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历任青城派掌门人身份的证明,从三十多年前无需子接任掌门开始,这扳指就一直戴在他的手上。
无心子有些颤抖地把它摘下来,放在无需子手心里。
无需子抓住他的手掌,把扳指塞到无心子手里。
“师弟,青城派交给你了。”
无心子把扳指小心收好,道“师兄,我自认才疏学浅难以胜任掌门之位,日后派中无恙,我会在下一代中另选贤明,必当不负你之所托。”
无需子睁开眼,抓了抓他的手。
“我尚不放心一事”
无心子心里一紧,道“我一定会找到之卿。”
无需子道“一定要找到”
无心子再三起誓,无需子才才叹了口气,道“我有些困了。”
无心子心中大痛,又是哭出声来。
无需子无奈叹道“你们这样,我怎么能放心走”
他这个师弟,性子最是软弱,如果他就这样撒手走了,无心子会如何伤心不必多说。
无需子心里还记挂着太多太多人和事,只是大限将至,身不由己。
他勉强拍拍无心子的手背,算是安慰他,多余的力气他是一点儿也拿不出来了。
无心子悄悄把秦之平拉出去,要他准些热水和干净的衣裳,秦之平只得把无需子平日里用的一些衣裳收拾出来。
因为大雪,外面肃静极了,秦之平去自己房中,把存着的一些松柏香也一并取了出来。
非常时期一切从简,但若是无需子忽然撒手人寰,也不能太过简陋。
回去时,他不由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混沌得令人心生绝望,此时此刻,他尤其想念林之卿。
“师兄,师尊要去了你在哪里”
无心子推开门,见他在门外呆坐,奇道“之平,你怎么了。”
秦之平眼圈通红,坐在地上一声不吭。
无心子道“我刚才好像听到一些声音,是不是前院有人进来”
秦之平侧耳听了一回,道“弟子武功低微,不能听出其他动静。”
“去看一看吧。”无心子道“快去快回。”
无心子折返至无需子身前,盘膝坐下默诵经文,忽听得烛火噼啪作响,秦之平猛地推门进来,惊恐叫道“师叔有人来了”
无心子双手一抖,厉声道“是何人”
秦之平赶忙过来,道“是白衣教”
无心子双目一睁,身体晃了一晃,险些跌倒。
秦之平忙稳住他,无心子慢慢推开他,道“之平,这枚扳指,你好生收着,看好掌门。”
无心子站起身,理了理衣襟,大步走进了风雪之中。
卓琅还未睁眼,便觉得头疼欲裂,坐起身,才发现身上衣裳也被人脱了 ,整整齐齐地叠在床头。
卓琅心生警觉,连忙摸了摸衣带,见那枚云符完好无损地躺在里面,才稍微宽了心。
他嗅了嗅身上,酒气很淡,但是身下的床单被褥却都是新的,他疑惑地 站起身,心想林之卿去了哪里。
掀开帘子,只见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躺在卧榻上睡的正香。
那卧榻对一个成年男子来说还是太窄小了,林之卿身上裹一条棉被,趴在那儿,身体蜷缩成个虾米,显得有点可爱。
卓琅欣喜,轻轻地走过去,把他抱到床上。
林之卿迷迷瞪瞪道“烦人”
一副天真无害的模样,让卓琅登时把心都化在了他身上。
天才蒙蒙亮,卓琅与林之卿温存了一会儿,便穿衣起身。
他昨天来得及去找沈明奇,听说昨天林之卿与他见了面,卓琅实在担心
沈明奇会对林之卿有什么不利。
沈明奇重视养生,早晨醒得很早,但是必须得泡一壶浓浓的茶慢慢吃过了才会起来。
卓琅过去的时候,沈明奇才刚饮了茶,精神尚好,被丫鬟伺候着用青盐漱口。
卓琅便站在一旁。
沈明奇吐出一口水,道“今儿来得倒早,请安这规矩打算重新拾起来”
卓琅笑道“这本就该是外甥的本分。”
沈明奇向他招招手道“过来坐,你那点花花肠子我还不清楚,是为了你屋里藏着的那个吧。”
卓琅欲言又止道“他”
沈明奇道“嗯”
卓琅咬咬牙,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求道“舅父,求您放过林之卿。”
沈明奇把毛巾丢到脸盆里,疑惑道“放过我昨儿就请他喝了喝茶,可没做什么。”
“舅父”卓琅猛地磕了个头道“求舅父解了林大哥身上的毒”
沈明奇道“你的林大哥,心性单纯,如果他略微识点眼色,我可能就挺喜欢他的。可惜啊,明明是一壶好茶,他却是当成牛饮,不要怪我气他暴殄天物,要给他点儿教训尝尝。”
卓琅晓得,那可不单单是一点儿教训,沈明奇给他下的是可以成瘾的逍遥散,只许指甲盖那么点儿分量就足以让人痛不欲生,每逢月圆夜若没有解药,必定会浑身骨节有如虫噬,麻痒难当。
卓琅亲自给属下赐过逍遥散,更亲眼目睹过背叛他的人是如何求死不能,但逍遥散的解药完全掌控在沈明奇手中,每一粒的去向他都一清二楚,即便是偷偷省出一粒给林之卿那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沈明奇无动于衷,淡淡道“蠢货,为了个男人毁了前程,你叫我一番心血白花了吗”
卓琅几乎把额头磕出血来,沈明奇终是顾念着血缘之情,数了几粒药丸给他。
“等事情过了,我再为他解毒,你的心太软,会坏了大事。”
卓琅忙又磕头谢了,把药珍而重之地收起来。
沈明奇命人扶起卓琅,看了看他的额头,心疼道“快叫福生给你擦擦药,要是破了相可就不好了。”
卓琅道“谢过舅父。”
沈明奇只笑,命人上了早点,叫卓琅同坐。
才拿起筷子,一人匆匆前来,禀报道“盟主,有人送上一些礼品,正停在门口。”
说着递上一张帖子。
威吓
卓琅一见那字,腾地站起来,抓住那人道“谁送来的”
那人吓着了,哆哆嗦嗦地回道“是几个镖头。”
卓琅闻言,忙到了府衙门口,只见四四方方共四个红木盒子停在那里。
那盒子一般大小,均是三尺见方,表面只有清漆,别无纹饰,似乎是极重,上头捆着扁担,需要两人合力才能抬起来。
而把东西送来的那八个人也被扣在那里,不得离开。
卓琅围着那些盒子转了几圈,看不出什么名堂,便问道“是谁差你们送来的”
为首的一个道“一个四方大脸的粗汉找到我们镖局,给了许多银子说要运镖,就是运到这里,其余我们便不知道了。”
卓琅知这一家镖局底细,谅他们也不敢欺瞒,便不再多问,抽出一柄长刀,割断捆扎在外层的绳子,然后用刀尖轻轻地挑开外面一层木板。
一股刺鼻的气味登时喷涌出来。
里面呈现出来的东西令在场所有人都毛骨悚然,有些承受不住的已经吓得晕过去,甚至扑在地上狂呕。
卓琅不敢置信地退了几步,饶是镇定,面孔也蘧然惨白。
原来那木盒中竟然整整齐齐摆放着数十颗头颅
有些还新鲜,皮肉颜色仿佛如生,有些却是陈旧了,似是被人保存许久才重见天日,皮肉萎缩,几可见骨头。
但无一例外的是,所有的头颅都保存完好,下面切口用石灰封住,又用各种香料腌制,再加上此时天气严寒,因此并未太过腐烂。这些头颅整齐地排列在一处,甚是骇人。
卓琅定了定神,把另外几个盒子也打开了。
数了数人头数目,不多不少正巧六十四个。
卓琅拿起一颗还新鲜的,下面的端口处隐隐透着血红,皮肉柔软,显然是才死没多久就被人割掉了脑袋。
这个人卓琅认得,他前不久还给卓琅写过一封信,详细描述了长江一战白衣教船只分布的地点。
帖子上写得清清楚楚物归原主。
他心中顿时如天地崩塌,许久回不过神来。
沈明奇闻讯而来,一见眼前之物吓得坐在了地上,指着卓琅手中的人头惊惧道“这这”
卓琅漠然地把人头放回去,手上还沾着一些血渍。他扶起沈明奇,低声道“舅父,我们的人,都在这里了。”
沈明奇接连遭逢重击,毕竟缺了江湖中人的血性,两腿发软,嫌恶地说道“快拿走”
卓琅便命几个胆子大的把这些人头抬出去烧了,在场人都得了一笔丰厚的银子用来封口。
沈明奇坐下来喝了一口酒,才渐渐回神,见自己衣服上也沾着血渍,忙脱下来丢在地上,嫌恶道“你也去洗一洗再来”
卓琅不语,自退下了。
沈明奇愤恨地几乎捏碎了酒杯。
十余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他父辈与白衣教交好,然而正因如此,沈家在西北一带富贵无双,却在江南处处受挫,甚至因为与白衣教的关系,引来杀身之祸。沈明奇自是不甘心被白衣教所制,他从父亲去世后,便谋划向南发展,甚至不惜毁了妹妹的婚约做主为她与卓家结亲,可惜卓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两家面上还算和颜悦色,私底下斗得你死我活。
沈明奇不是傻子,既然联姻不成,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违背约定,暗地里资助正派,妄图黑白通吃,屡屡挑起正邪争斗,他在其中坐收渔利,几乎富可敌国。
那杜尚仁正是在他的资助下才能东山再起,位居武林盟盟主之位,因此当卓琅投到他身边,杜尚仁正处沉疴不起之时,他便卖了沈家一个面子,收卓琅为入室弟子,接任盟主之位,自此武林盟几乎掌握在沈家之手,白衣教更是被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处之而后快。
沈明奇一面贿赂,一面用药,逐渐收买了白衣教中六十四个大大小小的人物为自己所用,上至长老,下至喽啰,隐藏极深,连卓琅也只知其中几个关键的。
所有人的名字都被记载在一张羊皮卷上,从赵钱孙李开始,一直到唐六十四,以不同的徽章代表他们在白衣教中的地位,即便羊皮卷被人盗走,那也不能猜透它到底什么意思。
之前在南阳,羊皮卷被人窃取,沈明奇并不担心,因为无人知晓它的含义,如今那些人头正是按着羊皮卷上的顺序排列着,让沈明奇不禁暗自悔恨。
悔恨之余,他心中也难免猜忌。
知道羊皮卷内容的人只有几个人,沈福生从小被他养大,还是个天聋地哑,自然不能泄密,还有一个人已经死了,而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剩下的只有
卓琅。
卓琅净了手,回到房中,林之卿已经醒了,拿着一个苹果啃。
这种时节能吃到苹果说过实在是难得的奢侈,林之卿爱吃这些,卓琅自然备得齐全。
卓琅莞尔“林大哥,你可是饿了”
林之卿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苹果核放桌上“昨晚你很快醉了,吐了一床,我就没有多少胃口吃了。”
“抱歉。”卓琅抓抓头皮“你要是不够,我再给你拿一些。”
林之卿在衣摆上擦擦手,道“够了,反正快晌午了,咱一起吃饭。”
卓琅之前被恶心了一下,此时并没有胃口,但不好影响林之卿,只得笑道“那我嘱咐厨房早点上菜。”
林之卿微觉不对,但说不上哪里不对,便应了。
一顿饭卓琅几乎没有动筷子,林之卿胃口倒好,说说笑笑。
卓琅陪他用过了,便出去了。
林之卿收起笑容,搓了搓笑僵了的下巴。
“也不知道三哥他们怎么样了,到现在都没有来信。”
照他们的约定,若是天亮事成,必定会命陈道来接他出去,但是若事不成,林之卿也只能虚与委蛇,拖得一时是一时,最后伺机逃出来。
他们赌的就是殷承煜不会放任林之卿落到卓琅手中。
林之卿这边胡思乱想,却不知那边一夜惊魂,
白年素来不喜与人多废话,无心子虽是强撑着一身正气坚决不肯被他所救,但白年一不做二不休,恶人当惯了索性继续作恶,轻飘飘地把他点晕了命人抗在肩上背出去,里面的几个人如法炮制。
他见到虚弱不堪的无需子,还忍不住出口讥诮一番“你个老牛鼻子,居然还活着。”
无需子已经承受不住他的点穴,白年暂时亦不想闹出人命,叫人把他小心着抬走了。
几个暗卫把庵中上下搜查一遍,确认再无遗漏后回来复命。
白年毫不犹豫道“死了的那些人扒了衣裳,先埋了,你们先换上,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陈缑闻言,笑道“白教主,这人手可不太够。”
他仍是易容成卓琅的模样,笑吟吟的模样像极了白年曾经见过的少年卓琅。
白年心生厌恶,道“他们几个杀几个人还是够的,武林盟的云符拿来。”
陈缑道“教主,这个东西不能给。”
白年道“你们既然已经做了仿品送回去,还想留着原件做什么。”
陈缑笑嘻嘻道“那玩意是纯金的,弟兄们见识少,手头紧,不舍得就这样送出去。”
白年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道“那多给你十万两,足够你买一百个这样的金块。”
陈缑立刻道“一言为定”
白年冷哼道“本座何须出尔反尔。”
陈缑这才磨磨蹭蹭地交出了云符。
白年确认无误后,方道“本座已经践行了承诺,希望你们也一样。”
陈缑道“待我们把小林与青城派安全送出城,保证再也不踏进中土半步。”
白年点点头。
庵门前的守卫已经换成了白衣教的死士,白年去了面巾,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
雪越下越大,很快盖住了地上的血迹和脚印,白年低低一笑,掐指算了算,他那醉醺醺的师弟应该还会再睡上几个时辰。
既然如此,他不如干干脆脆来个了断,省的夜长梦多。
于是天亮之时,卓琅收到了一份足够的惊喜。
天已大亮,可依旧是阴沉沉的,雪花如盐屑一般从空中洒下,细细看去那其实是一粒一粒小冰珠,砸在剑上叮当作响。
一夜的忙碌,一夜的烦乱似乎都没有在白年脸上留下困倦痕迹。
他执掌白衣教多年,亲手将白衣教由衰扶至极盛,又亲眼目睹了教中各种龌龊勾当与勾心斗角,自是不为人情所惑。
亲手在数位长老眼前斩杀叛逆,不过是以儆效尤。
白年的衣角上滴下许多血迹,与冰珠子一样的雪花混合在一起很快渗入地下,艳丽仿佛盛开的腊梅。
他徐徐提起剑。
这把剑已经有两年没有饮血,再次杀人便是饱饮鲜血,他仿佛能听到这把嗜血的长剑在兴奋地嘶鸣。
白年转过身,凝视着白皑皑的荆州城,轻声道“本座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午时之前,本座要亲眼看到武林盟的旗子在我眼前倒下。”
跪着的人纷纷称是。
自从白年重出江湖的消息传出,不仅白衣教内震动,连江湖中人亦是一片哗然。
教中人自长江大败,殷承煜下落不明后群龙无首,宛如一盘散沙,只有一些衷心的长老还维持着教中日常事务,其余一些人早就阳奉阴违,打起了别样的主意,白年的手段要比殷承煜更加毒辣,那一撮心存侥幸的怎会不害怕白年的严惩,竟是纠结在一起要把白年剿灭。
可惜白年根基太深,虽然消失两年但余威不减,今日所杀之人便是那些企图叛教的。
这无疑是给白衣教中人敲响了警钟。
而江湖中人
白年擦净了剑刃,收剑入鞘,朗声道“叫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瞧瞧,本座偏要叫那邪也能胜正”
蓄势
沈明奇忽然嗅到空气中忽然弥漫开来的血腥味。
他以为是早晨闻到的恶臭还未散去,不悦地捂住了鼻子,道“再点些香。”
可当上好的篆香点燃,由丫鬟捧到他面前时,他深深地吸了几口香气,鼻腔中萦绕不散的还是那股子血腥味。
而且那味道越来越浓重,仿佛近在眼前。
沈明奇心生不安,转头看着一直贴身的下人沈福生,道“福生,你闻到什么味儿了吗”
福生虽然不能言语,耳朵也听不见,可他看得懂唇语。
他抽了抽鼻子,摇摇头。
“这就奇了”沈明奇踱了步,那不安之感越来越强,让他不能安定。
他道“福生,你去叫卓少爷来。”
沈福生点头,正要走,沈明奇又叫住他道“等等,你你去找人,到城外驿站。按说每天这时候,总有从京城来的信件,为何今日没有。”
沈福生忙去了。
沈明奇坐立不安,因羊皮卷一时,他对卓琅的怀疑陡然加深。
毕竟他这个半道捡来的外甥心思狠辣,从屠灭卓家之时便可见一斑。连对自己血亲都能下此毒手,保不齐他会为了自己的目的背叛沈家。
因着下雪的缘故,院子里显得分外冷清,他在茫茫雪地中,呼吸到清冷的空气,才觉得舒服了一些,胸口的烦闷也散去不少。
沈明奇忧心忡忡地往卓琅屋中走,门口的守卫见他来了,忙着行礼。
沈明奇道“盟主可在”
“回舅老爷,盟主适才出去了,尚未归来。”
“去哪里了”
“不知。”
“那林公子呢”
“我在。”林之卿早就听到他们的对话,再不出来未免失礼,忙推开门,让沈明奇进去。
沈明奇见了他,慈祥笑道“我是想找那小子商量些事儿,不想他不在。”
林之卿道“外面冷,还下着雪,您先进来吧。”
沈明奇道“不了,我再去前面寻他。”
林之卿客套一下也就成了,便目送他离开,随后问门口那人“小哥,可否带我去趟书房,在屋里着实闷得慌,可下了雪我竟然又不记得路了。”
守卫只知林之卿是贵客,怠慢不得,忙在前面引路。
林之卿跟在他身后,走得不紧不慢,因为是雪地,脚步还有些蹒跚,走到廊下,忽然就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守卫眼疾手快,把他扶住。
林之卿紧皱眉头,按着自己的脚踝,皱眉道“嘶似乎是扭到了。”
那守卫忙道“我先扶您去坐坐。”
林之卿坐下后脱了鞋袜,脚踝果然青紫一片。
守卫独自一人又不能背他回去,只好道“林公子,您先在这里坐一坐,我去找人把您扶回去。”
林之卿痛得额头渗出一些冷汗,说不出话来。
那守卫急忙去寻人了。
守卫才转过回廊,林之卿便飞速穿回了鞋袜,狡黠一笑,掏出匕首在青砖缝隙之间轻巧地刺入,顺势借力一下便攀上了屋檐,神不知鬼不觉地顺着屋脊溜到了后门口。
往日这里也是戒备森严,今日可能是因为下雪,竟只有两人一左一右守着。
林之卿想了想,又折回去,在屋顶瞧了半天,见墙下的确是无人路过,才一个鹞子翻身跃下去。
现在这条路是他熟悉的,那日从林子中返回时就是走的这条路,十分偏僻。
只是今天的确是有点怪,居然叫他如此轻易地逃了出来,连藏在手心里的匕首都没能用上。
可林之卿仍是不敢大意。
以往的经历告诉他,越是如此,越是危险,他必须速速离开。
不出一顿饭工夫,林之卿已然回到了鸡鸣狗盗的住处。
他翻墙进去,里面静得诡异,门口雪很厚,也没有脚印。
林之卿心中警觉,抽出匕首,放轻了脚步慢慢走过去,叩了门。
先三声,然后停一下,再叩四声,最后叩一声。
这也是他们的惯例。
门吱呀一声开了。
陈道见了他,欣喜地把他拽进屋里,急匆匆道“小林我就知道你能自己出来”
林之卿却是顾不得这些,问道“我师尊他们”
“都在屋里哎”陈道跺脚,喊道“是在东厢”
林之卿连敲门的规矩也不管了,直接踹开门,只见秦之平一脸讶然地端着药碗,结结巴巴道“是师兄”
林之卿激动得简直说不出话,他大步跨过去,紧紧抱住秦之平。
“之平”说话间已经有了哭腔。
秦之平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是活生生的林之卿,直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一下,才后知后觉地抱着林之卿大哭起来。
他已经成年,可此时哭得像孩子一般。
秦之平一面哭,一面道“师兄,你快看看师尊吧,他快不行了。”
林之卿一听,心中一颤。
秦之平拉着林之卿的手走到床前。
林之卿呆呆地看着床上枯槁的老人,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了下来。
他跪在地上,深深地磕了个头,哽咽道“不肖弟子林之卿,拜见师尊”
丁丑年正月十九,诸事不宜。
从人头出现的那一刻起,卓琅便有一种不明的预感。
一切可能都要结束了,就像今日这场大雪一样,渐渐地被吞没,最后了无痕迹。
所以,当一张盖着云浮印记的信件被柳叶镖射在墙上时,他丝毫不觉惊讶。
再忆起昨夜种种,卓琅长长一叹。
卓琅啊卓琅,你从前总讥笑别人是鬼迷心窍,怎么轮到自己身上,也会犯同样的错呢
该来的,总会来。
卓琅自嘲地一笑,把佩剑取下来仔细擦拭了一番。
他小时候最艳羡自己的兄弟们会习剑,即便是自己后来偷偷学,那也根本无济于事,后来在谷中他受殷承煜指点,逐渐摸到门路,直到投在杜尚仁门下,才最终领悟剑法之奥义。
“剑者,兵家之君子也。”卓琅自言自语道。
他抚摸着自己的剑。
“可惜,我这一辈子,也难成君子了。只可惜你,委屈了。”
卓琅带上剑,门外风雪中候着的是他两年来悉心栽培的死士。
与他一样是受人鄙视的孤儿,受了他的恩德,均是起过死誓的。
卓琅舔了舔唇,道“是时候了。”
他割了自己的腕血,洒在地上,下面的人都学他一般,顿时地上绽开朵朵血花。
“不死,不归。”
殷承煜踉踉跄跄地奔向门口。
外面雪还未挺,可天色极明亮,只抬眼一看,便觉得刺眼。
殷承煜顺着门框滑坐在地上,低着头。
寒风夹着雪花漩涡一样地闯了进来。
在凛冽刺骨的寒风中,他逐渐清醒过来。
“竺儿”
竺儿一直守在门口,听见召唤连忙道“主子,您醒了我去拿热水。”
“等等。”殷承煜看了眼天光,眯着眼哑声道“白年呢”
“教主他”竺儿不擅撒谎,吞吐道。
“嗯”
竺儿不敢继续说,连忙跪下道“主子,昨晚,昨晚阿卿哥哥飞鸽来书,说他被困武林盟,求您去救他。教主见您醉了,独自去救人了。”
“什么”殷承煜一下子清醒过来。
竺儿不敢再说,低头不语。
殷承煜站起身,连梳洗都顾不得,喝到“备马,快”
竺儿连忙牵来自己的马,又要说什么,却被殷承煜夺了鞭子,一跃上马。
那马吃痛,长嘶一声,便疾驰而去。
竺儿忙又牵了一匹马追赶上去。
殷承煜先赶到了府衙。
门口空无一人,他直接骑马闯进去,竟然也是一人也无。
殷承煜心中莫名惶恐,调转方向赶往鸡鸣狗盗那里,也是闯了进去。
房中只有陈道,他一看到殷承煜,便道“小林不在”
殷承煜疾声问道“他去哪里了”
陈道无辜道“我只知道他去东厢看他的师尊去了。”
殷承煜转头便往东厢去。
陈道掩住鼻子,鄙夷道“这一身酒臭,又去哪里鬼混了才想起找小林,我呸”
可当殷承煜进了东厢,里面只有秦之平在替床上的擦身更衣。
秦之平毅然挡在无需子的尸身前,一见他,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怒道“恶贼还我师兄命来”
殷承煜皱了皱眉,心想自己好像没有见过这个小子,便一掌把秦之平挥到一边,掀起了被子。
是个死人,幸好不是阿卿。
殷承煜一言不发地合上被子,拎起秦之平的领子阴阴问道“林之卿呢”
秦之平颇有骨气,回道“不知道”
殷承煜冷笑“你不说,我就叫你跟这个死老头子去作伴。”
秦之平毫不畏惧,反唇讥笑“死也不说。”
殷承煜大怒,抬掌便要大开杀戒。
一直在门外看热闹的陈道一见要出人命,连忙扑上来护住秦之平,吼道“小林去城外了你要再不去他就跟着梁濯跑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殷承煜立即扔下了秦之平飞身上马。
可怜竺儿才刚赶到门口,一口气也没歇过来,殷承煜便又一阵风一样地窜了出去。
竺儿咬咬牙,狠命地抽了马一鞭,死命地追了上去。
以往戒备森严的城池,仿佛因为一场大雪,沉寂下来,连门口的重兵也被撤去。
这并不是殷承煜所关心的,他一直到了城门外,过了护城河,才逐渐放慢了脚步。
本应是洁白的雪地上,星星点点地布满血迹,被脚印践踏得凌乱不堪,鲜血与泥水混杂在一起,触目惊心。
殷承煜被血气激得眼圈发红,两腿夹紧了马肚子,沿着血痕一路往前。
苍茫之中,杀伐之声渐渐从风雪中传来。
杀声震天。
殷承煜勒住马,眯起双眼。
混乱中,他们早已分不清敌我,仅凭本能进行厮杀。
俄而烈风骤停,然而杀戮却远未停止。
殷承煜两眼死死盯着混乱的人群,只想找到他最关切的那个人。
可惜血肉拧绞成一团,几乎与雪粒混杂成一团血雾,要找到他谈何容易。
殷承煜心中一横,抽出腰间软剑,清啸一声,亦冲进了战圈。
探囊
这一战,仿若回到了那年的唐门山下。
殷承煜一剑斩断亘在身前的一截手臂,鲜血喷涌出时溅满了他的脸,他咧唇一笑,面容十分狰狞。
一枚火弹骤然从密林中射进人群,随后数十枚火弹接二连三地打了过来,火弹坠地便是轰然巨响,升腾起诡异的黄色烟雾。
殷承煜见状,忙屏息凝神,踩着一人的肩膀跳出了毒雾的范围,但下面白衣教的教众被毒了个措手不及,纷纷倒地。
混乱中,一声狂笑从人堆中响起。
黄烟逐渐散去,那人以剑撑地,指着虚空道“为何不敢出来一战”
殷承煜定睛一看,那人竟是卓琅。
此时他身上满是伤痕,剑刃上还不断滑下鲜血,神情却是狂肆至极,浑不似从前那个人。
殷承煜冷笑“找的就是你。”当即软剑化鞭,纵身缠揉而上,只是轻轻一带,便是裹挟着凌厉无比的剑气攻来。
卓琅不躲不闪,直至剑势攻到眼前,方倏忽一闪,居然原地消失,出现在殷承煜身后。
殷承煜错愕,脚尖在地上一点,转身之时就失了先机,已被卓琅的手下缠斗上。
那些人训练有素,殷承煜苦于难以脱身,逼退一个另一个接着补上,源源不断打的竟是车轮战的套路。
卓琅拈起剑诀,作势劈来,殷承煜腹背受敌,被他一剑扫中臂膀,登时皮开肉绽。
殷承煜咒骂一声,竟是拼着鱼死网破,软剑直朝着卓琅的脖颈缠去,卓琅忙挥剑格开,他另一招又缠绵不断地接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