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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氏杂记 第8节

作者:如鱼饮水 字数:19039 更新:2021-12-31 08:43:12

    “傅清寒我一辈子都放不下他。”

    第三十章

    蓬莱岛四面环海,气候比内陆温暖,是个适合休养生息的地方。岛中深山里有一大片茂密的竹林。参天修竹,幽邃寂静。

    通往竹林深处的曲径积了一层厚厚的竹叶,长年无人打扫。沈晏周倚坐在林中溪水边的青石上,手中握着几棵草叶子,喂给水边踱步的两只丹顶鹤。

    “沙沙”的响声由远及近,有人从铺满落叶的小路跑过来了。

    傅清寒长发散乱,竹叶沾衣,气喘吁吁地望着溪边的沈晏周。

    “三弟。”几步之外,沈晏周也能感到他的惊慌,于是便朝他伸出手。

    傅清寒快步走过去,两只丹顶鹤鸣嗥着扑棱翅膀飞开。他抱住沈晏周,将他推倒在青石上,安心地叹了口气,“哥哥,我爱你。”

    “”沈晏周沉默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要跑开,我都找不到你了。”傅清寒神色悲伤地说。

    “我只是出来散步。”沈晏周柔声道。

    “可是我一睁眼你就不见了,我以为你一个人走了。我心里很难受,找了你一早上。”傅清寒撇开眼。

    “别怕,我不会走的。”沈晏周用手指轻轻梳弄他的头发。傅清寒生得俊美,长发及踝的模样,如山间散仙,天质自然。

    傅清寒闭上双眼,享受着指尖划过皮肤时温柔的触感。他的腰不由自主的摆动,沈晏周的大腿感到了硬韧物体的摩擦。

    一向一丝不苟的傅清寒突然变得如此纵欲,沈晏周简直难以把持。

    他的手轻轻包裹上去,温言道“哥哥来帮你好不好”

    他褪下傅清寒的裤子,埋头亲吻着。潺潺溪水浸湿了他青色的衣裾,四周静谧得只有风过竹林的沙沙作响。

    傅清寒抿紧双唇又松开,喉结滚动地喘息,须臾他按住了沈晏周的肩膀。沈晏周抬起头看向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清明而沉静。

    他低头吻住沈晏周的唇,扯开他的衣物。林间铺满厚厚的竹叶,每次滚动都发出窸窣的声响。傅清寒停留在温暖的深处,鼻端男人的气息混杂着竹叶的清香。阳光透过茂竹洒下斑驳的光影,一只丹顶鹤从身边翩然踱过。

    “哥哥,我爱你”傅清寒一遍遍地贴耳重复。

    沈晏周情动至极,根本无法回应。他的发丝纠缠在傅清寒指间,欲望在清凉的竹叶上滑过。极致的快感让他眼前白茫茫一片,仿佛世界末日此刻降临也不足为惧。

    沈晏周再次清醒时,已经躺在仙医家中的阁床里。司徒重明用手指点了点他胸前染血的绷带,一脸嫌弃“沈公子,色令智昏啊。”

    沈晏周微微一笑,不以为然。

    “三弟这病,如何能好”他问道。

    “他现在时时刻刻缠着你,离了你就活不下去,”司徒重明抱臂道,“恕我直言,这岂不是正合你意么”

    “确实正合我意,”沈晏周凝眸道,“我讨厌别的人多看他一眼,碰他一下。”

    司徒重明听得一哆嗦,沈晏周却收起乖戾,叹了口气,“但是现在这副样子,却绝非三弟所愿。”

    “三弟曾经说过,人的生命虽然有限,但精神却是自由的。他说这些话时,眼睛里有光,”沈晏周目光柔和,淡淡道,“我不会再剥夺他任何自由,我希望他无拘无束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傅清寒上一回在竹林中尝到了甜头,便每日缠着沈晏周在林中颠鸾倒凤。除了吃饭睡觉,就是云雨之事。

    中间皇帝密信送来,召暗行御史回京。傅清寒一只手搂住沈晏周的腰,一只手拿着毛笔用端端正正的小楷回了篇正正经经的告假书。

    “主人,听说福禄王谋逆案已经开始清算,叶流之一党也陆续受审,您好歹得回京一趟了”老刀捧着傅清寒的手书,无可奈何地对着竹林深处喊。

    一个黑影飞了过来,正落在他的头顶。他抓下来一看,是沈晏周的腰带

    沈晏周胸前的伤口已经不再浸出鲜血,只是留了一道很深的疤痕。傅清寒沿着疤痕舔舐,一路舔舐到下腹。

    “三弟。”沈晏周轻唤道。

    “嗯”傅清寒不肯停下,只用鼻音应了一声。

    “有一百次了吧。”沈晏周道。

    “什么”傅清寒抬头问。

    沈晏周懒懒笑了,“没什么。”

    “哥哥,我想一辈子和你住在这里。你哪里也不要去,好不好”傅清寒咬了他一口。

    沈晏周倒吸口气,“你在朝廷的事不管了”

    “不管了。”

    “难道也不为你爹平反了”

    “嗯。”

    沈晏周身子一震,半晌说不出话来。许久,他抱住傅清寒,叹了口气,“你不要怕,我不会死的,我以后也不会再一意孤行了。”

    傍晚傅清寒睡下,沈晏周走出房间,却正撞见司徒重明和刀疤脸。

    “你拿了我的安神香”司徒重明问,“倦雪刀主还有需要迷药才能对付的人”

    “你要去哪里”刀疤脸男却更担心他的去向。

    “我对清寒用了些安神香,他夜里醒不过来,”沈晏周道,“我现在去京城。”

    “大少爷,你疯了现在你的通缉令满天飞”

    “傅清寒这样下去不行,必须让他习惯我可能突然不见这种事,只要习惯了就不会再害怕,”沈晏周道,“京城是他熟悉的地方,或许去了京城他的病能好起来。”

    “你这法子也不是没有道理”司徒重明琢磨片刻,拱了拱手,“保重。”

    沈晏周点了点头,压低了斗笠,头也不回地走进夜色之中。

    隐藏踪迹对长年行走江湖的沈晏周并不困难。他在京郊的一所宅院落脚,各种江湖渠道的消息纷至沓来。

    叶流之谋逆被拿下,然而遭到重创的却不仅仅是他的羽党。福禄王企图篡位,最大的阻碍是首辅高柏。故而这半年来叶流之与高柏掐的厉害,牵扯出包括运河维护的贪污大案,以至于高柏一党同样损失惨重。如此看下来,内阁首辅与次辅的势力都被打压,反倒是一些近年来崭露头角的新人们担任了不少空缺出来的要职。

    当今皇帝明知福禄王篡位之谋却不予扼杀,反而借此机会打压把持朝政的老臣,提拔自己几年来培植的心腹。沈晏周虽然不入朝堂,却因为恩师陆倦雪之死,对这些手段和心机看得清楚。

    陆倦雪确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却不料栽在了傅萧远手里。只是到了最后,傅萧远动了真心,不忍痛下杀手,才被先帝疑他心生反心,趁机冤他谋逆之罪。这些关窍傅清寒不会明白,沈晏周也不会说给他听。

    至于妙火教的那些狂热分子,沈晏周无意相交,偶发慈悲捡回来的一个小福就已经够他受了。

    这一日傍晚的时候,沈靖川扛了两大箱药材回来。自从沈晏周住进来,他就像打劫了药铺一样往宅子里屯药。毕竟沈晏周如今是朝廷要犯,除了自家兄弟,也不会有旁人再敢收留他了。

    沈靖川显然也受惊不小,只不过他的发泄方式类似仓鼠,储备粮囤满才能缓解压力。

    “哥,我觉得你可以开拓一下海外市场,比如去南洋开几家分号”沈靖川一脸焦虑,无意识地啃着手里一根人参。

    “我是可以走,但当初在金匮我是被傅清寒带走的。他交不上人犯,该如何是好”

    “让他跟你一块去南洋开分号”沈靖川抓着人参又咬了一口。

    “他能做到暗行御史这个位置,说明他有自己的抱负”沈晏周伸手抹去沈靖川突然淌出的两行鼻血,“阿靖,别吃了,上火。”

    沈靖川怔怔看着手里半截人参,突然一把拍在桌子上,甩着鼻血怒吼“混账大哥,我想骂你很久了你以为你头上长角啊你顶什么罪你以为咱们家买盾的吗你挡什么剑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不听人劝,最可恶的是你还偏心眼”

    沈晏周一把搂住他的头按进自己怀里,轻轻说道“对不起。”

    “别道歉,”沈靖川吸溜了一下鼻子,哽咽道,“来和我对骂,别道歉”

    沈晏周更用力地搂紧了他。

    第三十一章

    以沈晏周的预料,傅清寒虽然知道他来了京城,但怎么也要五六日才能寻到他。他万没料到不过三日,傅清寒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个傍晚,西方天际暮霭沉沉,傅清寒衣衫褴褛,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如同一只迷路的犬,饥寒交迫,彷徨无措,他的双眼中写满悲痛,就这样直直地盯着沈晏周。

    沈晏周像被人迎面痛击一拳,有生以来头一次感到这样难以言述的心痛。

    傅清寒没有多说什么,慢慢走过去,伸出双臂搂住了他。

    “三弟,你累了吧,进屋子里好不好”沈晏周感到自己被他巨大的悲伤笼罩着。

    “沈晏周”

    “三弟”

    傅清寒抬起头,乌黑的眼睛疲倦地注视着他,“求你”

    “什么”

    “求你把我锁起来”

    沈晏周身子一顿,倒退了两步,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你不喜欢我了么”傅清寒眼眶忽然红了,“我不想再失去你了,求你把我锁起来我以后,绝对不会再看其他人一眼”

    愿望也好,自由也好,将这一切都舍弃,傅清寒抱紧了自己的双臂,体力不支猝然跪倒,嗓中发出颤抖的喘息。

    黄昏寂静无声,空旷的院落只有一跪一立两道斜长的人影。

    沈晏周记得他曾问过傅清寒想要什么。傅清寒只说了“自由”二字。这样于他而言最宝贵的东西,此刻他也已双手奉上。

    我到底都做了什么,沈晏周茫然地想。他想看的是傅清寒适应没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想看到他崩溃的模样。

    他蹲下来,双手捧起傅清寒的脸。许久,他才轻柔地开口“三弟,你不要怕,我绝对不会死。”

    “真的么”傅清寒声音微颤。

    “我绝对不会比你先死。”沈晏周再一次说道。

    “我听说,倦雪刀主从不食言。”傅清寒流着泪说。

    沈晏周用手指抹去他脸颊的泪水,温柔地笑了。他凑近过来,轻轻含住傅清寒的耳垂,吐气如兰,“在我死之前,我一定先杀了你。如此,三弟可以放心了么。”

    字面上残忍的誓言,却偏偏是傅清寒一生所闻,最美妙的情话。

    这世上也唯有沈晏周能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事来。

    倦雪刀主言出必行,得了他的承诺,傅清寒突然整颗心落了下来。他重新看了看这天这地,发现时已黄昏,他腹中饥饿难耐。

    “哥,我饿,我要吃你做的糯米小圆子。”他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沈晏周什么也不问,立马点头,“我现在就给你做。”

    天色完全暗淡下来,傅清寒盘腿坐在热气腾腾的大木桶里,手里捧着只小瓷碗,一勺一勺地往嘴里送糯米小圆子。

    他大冬天里马不停蹄跑了三天,沈晏周既怕他冻着,又怕他饿着,人还没从浴桶里出来,就已经忙不迭地把刚做好的小圆子递了过去。

    沈晏周挽着袖子,用一块布巾给他搓背,“屁股抬起来。”

    傅清寒听话地跪坐起来。勺子掉进水里,他双手捧着小瓷碗,“吸溜吸溜”地喝汤。

    上一回给傅清寒洗澡还是很多年前的事,沈晏周回忆着。小孩子不会记得这些,大人回忆起来却都难免带着点岁月流逝的惆怅。

    “哥。”傅清寒突然叫他。

    “嗯”沈晏周回过神,应了一声。

    傅清寒转过身,按着他的后脑,头一侧就吻了上去。沈晏周怔了一下,忽然感到一个滑溜溜的小圆子被傅清寒用舌头送进了他的嘴里。傅清寒放开了他,舔了舔嘴唇,一脸认真地问“你尝尝,好吃吗”

    沈晏周的舌尖漫开红豆和糯米的甜香,他盯着傅清寒,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

    “还吃吗”傅清寒又问道。

    沈晏周一向有些苍白的脸忽然泛起了明显的红晕。

    傅清寒翻出浴桶,结实的腹肌和修长的大腿挂着淋漓水珠,几下扯开沈晏周的衣物,抱住他再次吻了上去。

    “哥,你好甜”他吸吮着沈晏周的津液,一脸满足地说。

    福禄王谋逆案虽已日趋尾声,但皇帝案头摞的文书却越来越多。

    傅清寒一袭玄黑蟒袍,走进御书房时,皇帝正托着腮在文书上懒洋洋地朱批。他抬眼看到傅清寒,说了声“终于来了啊”,就挥退了一干宫女侍宦。

    “坐吧。”皇帝丢开笔,打了个哈欠。

    傅清寒坐在太师椅上,给自己倒了杯龙井茶。他用杯盖拨弄着茶叶,专心致志地品茗。

    “知道这些是什么吗”皇帝指了指左手边的一摞奏折。

    傅清寒从茶杯上方瞥过去一眼,啜了口茶,“不会是弹劾我的折子吧”

    “还算你有自知之明”皇帝直接趴在桌案上,“回京这么久,好歹也要露个面吧御史台弹劾你窝藏钦犯,言官可畏啊。”

    “御史台主乃是朝中清流,不像我辈,干一点实事就要被弹劾。”傅清寒放下茶杯道。

    “噫真酸,”皇帝一脸嫌弃,“什么时候把令兄送到大理寺”

    “福禄王谋逆一案与家兄何干”傅清寒眉间的川字又深了些。

    皇帝坐直了身子,用手指点了点桌子,“你这是打算睁眼说瞎话啊你是不是以为本朝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都是傻的”

    “我深入王府潜伏了整整两年,这中间到底怎么回事,难道还有人比我更清楚么”傅清寒反问。

    “你是沈晏周的弟弟,根据本朝律典,你的话可当不了证词。”皇帝拨弄了一下笔架上吊着的一根湖笔。

    “我可不是他弟弟,第一我们没有血缘关系,第二他已经把我除籍了,”傅清寒一板一眼地回答,“陛下钦命的暗行御史,我的证词还不够分量么”

    皇帝的嘴巴一下子张圆了,他的嘴角抽了两下,点了点头,“老傅,稳。”

    “陛下,我与您儿时相识,这么多年难道您还不了解我么沈晏周是为了我才揽罪于身,倘若他当真图谋不轨,我又岂会姑息养奸。”傅清寒正色道。

    “我自然信得过你,”皇帝微微一笑,忽然话锋一转,“说起来,你这趟回来有些变了”

    “哪里变了”傅清寒又啜了口茶。

    “原本不苟言笑的人,现在偶尔会有种情色的感觉”皇帝摩挲着下巴。

    傅清寒一口茶全喷了出去。

    第三十二章

    三司会审当日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

    傅清寒起床时,看见沈晏周坐在院中的藤椅上晒太阳,几只麻雀在他身边蹦来蹦去。冬日的晨光仍透着寒意,他眉尖微颦,掩口咳嗽,麻雀们便叽叽喳喳地飞开了。

    “三弟,这么早去哪儿”沈晏周又低咳了几声,打量了一眼傅清寒身穿的玄色蟒袍。

    “去宫里有些事,回来给你买豌豆黄儿吃。”傅清寒笑了笑,却担忧地看着他的面色。

    沈晏周细长的眼梢挑了挑,“我一向觉得官袍死板臃肿,没料到三弟穿上却一派精神。真想看看你在朝堂中精神抖擞的模样。”

    “其实官袍穿久了只觉累人,”傅清寒苦笑了下,弯下腰替他理了理衣服,垂眸轻语,“福禄王案一结束,我便打算辞官归隐从今以后,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你怕什么,我还能活好几年呢,”沈晏周轻啄了一下他白瓷般光洁的额头,“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不必顾虑我。”

    或是在外面坐得久了,傅清寒觉得他的唇都是冰凉的。

    这种凉意如一根银针刺入他的脑髓,让他浑身都冰冷起来。久病沉疴,重伤难愈,男人是他从阎王手心里抢回来的,所谓的能活好几年,又是多少年呢。

    江山亘古不变,但人一生的好时光,却不过短短几年。沈晏周最风华正茂的时候都陪在他的身边,而他最意气风发的那几年,却追名逐利漂泊在外。

    “我走了,等我回来。”傅清寒向来千思百虑都喜欢压在心底,温言软语地告别。

    沈晏周不回答,只是含笑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晨曦之中。

    阳光映照下,大殿门口狴犴神兽的铜像油光锃亮。傅清寒独自走入这座静穆森严的五楹大殿,御史台、刑部、大理寺分列堂上,后方垂帘之内,正是九五之尊。

    “真任性,”皇帝从帘后瞥了一眼前殿,“果然没把人带来。”

    “陛下,这样可不好吧,”秉笔太监在一旁担忧道,“听说傅大人用陛下御赐令牌挡退了前去捉拿人犯的官兵,御史台弹劾他的奏折满桌子啊。现在三司会审,他还不肯把沈晏周带出来”

    “是啊,可恶,端的可恶啊,”皇帝捏起一块快马加鞭从西域运来的香瓜,“喀嚓”一声咬下一口。

    前殿已开堂,叶流之,江浙都指挥佥事,柳知府依次受审。叶流之本是内阁次辅,久居高位,如今忽然成了阶下囚,整个人显得异常沉默。至于柳知府,他一进殿中,就已经面如金纸,瑟瑟发抖。

    听到秋后问斩的判决时,柳知府终于站也站不住,指着傅清寒崩溃尖叫“你这个卑鄙小人你用心险恶,竟伪装了整整两年”

    叶流之冷笑一声,“与他爹一样,是个腌臜胚”

    傅清寒听了,竟不为所动。眉心一如既往地微蹙,翻阅着三人的供词。这时垂帘却动了一下,须臾秉笔太监走出来,高声唱道“陛下有旨,将二人带下去,各自掌嘴二十”

    狱卒将三人拖走,一时殿中倒静了下来,唯有垂帘后面,断断续续地传出不明所以的“喀嚓”怪响。

    “下一个人犯是金匮沈氏,沈晏周。”

    大理寺卿说完,一个卫队长模样的人上前回禀道“大人,暗行御史傅大人出示陛下御赐令牌,见令牌如见陛下,卑职未能将人犯带到,请大人恕罪。”

    “傅大人”御史台主早已看他不顺眼多时,冷眼瞧着他,开口问道。

    “此案与沈晏周无关,请三位大人允我说明案情。”傅清寒合上了案卷,起身道。

    “有关或无关,沈晏周作为嫌犯,也应到场,”御史台主道,“傅大人多次阻挠刑部办案,岂非是滥用职权知法犯法,该当何罪”御史台主看了一眼刑部尚书。

    刑部尚书背后一层冷汗,这案子是傅清寒办的,功劳却归了刑部。他和号称“影子宰相”的暗行御史已经打过很多次交道,实在该卖个人情。但御史台主是三朝元老,朝野闻名的清流,德高望重也不好得罪。

    “论律杖责三十”刑部尚书憋出了一句话。

    “傅大人毕竟在此案立了大功,若是能将人犯带到,请陛下开恩,或杖责可免。”大理寺卿打了个圆场。

    “廷杖过后,请三位大人允我说明案情。”傅清寒说话的语气仍是古井无波。他在朝中极少露面,又向来寡言少语,暗中不知替皇帝做过多少说得和说不得的事。此刻他一身玄衣穆然,语气虽不露情绪,却让此时在殿中的官吏都感到一股莫名的阴沉森然。

    此时气氛正僵,忽然一小吏禀告,说是沈晏周求见。

    傅清寒明显一震,回头看向大门。小吏引着沈晏周进来,两旁侍卫都警惕地按住了刀。

    殿门豁然打开,阳光晃眼。沈晏周一身白衣青袍,修长而萧疏,施然步入。当时朝中史官也在,后来记传曰“吾所见金匮倦雪刀主,孤而不狷,凛而不倨,如寒冬之骄阳,有魏晋之遗风也。”

    傅清寒镇定的神色瞬间变了,他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沈晏周淡淡笑道“早上不是说了,想看你穿官袍在朝堂上的模样。”

    傅清寒想起他早上说这话时的语气,才后知后觉他早就有了打算。沈晏周看上去再怎么温顺,关键事情上也没人能拿捏他。

    “来便来了吧,但你一句话也不必和他们说。”傅清寒轻声道。

    庭审的内容照旧十分繁琐,首先要澄清的是沈晏周为福禄王金银援助的事。傅清寒直接掏出了他这两年的账簿,每一笔账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资助福禄王谋逆的人是我。”傅清寒简单地总结了下。

    傅清寒说正经事的时候,嘴角会有些冷漠地敛紧,因此下巴的线条就变得愈发端正,沈晏周竟一时间看得移不开眼睛。

    “那么他替福禄王除去殷九嗥收买人心之事,你作何解释”

    “沈家是当地望族,为民除害本也是职责所在。由福禄王发起此事,凭他那时的身份地位也并无不妥。”傅清寒道。

    “他曾刺伤暗行御史大人,有何目的”

    “那时他不知道我的身份,只知道我巴结福禄王算计沈家家产,所以发生争执。与谋逆案无关。”傅清寒回答。

    垂帘后皇帝砸吧了下嘴巴,“啧啧”了两声,对身边的秉笔太监道“老傅这回是拉下老脸洗白呢,要是不卖他这个面子,他这脸都没地方搁了啊。”

    “陛下”秉笔太监无奈道。

    三司会审结束后,秉笔太监传旨,令傅清寒入后殿见驾。

    傅清寒微微皱眉,犹豫地看着沈晏周。

    “陛下有旨,今日暂且护送沈公子出宫,傅大人可以放心。”秉笔太监又道。

    傅清寒这才随秉笔太监步入后殿。皇帝正坐在罗汉床上吃瓜。他笑眯眯地看着傅清寒,“我今天才发现,某个人的脸皮竟比瓜皮还厚。”

    “我也没胡说八道。”傅清寒道。

    “你是没胡说八道,可你很多事也没说出来。”

    “我今日没说,可之前早已对你和盘托出,如今算不得欺君吧”

    “我说你为什么连情史都告诉我,原来今日在这儿等着我呢,真是滴水不漏啊。”皇帝支着头,斜靠在罗汉床的扶手上。

    “就这么喜欢你哥哥”须臾他又道。

    “喜欢。”

    皇帝难得沉默下来。

    “陛下”

    “你真正喜欢的东西,我不会拿走,这是先皇欠你们傅家的,”皇帝说道,“我这辈子,最不想的事,就是变成先皇那样的人。”

    “陛下”

    “他那一生,随心所欲,到底把多少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皇帝转而问道,“皇叔的尸体已经烧成了灰,灰又被大风吹散了,所以什么都没有留下”

    “是”傅清寒回忆起那时候的事,如同隔了一层纱,模糊不清,但心头惨烈的感触萦绕不去。

    皇帝点了点头,“那就把福禄王这个名号留下吧,既然是先皇赐给他的,留下来他多少会得到安慰吧。”

    “清寒,我对你这么好,你是不是应该回报我一下呀”皇帝收起了回忆带来的寥落神色,扬起嘴角一笑。

    “陛下尽管吩咐。”傅清寒心底早知道这人会开出条件。

    “一生不可致仕,世世替我卖命。”皇帝斩钉截铁道。

    这样的条件,让傅清寒沉默下来。

    “当初你说过,你希望看到海清河晏,因此而为官。如今因为爱一个人,就把这些都抛弃了么更何况,沈晏周做过的事,可不止参与福禄王案这一件。他与陆倦雪的关系,他收留妙火教余孽,这些要清算起来,可不是三言两语抹得平的,”皇帝淡淡道,“人这一辈子,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即便是我也一样。所谓的隐居,不过是种逃避,你想保护自己重要的人,就必须有足够的力量。”

    “权势不是枷锁,它是你的武器,”皇帝把香瓜掰开,递了一半过去,笑嘻嘻问,“吃瓜吗”

    “”傅清寒接了过来,眯起一只眼看了看,“喀嚓”一声咬了一口。

    “这才像你,就算爱一个人,也不要丧失自己本来的模样。”皇帝把另一半瓜塞进嘴里。

    傅清寒出了东华门,坐上马车匆匆往京郊的宅院赶去。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沈晏周。

    已交戌时,除夕前的夜市热闹起来,桥头巷口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傅清寒想起一事,便下了马车。他立在桥头,仰首见深蓝色的夜幕中挂着一弯苍白的弦月,眼前人间的街市万家灯火,明亮辉煌。

    傅清寒在桥两边的铺子前徘徊,驻足在一家糕点铺,对小贩道“给我包一份豌豆黄儿。”

    沈晏周向来喜欢点心一类的东西,以前在金匮他不肯吃饭,傅清寒就骑着快马连夜去姑苏最有名的铺子买海棠糕给他。

    他怀里揣着豌豆黄,想着等在家中的人,数日来烦闷紧绷的心情忽然安宁下来。快到除夕了啊,又是新的一年了。他望着马车外热闹的街市,莫名生出一股恍惚的熟悉感。他记得自己小时候沈晏周常常陪他逛夜市,看花灯,嘴里塞满甜腻腻的糕点果子,手里捧着许多有趣的小玩意儿。

    赶到京郊宅院,门口挂着红灯笼,傅清寒听见院子里传出喧哗嬉闹声。

    他还未推开门,大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院子里沈靖川正和四五个小孩子追闹,几个沈家的熟人坐在桌前喝酒磕牙。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沈晏周立在门内,白衣飘举,怀中抱着一把乌鞘长刀。

    “你回来了,三弟,”他站在灯影中微笑,盈盈眸光,如银河落入大海般璀璨。

    “斩黄泉,我给你赎回来了,别再乱丢了。”沈晏周伸出伤痕累累的双腕,双手将宝刀递出,柔声嘱咐。

    傅清寒接过刀,一把拥他在怀里,眼眶发热,哽咽道“哥”

    沈晏周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快进去吃饭吧,大家都等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  沈晏周皇上叫你干嘛去了

    傅清寒请我喝鸡汤

    还有最后一章,是不是甜甜甜甜甜好开心啊

    第三十三章

    这一晚是傅清寒记忆中少有的热闹时候。沈靖川好客,宴请了沈家在京城的几个亲朋好友府中一聚。孩童打闹,宾主酬酢的气氛,在经历了繁缛疲惫的官司之后,他便觉得倒也不错了。

    女眷之中还看到了带着善儿的小宛,傅清寒朝她一笑,走过去揉了揉善儿的脑袋,“上次说的那店面我已盘下来了,金匮的胭脂水粉在京城向来好卖,你又自小熟悉这些。隔壁香蜡店的老板娘和沈家做了多年生意,是个熟人,遇事可以找她帮衬。”

    “阿还,我实在不知怎么感激你”

    “哪里的话,我只怕你们孤儿寡母受人欺负,可惜我不能在京城多留几日了。”傅清寒道。

    “你这便要走了沈家老宅翻修好了”小宛惊讶。

    “被烧抢得不成样子,”傅清寒摇了摇头,“我大哥惦记着祖宅,我陪他一道回去。”

    他说着,目光便不由自主地搜寻沈晏周。隔着觥筹交错的酒席,蓦地见他独自坐在灯影阑珊的角落,安静地凝视着青玉酒盏中一汪银辉摇碎的明月。

    沈晏周素来是不凑热闹的,就像是朵向阴的花,冷处偏佳。这是种让人嫉恨又神往的孤独,无论和多少人在一起,都无法打破。

    而就在这一刻,他抬起了头,朝傅清寒莞尔一笑。

    傅清寒瞬间觉得周围一切都模糊了,唯有这微笑如此真实。他振衣而起,走到沈晏周的身边,短短十余步竟微微喘息起来,额头也沁出了汗水。

    “三弟”沈晏周自斟自酌,略带醺意。

    “我来陪你喝。”傅清寒长袂一抖,广袖相覆之下,悄悄握住了沈晏周微凉的手。

    沈晏周一怔,旋而笑意更深。

    傅清寒与他喝着酒,时不时敬宾客一杯。沈晏周手心忽然发痒,发觉傅清寒正在他手心里写字。一边敬酒,一边还偷偷写字,沈晏周低声笑嗔道“三弟真顽皮。”

    傅清寒写了四个字,就再次牢牢握住了他的手,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他。

    人和人的相识相守,经历种种波折,却仍不愿放手,这样的感情,需要多少的缘分。人生在世,又不过短短多少载,能执一人之手,何等幸运。

    不过十指相握,却连心都温暖了,人类真是微妙的造物。沈晏周深黑的瞳仁中,仿佛有一束光,引着人越陷越深。他字句清晰,声音沉静,叠起的眼梢饱含了由衷的笑意,“好,与子偕老。”

    众人听不清沈晏周说了句什么,只见傅清寒仿佛醉得厉害,白皙的面容泛了红,一贯紧绷挺拔的脊背松懈下来,斜倚在沈晏周肩膀,深埋下头去。

    “三弟醉了,我送他回房吧。”沈晏周扶着傅清寒站起身,勾唇微笑道。

    沈晏周思乡心切,傅清寒陪他回了金匮,城中虽断壁残垣,但百姓业已开始修缮房舍了。

    沈府在战乱中被火烧过一番,又遭流匪抢掠,春风一吹,野草荒芜,破败不堪。季节交替的时候沈晏周的咳疾最重,傅清寒忙找了城里工匠先将他住惯了的小屋简单修葺出来,其他日后再作计较。

    过了半月有余,细雨霏霏,江南初春已至。傅清寒已着人将沈家老宅修缮完毕,庭院幽静宜人,一扫战乱后的荒凉凄切。是日他从外面回来,见沈晏周亲自用铁锹在小院中掘坑。

    傅清寒吓了一跳,丢开油纸伞冲上前一把抱住他,抽出他手里的铁锹,“哥,你做什么呢,下雨冷,快回屋里歇着。”

    “我想趁着春雨,种一株梅花。”沈晏周过去自恃内功强横,风里来雨里去,向来不把天气放在眼里。如今淋了雨咳嗽起来,他看去有几分懊恼。

    傅清寒心里知道,当初庭中被沈晏周一掌劈断的梅花几乎成了他的心病。他瞥着脚边一棵细弱的小树苗,捡起油纸伞递给沈晏周,又脱下外衣披在他身上,嘱咐道“我替你植,你在一旁看着。”

    他说完就挽起长袖,干脆利落地挖起树坑。

    沈晏周替他撑着伞遮雨。细密的江南春雨拂在油纸伞上,沙沙作响宛若絮语。

    挖好了树坑,沈晏周把伞递给傅清寒,双手扶着树苗放入坑中,捧起一抷泥土,洒了上去。傅清寒蹲下身,一手举着伞,一手填土。他很快将树坑填好,拉着沈晏周站起来,两个人躲在雨中伞下,注视着吸足了雨水的细弱树苗。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长大开花。”沈晏周叹道。

    “放心,不会太久的,”傅清寒柔声劝慰,“等梅花开了,我陪你喝酒赏花。”

    “说定了。”沈晏周神色一缓,瞥了眼傅清寒完全淋在雨中的右肩,用手指将倾向自己的油纸伞轻轻推正,微笑着说。

    傅清寒受了皇帝密旨,这两年奔波于漠北和江南。时已正月,北方大雪纷飞。

    大漠的酒馆中,傅清寒披着厚实的裘衣,啜着手中温热的酒。同桌的三人,一个是刀疤脸大汉,一个是娃娃脸青年,还有一个是个十岁出头的孩童。

    只听得酒馆一隅有个醉汉嘻嘻笑道“想知道玄金杖在哪儿,要给我这个数”

    孩童立刻回头,望着醉汉伸出的五个手指。与醉汉攀谈的那几个江湖人士的神色看去既有些狐疑,又蠢蠢欲动。

    他悄悄转回身对无动于衷的傅清寒道“傅叔叔,那些人也在找玄金杖你看那个醉汉真的知道玄金杖在哪吗”

    “玄金杖是西周时期周王御赐凤岐国师的宝物,据说逆侯长卿曾发誓见此杖退避十里。凤岐国师精于机关,后世传闻玄金杖中暗藏逆侯宝藏的线索,”傅清寒低声解释,“那些江湖人想要玄金杖并不奇怪。”

    “喂,你别老看他们,会引起注意。”娃娃脸青年不耐烦道。

    孩童被斥责一番,忙低下了头。

    “善儿长大后想做什么,我听你娘亲说,你不愿意读书,也不肯学做生意。”傅清寒问。

    “我我想闯荡江湖当最有名的侠客就像倦雪刀主一样”善儿抬起头兴奋地说,言罢耳根通红又忙低下头去。

    “最有名的侠客可不会偷偷钻到马车底下跟着我们跑出来。”刀疤脸大汉揶揄道。

    善儿脸更红了,“娘亲不让我来”

    傅清寒一笑,“你喜欢倦雪刀主”

    “是啊,我听说过他的故事,据说他十六岁时就孤身杀敌一百零八人,车轮战连胜姑苏七贤,手刃太湖连环水寨总瓢把子”善儿说得两眼放光。

    正说着,那醉汉和几个江湖人士便出去了。

    “他们走了傅叔叔,咱们不追上去吗”善儿惊诧。

    傅清寒只是不徐不疾地喝着酒,坐在烧得火热的铜盆旁安安稳稳地烤火。

    入了夜,傅清寒在房中教善儿下棋。门外有人低语,片刻后娃娃脸青年和老刀带着一个人悄声走了进来。

    善儿一见大吃一惊,那人正是白日里酒馆中的醉汉。

    只听那醉汉此刻全无醉意,一脸严肃,“回禀傅大人,这半月来找我打听玄金杖的人来历都摸清了,请您过目。”他言罢呈上来一封密书。

    傅清寒又嘱咐他几句,便让他离去。娃娃脸青年确认无人跟梢后,才引着醉汉出去。傅清寒细看密书,善儿大惑不解,“傅叔叔,你不是要找玄金杖吗为什么”

    所谓逆侯长卿的宝藏,指的便是当年他锐不可当的兵器冶炼之法和所向披靡的布阵兵法,而想要得到这两样的人,是何居心一目了然。皇帝的密令并非找到玄金杖,而是查出暗欲谋逆之徒。傅清寒将密书在火上烧去,直到连灰渣都不剩,他才收回目光。

    他揉了揉善儿的脑袋,却不做解释,拣起桌上一只核桃,掰碎了挑出核桃仁喂给他。善儿鼓着腮帮子吃核桃仁,也没工夫多问他了。

    次日清晨,几个人下楼吃饭,善儿刚拿起一个白面馍,就听得酒馆外一声马嘶。须臾棉布帘子被掀开,一个红衣女子快步走了进来。

    娃娃脸青年和刀疤脸男一见她都有意无意地按住了兵器,面上却不动声色。

    “小福”傅清寒脸色微变,“他怎么了”

    “他让我给你送朵花”小福冻得鼻尖通红,苦着脸递上去一只包裹严实的青色手袱儿,“这么大的雪,千里送花,你们这些大少爷真会支使人啊”她抹着眼角一脸柔弱。

    善儿觉她可怜,想说些安慰的话,娃娃脸青年却扯住他耳语道“这丫头可不是善茬。”

    小福耳朵尖,抬眼看过来,笑容可掬,双瞳猩红。娃娃脸青年转了个身,就转到了傅清寒身后,再也不肯出来。小福似乎料到傅清寒不需要她带信回去,向众人告辞,裹紧棉衣就出去了。众人只听得酒馆外又是一声马嘶。

    傅清寒解开手袱儿,里面未见信纸,却斜着一枝红梅。

    他端详着这一枝从江南寄来的梅花,嘴角衔起了一抹温柔的微笑。

    “老刀,你收拾下行李,我们这就回金匮。”他吩咐道。

    “傅叔叔,怎么突然就要回去”善儿惊讶道。

    “我和兄长回金匮那年,在庭院里种了株梅花,看来如今已经红梅满枝了吧,”傅清寒道,“我答应过他,梅花开时一定回去。”

    此刻的江南正是早春的好时节,沈府院中一株红梅,花开恣意,暗香满庭。

    沈晏周温了壶酒,坐在廊下等候。东风吹过,落英飘落到青瓷酒盏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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