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猜不透的梁濯。
林之卿却一直坚信他没有变。
那晚梁濯对他提到旧友时,神情中的黯然,做不得假。
“三哥,他救过我,如果还要我把命还他,我也甘愿了。只是,我林之卿绝对不会连累你们。”
林之卿转回视线,唇边带着一丝苦涩“等有了大哥的消息,你们先走,我……我想留下。”
陈缑与陈道怎知林之卿是想探听梁濯与殷承煜之间关系到底如何,还以为他是念着旧情,一起唏嘘了一回。
他们兄弟几个生死相依,但作为男人,总有一些事情要独自担当,至此,他们也不劝林之卿如何,等了十多天,仍是没有陈继陈鸣的消息,他们急了,跟梁濯道别后,先行沿着来时路寻回了江宁府。
林之卿虽然跟他们一起出了梁府,但并没有跟着回江宁,而是半路折返回了南阳,藏身在城郊破庙中。
武林大会之后,江湖死一样沉寂。
江北白衣教声势浩大,整个北方都在他们掌控之中,甚至利用与朝廷的关系,将一些不服白衣教的大派尽数剿灭,一时间风头极盛。
华山泰山等派的门人有些逃出了死地,躲到江南,带回的消息更是让武林中人草木皆兵。
白衣教在每个门派中都设了眼线,有些甚至已经隐藏了数十年,用心极其歹毒。
于是暗地里,江南幸存的门派都悄悄地上下清洗了一通,多多少少动了一些元气。
梁濯颇是沉得住气,任由白衣教兴风作浪,还是按兵不动,反倒是那日与会的一些掌门按捺不住,传信来探查口风。
梁濯看完信,笑了笑,丢到一旁烧掉,悠闲地放下一枚棋子。
他一点也不急。
夜探
林之卿一直在打听梁濯的消息。
从两年前忽然出现,到一跃成为武林盟主,只用了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把自己的猜测写成一封密信,托人送到青城派。然后假扮成打杂的乡下小子,找了一份给梁府送柴的粗活,每天都能正大光明地去梁府一趟。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梁濯再有本事堵住别人的嘴,那也封不住流言。
林之卿与那些下人混熟了,居然也听到一些消息,比如梁濯身世神秘,手段狠毒,用了一些卑鄙的招数才登上高位,甚至还有人说梁濯是杜尚仁的亲生子,才能一步登天。
这些消息在林之卿看来有真有假,他仔仔细细记下了,只待再觅得良机。
江湖上虽然表面风平浪静,实际早已暗涛汹涌。
林之卿送去一担柴,冻得直缩脖子。后厨大叔见他穿的单薄,招呼他进去喝碗热茶。
林之卿千恩万谢了,捧着茶蹲到墙角一边暖一边喝,眼角却是扫着外面,希冀见着梁濯。
自从他藏身在梁府,就再也没有见过他,林之卿跟鸡鸣狗盗在江湖上打滚那么久,也有了一点自己的门路,但偏偏这时,这些门路也打探不到他想知道的消息。
一切都太静了。
一碗茶很快凉透,林之卿不舍地舔了舔碗边,把碗送回去,然后缩着脖子慢悠悠地出了梁府。
天气越来越冷,再过半个多月,江边将会冰封,届时白衣教即便插了翅膀,也难渡天险。林之卿猜,既然梁濯八九不离十是殷承煜的探子,那肯定要在这一段时间动手脚。
他接连送了几封信回师门,但是一封回音也没有。
求人不如求己,林之卿却是再也等不得了。
殷承煜的确在算着日子,他推开身前的公文,疲倦地揉一揉额头。
“荆衣,我有些饿了……”他脱口喊荆衣的名字,喊完才哑然失笑。
荆衣早在两年前就被他赶走了,为何过了这么久,还会唤他呢?
门外新收的侍卫听见动静,恭敬道“教主,可要传膳?”
殷承煜道“嗯。”
不多时,侍卫提着个食盒送过来,一一尝过无毒后,才放下牙箸。
殷承煜才吃了几口,门外有人匆忙进来,呈上一封密信。
“教主,这是蜀中的密探截获的信,是送往青城派的。”
殷承煜一听见青城派三个字,立刻放下筷子,道“拿来。”
只拆开看了开头几个字,殷承煜脸上便出现极为奇异的神色,他神色莫测地看完信,拍在桌上,问道“可知信从何处发的。”
那人道“应是南阳。”
“南阳……”殷承煜不由自主地笑出声,眉梢眼角的阴鹜也因为这笑意少了许多,他笑够了,命道“备马。”
“教主,此时不宜……”
殷承煜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一切按计划行事,我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
那人忙嘱咐人去准备了。
殷承煜把那封信再看了一遍。
虽然他几乎没有见过林之卿写字,但在巫伤命家中疗伤时,林之卿闲极无聊与巫伤命学医,也写过几个字,叫殷承煜看了狠狠取笑一番。
那字写得着实不够漂亮,但是特色十足,一见就知道是他写的。
过了两年,居然毫无长进。
殷承煜心道“这一次,怕是要一箭双雕了。”
南阳占尽天险,易守难攻,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武林盟盘踞在此近百年,早已根植很深,难以撼动。
殷承煜既然敢单枪匹马赶到南阳,一则是艺高人胆大,另一则也是另有算计。
因双方对峙日久,自华亭至于荆州一带的渡口,江北尽数为白衣教控制,江南则在武林盟手中,殷承煜巧做客商打扮,背搭里装满针头线脑,将脸庞涂黄,混迹在一伙难民中渡江南下,待到了江宁府,便换马直奔南阳。
南阳如此密不透风,仍是叫白衣教安插了眼线,殷承煜进城后,循着暗号找到秘密分舵,并未标明自己真实身份,只说是江北总舵来此调查密信一事。
探子把近日来摸到的蛛丝马迹一一禀告了,殷承煜听完,把后来截获的一些信件看过了,越来越喜。
这些信无一例外出自林之卿之手,更有意外的惊喜——林之卿竟然也在查武林盟之事,甚至还探听到一些白衣教也不能掌握的事实。
殷承煜把信收在怀中,告辞后,当晚趁着夜幕,悄悄潜进梁府,一探究竟。
偌大的梁府,戒备外松内紧,殷承煜毕竟对此地不熟悉,虽然之前也有过密报,但是梁濯太过小心,里面到底如何竟是丝毫口风没有透出来。
殷承煜只得小心为上,先在外层女墙上落脚,细看时,果然瞧见几步远处有一个暗哨。
殷承煜从他身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轻轻一捏就断了那人喉咙,丢到一旁后,自己藏在暗哨处。
不一会儿,从墙角走来两名守卫,殷承煜细数时辰,大约数十息后另外一队才来,趁着这个空子,殷承煜从墙上翻身跃下,在地上悄无声息地翻滚过去,轻巧地避过几行卫兵,闯入梁府后院。
后院是下人居住之所,此时人犬俱静,灯火全无,唯有淡淡星光照着,才能看到大概形貌。
殷承煜本想再往前走一走,不想才从藏身的水缸后探出头,头顶树梢轻轻一摇,似有人踏枝而来,继而极其轻微的衣袂翻飞声响,在寂静的夜晚清晰入耳。
殷承煜再看时,那棵树上已经没有人,树枝轻轻摇晃。
他心道“难不成还有人也夜探梁府?”
殷承煜手心暗藏短刃,等四遭重新静了,便追着那人行迹而去。
殷承煜轻功绝顶,耳力高于常人,虽然那人极为小心,但在殷承煜耳下仍是略逊一筹,几个起落,就露出行迹,被殷承煜盯上。
那人亦是一身夜行衣,黑巾裹面,颀长精瘦,倒挂在书房屋檐之下,口中咬一把匕首,似是要去切断门锁。
殷承煜不动声色,藏在树后看他。
但没多久,那人就落地,蹲在门前,从发髻上拔出一根细长铜丝,在锁孔中拨了数下,竟然将那枚铜将军打开了。
殷承煜心想“莫非是个梁上君子,这等不入流的手段也使出来。”
江湖中人以偷最为不齿,虽然前朝也有盗帅的美名,但这事多半害人家产,致使别人家宅难安,渐渐得开锁做偷儿,几乎人人喊打。能这样熟练地开锁,殷承煜也只能想到他是个惯偷了。
黑衣人开了锁,轻轻拿下来,然后从地上拾起一粒小石子从门缝中弹进去,趴在地上听了片刻,没有动静后,才开门进入。
殷承煜好奇,跳到窗前细看。
只见黑衣人打了火折子,在书案上翻看一遍,似无所获,然后把书架也找了一遍,敲着墙壁寻找暗格。
最终,把博古架之后的一块砖从墙上抽了出来。
黑衣人借着火光看了一会儿,才伸手进去,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一卷羊皮。
他打开一角看过了,大喜,忙收在怀中,把砖安回原处,然后关门上锁要离开时,不知触动了何处机关,竟然从门缝中飞出一支铁箭,刷地直冲黑衣人面门射来。
黑衣人躲闪不及,眼看就要丧命箭下,旁边一股大力将他生生推开,那支箭铿锵一声,钉入对面影壁。
影壁似乎中空,被铁箭钉入,发出轰然巨响。
侍卫听到动静,登时涌过来,高声呼喊有刺客,不一会儿就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殷承煜心中暗暗叫苦,不该一时冲动救了个毫不相干之人,只怕要搭上性命。
那人躲过一劫,回头看到另一个暗影助他,想也不想,拉起殷承煜,轻车熟路地顺着书房一旁的小路跑到后院,然后搬开后院墙角一棵桂花树,露出一个狗洞。
“快走!”黑衣人哑着嗓子,低声道。
殷承煜连忙俯身从狗洞中钻出,黑衣人随即出来了,两人一停不停,直奔出了五六里地,躲进城中,才敢停下来喘口气。
错身
折腾大半宿,天已经蒙蒙亮了,黑衣人功力不足,大口喘息,透过面罩都能看到口中呼出的白雾,等喘息稍定,他对殷承煜抱拳谢道“多谢义士相救。”声音低哑,似有意为之。
殷承煜趁着晨曦,打量他身形,心中起疑,挥掌去掀他的面罩。
黑衣人往后一退,伸腿格挡,与他在只容一人进出的小巷子里拳脚往来,虽然殷承煜内力深厚,但在这种逼仄之处施展不开,黑衣人反倒占了些许便宜,打斗时手段不拘一格,十分阴损,尽往人俩招子和胯下招呼,把殷承煜也闹了个手忙脚乱。
狼狈地避开了黑衣人往他胯下踹过去的一脚,殷承煜忙停手道“住手。”
黑衣人警惕地缓缓退后一步。
殷承煜笑道“在下并无恶意,少侠不必如此紧张。”
黑衣人不语,殷承煜又道“在下只是看少侠与一位故友形貌十分相似,故想一探究竟。”
黑衣人道“你认错人了。”
殷承煜却道“希望少侠能赏脸一观。”
言语虽然客气,但是却一定要黑衣人露出脸来让他看了才罢休。
黑衣人略一迟疑,抬手接下面罩,露出一张平淡无奇甚至还有一些丑的脸庞。
殷承煜大感失望,道“冒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