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心不在焉的午饭吃罢,苏云泺坐在桌前,挽着袖子,掏出中午时问小魁要来的小刀,慢悠悠的削桃木,左手边放着一个被刀尖割出来的一块巴掌大的铜镜镜面,这刀质量真不错,割完镜子再削木头一点也不影响。
就是割镜子时那极度刺耳的声音将小魁膈应跑了,以至于他现在只能一个人一边琢磨慕容的伤势,一边吭哧吭哧削木头。
仿佛感觉到他太无聊似的,不一会儿,慕峥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苏云泺动作一顿,斜眼瞧慕峥走进来,没有第一时间就开口撵他,慕峥原本是来问他父亲的病情,进门见他削桃木,才想起他今日说要等镜子做好才有结果,于是只走进来,没有开口说话。
他们曾经的相处大部分时间也是沉默,但那时却十分惬意,却并非是如今腹中藏着万千语,一言不能吐的尴尬状态。
苏云泺一边漫不经心的将桃木刻成云纹状,一边开口“哎,问你个事儿。”
慕峥点头“嗯。”
苏云泺“打伤你的人,除了感觉年轻外,还有别的印象吗”
慕峥想了想,道“黑衣蒙面,身形魁梧,情绪似乎不是很稳定。”
苏云泺慢慢咀嚼这几句话,眼神一飘,用刀尖指指他的肩膀“衣服脱了,转过去。”
慕峥“”
他这几天真的快变成个流氓了,到处扒人衣服。
尽管他心理y暗的确实挺喜欢看慕峥脱衣服就是了。
慕峥想起他今日貌似真的看出父亲身上的症结所在,于是顺从的解开腰带,转过身屈膝,将后背给苏云泺看。
这一眼看去,苏云泺心底咯噔一声。
在慕峥肩头未愈的伤痕上,竟遍布诡异的红血丝,这些rou眼看不出的红血丝乍一看没有章法,但苏云泺知晓其中来由,多看几眼,便看出这些血丝并非来自慕峥体内,而是从崩裂的伤口处蔓延而出,在他的后肩向下,画出半颗狰狞的骷髅头,且蔓延之势未尽。
这是一个久违的图案,苏云泺认识。
待它蔓延到整个后背时,血丝将绘出一副拈花骷髅的坐像。
满眼血红,似地狱鬼如来。
到那时,慕峥,面前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将会被这幅画像吸尽ji,ng血魂灵,变的不人不鬼,如行尸走rou。
苏云泺伸出手,用冰凉的指尖轻轻的摩挲那片血丝。
慕峥背后有感,肩膀微微缩了一下。
佛鬼
想到这个名字的瞬间,苏云泺有刹那眼前一黑,好容易稳住心神,沉默的把衣服给他拉上来,慕峥顺势穿好,转过身看他,也不说话,一双乌黑的眸子直直盯着他。
苏云泺目光向前望,出了一会儿神,才问“你怎么得罪佛鬼了”
拈花鬼如来,是控灵师中人称佛鬼之人的绝技,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y毒至极之招。
慕峥微微一怔,摇摇头“不知道,我不认识他。”
苏云泺挑眉“不认识,他会用鬼如来这独门绝技招呼你”
慕峥抿着唇,低头不语。
苏云泺心中冷笑“是替别人挨的吧。”
慕峥还是低着头,眼睫轻颤。
苏云泺酸的牙根都要倒了“为那位姓江的公子啧啧啧,想不到我竟教出了一个情种。”
慕峥闻言攥了攥手心,抬起头,仍是一脸平静的问“师父担心慕峥”
苏云泺勃然大怒“你死活关我屁事”
似乎担心自己的说辞不够震撼,他又道“这招只有佛鬼可解,你为谁挨得找谁去你这条命,十年前老子就不稀罕了”
他恨得心疼。
他的小慕峥,他尽心尽力养了十年,哪怕是最后两年有意的刻薄为难,却始终是一根指头都舍不得碰的小慕峥,为别人把自己的命都赔上了。
呵。
慕峥被他骂了几句,一声不吭的走了。
哼,废物,十年后仍是听不得他的恶言恶语,还真以为他长进了。
苏云泺气的肝疼,正巧木头刻好了,便扔在桌上,在屋里暴躁的转圈圈,将佛鬼的祖宗十八代c,ao了个遍。
骂完后心气儿稍顺一些,便气呼呼的将刻好的四块儿云形桃木嵌进锋利的铜镜镜沿,再从怀里摸出一张写好的符纸,点燃烛火烧成灰,朝镜面一糊,末了瞟一眼仍在桌面上的匕首,一把攥过来,左手朝刀刃上狠狠一抓,瞬间殷红的血珠断了线一般滴落,瞬间浸shi了镜面上的符灰
作者有话要说
第8章 重逢八
深夜的风很冷。
即使关着窗,盖着被,似乎也无法阻止寒意透骨。
血失的多了,眼前又开始晕,被窝里一丝暖气都没,苏云泺直挺挺躺在床上,枕着硬邦邦的枕头,听窗外寒风呼啸,意识忽近忽远。
每到这时候,他就开始悲春伤秋,怀念起身体健康活蹦乱跳的曾经。
可惜,那是在遇到慕峥之前的事了。
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会儿的他还是个逍遥浪荡的妖孽,年方十六,一身爽利,意气风发,又漂亮又潇洒,本有机会回到江南继承万贯家财迎娶美娇娘登上人生巅峰,结果因自己公开喜欢男人的事实,被父亲无情的扫地出门。
那时的他修习了十数年控灵术,十六岁便已大成,正准备在江湖上掀起一波妖风邪气时,听说大了自己两岁的二师妹嫁人了,于是路过北域,顺道拐了一趟慕府道喜。
当时正是寒冬腊月,天上还飘着雪花,洁白的雪落了厚厚一层,马车碾过,嘎吱声入耳,在一个南方人耳中十分动听。
苏云泺一边捧着暖手炉,一边兴冲冲的探头看外面雪景。
结果在慕府门口下了马车,下人打着伞迎过来时,苏云泺一歪头,就见一个小男孩面带惊慌,正被家丁粗暴地拽着细嫩的小胳膊,拎小狗一样从大门里拽出来,推搡到街上。
苏云泺站在雪里,披着雪白的皮毛大氅,长身玉立,面带疑惑,起初以为是家人教训不听话的小孩子,可多看两眼又觉不对。
那小娃娃看来有四五岁的样子,浑身脏兮兮,一张干瘦的小脸到处都是锅底灰,嘴唇青紫,身子又瘦又矮,穿着单薄破烂的旧衣服,两个膝盖都磨破了,露在外面冻得通红。
下人还在骂他“快滚吧,不会再让你进来了,慕家给不了你这口饭吃。”
小男孩还是赤着脚,呆呆地站在雪地里,似乎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被赶了出来,无措的用手腕搓裤腿,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没走。
下人生气地快走两步,佯装要打他,小男孩被他吓得也连退两步,茫然的望了望右手边空荡荡的街道,咬着下唇,两只小手局促又无助地使劲搓自己的衣角和裤腿,仍是不愿走。
下人没辙,在门边随手捡了一把伞柄冲下去真的要打。
苏云泺微微蹙眉,喝道“够了。”
那下人吓了一跳,还以为这位贵客早就进门了,忙收起伞柄,扭头看苏云泺衣着华贵,更是点头哈腰“哟,您还没进去呐,快请进吧,这外面天寒地冻的。”
苏云泺看着他“你也知天寒地冻,何苦为难一个几岁的娃娃。”
那下人面露难色“这您有所不知,这是老太太亲口吩咐的,我们不敢不从啊。”
苏云泺抬头瞥了眼慕府门口挂着的几个红灯笼和高高贴着的喜字,心中冷笑,他迈前几步,朝那小男孩走去,蹲下身,与他面对面。
男孩脸上乌漆抹黑,唯有一双大眼睛犹如黑曜石般明亮,还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驱赶红了眼眶,眸中升腾淡淡的雾气。
冷不丁被这双乌黑温醇的眼珠子盯住,苏云泺竟觉得心底一软。
他解开自己的大氅将男孩包裹住,手臂一伸一搂,很轻松便将他抱起来,男孩又瘦又小,没什么斤两,也很乖,被他抱着就老实不动,只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直直的看着他。
下人立时便慌了,忙上来要拦,苏云泺挡住他,转身将孩子抱进马车里,关上门帘,转身拍拍手道“莫慌,我亲自进去问问,大喜的日子,又是年关,这闹得是哪一出。”
等他进了客厅坐下,听刚进门的慕夫人好生抱怨一通,才明白过来。
方才那个男孩,是六年前慕家大公子慕容与一个丫鬟私通生下的,那丫鬟生产落了病根,没两年就一命呜呼了,慕家老爷夫人不肯承认这个孙儿,老太太更是视他为眼中钉rou中刺,不过念在当时慕容没有妻室,姑且就养着了。
只是虽说养着,也是当个小小的下人使唤,全府上下,竟没有一个人认他是大公子,就连亲父慕容,畏惧父母压力,也不敢多与这男孩说话。
以至于这孩子至今都六岁了,还连个名字都没有。
后来,因慕家在江湖上式微多年,不料突然祖坟冒青烟,刘家的掌上明珠刘凌寻夫婿时看上了慕容,得幸攀上刘家这门亲事,慕家上下乐不可支,着急忙慌的就定下亲事,大张旗鼓欢天喜地的将这位送财媳妇迎进门。
不曾想刘凌前脚进了门,后脚就发现自己丈夫竟和丫鬟有了一个六岁大的儿子
自幼骄纵任xi,ng大小姐脾气惯了的刘凌怒不可遏,觉得自己受了欺骗,拔脚就要回娘家,这下慕家长辈们可慌了,好一顿安抚道歉,刘凌又是动了真心,好说歹说劝了回来,只是眼中实在容不下这个孩子,看见他就要朝慕家人发一通火气。
慕家长辈再窝囊,毕竟也是名门,动不动就要因这孩子挨儿媳妇一顿臭骂,心里也十分憋气,正巧今天让他烧柴熬药,孩子又饿又困又累,一个不注意睡了一会,药熬干了,老太太便借机发作,让下人把男孩撵出去,说什么也不留了。
苏云泺听着,心中就冷嘲,慕家式微是有原因的,这一家子都什么是玩意。
至于他这个师妹,对于男孩被撵出去的事也没什么反应,只扶着额头说被公婆气的头疼。
他们同出一门,学的都是y狠毒辣的邪门异术,只在乎自己愿意在乎的人,至于其他,爱死哪死哪去。
苏云泺认为自己也是这种人,只是他的心肠还没硬到对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下手。
眼看刘凌实在是容不下这男孩,苏云泺心中一动,说“既然你们不要,我就抱走了。”
刘凌有些惊讶“你疯了吧,你自己才多大呀,就要带这么个拖油瓶”
他们的辈分是按进门顺序排的,苏云泺实际上比她这个二师妹小了两岁,十六岁,正是兴风作浪的年纪,他却要给自己背上这么一个大包袱。
苏云泺挑挑眉,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况且他刚被撵出家门,和所有亲人断绝关系,冷不丁变成孤零零一个人,还真让他有些伤心,有些空虚。
处境不是和这个孩子很像吗,捡回去同病相怜一下也无不可。
再者他看这个孩子的眼睛,就觉得这娃娃xi,ng子十分温顺讨喜,道“反正我也不可能有孩子,平白有个现成的给我养老送终多好,我之前还愁去哪抱一个呢。”
刘凌无语的看他,这才想起他去年说自己喜欢男人的事了,于是无所谓的摆摆手“你想要就抱走吧,正好我落得清净。”
于是,就这么轻松爽快,苏云泺便将男孩抱走上了山,来到他当初求学时居住在半山腰的一间木屋。
当年师父喜净,不许徒弟们缠着,他们就各自在半山腰选地方搭房子,后来师妹们接连下山,房子都拆了堆到后山去,剩他自己一个人住也冷清,便也下山浪去了。
如今被逐出家门,又不愿意去住客栈,苏云泺抱着小男孩,鬼使神差的又回来这个自己住了多年的寒酸木屋,木屋虽然简陋,屋内除了一张床一对桌椅,就只剩下满地乱扔的书籍和符篆,不过好在能遮风挡雨,生了火炉也很温暖。
苏云泺先是将男孩搁在屋里的椅子上坐好,自己又去山路上将行李都背上来,接着动手把新买的被褥铺铺好,两个新枕头并排放着。
男孩被他洗的干干净净,换了一身暖和柔软的新棉衣,由于之前冻伤的膝盖和脚腕上了药,不宜走动,于是去哪儿都是苏云泺抱着,现在也是乖乖坐在椅子上,双手平放,瞪着大眼睛看苏云泺忙活。
他这点脾气苏云泺很喜欢,不哭不闹,很听话,除了起初被抱走时对苏云泺有些陌生和恐惧外,稍微混熟一些,孩子就十分乖巧懂事。
收拾完床铺,苏云泺就去木屋旁的厨房烧热水,他还买了些杂粮和蔬菜,以及男孩补身体需要的药材,等会儿做些饭,顺便给他熬药。
用热水擦了脸和手,在屋里点燃火炉,等着厨房里的饭食煮熟期间,苏云泺和小男孩坐在床上,床铺的很软,屋里暖烘烘的也不用裹被子,苏云泺搂着男孩翻着一本书,说“给你起个名字吧。”
男孩似懂非懂的看着苏云泺,用力点点头。
苏云泺慢悠悠的翻着书本,心里琢磨取什么名字好,男孩是北方人,幼时又坎坷,受尽磨难,加上这个温醇沉静的脾气,并不似普通六七岁男孩闹腾的狗都嫌,娃领回家就是自己的,他无法避免的老母ji心态,觉得这孩子将来肯定有出息,翻来覆去,冷不丁看到一个字,苏云泺眼前一亮。
峥
稳如山岳绵延,峻岭峥嵘,又不减豪气万千,高爽夺目。
苏云泺满意极了,伸手捏着他没什么rou的脸蛋问“叫你慕峥好不好呀”
男孩目光灼灼的望着他。
苏云泺便笑,伸手握着他的小爪子,在书本上一笔一划写下他的名字。
慕峥
作者有话要说
3,接下来几章是回忆,交代一下前因
第9章 重逢九
小孩子这种东西,没有的时候,也不是多羡慕,瞧见别人家的熊孩子整天哭嚎嘶闹,回回玩一身脏兮兮跑回家,大人说话一会听得懂一会听不懂的,就恨不得一脚踹飞眼前清净。
尤其是七八岁的男孩子,调皮捣蛋的狗都嫌。
可真把一个漂亮又乖巧的孩子放到面前时,心就没这么狠了,看他整日跟在你身后,nai声nai气的师父长师父短。
你砍柴,他要跟去,两条短短的小胳膊费力抱着一小捆柴火,乐颠颠在山路上跑。
你练功,不许他靠近,他就始终在你视线范围内自己找乐子玩。
你做饭,他就拾个小板凳乖乖坐在身旁,一边等饭,一边撑着小脸看你。
眼里是你,心里是你,全世界就只有你。
见不着你也不哭闹,将灯笼挂在门上,照亮一片方圆,接着就蹲在木屋前的小花圃旁边,眼巴巴的望着下山的小路,等你慢悠悠的从山下晃上来,耳边听到惊喜的呼唤,一抬头,就看到木屋前,一盏为你亮着的灯。
苏云泺瞧着那盏灯,觉得心里暖洋洋的,晃晃手中花了好大功夫弄来为慕峥补身体的药,忽然觉得身上的伤势没那么难受了。
慕峥的身体自出生就虚弱,之后六年吃尽苦头,苏云泺为他把脉后除了感慨生命的坚韧外,心感十分棘手,他这一身伤病如今再用普通的温xi,ng中药来补有些慢,虽然也有效果,但他的荷包撑不住,加上本人身负绝技,不屑去打工赚钱,更不屑去做梁上君子。
瞧着断药以后ji,ng神明显不如以往的小慕峥,心疼之余,他便动了歪脑筋。
既然不屑偷,干脆去抢吧
于是他四处去打听黑道上收藏珍贵药材的魔头名单,反正大家闲着没事都要打一打,一言不合就刀剑相向,打完顺你些药材也无伤大雅。
于是他这几年就专挑此类爱好珍藏奇药佳品的人下手,他下手凶狠毒辣,不过数年就打出了个桃镜判官的恶名,令魔教中人敬佩之余,还有几分不齿。
你说你打架就打架,还抢东西
流氓
惹得那些魔教头子后来再遇苏判官,总要先将家中珍宝藏藏好。
日子久了,慕峥的身体越来越好,而苏云泺却渐感不支。
好在他的苦心没有白费,这些费心抢来的珍贵药材就是好用,不过十三四岁,慕峥的身体就几乎好全了,只剩肺腑尚存一丝寒气积郁不散,苏云泺琢磨良久,盯上了大热之物,y山脚下的九幽血莲。
可y山离此地极远,血莲入药制毒皆是上品,三年开一次花,早就被采摘光了,苏云泺此时正巧伤势未愈,不便出远门,可师妹那混蛋不管,还嘲笑他把别人扔掉的垃圾当宝,慕家家主是个妻管严更不敢伸手,到最后还得他费心。
正犯愁时,自己的死对头血煞老祖正巧路过。
更巧怀里揣了朵血莲。
得到消息后,苏云泺颠儿颠儿的跑下山去半路劫道,两人积了多年冤仇,血煞老祖焉能服他,一场好打,两败俱伤,最后还是被苏云泺抢过来半朵血莲。
回山时天色已晚。
他伤得不重,但失血过多,怀里裹了半朵残莲,深更半夜里迎着冷风,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回赶。
等来到半山腰的小屋前,那盏灯仍亮着,却不见慕峥,两间屋子都黑漆漆,四周一片寂静,想来慕峥等得太久,以为他今晚不回来,便去睡了。
苏云泺放轻脚步,轻手轻脚回了自己屋,褪去染血的衣服,止血疗伤,再将半朵血莲搁进柜子里,就迫不及待的钻进被窝睡觉。
他平生有三大嗜好,美食,睡觉,热水澡。
天塌地陷,也不能影响他吃饭睡觉,今晚距离他睡觉时间已经晚了许多,明早一定要赖床
苏云泺一边想,一边哆哆嗦嗦的在被子里把自己缩成一只虾米。
这时已入了冬,半夜又起寒风,他失血过多,哆嗦好一阵子体温都上不来,整个被窝凉的打颤,苏云泺又累又冷,半睡半醒十分难受。
这时,他隐约听到外面有了些动静,很轻,大概是半夜被大风吹起来的小动物路过。
他没多想,困意上来浑身无力,懒得爬起来烧热水,就拼命蜷缩自己的身体。
然而没等他哆嗦一会,门忽然开了,一个人影走进来。
苏云泺迷迷糊糊间,听到慕峥轻轻叫了声师父。
接着一只温暖的手心贴在自己额头上,而后吃惊的收回,暖暖的手心这一贴一撤,惹得苏云泺难受的低吟一声。
面前的人朝外看了看,想着刚在厨房里添的水烧热还要一段时间,于是关上门,来到床脚蹲下身,解开自己衣服的前襟,一双温暖的手伸进被子里,握住苏云泺冰凉的脚腕。
苏云泺朦胧间下意识一缩,就听慕峥安慰道“师父别怕,是我。”
接着那双手拖着他的脚腕朝外轻轻的拉,好不容易把被窝捂出一丝热气的苏云泺十分不情愿,慕峥就一边轻声哄他,一边将他的脚拉出被子。
两只脚丫刚出被窝就被屋里的凉意冷的瑟缩,但慕峥没让它缩回去,而是拉着它直接贴上自己的胸膛。
登时,一股滚烫的热意透过脚心直直涌入心房,苏云泺迷糊又舒服的喟叹一声,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慕峥轻轻拉了拉被子,盖住他露在外面的脚腕,接着两只温热的手心覆住他的脚面,就这样暖着他,一直到厨房里的热水吱吱叫,这才松开,出去打了热水,又用烫了热水的毛巾捂着他的脚,暖了一晚上。
那年慕峥才十四岁。
也是从那时候起,两个人的身份地位仿佛完全颠倒了。
以前,慕峥是个小孩子,于是砍柴做饭洗衣服什么的全是苏云泺来做,只可惜他生xi,ng懒惰散漫,在控灵术之外的事情上要多敷衍有多敷衍,不过好在还有几分养娃的心劲,照顾慕峥算得上尽心尽力。
可待十四岁的慕峥身体痊愈,苏云泺心底大石彻底粉碎后,那天两人去打水,看着慕峥走在前面的背影,忽然发现他长高好多,早已不是小时候软糯可爱的一团娃娃了,越发的五大三粗起来。
苏云泺登时心都碎了,原本那份拳拳师爱在看到慕峥有喉结时消散无踪,看着慕峥的眼神不由嫌弃,给慕峥做的饭越发不走心,难吃的自己都吃不下,却打着不许浪费的名义逼着慕峥全吃完,自己倒是开始修习辟谷,远离饭食。
洗衣服更是过分,在水里过一遍就搭起来,没有臭味就算合格。
原本动辄抱着慕峥揉他脸蛋,也不知何时起两个人就几乎没有肢体接触了。
难过的苏云泺想要不要再去山下抱一个娃娃上来。
好生寂寞。
慕峥倒是没有他那么矫情,反而为自己恢复健康日渐强壮感到高兴,见苏云泺已经懒得宁愿不吃饭时,家里砍柴做饭洗衣服的事情便被他全揽过去。
他心思细腻,每天习武读书之余,还能把师父伺候的舒舒服服,苏云泺后知后觉的被慕峥养了一年多,才发现辟谷之术一点进度都没有,反而原本因不间断的伤势而瘦削的身形圆了不止一圈。
这天吃罢午饭,苏云泺端着空碗想半天,才问“慕峥,你做饭是和谁学了”
收拾碗筷的慕峥应道“我下山时常去请教山下酒楼里的师傅。”
苏云泺恍然大悟,难怪做的这么好吃。
发现此点后,他就越发懒散起来,几乎把自己当成了个没有毛的宠物,慕峥还给他做了个躺椅,让他每天午饭过后都可以躺在院子里舒服的晒太阳。
才二十多岁的苏判官,每天眯着眼睛晒太阳时,感觉自己仿佛七老八十了,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待遇呢。
每天三餐,食材荤素适宜口味甚佳,中午晒太阳,晚上泡热水澡,天天睡到自然醒,苏云泺幸福的觉得自己的人生仿佛没有什么追求了。
而慕峥这个十佳徒弟,还生怕他为了多些追求再往山下跑,有次下山,居然还给他捉了一只rou呼呼的小橘猫。
苏云泺忍不住仰天长啸,吾徒知心啊
于是他可以每天在躺椅上晒太阳,喝茶, 猫
舒爽的每天都摸不着北。
期间小师妹上山探望过他一次,对他如此骄奢y 靡的生活大加鄙夷谴责,说你如此美好的年纪,正值江湖风平浪静,不出去搅他个天翻地覆怨声载道,你如何对得起桃镜判官这四个字
苏云泺一边慢悠悠 猫,师妹言之有理。
就是屁股眷恋躺椅,不忍分离。
小师妹看他是没救了,摇头离去。
不过此话仿佛一根小针,朝他那懒洋洋的心里轻轻戳了一下,师妹走后,他歪头看慕峥在一边打坐静心,练习自己当初去慕家抢来的慕氏刀谱,琢磨着自己是不是也确实不该如此悠闲了。
一年多没见,不知道江湖上那些老朋友们想没想自己。
于是将怀中的橘猫朝窝里一塞,抖擞抖擞ji,ng神,回屋拿起已蒙尘多时的桃木镜,在一个月圆之夜,昂首踏步欲下山而去。
不料刚到踩到山路上,就听背后传来慕峥的声音“师父。”
苏云泺回头“何事”
十五岁的慕峥站在黑暗中,默默地望着他,似有不舍,轻声道“师父此去多久”
苏云泺得意道“顺利的话今晚便回,门前的灯给我留着,等师父的好消息吧”
说罢大笑而去,不经意回头时,目光落上半山腰,仍见微微一抹亮,不由心生暖意。
这盏灯为他留了,快有十年了吧。
苏云泺微微一笑,转过头,纵身跃入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章 重逢十
在山上窝的久了,筋骨都伸展不开。
他还是蛮想念江湖上那些和他追逐嬉戏的老朋友们。
不过他们看样子好像不太想念他。
“艹苏云泺你丫不是死了吗”
“老夫的岐黄阁都要被你搬空了还不够吗”
“我没有了我从前年就发誓再也不藏药了”
“控灵界的人都是死的吗没有人来管管啦”
“这个妖孽妖孽啊”
那一年,是苏判官最风光的一年,桃镜闪耀之处,正邪两道莫不噤声退避。
所向披靡太久,因他而受到群嘲的控灵界同僚们,忍不住开始一较高下,后来于y山决战的六大控灵师,在当时都一一与他过招,或败或平手,始终没有一人能让他那张极俊美又极欠扁的笑脸从控灵界消失。
可谓十分憋气了。
忍无可忍的魔教中人,最后连美人计都用上了,引诱他在一个月夜狂饮,想趁他酒醉下手,然美人欺身不成,后围攻失败,众人被厉鬼压在地上动弹不得,恨得咬牙切齿,也只能眼睁睁看那人夜幕下一身月白,衣襟纷飞,狂笑而去。
醉醺醺的苏云泺,一摇一晃的回了山。
落雪了。
他似是很久没回来了,踩着山路有些陌生,站在半山腰朝上望,眼底远远映出一抹亮光,苏云泺摸了摸血迹已干的胸口,嘿嘿一笑,深一脚浅一脚的朝上走去。
雪花伴着寒风,打的脸颊生疼。
他喜欢风,但讨厌寒风,如果寒风被挡在屋外,怀里还有一只小小的慕峥抱着,那还是美滋滋的。
可惜如今寒风依旧,那只小慕峥却已经长大到一张床睡着都挤了,他很多年都没再听到那声软绵绵,nai呼呼的师父了。
但好在木屋还在,那盏灯还在,他的小慕峥也还在。
可是,等再大一些,慕峥也要下山了吧,学了那一身好武艺,总要出去闯荡闯荡,赚些名声,再遇上一位红颜知己,两三至交好友
苏云泺蓦地站住脚步,瞧着眼前紧闭的木门,眼神慢慢沉下去。
他忽然不想进门了。
苏云泺晃晃晕乎乎的脑袋,拖着步子转过身,要回自己来时的路。
身后却传来一声轻唤,有些讶异,有些惊喜“师父”
急促的步伐越走越近,苏云泺回头,就见一个个头与自己差不多的少年小跑着来到跟前,嘴里哈着热气,一双亮晶晶的黑眸子望着他。
少年的眼中仍是只有他。
苏云泺“你没睡”
怎么衣衫齐整。
慕峥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哦,我睡不着,就到那边活动了一下,眼角一晃看到有人上来,跑过来一看,果然是师父。”
他有些开心,见外面天冷,想伸手来拉苏云泺,结果手伸到半途,目光却落在苏云泺染血的胸口,惊道“师父您受伤了”
苏云泺也低下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胸前一片血迹。
受伤了
他怎么没感觉啊。
于是他伸出手,扒开胸前,就见一道剑伤横在左胸,干涸的血迹糊住伤口,没再往外渗血。
苏云泺呆呆的瞧着,末了嘿嘿一笑“喝多了,没感觉到。”
话音刚落,他眼前一黑,就直直朝前栽去。
这次围攻的阵仗很大,他醉的很重,伤得更重,只是被酒麻痹了神经和意识,一时没察觉。
推开那位美人时,笑她还不如我家小慕峥好看,说话间,脑海里就闪出慕峥那张温顺俊美的面容,忽然就很想他,心管不住似的,推开人群想回家。
回去告诉他,师父这大半年在外面有多威风
就是吃的太油腻,没有你做的清淡爽口,住的也不好,小二太懒,泡澡时总要喊个几遍才知道来添水,睡就更别提,要时时防备着,别说自然醒,睡深了都不敢,再说瞧不见你这张脸,心里就特别不踏实。
可惜这些话他没说出口,人就昏了过去。
好久都没清醒,只觉得很饿,很疼,很冷,尤其是冷,他最讨厌寒冷,却总是对寒冷记得极清楚。
朦胧间听到慕峥进门的声音。
他摊在床上,纹丝不动。
在山下时不可能这样的,稍有动静,他的意识立刻就恢复到极清醒的状态,越是状态欠佳,惊醒的速度越快,戒备经过这些年,简直刻进了骨子里。
可面对慕峥的时候,他根本提不起戒备的心劲,也搞不清自己是怎么判断的,哪怕意识仍在混沌间,也知道是徒弟来了。
慕峥身上有股很好闻的味道,很干净,很温暖,他形容不出来,只觉得很喜欢。
没有热水盆端进来的动静,想来是没烧好,苏云泺在被子里不太有力的扑腾两下,迷糊间就想起十四岁的慕峥给自己暖脚心的举动,如今想想都觉得心窝暖,于是再度将脚丫子伸出来,晃一晃,示意快给为师暖暖,冻死了。
他之前上药时被慕峥擦过身,白净的脚丫子在被窝外晃荡,并不担心冒犯慕峥。
可慕峥进屋后就没有动作了,只是定定的站着,他的脚丫子在冰冷的空气中冻了一会儿,忍受不住的缩回来。
哼,果然长大了就不知道心疼师父了
还是小时候好,直接搂过来就是一个活体小暖炉。
他那模糊的思维只剩一丝余力来生气了,正腹诽着,却感觉慕峥在枕边蹲下,低声问他“师父很冷”
苏云泺立刻长长的嗯一声。
慕峥的声音更低了“要慕峥帮您暖一暖吗”
苏云泺费力点头。
他又把脚丫子伸出来。
结果听到了衣服悉数落地的声音,脚丫子却仍是没等来温暖的胸膛。
苏云泺不满的再度收回,觉得自己被骗了,使劲给自己转个身,面朝墙壁。
可是被角一轻,一阵寒风袭来,苏云泺立刻打了个寒颤,心中怒道,不暖我也就罢了,还掀我被子
不料,他的抱怨尚未出口,一具温暖的身体竟从背后贴上来,随他一起侧躺着,修长有力的手脚将他抱了个满怀。
苏云泺整个人都懵了。
这下不止脚丫子暖了,热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尤其是后背紧紧熨帖的胸膛,他被擦完身子放进被窝里,自然什么都没穿。
钻进来的人要暖他,自然也什么都没穿。
两个身高相仿的男人,就在一层棉被下,赤条条的拥抱着。
“师父,还冷吗”
耳畔传来慕峥的低语,
苏云泺说不出话,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什么都思考不了,只是呆呆的被慕峥抱着身体,十指相握的攥着手,足抵着足,只能听到背后一声一声沉稳的心跳。
“师父”
慕峥还在唤他,想听他的回应,可苏云泺什么都回应不了了,往日一幕幕在他面前走马灯似的重放,他忽然就回忆不起那只小团子的模样了,满心,满眼,都是慕峥逐年长高的个子,挺拔有力的肩背,凝视他时专注又温柔的眼神。
他想起不久前的那个美人,温香软玉倚在怀里,眼波流转,笑吟吟的,贝齿衔着圆润的葡萄朝他送来。
他却在那瞬间,看见了慕峥乖巧温顺的脸,想起了慕峥每次送他出门时,直直望他的眼神。
于是他推开了那个美人。
他也该如此推开慕峥的。
大概是这个怀抱太温暖,像一个温柔的牢笼,紧紧锁住他的手脚,禁锢他的心,令他动弹不得。
感觉到他有些抖,以为他还是冷,慕峥半强迫的将他翻过来。
面对着面,胸膛熨帖着心口,就这样被暖意侵蚀掉最后一丝理智,两个赤条条的身体在被子里紧紧相拥,谁也不愿放开。
如果这是梦,但愿明日能晚些到来。
可惜他从出生起,就很少有过什么顺心事。
雪后初晴的天,净得仿佛水洗一般,阳光不如春夏强烈,但仍是暖洋洋的,照映着山间未化的雪,闪耀着莹莹星光。
苏云泺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一摇一晃,昏昏欲睡。
收拾利索的慕峥背着一个空包袱,手里拎着一壶温茶,将茶搁在苏云泺伸手就能够到的石桌上,然后来到躺椅旁蹲下,语气温柔的问他“师父,家里没rou菜了,晚上想吃些什么,我这就下山买一些,顺便再给你定一身新衣裳,昨晚那身不能穿了。”
苏云泺懒洋洋的晒着太阳,敷衍道“什么都行。”
你做的什么我都喜欢吃。
慕峥轻轻一笑,伸手扯过一边的蒲扇为他遮了遮正午的太阳,免得晒的狠了,晚上眼睛疼,又要耍xi,ng子。
苏云泺的心,被他这个小动作撩拨了一下,仿佛被什么轻轻攥住了。
就像往日一样,慕峥没有再说什么,站起身就朝山下走去。
苏云泺微抬眼帘,瞧着少年一步步走远,走到山间拐角处,眼看要消失在视野中时,忽然开口唤了一句“慕峥。”
他的声音不高,慕峥却立刻站住脚步朝这里望,眼神仍是专注的温柔。
苏云泺只是下意识唤他一声,见他看来,又不知说什么。
雪霁初晴,天光下的少年朝他微微一笑“我很快回来”
说罢,快步迈向山下。
苏云泺瞧着少年离去的方向,怔了很久,算算时间,少年应已到山下的小镇上了,这才费力的扶着躺椅站起身。
他伤得很重,却不至于连步子都走不稳,可此刻不知怎么了,每走一步仿若千钧之重,要站住喘一会儿,才能迈出下一步。
一步一步,挪到门边,伸手将那盏挂了十年的竹灯笼取下,抱在怀里慢慢摩挲。
十年了,慕峥一直ji,ng心保存着,稍有破损便立刻补上,如今看来这灯笼还挺结实。
这是当初抱着小慕峥上山时,给他做的第一件东西。
他怕黑,怕自己离开,自己又不得不离开,于是抱着他手把手的编了这个竹灯笼,教他挂在门上,告诉他只要这盏灯笼挂在门口,就没有鬼怪敢来找他的麻烦。
只要这盏灯笼亮着,不管天多黑,不管师父走了多远,只要看见亮光,就一定能找回来。
苏云泺抱着灯笼出神,手指摩挲着,摩挲着,忽的攥紧灯笼的竹节,咬牙切齿的吐出两字“变态”
接着,用尽毕生的力气,狠狠将手中的灯笼砸向地面。
竹节韧xi,ng甚强,在地面上弹了几弹,砸破了纸面,却砸不断竹节,就像慕峥那副好脾气。
苏云泺浑身发抖,抬起脚,一脚踩下,接连咔嚓声入耳,那盏历经十年风雨的竹灯笼,终是承受不住如此伤害,应声碎裂
作者有话要说
师父的“变态”骂的是自己。
有点不敢写下一章了,不忍心写小慕峥回来时的场面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