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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君欢+番外 第11节

作者:浅眠千夏 字数:18362 更新:2021-12-31 09:11:01

    地界是白无常自己一路寻过来,找见打眼建筑便往里头钻,本兰草自然不会带他来这么寸米寸银的地儿,顶多带他去个路边摊子吃个光头米粉才好。

    现下白剪愁公子正十分优雅闲适的抿着小酒,就着一碗慢火烘焙许久的鲍菇杏仁粥,那表情享受得犹如他后庭一朵菊花儿开正好。

    我瞥眼,一壶清雪桃花酿五十两纹银,一碗半碗不到的清粥四十两纹银,我眼前这壶茶也是他点上,蜷叶大红袍,这厮还真是叼嘴儿败家。

    “哎我说,小兰草,这地儿我瞧着不错,左右你现下无家可归,咱俩今夜外头夜游完了就宿在这儿罢”

    我觑眼横他,“铁打的营盘流水儿的兵,你当银子不值价呢。”

    白无常放下手中小酒杯,慢条斯理擦了嘴,“说钱的话,我这儿还真有。”

    “拿出来瞧瞧,待会儿你付账。”

    随即我眼见白无常大喇喇自衣襟里掏出一叠纸钱。

    我忙不迭把白无常刚伸到桌面上的手塞回去,牛饮完一杯茶,尽量悠然摇摇食指,“凡间不兴你那个。”又从衣襟里掏出早前搜罗的楼熙曾经打双陆输我的金叶子一袋,朝他亮了亮,“兴这个。”

    白无常恍然大悟,在桌子边上伸手过来,施施然捏了个诀,一蓬烟雾散去,他手中纸钱顺便变作同我手里一般无二的金叶子。

    “怎么着,兴这个是罢”

    我双眼瞪直,咽下一口口水,直恼恨自己当初怎生不勤学苦练学个变金子的术法,现下也不会成这般狼狈聊到穷书生模样。

    见我点头如鸡啄米,白无常嘴唇咧开一丝邪恶弧度,将手里化出的金叶子往桌上一置,“成,好生伺候了爷,本公子就赏了这一袋给你。”

    说罢又继续饮他的清雪桃花酿。

    我脸上顿时十分狗腿笑开了花儿,譬如今日捡了袋宝,“剪愁公子您继续,您继续,还想吃点儿甚么可劲儿点,可劲儿点。”我一边说,一边涎着脸将桌面上的金叶子悉数纳入自己囊中。

    白剪愁喝着喝着,忽然间大笑起来,斯文扫地,“兰草你个穷酸秀才样儿,好歹还是个仙童养大,可叹如今啊如今”

    我龇牙继续牛饮,“如今怎么”

    “如今成了个江湖老油子。”

    “老油子也不碍你个连脸都不让人见的货色半星事儿。”

    他词穷,门头继续兀自喝得欢畅,我叹了口气,转头向外望去,外间人流熙攘,天光大亮,闲得如同静观时间流过。

    许多事终是沉不了心放不下,正如端着茶杯的我猛然揪住白无常一绺头发,在他哎哟呼痛声里,我压低声询问,“能不能带我回西海。”

    “你回西海作甚我还没问你这几百年都发生了什么呢。”

    “看看故人。”还是放不下阿玉,想回头瞧一眼。

    “我这才来,你就要我带你东奔西走。”

    我充作恶狠狠,“走不走”

    半晌他才窸窸窣窣喝完手中粥,“走就是凶个甚么劲儿。”

    天渐暖,快开春了

    第064章 总得撞次南墙

    去西海一番腾云驾雾,又是日落月出十数日多番辗转,自然是白无常携着我这个半点仙灵也无的废物。

    一面在云海里穿梭,白无常一面碎嘴数落我,“方才那壶茶水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你个催死催命的主儿又直嚷嚷。本无常当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摊上你这么个祸害。”

    我厚颜无耻笑得狗腿,“那是那是,只是敢问白剪愁公子,那日你倒在美人榻上搂着小爷腰子说了个甚么成卿,那是谁”

    意料之中,白无常漂亮唇角立即垮下,苦巴巴闷声不吭起来。

    片刻过后,他才转过身来,“成卿就是墨成卿,黑无常。”他嘟嘟囔囔,把话托出,“前阵子我偷偷找了本春宫册子,叫他瞧见了,把我赶了出来。”

    我甚有兴致撩腿蹭过去,“是闺阁小姐跟书生还是公子哥儿跟公子哥儿呀”

    白无常横我一眼,瘪嘴道,“你说本无常整日泡在龙阳秘技里,这正儿八经去寻一回,自然是闺阁小姐同书生。不过话说那画册里的姑娘长得挺不错,胸大腰细的在下头格外灵活。也不知成卿那厮怎么就突然黑了脸发了飙,哎”

    我回横一眼白无常,“说你聪明你还不算笨,说你脑子缺弦儿也还真是缺弦儿。”

    这不是明摆着黑无常拈酸吃醋么。

    呼呼风声里,绵软丝云之下,我终于得见波光粼粼的无际海面一如离开时,无论月出月隐还是金乌升灭,它表面依旧安详如同慈爱长辈。

    白无常也欢喜出声,“呀,到了。”

    潜下水的路我记不清,好歹身旁有个聪明主儿。

    白无常抬手召来一道仙障笼住我俩,迅速避开周遭水波朝他所知的八极宫迅疾飞去。

    “小兰草,你就不怕你那喜欢的龙尊有了新欢,又或者旧爱难忘”

    “他素来旧爱难忘,新欢不断,我顶多也就算个旧时新欢。况且也没啥,毕竟现在我身边也有新欢,可巧让他瞧见吃味多好。”

    白无常甚鄙视瞧我一眼,“你新欢哪儿来的”

    我撇撇唇,“可不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么。”

    白无常状似恍然大悟,“原来是风度翩翩,惊才绝艳又玉树临风的本无常。”

    结果到了八极宫,还是灰溜溜同我一起将他那张“玉树临风”的脸给遮得彻彻底底,换了个八极宫小侍官的模样。

    自然我是易容,他是幻化。

    大抵守卫受到惊吓,只因见到两只身形颇为扭曲的侍官袅袅婷婷走进侧边宫门这场景太过骇人。

    好歹还是放我们从容进了去。

    八极宫里颇热闹,喜气腾腾。我拉住一个面目清秀的侍女问,“宫中这是在作甚到处张灯结彩,莫不是陛下又收了什么妃子”

    那侍女首先一脸“官人你从何处来”的表情,后又脆声应道,“你是新来的罢可叫你猜中,今儿个真是陛下大婚。”说罢她又轻抚脸面故作姿态,“可叹天女大人才是幸福,龙尊当初受伤,可谓衣不解带照应他,现下终于修成正果得以大婚。”

    原来是阿玉跟老闺秀的大婚,拖了几百年,如今可算是让容泽得偿所愿了么。

    身旁白无常变成的清秀小侍官皮笑肉不笑一声,“原来衣不解带照应陛下的是天女大人呀,那天女大人是不是还取了半盏心头血给龙尊疗伤啊”

    漂亮小侍女诺诺点头,“正是正是,整个八极宫都知道这事儿呢,天女大人真是太无畏了,须知这心头血可是同身家性命一般重要的东西呢。”

    心头血着实重要,本兰草至今心头还疼得要死,深觉舍身救活一条白眼儿龙同一头白眼儿狼这行为异常浪费。

    我干笑一声,隐在宽大袖袍中的手猛掐一把白无常的爪子,又同那小侍女和颜悦色,“如此的话,姐姐去忙罢,有何处需要帮忙,我俩稍后便至。”

    小侍女点点头,指着西海极殿方向,“喏,正殿那头铺珊瑚灯盏太多,忙不过来,你俩赶紧去照应照应。”

    白无常赶紧应声,待漂亮小侍女扭腰离开,这才拧巴着鞋拔子脸拉我赶紧朝极殿方向奔去。

    我自然十分奇怪,他为甚么对八极宫地形恁熟悉,如同进自家后门一般熟悉。

    白王八却只笑得猥琐,不言不语,心计多多。我心中轻叹,这厮瞧上去白痴得很,心里倒是跟狐狸一样。

    路上途经原先我的夜央殿,我转眼瞥过,牌匾未作任何变动,甚至瞧过去殿门内一摆一设都原样未改,细眼望时,当初我养着的浸月贝还是那般丑陋,冒着泡泡休养生息。

    脑中骤然想起当年同冬寒私自逃出八极宫去海面上看日落,想来那刻了名字的礁石如今经了这么多年风吹雨打,早该模糊不清了。

    连凡间常说心中经久不衰的面容烙印也淡去不少。

    我也只记得当时回来受罚,阿玉动怒,冬寒却依旧笑容清浅不作反驳,男儿膝下有黄金,他却屈膝跪下求阿玉放我同他走。

    冬寒宁折不屈,即使折身受伤。阿玉却喜好怀中搂着我,眼中只有我,而后将刚硬不折的他一段段儿给曲了拧断,再笑着丢弃。

    来掩埋阿玉自己眼中一片长草荒芜。

    白无常见我突然停驻痴眼,嬉笑问询,“这里怎么了”

    我摆出一副晚娘脸,“曾经有故人呗。”

    白无常好奇,正儿八经起来,“故人姓甚名谁”

    我心中并无其他,眼朝天瞪他,“故人名字比白王八的名儿可好听千倍百倍。”

    白无常揪住我衣袖耍赖,“那说说呗。”

    “冬寒,冬日冰寒,三尺封冻。”却从来没人能一层层将他脆弱内心的躯壳掘开,包括我,即使想,也未曾来得及。

    “唔,这样。”

    白无常却又笑得满面猥琐起来,即使他现下变的脸面小模样儿清秀得紧。

    又拉起我朝极殿走去,一面走一面状似没头没脑开腔扔话,“成,既然你依旧如此在乎,那么咱们来日方长。”

    八极宫喧嚣盖顶,处处瑰紫胭脂红严谨华贵。

    我如愿以偿,见到鎏金苍龙的首座上那人正支着手打着瞌睡,正是如今的龙尊陛下,玉枯舟。

    第065章 摔碎

    今日他一如既往好看得过分,连我都忍不住去花痴一声,直叹果然这回南墙撞得不冤枉。

    阿玉眯眼正打瞌睡,丝毫不着意这是他欠了容泽几百年的大婚,他身旁站着几个白胡子老头各个面带焦急,如热锅蚂蚁。今日阿玉半身胭脂红滚银缎富丽堂皇,玉冕旒歪在一旁,凤眸微微眯起,从我这处瞧过去是眉头皱得紧紧,仿佛心中有不如意。

    身旁白无常抄着手靠门看我,“怎么这龙尊美貌真能把你魂都吸走了不成”

    我讪讪笑开,“那是自然,我家阿玉本来就生得好看。”

    白无常撇撇唇,“你知道你如今这副表情该怎么形容么”

    我接过边上一个小侍女匆匆递过的一盏珊瑚灯,心中抖声直呼败家,口中却是疑惑,“怎么形容”

    白无常笑得猥琐奸诈,凑过身来轻轻道,“那可是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却道天凉好个秋啊。”

    嘲笑本兰草看得见吃不着么我乜斜他一眼,“下次若是叫我遇上黑无常,我就同他说你夜里抱着我一起睡觉。”

    白无常果然跳脚打跌,跑过来死死捂住我嘴,一边四下张望,那神情好像黑无常下一刻就会出现在我们身边,且扑上去咬下他几块肉。

    “成卿那厮知道会出大事儿的”白无常大呼。

    我咧嘴,会出甚么大事儿,左不过你死得比较惨罢了。

    这时外头传来长螺号角声,殿里也准备完毕,侍官侍女登时列在一旁噤声,长长一队艳红艳红吹打拉唱的队伍自殿门正式进来,容泽为首,面光水灵比殿中灯辉更甚,衣摆流丽是同阿玉身上相配的色,又更像一地鲜血铺洒。

    而我依旧手中捧着珊瑚灯盏傻愣呆怔。

    阿玉睁眼,长睫挑得异常高,睡眼惺忪似乎从来不认识朝他缓步走去的容泽,甚至忘了下来迎接鲜妍美人。

    白无常低声在我耳边道,“瞧容泽天女这样子,啧啧,可真是要彻底将你那陛下缚上枷锁,套得牢牢实实呀。”他声中似笑非笑,含着不少嘲讽。

    阿玉在他这句嘲讽中,慢慢腾起身来,胭脂红慢慢攀上容泽衣裳,连成一体,我睁大眼珠,是容泽凑过身,垫了垫脚尖,吻上阿玉的唇。

    她动作神情自然,如若对镜练就千遍万遍,我却恨不得张开爪子死命扼紧她的咽喉,随后冲上去抱住阿玉。

    当然,有思考且成熟的公子哥儿是断然不会这样的,就譬如本兰草。虽然我着实很想。

    阿玉面上毫无表情,并不抗拒,却也没接受的意思,任容泽将这个蜻蜓点水的吻拖得天长地久,手依旧笼在袖中八风不动,也不管她。

    边上登时起了些窃窃议论声,风起风止,也只一瞬又迅速静默下去。

    阿玉的眸光终于扫向殿旁,一一掠过,风轻云淡,到我身上也毫无例外,不带丝毫感情流过,连片刻也不曾停。

    当然,一个抱着珊瑚灯盏的普通侍官也没甚么好姿色让他瞧上眼去。

    只是天不遂我这站在一旁默默瞧他的愿,一股不知何处而来的大力袭上我胳膊,两手一松,抱着的珊瑚灯盏随即落下,“啪嗒”一声,摔得四分五裂,在容泽一吻后的静默大厅里摔得清脆作响。

    阿玉流过去的眸光重回我身上,意味不明。还不止他这一道,接着成百上千道目光唰唰聚集到我身上,罪过罪过,还真不是我故意,可惜大抵没人会理。

    本兰草瞬间只觉沉重异常,刀子样的目光压得我喘不过气,尤其这些目光里定然有容泽老闺秀那厮的,不止刀子样儿,还淬毒,典型见血封喉。

    第066章 何处笙歌落

    好巧不巧,在所有目光汇集下,我又听见细细微微的一声“嗷呜”,随即腿上挨了重重一撞。差点一个趔趄扑倒之下,我瞧见白当那小黑心狼一路欢呼撒丫子奔向了阿玉,且准确扒上他怀中,阿玉自然也没有反抗,反而一脸笑意抱起白当,却依旧默不作声。

    毕竟这也是他儿子不是。

    容泽及殿中众仙目光又移上了白当,我微微侧头,目光划过白无常,他回我个笑容,意味不明。我心中琢磨,按理说白当应该在这厮袖子里牢牢实实呆着才对,若非白无常将它放出,白当自个儿是决计不可能逃出来的。

    容泽的声音虽然细若蚊呐,又适时在静默大殿里响起,“陛下怀中抱着的这小狼好生有趣。”

    阿玉头也不抬,手抚上白当养得油亮的皮毛,“那是自然。”容泽想伸手也去蹭一手,结果被阿玉闪开,她只得不尴不尬将手收回去,脸色讪讪。

    我正偷偷笑得得意,不料容泽没处撒气,将炮眼儿对着我开起火来,“你是谁”

    她声音在敞亮大殿中太过细微,我仍兀自低低鄙视她,不料身旁白无常拿身子撞了撞我,示意我抬头。我如他所愿抬头时,只见容泽正望着我,气势汹汹,大有一番追究我方才跌破珊瑚灯盏的事儿。

    我眼观鼻,鼻观心,不做声不答话。容泽想是觉得我这小小侍官不大给她颜面,便将声音微微拉高,“谁给你狼心豹子胆了敢在龙尊大婚这日故意摔破东西”

    这算个甚婚礼我方亲眷除却阿玉并没有一人到场,先不说文劫舞难都不在,便是我这当初的小白大人,阿玉顶顶亲的都没来参加,全场只你容泽带来的白胡子老头一大堆在充场子。

    我不着意笑了出声,结果这漫不经心一笑却越发激怒了老闺秀一颗早就被阿玉深深伤害的嫩葱心。

    她指着我,不失天女风范的从周遭叫了人出来,“给本宫将他给捉了,送至本宫面前。”

    我侧头望了望白无常,低低道,“都是你个混球,好端端推我作甚,还放出白当。”

    白无常无话,面无表情似乎他忽然脱胎换骨真成了我眼前这其貌不扬的小小侍官。

    立马有俩牛高马大的兵将把我双手绑了拖到容泽面前。

    唔,这一出龙尊欢喜大婚登时成了天女怒拍惊堂木审嫌疑犯。

    我被压到容泽面前,她面有得色,“跪下。”

    本兰草当然有骨气,岂能说跪就跪。

    我自然不愿意跪,岂料正如一滩黑狗血泼下来,她更有骨气的手下兵将直接一人轮一脚,踢得我两膝盖一弯,还是如容泽所愿跪了下去,端端正正。

    好罢,跪就跪了,两位兄台能否下脚稍微轻点儿

    容泽居高临下看着我,微微俯下身,缀了明珠的绣缎鞋探出裙摆,“凭你区区一个侍官便如此瞧不起本宫说说看,谁给的胆儿”

    她说着眸光递向阿玉,里头很暧昧,似乎以为阿玉同我有甚么不清不白的干系,我才敢如此有恃无恐。我也索性大大方方望着阿玉,等待他一声指示,会说些甚么。

    阿玉一字不言,继续顺白当的毛儿,俩只狼狈为奸。

    容泽有些泄气,眼里又是鄙视又是恨妒,“你叫甚么名字”

    我不做声,“”难不成给个名字你容泽天女就能记下我只怕记下我也是恨不得吃我肉喝我血。

    果然,容泽伸指出来,看似轻巧托起我下巴,实则用了十成力道捏得我下颌骨头都快碎掉,“本宫还以为,你有甚么背景还是如何”她又看了阿玉一眼,继续道,“原来是个脑仁里长草的货色,来人”

    方才拖我过来又踢我膝盖的俩将士十分谄媚的躬身俯首,等待容泽下令。

    “把他拖下去,今日大婚,冒犯本宫,就卸了腿里两块髌骨罢。”

    我垂头,心中不知作何感想。多少年前,是她将龙蛟血一事告知于我,让我后来腿一疼心中便异常愧疚,现下又在这么喜庆的日子里要将我腿骨剜掉,这老闺秀果真金玉其外,狠毒其中。

    我本意着实不是破坏,只是好生来瞧瞧阿玉便罢了,却原来他对这场婚事果真是不大有兴致的。

    既然如此

    我扬声,在大殿中吃吃笑起来,“不是小的说笑,容泽天女委实配不上我家陛下。”

    眼尾余光似乎扫过阿玉头微微侧了一下看我,随即又转过去,继续置若罔闻。

    容泽眼风瞬间暗下来,连脸也阴得出水,“你再说一遍。”

    我慢慢自地上站起身,不忘揉揉膝盖方才被踢的地方,远远回头看一眼白无常,他正望着我,眼中感情不知是什么,大抵有丝担心。

    随即我回头,含笑掸掸身上尘土,慢吞吞开口,“我家陛下英明神武,怎生就娶了你这么个一万岁还没人要的老女人而且容泽天女并非善类,而我家陛下需要的却是一个能操持内事的女子,敢问天女大人,您可是安心操持内事的女子”

    容泽笑起来,“否则你以为是甚么”

    我一字一句道,“居心叵测。”

    容泽动怒,“拉下去,给我将他髌骨彻底剜出来稍后呈上”

    这时阿玉却慢条斯理拉住容泽怒指我的手,凉凉瞥过来一眼,“何必动怒”四字轻轻,却登时压住容泽怒气。

    阿玉笑道,“今日是大喜日子,何必晦气”

    容泽却望着我,“陛下,这侍官胆子颇大,公然污蔑臣妾。”大有不将我如何如何不罢休的决心在里头。

    阿玉抖抖袍子,一手抱着白当十分亲昵,望着我的眸子不带感情,“那就拿铁钩穿了琵琶骨就是,别太见血,今日大婚不适宜剜骨头呀割肉那些。”

    容泽眼里闪了闪光,却只得熄了火气默认他这句不见血。

    两个牛高马大的谄媚兵将将我拖下去,途经白无常身边,我瞧着他眼中感情十分复杂,欲言又止。

    却最终没有阻拦。

    第067章 磕破南墙穿了骨

    多久以来信奉的感情究竟是甚么呢我被缚手压着跪在西海极殿外,甚至连刑室也没去,一个兵将拿着条银链,两头尖锐抛光,阴气森森看着我。大抵是没有铁钩,便拿了这么条链子来行刑么。

    多少年前,阿玉曾同我说,越漂亮的物事越危险,现在看来,这话着实不假。

    我独爱美人儿,还必须是西海龙尊玉枯舟这般颜面恰如天光耀眼,只因初见时他给我印象过深,还真让我从此如同落下个病根。我只爱顶顶漂亮的美人儿,除此之外,谁都瞧不上眼。他美丽得过分,原来我心中有潜在冒险意向。

    只此一人,已然等同穿越千山万水。

    大抵千万世后有如此评价夜兮白此兰草,既无心气,也无脾气,只能任人随意鱼肉,搓扁捏圆。当然,若是还能有评价的话。

    我跪在地上,有些漫不经心,膝盖骨头下隐隐又有些痛,这他姥姥,也不是一次两次这么狼狈了,哎

    兵将甲嘻嘻一笑,言语不见半分同情,“你怎么这么衰嘴,今日大喜的天儿居然敢触正宫娘娘的霉头。瞧这小模样也不见得怎么漂亮呀,难不成陛下就好这口”

    兵将乙沉默望了我一眼,拍拍兵将甲的肩膀,“叫咱们做甚么就做甚么,别再多说,待会儿还指不定又惹出甚么乱子,近日陛下喜怒无常,还是仔细着小命为好。”

    兵将甲咧嘴点点头,举着银链子走到我面前,一把捉起我头发,“也是,犯不着为这等普通仙人丧了命,咱们可是忠于天女大人的。”

    身上蓦然一重,是兵将甲的一只脚踏了上来,身子被压着伏得更低,我抬头,见银链寒光闪闪,面前不远便是西海极殿正门,殿内其乐融融,大家一起喜气洋洋,阿玉大抵正细声安慰容泽,这方面他还是儒雅的,至少不会对待女子黑面抑或口中无德。

    银链一端的锐利直钩穿透衣裳,钉入背部蝴蝶骨,钝痛瞬间麻痹整个左肩,我眼睁睁瞧着钩子自前端轻微“噗”一声血淋淋冒出头,殷红血液珊瑚珠子一般缠绕在银链上,衣裳浸染开来,挣扎开大朵鲜艳花瓣,倒映西海极殿里灯盏胭脂明红耀目,满殿喜笑颜开。我双眼一闭,仰起头咬紧下唇嘶气。

    小白,你须得硬气。

    “哟,还真是个硬骨头,这样都能不叫,老二,那头,喏,快穿,穿完了咱们进去蹭酒吃。”

    兵将甲闻言,粗声粗气吼了一声,“好嘞”又转头扯起我头发,将我半身提拉起来,露出右边另一截锁骨。大抵他太兴奋,这次没逮准位置,我似乎感觉身子里一声脆响,银链另一头硬生生剖断锁骨,如出一辙穿透,自后背蝴蝶骨上穿出。

    我额上顿时沁出冷汗层层,连闷哼一句的力气都不再有,冷汗滑进眼里,一阵热辣辣的刺痛,我只微微睁了睁眼珠,又扯得整个脸都麻得发寒。

    整个身子扑在地上,钻心的撕裂痛楚自伤口阵阵传来,并非尊严支持我闷声不吭,而是实在提不起半分力气。若是身上有力,我大抵现在也厚颜无耻在地上痉挛抽搐,满地打滚。

    这也并不比剜腿骨的刑罚好到哪里去不是

    隐隐听见里头传来笑声阵阵,推杯换盏,而外头我的鲜血铺就地面,想当年阿玉攻打西海极殿时,是抱着我从容踏过一众尸体进去。而现在,是我狼狈地被容泽爪牙拖出来穿骨行刑,甚至不敢用自己真正颜面示人。

    稀里糊涂追随他一路出来,稀里糊涂陷进他与饕餮的一盘棋局。稀里糊涂结识一个花样的冬寒结果又因着我自己亲手断送了冬寒性命。稀里糊涂在人世间走了一遭,算是历了一段松然又安逸的感情,甚至不知何时天明。现下又巴巴儿自己送上门来让勉强能算旧情敌的女人恣意凌辱,仅存一点颜面也失尽。

    还是那句话,小爷自作孽。

    若是还在地府,大抵正耷拉着叶子聆听白无常每日一吐,见途经来来往往生魂不绝,日复一日也就这么过了。

    不死心,不自觉。

    若是感情这档子事儿也能说破,那大抵我也同阿玉说了千千万万遍“我欢喜你,想同你在一起,直到我死。”

    可终究一个巴掌拍不响,我没恁般脸皮比城墙厚,直到我死也是我自己的事儿。而彼时的你,照样该大婚的大婚,穿琵琶骨的穿琵琶骨,与我八竿子不愿打着一处来。

    “他烂木姥姥不开花儿,我怎么会欢喜你,小草爷怎生就眼瞎了脑仁遭撞了喜欢你这么个祸害。”

    我还是死狗一样趴在地上,身边已经久没粗嘎声音响起,大抵那两个兵将早已混进去蹭酒喝了。身子不能动,一动便是撕心裂肺这处痛完那处痛,原本发丝粘在眼旁痒痒,想挠时已经被痛苦遮盖过去。

    吸溜了鼻子两下,试图自说自话两声转移注意力。

    “阿玉”

    “可我就是欢喜你”

    “虽然欢喜你之后,多灾多难,命途多舛。”

    额上仍旧冒汗,身子抽冷。

    他姥姥的白无常,今日遭你摆了一道待小爷哪日伤好痊愈,定然拿着你脸上面具角角将你不是毁容也划成个毁容,哎哟这一对穿眼儿可疼死小草爷了

    “还是不要欢喜你了罢,这样子太累,说不准哪日小命就因着这莫须有的欢喜不知丢到哪处去了。”

    “可这世上也再没有你这么漂亮又会编头发的人了”虽然当初你为我挽发也会疼得我没出息乱流眼泪。

    身下青砖冰冰凉凉,我身子却是滚烫异常,脑仁跟遭了酒的绸缎燃起似的,一片熊熊烧得意识混沌异常。

    能疼晕的糙老爷们儿,世上还是很多的。可能疼晕过去的仙君糙老爷们儿,粗粗看来,约莫也只有一个夜兮白本兰草了。

    这时面前无声无息出现两只靴子,黛蓝底滚着银丝暗纹,胭脂红的衣摆松松坠在地上,头顶似乎滴下一滴渗凉水珠。我却并不打算抬个头,仍旧趴在地上微微眯着眼,只因抬头会更疼。

    随即头顶响起一声叹息,“是啊你怎么会喜欢我”

    有个人尽力轻缓将我这破身子抱起,却还是免不了一阵钻心疼,我大力“嘶”了一声,脑子依旧昏昏沉沉,瞧不起眼前人面貌,只知道好看得不得了。

    一只白净手抚去我额上冷汗,伴着好听嗓音十分愧疚,“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直在断断续续说对不起。

    “对不起白儿”

    第068章 情何以堪

    我为这声音着了迷,想努力瞧清楚他倒是是谁,眼前颜色却暗沉下来,模糊不清。

    小草爷素来经历伤痛不多,也就那么个几回轻手轻脚,便是连龙蛟血给弄坏的双腿,也是只风雪时节才发得稍微厉害,顶多也就是不济事用不上而已。

    这么个伤筋动骨真刀真枪的被行刑,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所以其实我是个怕痛怕得很的货色。

    抱着我的那个人身子似乎在抖,还抖得很是厉害,一步一步走得极其缓慢,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他要带着我往哪里去,只知道这人身上味道十分熨帖,暖心暖肺,不断撩拨我心里最深处那根即将拉断的弦。

    “白儿你总是执拗,总是天真,认定眼中所见的善即是善,恶即是恶”

    我头靠里,瞧不见他周遭是甚么情形,暗沉的眼帘开阖,浮现他满身胭脂红明亮晃眼,玉冠上旒珠晃荡出清脆响声,真是个下巴尖尖的大美人儿。若我还有力气,定是要攀上去好生吃块豆腐的。

    是阿玉

    “白儿你做甚么又回到这里来,它早就不是原先的西海八极宫了,你知道么”

    那你又为甚么会来找我。

    七转八折,他的脚步忽然停住,幽凉夜辉变成了温暖灯盏的光芒飘摇,随即我耳中响起门扉开阖声音,大抵是阿玉进了哪个地方。

    踏过一地绒绒地毯,青花胎瓷还是云锦对粗,夜明珠辉光熠熠,阿玉静默无声,我依稀能瞧见他下颌绷直,削唇抿紧,旒珠下阴影绰绰,整张脸都沉在阴影里。。

    身子被安置在床榻上,血干结在衣裳银链上,粘成一片暗色褐红,我眼中仍是一片模糊不清,甚至不大能看清他眼眸里是甚么颜色。

    他俯身盖过我头顶,手指抚上我肩膀伤处,自然,我又是挨不住痛一声大嘶,嘴唇都磕破。

    “这是容泽的法器,上面印伽是天庭手法,我并不熟悉,所以约莫是不能帮你打开若是强行破开,只怕你这两只手又废了。”

    勉强能觑到他表情复杂,我一边疼一边想自己委实命途多舛。

    先是一双腿废得差不多了,现下还得再带着这副狗链子直到啥时候能打开它。

    “那能止疼么”我嘶着声,艰涩说出。

    阿玉摇了摇头,表情痛苦挣扎,垂眸道,“对不起”

    哎,我这倒霉催的,原来堂堂龙尊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我抖着手,疼得直嘶气,搂住他的腰。

    他愣了一瞬,随即贴过来,与我耳鬓厮磨。

    痛得无度,欢愉更是无度。

    第069章 带伤来妖精打架

    一觉再醒来,外间已经大亮,当然,是相对海面上而言的海底敞亮。

    我起身坐起来,被锦被簇拥的身子有点儿发抖,身边那人早就离开了我所在的这间寝阁里,甚至锦缎上的余温也消失殆尽。我动动脖子,垂眼瞧见锁骨下嵌进去的银链依旧泛着寒光,却没有疼得那么厉害,昨夜阿玉虽然不能将它彻底取出来,却也施术收了上头的伤口,致使如今也没那么严重了。

    唔,狗链子

    昨夜还是有温存,阿玉抱着我身子,亲昵得如同之前嫌隙都不存在,他一只手紧紧握住我的手,扣在他掌心,“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就如同这偌大的八极宫,龙尊看似高高在上,却也危机四伏。就像很多东西,你追了它许久,却发现追到手的并不是想要的。还有,白儿对不起。”

    我当时一面享受着他疗伤,一面收了一绺他垂下的发丝卷在手上,假意并没有听得他这些话,也知道他要的并非宽慰,便装作无事道,“今日是你大婚,夜里不陪新娘子怎么办”

    阿玉眉头依旧蹙得厉害,长长呼出一口气后,笑着对我说,“随她去,我陪你。”瞧,这厮还是那样子任性。

    我回他一笑,嘴巴咧大了,牵动伤口有些疼,“好。”

    他翻身将我彻底抱在怀里,小心避开我脖子下伤口,捉起我手指,一根根仔细亲吻过去,隐隐可见的笑容里有些苦涩,“白儿,我从来没有低头过,为神仙这一生,也仅有这一次低头。白儿,若是我自一开始便犯了个大错,你会不会原谅我。”

    我不作迟疑地点头,笑得开心。

    是啊,阿玉这样温柔,就是拿我的骨血供奉了这温柔,又何尝不可。

    伏在我腿上的美人低着头,后背线条十分凄清,“当初你来,后来你离开西海去了凡间,你隐居,你入世”

    “阿玉。”当时我见到了你的挽留。

    “嗯”他抬起头,又坐起来与我对视,“方才压着你了”

    我摇摇头,笑道,“只是想叫一叫,很久没叫了。”随即捉住他的手,摇来摆去,极尽小时候撒娇之能事,他也任我顽劣。

    于是前尘被我就此带过。

    如果我没带伤,如果他身上没穿那一身晃眼的喜服,那就真是同多少年前的八极宫一模一样。为表真心,我凑过身去,挽上他的脖颈,想也不想便吻了上去。

    忘了而后如何喘息,那银链一头被阿玉含在嘴里,唇瓣殷红妖艳。也忘了如何摆动腰肢如同一尾离水的鱼被他从干渴带至极乐,只记得身上痛,心里却欢愉至极,好久没有这样舒畅。还有得帐顶悬挂的夜明珠微光打在他脸上,是无匹俊秀的美人儿一个。我当时所想,只有他烂木姥姥的终于熬到头了。

    事后,我依旧挽着他一绺头发玩得欢畅,他呼噜着我的背,如同两只小狗儿相互顺毛。

    不知怎么,我就鬼使神差的问了出口,“阿玉,如果”

    “嗯”他睁眼,瞳孔里映出我的影子清晰得很,清瘦的少年苍白着脸,少年眼里的笑意却止也止不住。

    “如果没有迦叶,你会从地府带我出来,一直让我留在八极宫么”

    他顿了顿,眼睛里似乎有火星熄灭,又不动声色掩去,皱眉耸鼻看着我,“要听实话么”

    我眨巴眨巴眼睛,舔了他眼皮一口,然后点点头。

    阿玉笑得柔和,“我也不知道。”

    唔,好歹不是不会。我大着胆子捏了一把他脸,转过头打趣他,“想我好歹也是一株百伶百俐的小兰草,你怎么能说要不要呢。”

    这时阿玉突然扳过我脑袋,抱过我身子紧紧锁在他怀里,“白儿”

    “成了成了,别充苦情样儿,我知道的。”我拿脸蹭了蹭他柔滑皮肤,“即使是个影子,我夜兮白也是独一无二的那个。既然迦叶不在,我便代他好好照应你,不让容泽老闺秀将你生吞活剥了。”如若他在,那就必定没有我的出现了,所以我尚且能心安理得一阵。这点在被穿骨的时候想得异常透彻,反正活也只这一辈子,就当及时行乐。

    阿玉哭笑不得,拧了拧我的鼻头,另一只手继续呼噜着我背心,而我一双眼皮也逐渐被他呼噜着耷拉下来,十分困倦。本来么,两只妖精才轰轰烈烈带伤滚了一趟床,怎能不好生休养。

    不想快要睡着里,突然听得阿玉问我,“白儿,你知道半月苍兰么”

    我寻了处十分舒适的位置,在他洁净胸膛上咬了一口,流着口水昏着脑袋使劲儿摇。

    他的声音逐渐遥远,“半月苍兰,你要是头次听,也会觉得这名儿雅致得紧。可其实它却是生在黄泉忘川边,因为强大死灵怨气而滋生养成的兰草,每逢五甲子方开一次花。有醉人香,却妖惑血腥,会食尽周边百里生魂来补养自己。”

    唔,都是兰草呀

    我却已经差不多陷进梦里,只记得他抚上我的额头,轻轻叹息一声,充斥着后悔与无奈。

    “白儿是我错得离谱。原来,不曾离开的一直是你。八极宫里”

    他的话断断续续,我也再听不真切。

    直至现在一觉梦醒,却发现他早已离开。我看着身边凌乱的枕被,是他离开前留下的痕迹。

    心旌摇曳而又满足。

    那些模糊不清的话语里,似乎是阿玉对我说,八极宫里有细作。

    待我慢条斯理的穿上衣服,这时门扉却陡然“吱呀”一声开了,昏暗的光线打进来,照得满室绮丽。一角衣衫露进来,我瞧见白无常变作的那个小侍官蹑手蹑脚钻了进来。

    我双眼一眯,“你这一夜是去哪里作死了”

    因为才起床,嗓音不由有些嘶哑,白无常看着我,似乎不忍瞧我脖子下钉入琵琶骨的银链,在原地扭扭捏捏踌躇了许久,到底还是瘪着嘴一步步走过来,“小白”

    那声音还得多么一个委屈劲儿,仿佛被穿了琵琶骨的是他白剪愁大爷而不是本兰草,更甚者是他不止被穿了骨,更被穿了后庭花。

    我有些不耐烦,“你抖甚么呢你。”

    白无常一把抱住我,在我肩头使劲儿抽噎,却没流出一滴眼泪,“我错了我不晓得他们居然会这样对你。”

    他干嚎得那叫一个山响震天,我却是睁着眼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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