,再到之后的一天,有一大段记忆呈现空白。

    也是因为身体虚弱伤重失血,乘车辗转颠沛流离,再加上潜意识里对某些事的抵制抗拒,以及麻药的昏睡作用,他几乎昏迷一天一夜,恰到好处地捱过了手术后伤口最为疼痛的十几小时。

    待到再次醒来,他是躺在柔软而狭窄的长条床铺上,稍一偏头能看到双层车窗外面碧绿鲜嫩的枝桠偶尔用梢头轻敲车窗,再飞速划过他的视野,他们竟是在高速奔驰的列车上。

    四周干净雅致的环境显示这至少是个头等车厢。他身上盖了厚实保温的蚕丝软被,枕了鸭绒枕,这些可又不像任何动车车厢能的标配。过道内听不到卖菜场般的喧闹,没有三教九流扛着大包小包行李制造出的混乱拥挤,凌先生看起来把这节车厢都包下来了。

    靠在他下半身顶着他的人,是毛姑娘。一回头发现他竟然睁着眼,毛致秀屁股扎刺似的往前一出溜,那表情分明就是“男人身上都有毒我才不碰”

    毛致秀轻咳一声,润了润嗓音让自己显得温和清脆“凌先生刚出去了,本来他坐这儿的,我可没有挨着你坐你别误会啊他让我顶着你腿,床窄怕你滚下去。”

    严小刀没说话,用眼神对姑娘表达了淡淡的感激。

    毛致秀是个清雅帅气的女子,面如白瓷,柳叶般轻挑的眉眼深具东方韵味,相貌美而不俗,十分耐品。姑娘将头发挽成个髻子梳在头顶,干净利落,穿帽衫和一条低腰嘻哈裤,手腕和后颈有黑色纹身,背影偶尔看着像男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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