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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予夺 第3节

作者:清水 字数:25976 更新:2021-12-31 09:10:10

    四皇子冥顽,但非不灵,而是聪明不用在正经事上,只知道要欺负人。高存之想了想,既然皇上有心让他承担重任,为了国家社稷,更得教他走上正途才是。

    翌日,高存之便接下王家坪的职缺,担任四皇子的师傅。

    活出丧受的惊吓加上背部鞭伤,让梅留云休息了十来天才能再开始侍读的工作。梅留云反正已经习惯朱宸济的所有整人花招,不过就是皮肉之痛,他是个军户子弟,自知身份低微,皇子找他出气只能逆来顺受。而朱宸济越恶整,梅留云就越是心高气傲,从来不求饶、不喊痛,反正横竖都是一条命,他就是不想让朱宸济获得征服自己的满足感。

    老实说,朱宸济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阵子只要看到梅留云心里就有气。倒霉鬼总是一脸冷酷,明明个子就比他小,还一脸傲慢、摆出趾高气昂的模样,到底明不明白他才是四皇子

    如果不是因为黄贵妃勒令朱宸济把倒霉鬼的金颈圈拿下来,他还真会每天用皮绳栓着倒霉鬼,严格控制指挥他。现在只要朱宸济一看到梅留云,就会有种想把他打趴在地上、要他求饶的冲动。

    换了新的老师,朱宸济按照惯例都会乖巧一阵子,然而没多久恶名昭彰的煞星皇子又再度蠢蠢欲动的想找些新花样解闷。一日,当高存之要朱宸济复习资治通鉴,朱宸济再度玩起老把戏,故意犯错好让师傅处罚侍读,然而,高存之却像是视而不见似的,一句话也没有提。

    师傅,学生犯错难道不罚朱宸济故意问道。

    喔,有错高存之装傻,想必是无心之过,不用罚了。

    罚了才记得住教训。朱宸济继续怂恿。

    既然如此,好吧。高存之招来掌刑,从明天开始,上课之前先把小侍读拉下去打二十板当作开堂。

    在场人人都不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煞星发疯就算了,怎么大学士也跟着起哄

    王爷没心情念书,小侍读就该挨打让王爷开心。高存之理所当然的说小侍读是王爷的人,要打要罚只要王爷高兴就好,老夫毫无异议。

    于是从那天开始,每天上课前梅留云就得先挨二十手板。刚开始还尚无大碍,只是红肿而已;然而几天之后,梅留云开始真正吃到苦头,在还没痊愈的旧肿上挨新的板子处处破裂流血,不但痛上加痛、而还来不及结痂的伤口隔天又要挨板子根本无法痊愈,并且流出脓水。

    一个月不到,梅留云的双手已经被打得脓血淋漓,有些地方甚至可以看到骨头。他的手总是颤抖不已,连动一根手指都很吃力,拿东西都像刀割一样痛苦;而早上陪朱宸济练功时更已经握不住长棍。

    看着梅留云双手的惨状,连掌罚太监都不忍心再继续打下去;而每挨一板,梅留云都痛得快要站不住,终于又挨完二十板,梅留云的手完全无法动弹,回到座位上,他已经没办法握笔,脓血从双手慢慢的一滴滴落在字纸上。

    梅留云看着自己的双手,突然站起来,走到外面防火用的大水缸旁边,他先把双手放进水里,接着把整个上半身也都投进去。

    哎呀,倒霉鬼,你在想什么内侍看见了,立刻跑过去七手八脚的把他从大水缸里拉出来,我的手很烫,好像烧着火。浑身湿淋淋的梅留云缓缓的说。内侍们看他的眼神涣散,心想这孩子恐怕被逼到极限了;于是跑去向大学士和皇子请示。

    侍读就得陪皇子念书。高存之一派泰然的说把他带回来继续上课。

    内侍们偷看了朱宸济一眼,发现他的神色自若,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不禁感到一阵心寒,内侍们摇摇头,只好将梅留云又拉回座位上。而剩下的时间梅留云坐在椅子上呆呆的瞪着面前沾着血水的字纸出神。

    中午,朱宸济回钟粹宫用膳,梅留云也默默的跟着,他通常和钟粹宫的随侍一起用餐,但是这会儿他的手连笔都握不住,当然更没办法拿筷子吃饭,于是就坐在门口望着天空发呆。

    倒霉鬼一个提着食簋的尚膳监内侍走过对着梅留云说别发呆,吃饭了。梅留云依旧呆呆的看着天空,一点反应也没有。

    尚膳监内侍看到梅留云的手,叹了一口气,四王爷吩咐尚膳监给你送饭,还要我喂你吃。

    我啊,除了宫里的这些贵妃、皇子之外,只给你送过饭,这也算不清是第几次了。内侍边说着、边打开食簋盖,里面有好几色精致的食物,有冰瓜、鲈鱼,都是你平常爱吃的东西。尚膳监内侍夹起一块鱼送到梅留云面前,梅留云还是愣着不动,倒霉鬼,别呕气了。尚膳监内侍压低声音说四王爷正看着,你不吃,轮到我遭殃,你快吃完我才好交差。

    梅留云的视线动了一下,远远的窗里果然有个人影,他不想连累别人,于是张了嘴,默默的吃完一顿饭。

    翌日上课时,当掌罚太监正照惯例将一脸木然的梅留云拉出去打二十开堂板,朱宸济却站起来恭敬的对高存之说高师傅,侍读的二十开堂板能否从今天开始免除

    就照王爷意思,老夫毫无异议。高存之一派泰然,小侍读是王爷的人,只要王爷高兴,打不打二十开堂板无所谓。

    虽然免了二十开堂板的折磨,然而梅留云不知道是受了精神刺激或是故意抗议,不再和朱宸济说半句话。内侍注意到梅留云总是呆呆的看着天空,有几次还发现他坐在九曲桥畔瞪着池水,一脸想往下跳的样子,吓得赶快把他拉开。

    梅留云就这么行尸走肉似的,无论朱宸济打骂命令,就是不开口,越是如此,朱宸济越火大,越是想整他,形成恶性循环。

    不久,降下了当年的第一场瑞雪。

    一天下午,朱宸济在书房写字,突然发现桌上的玉如意纸镇不见踪影。

    能进他书房的人不多,谁有这个胆子偷他的东西朱宸济的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自然就是梅留云。

    我平常赏的东西你总装模作样的不拿,现在反而用偷的朱宸济命人把梅留云押过来跪在地上,大声怒斥把东西拿出来。

    内侍们知道朱宸济的脾气不好,但却不是个小气的人。他给下人的处罚重,但赏赐也很慷慨,于是大家都认为梅留云应该是最近神志不清才会犯下错事,恐怕难逃重罚。

    梅留云表情木然的看着朱宸济,一句话也不说,朱宸济对梅留云这招无言抗议已经非常不满许久,现在无疑是逮到机会将所有的怒火名正言顺的爆发出来。他走上去用力甩了梅留云两巴掌,说你把东西藏在哪里

    朱宸济的手劲本来就强,现在气头上力气更重,打得梅留云嘴角和鼻子都流下血痕,但是梅留云还是沉默不语,朱宸济哼了一声,派人到梅留云的房里搜找。不久却得到回报什么都没找到。

    其实玉如意纸镇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更不是朱宸济特别钟爱的玩意,平常这些器物他随手都不知道摔碎了几个,不值得大发雷霆,说穿了,他不过是借题发挥。

    但是看到梅留云自以为是的孤傲样子,反而衬托得他像个莽撞的笨熊,更让他越加恼羞成怒起来,打到他开口为止。于是,朱宸济叫人找来藤条抽梅留云的手心。

    梅留云手心的伤才刚好转,藤条的抽打让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又裂开,没多久就将藤条染成血红色,旁边的人看了于心不忍,都纷纷劝他快开口,认错也好、求饶也好,反正别和自己过不去。

    王爷,再打下去,倒霉鬼的手就真的废了。终于有人硬着头皮劝道,朱宸济瞪着梅留云,冷笑一声好,改打手背。手背的皮肤薄、又有关节,比手心难忍痛;不一会儿就皮绽肉裂,梅留云虽然不叫痛,却无法抑制痛得流下眼泪。终于梅留云再也受不了,才幽幽开口说我没有拿。

    打的人停下手,梅留云的房里找不到、他又说没有拿,或许真的不是他偷的。但是朱宸济在气头上,根本不细想,没拿哼,不但偷东西还是个骗子,我不要这种吃里扒外的下贱东西。他狠狠的说,把这家伙拉到毓庆宫前面罚跪,直到他认错才能起来。说完便气冲冲的离开。

    内侍们摇摇头,都劝梅留云认错道歉;但梅留云就是不肯,毅然的自动走到毓庆宫前默默的跪着。

    夜里下了一场大雪,隔天早晨天空特别晴朗,朱宸济气得一夜没睡好,起了大早,盥洗之后准备到练功房,跨出宫门觉得有些冷,于是教人拿他的大皮氅过来换上。

    那是朱宸济生日时皇上的赐礼,深红色猞猁毛配上银貂领,既名贵又保暖。套上之后正要走出门外,突然发觉袖袋里有些沉重,顺手一摸,竟然找到了玉如意纸镇。

    怎么会在这里朱宸济哑口无言,这才想起来他两天前试穿这件大皮氅,因为皮氅的袖子大,写字的时候碍手,于是在书房换下,应该是那个时候顺手将纸镇塞进袖里,自己忘了。

    也就是说,他错怪倒霉鬼,朱宸济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可是罚都罚了,总不能教他和一个下人道歉。这时他才想到梅留云应该还在罚跪,于是遣人到毓庆宫去,让梅留云回去休息,放他一天假。

    次日当他一早到练功房,梅留云不在,值事说梅留云受了点风寒,起晚了。朱宸济自觉有一点点理亏,并没有计较。

    稍晚来到毓庆宫上课,远远的就看到侍读的座位上有人;他心里盘算着怎么打圆场,稍微走近两步之后却发觉不太对劲,那人不是倒霉鬼,朱宸济停下来大声问道你是谁

    座位上的人立刻连翻带滚五体投地的跪伏在地上,一旁的内监值事向朱宸济禀报他叫薛如是,在梅留云病假期间代班,总不能因为一个下人耽误了皇子的课业,薛如是听话、乖巧,比倒霉鬼好得多。内监一脸奉承,刚说完,薛如是便磕了几个响头向朱宸济请安。

    朱宸济不动声色,上课时,只要他的神色有一点点改变,薛如是便会吓得跪倒在地,乞求朱宸济原谅;无论朱宸济说什么,都毫不违抗,只要朱宸济稍微严厉大声,薛如是的两眼就会泪汪汪。

    刚开始朱宸济还觉得有趣,不到半天却开始对这种唯唯诺诺的态度感到厌烦起来,侍读两天下来,朱宸济已经完全无法忍受。

    又过了一天,朱宸济看到还是薛如是过来侍读,满脸奉承讨好的谄媚模样,终于不耐烦把他一脚踹开,火冒三丈的说倒霉鬼的病假也请得太久了叫他立刻给我滚出来

    薛如是跌在地上哭了起来,再哭我就打死你。朱宸济怒眼圆睁,大声喝斥去告诉倒霉鬼,除非死了,不然用爬的也得爬出来给他一柱香的时间,再不来,我就宰了他丢到乱葬岗去,别回来了薛如是吓得不敢再哭,飞快跑走。

    朱宸济在书房里等着,不一会儿,两个内监值事匆忙赶来向朱宸济陪笑请罪,四王爷,您不喜欢薛如是那个蠢东西,再给您换一个侍读就是了,何必一定要倒霉鬼脾气臭又不听话

    朱宸济一脸铁青,冷冷的说他找死吗到底来不来

    值事面有难色的彼此看了一眼,决定说实话,王爷,倒霉鬼就算想来也来不了,他不是找死,是快死了。

    快死了什么意思

    朱宸济先是一愣,接着脑筋一转,更气愤的说上次活出丧不过瘾,现在又想装死还是因为我错罚他的事怀恨在心他重重的拍一下书桌,桌上的文房四宝齐跳,怎么,难道要我向他道歉不成

    四王爷,倒霉鬼哪里有那么大的心机。一个值事叹了口气,无奈的说他是真的病得不成人样,这会儿只有气进没气出了,恐怕拖不了多久唉,真是够找麻烦的。

    从值事的神色语气判断,朱宸济才开始意识到这并非开玩笑,另一个值事也附和说可不是,真麻烦呢,倒霉鬼是个孤儿嘛,内监还在烦恼着该通知谁收尸,还好上次活出丧的那口棺材还在,就凑合着给他准备后事。

    什么麻烦、凑合着准备后事,听起来仿佛在讨论一只蠕虫或牲畜,而不是人,好好的,怎么会朱宸济思绪顿时错乱,怒道内监办什么事怎么连一个人照顾不好

    四王爷,您那天罚他在雪地里跪了一夜,这几天夜里特别冻,连大人都熬不住,何况是个孩子值事一脸委屈的辩解您也知道倒霉鬼是个倔脾气,要他求个饶、认个错,让自己好过一点,他偏偏不肯,这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朱宸济闭上眼睛,他现在才明白,原来那天梅留云赌气在毓庆宫外跪了一夜,就已经抱着寻死的打算了。

    值事接着说那个倒霉鬼跪在雪地里,那双已经被打得鲜血淋漓的手,而且那天临时从宫里被押出来,倒霉鬼并没有特别换上厚实的御寒衣物,天寒地冻的,一般人都撑不住了

    另一个值事又接着说隔天等到四王爷派人叫梅留云的时候,发现他早就已经受不了天寒地冻而昏死在地上,脸色蜡白嘴唇发紫,身上都是霜雪冰晶。内监连忙把他抬回房里,用温水为他消除手脚的冻伤、以炭火毛毯助他取暖去寒,却为时已晚,从那天起他的眼睛就没再张开过。

    听着内监执事细述当日发现梅留云的状况,想象着梅留云倔强的跪在毓庆宫前的雪地里冷得发抖,终于支持不住而倒下的情景,朱宸济觉得脑子里好像有某根弦断了,顿时一片空白,他突然感到呼吸不过来,心头抽紧,快要窒息般的难过。

    他不假思索的往内监房的方向飞快的冲去,内侍们看到朱宸济的举动,也立即随后跟上。

    来到梅留云的房里,一踏进门,朱宸济就冷得打寒颤,和梅留云同房的小内侍都早已出去当差,房里显得清简空荡,整个屋里只有床边的小火盆中几块几乎熄灭的炭灰为他取暖。

    走近床边,朱宸济不由得到抽一口气。梅留云昏迷不醒的躺在床上,样子憔悴得吓人,他的脸色土青,两颊凹陷,眼眶更是石墨般的黑,浑身不断颤抖;缠着纱布的双手,无力的垂在薄被之外,纱布上渗着黄红相间的脓血。

    朱宸济伸手探了探梅留云鼻息脉搏,气脉已经非常微弱。

    朱宸济按着额角,心中自问到底做了什么好事,请太医看过没有

    四王爷,这个倒霉鬼

    朱宸济突然凶恶的瞪了值事一眼,倒霉鬼是你们能叫的他有名字,叫梅留云

    平常朱宸济总是倒霉鬼倒霉鬼的叫梅留云,内监也就有样学样,把倒霉鬼当成梅留云的外号,怎么平常叫都没事,现在却发火起来值事觉得委屈但还是附和是是梅留云以军户遗族的身份蒙黄贵妃抬爱才破例进宫当了王爷的侍读,不过终究是个不值钱的下贱命,又不是金枝玉叶,哪有资格请太医

    不值钱的下贱命这几个字像尖针一样刺进朱宸济心里,他沉默片刻,的确,太医负责宫中贵族皇亲国戚看诊配药,不可能为了一个小小侍读而移尊就驾破例诊治,至少也请个大夫看看。

    王爷知道宫里的规矩,没有许可怎么请大夫。值事摇摇头,内监里有去风寒的药方,已经给他灌了几帖。朱宸济注意到床旁的小几上的确放着几个药碗。值事无奈的说不过,他吐出来的比喝进去的多,唉就是没效。

    总之,只能看他的造化,撑不过,是他的命贱,怨不得人,与其活着折磨受苦,死了也是个解脱。

    朱宸济听了刺耳,怎么,意思是跟着我受苦了

    值事知道说错话,立刻跪在地上求饶,王爷息怒反正,梅留云当侍读横竖只会惹王爷生气而已,身份卑微脾气倔强,又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宝贝,内监立刻再为王爷找个顺心顺眼的侍读就是

    看着梅留云奄奄一息的样子,朱宸济仿佛有人拿利刃在他的心头上割下一块肉,胸口涨、鼻子又酸,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脑海里飘过闹活出丧事件时黄贵妃说的我倒要看看,把他整死了,你上哪里再找一个比他更好的。这句话。

    没有了,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告诉朱宸济,再也找不到更好的。

    他的心很痛。

    王爷,看人死很触霉头。值事看朱宸济失神,怕他该不会受到什么惊吓或冲煞,连忙说就让他安安静静的去吧。同时引着他离开内监房。

    朱宸济无意识的尾随着值事的脚步,回头看了床上的梅留云最后一眼,一瞬间,从梅留云进宫到现在多少日子以来两人相处的景象像走马灯似的闪过朱宸济的眼前,他赫然警觉到梅留云对他有多重要,但是他就要永远失去这个人了。

    跟着内侍走到门口,朱宸济眼角余光瞟到桌上,看见放着一把大剪刀,他突然走过去,拿起剪刀,用力从左手的虎口往下深深的刻划了一道直至手腕,鲜血顿时洒得他满身都是。

    四王爷内侍发现朱宸济突如其来的疯狂举动,连忙飞奔阻拦却已经来不及,朱宸济早一步将剪刀放回原位,并将左手举高。在场内侍一起跪倒在地上,全都吓得脸色发白,有些人甚至哭了起来,四王爷,您这么折煞自己,谁担当得起啊

    朱宸济却一脸平静但语气严厉的命令都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叫太医过来。说完,便径自走去坐在梅留云的床边等着。

    太医院闻讯立即派遣太医赶到内监房为四皇子治伤,在朱宸济的威逼要胁之下,自然也一并为梅留云看了诊,说他的病情不轻,必须到更暖的地方静养。从那天起,梅留云便离开内监房,送进钟粹宫的偏院长住下来。

    刚开始梅留云昏迷恍惚,朱宸济几乎片刻不离的在病榻边看护着他,从擦汗到饮食喂药都亲自照料,不假他人之手,由于意识不清,喂汤药时梅留云经常无法下咽而吐出;朱宸济竟以反常的细心与耐性,伺候他慢慢喝汤喂药到涓滴不剩。

    你总算听话了看着依偎在怀抱中的梅留云,朱宸济小心翼翼的喂他喝了一口药,就这样乖乖的跟着我,不是能少吃很多苦头朱宸济喃喃自语似的说。

    但是,如此任人摆布、顺从屈服就不是倒霉鬼了,朱宸济心想,他希望梅留云能张眼瞪他、开口顶嘴,他喜欢那个倔强和固执。

    经过数日调养,梅留云终于张开眼睛,一看到朱宸济的脸,他却又闭上眼、别过头,而且不开口、不吃不喝也不说话,怕他的病情再度恶化,朱宸济没办法,只好离开。

    由于梅留云的手伤未愈、加上体力尚虚,每天都有专人为他送饭照料,朱宸济没有再探望过梅留云,然而每天询问他的状况,甚至每餐膳食菜色都是朱宸济指定,也算无微不至。

    但是梅留云依旧一句话也不说。

    今天天气不错,雪霁天晴。过了一个月,梅留云已经可以自己坐起、下床稍微走动,这段期间,黄贵妃的贴身小侍女妙娟都会来看他。

    妙娟比朱宸济年长五、六岁,梅留云修养的期间,都由她送朱宸济到练功房练功、到毓庆宫上课,梅留云注意到妙娟最近的脸色红润、眉梢带笑,似乎是心里有什么高兴的事情。

    你一直不说话,还在生四皇子的气吧。妙娟微笑着说该怎么说,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气也是应该的。何止气,根本就是讨厌极了,梅留云心想。

    四皇子的煞星脾气收敛很多,不会随便打骂人了,这都是因为你的关系。妙娟继续说不过,这次你能捡回一条命,也的确得感谢他才是。

    梅留云低下头,为了让太医破例为他看诊,朱宸济自伤左手的疯狂举动,旁人早已重复告诉他好几遍。当他昏迷的时候,朱宸济在病榻旁亲自照料喂药,更被当成千古奇闻,梅留云记得父亲告诉他受人涓滴之恩,也当涌泉以报,何况是救了他一条小命,但是梅留云又觉得委屈,难道他得当作什么苦都没受过一样,轻易原谅朱宸济

    妙娟自是不知梅留云百转千回的思绪,她摸摸梅留云的头,在房里闷太久,只会让人郁闷,出来散散步吧。妙娟半推半哄的把梅留云拉下床,四皇子在等你呢。

    来到御花园,朱宸济早就凉亭里等着,梅留云慢吞吞的走过去,朱宸济还是往常那般颐指气使的样子,看到恩人不会叫吗

    恩人梅留云愣了一下,这该不会成为把柄,一辈子都得被朱宸济踩在脚下吧梅留云的脸不由得沉了下来,心不甘情不愿的喊了一声王爷。

    要叫得甘愿一点。朱宸济似乎不太满意,看在你身体虚弱的份上饶了你,下不为例。

    什么脾气收敛很多,根本是变本加厉,梅留云心想,恨竟然自己误信了妙娟的话,煞星就是煞星,根本不会变好。

    朱宸济又问请了那么久的病假,想不想你家王爷

    一点也不想。梅留云怨恨的说。

    朱宸济皱起眉头,瞪着梅留云,同时伸出手,梅留云心想朱宸济必然又要打他了,下意识的闭上眼睛。

    朱宸济却用力将梅留云的右手拉过来,硬塞了一个东西在他手里,那可不行,因为王爷惦记着倒霉鬼,所以倒霉鬼得想着王爷。

    梅留云低头一看,讶异的发现手上竟是一块毫无瑕疵,内蕴精光质厚温润的白玉佩,仔细一看,玉佩上精雕细琢着一剪傲放的寒梅和几朵祥云,不知道为什么,梅留云突然脸红觉得害羞,王爷,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

    我赏给你的东西就得好好收下,别废话。朱宸济命令似的说这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和玉如意纸镇那种粗俗的东西不一样,不准说不喜欢。

    这算是朱宸济以他的方式道歉吗梅留云紧握着玉佩,有些不知所措。看见朱宸济一脸理所当然的开始在御花园里散步,梅留云也立即跟上去。

    体力尚未恢复,梅留云很快便感到疲惫,觉得头晕目眩,我累了,休息一下吧。朱宸济似乎察觉梅留云的异状,便找了藉口,率先走到旁边傍树坐下。

    两个人沉默的四目相对非常无趣,朱宸济于是故意对着梅留云开玩笑说病假太久,你的课业都跟不上了,等重新回来上课,我再请高师傅罚你每天抄书。同时随手拔了一枝松叶,夹在上唇假装胡子,故意模仿高存之的语气小侍读是王爷的人,只要王爷高兴,要小侍读做什么都可以。

    梅留云别过头,原本不想理会朱宸济,但是看着他挤眉弄眼的样子,还是忍不住露出微笑。

    这时一阵清风吹动,让草木树枝不断摇曳,起风了朱宸济想提醒梅留云拉好衣襟别又着凉,却发现眼前的景象仿佛是万花不敢与梅留云的嫣然一笑争艳似的,纷纷羞赧飘落。

    朱宸济看痴了,不禁怦然心动。

    第七章

    小和尚渡能端着一盆水,在寒山寺后厢的一个客房忙进忙出,不久之前丰施主教两个人抬回来安顿在原本空下的客房里,渡能奇怪这个丰施主怎么把寒山寺当自己家里一样,而明吾主持却一点异议也没有。

    据说当初丰施主来投宿的时候,明吾大师曾慎重其事的入定请示上天,说这个施主上应天星,虽然时下凶顽,不久却得清静,将来证果非凡;要寺里的大小僧众都要好好照应。

    虽然大多数的僧人都不太服气,但渡能心想明吾住持是得道高僧,会这么吩咐一定有他的道理,这个丰施主的确疯癫,但应该不是坏人。

    一边想着,渡能一边为床上的病人擦额头上的汗,渡能不知道这个病人是谁,只依稀偷听到旁人说他叫卢文电,是什么茶庄的小少爷之类;因为惹上了锦衣卫,所以被毒打了一顿。

    都说锦衣卫缇骑很坏很坏,渡能心想,可是那个也在寺里投宿的锦衣卫梅千户看起来却不像坏人。有一次梅千户在后院赏花的时候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当时也在旁边偷看的丰施主说真是天下绝色,小师父,你说是不是渡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那个笑容让他心里不由得噗通噗通的乱跳起来。

    当渡能正乱想出神的时候,卢文电发出一阵呻吟将他又拉回现实,施主,您醒了

    这这里是什么地方卢文电迷迷糊湖的睁开眼睛,你你是谁

    施主,这里是寒山寺,我是渡能。渡能双手合十,对卢文电作了个揖,请等等,我这就去找丰施主过来。说完便跑了出去。

    卢文电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渡能,心中突然疑惑,我在哪里见过他好面熟

    不一会儿,朱宸济来到房里,看他走近,卢文电立刻挣扎着坐起,你、你是我师父的

    我是梅千户的师爷,丰四。

    我师父呢卢文电四下张望,我师父在哪里

    千户大人有公务,哪有时间一天到晚照顾徒弟朱宸济说他吩咐了,你受了什么委屈告诉我就行。

    卢文电低下头,沉吟片刻,你不是我师父的师爷。

    朱宸济挑高半边眉,你看我是个不学无术的粗人,不像师爷

    不。卢文电盯着朱宸济的眼睛,从我师父看你的眼神好像他才是你的属下,阁下究竟是谁

    小子挺机灵,朱宸济心想,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我和梅千户是旧识。

    卢文电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出奇不意的从床上滚到地下,向朱宸济跪倒磕头,虽然不知道阁下的真实身份,但是求求你帮助我报仇,夺回卢阳庄

    接着,卢文电便将他的遭遇娓娓道来,之前他们几兄弟带着庄上精英在路上故意挡住税监去路却被梅留云教训,之后他们先在城里逗留一阵才回卢阳庄,才到大门,却发现庄上的人已经全部受重伤或遇害,老庄主则不见踪影;众人均猜测是有心人上门闹事,于是几兄弟立刻冲出想救回父亲并且报仇。

    然而在途中却遭到埋伏,他们几个兄弟被抓到一处破庙里,发现卢庄主早在里面被人折磨拷打。那些人似乎想从卢庄主口中问出什么机密,卢庄主却坚持不答;于是那个人恐吓卢庄主不说的话就一一杀了他儿子,在接连杀了老大、老三之后,受不了身心双重折磨的卢庄主也气急攻心,吐了一口血而死,那些人看卢庄主突然暴毙突然乱了手脚,卢文电也因此才找到机会逃出来。

    说到这里,卢文电已经双眼含泪声音哽咽,丰四爷求、求求你一定要帮我报仇

    朱宸济皱起眉头,严肃的问道你知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人他们想从老庄主口中问出什么消息

    我什么也不知道卢文电摇摇头,眼泪绝堤似的流下来,丰四爷,求求你了只要你为我报仇,我、我

    卢文电一咬牙,他看得出来这个丰四不是小人物,于是决定想办法逼对方出手帮忙,我卢文电愿意做牛做马、永远跟着你、听你使唤他从小聪明机伶,也知道自己长得颇讨人喜欢,为了报仇,他什么都愿意牺牲。

    你你想要卖身复仇朱宸济挑高双眉,心意令人感动,不过,想跟我的人太多了,就算你想跟,我也不想要。

    卢文电不禁错愕,丰四爷,你不能见死不救接着,他跪着上前抱住朱宸济的腿,开始嚎啕大哭。

    别哭了。朱宸济想拉开卢文电的手,卢文电更趁机投进朱宸济的怀里,卢阳庄的事我会插手,不过你用不着做牛做马、更不需要卖什么身。

    卢文电感激的看着朱宸济,但是朱宸济继续说你得进行一项任务。

    为了丰四爷,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很好。朱宸济压低声音对卢文电说,你得跟紧梅千户,把他的所有行动向我报告。

    我师父卢文电抬起头,疑惑的看着朱宸济,丰四爷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朱宸济毫不客气的扼住卢文电的颈子,把他从自己的怀里拎开,同时冷冷的说小子,为我做事的第一个忌讳,就是别多问。

    在厢房里,梅留云下意识的把玩着胸前贴身戴着的白玉佩,脑中思绪杂乱,他这次率缇骑奉令追缉罗教乱贼的事件有太多的疑点,名单变更、东厂介入还夹杂进税监;而最教他心神动摇的是朱宸济的突然出现。

    梅留云处理追缉任务时向来力求公私分明,然而这一次他越想公事公办,私人的感情就越纠缠不清。

    突然有人敲门,梅留云立刻将玉佩收回衣襟里,什么人话还没说完,门便自行打开,朱宸济不等房内的人允许便大摇大摆的走进来。

    我上你的房里原本也不需要敲门,但这里毕竟不是我的府上,而是寒山寺,只好做做样子。梅留云还来不及斥责,朱宸济便抢先开口,并大方的坐在玫瑰椅上,翘起二郎腿,你的房里没有茶吧。

    梅留云不动声色,看看朱宸济又想搞什么花招,朱宸济从衣袋中拿出一个宣德宝石红瓷小茶罐,放在茶几上,这是极品狮峰明前茶,给你尝尝。

    丰四爷究竟有何贵干梅留云怀疑的看着朱宸济,该不会又是来找茶

    有事需要千户大人效劳。朱宸济微笑着说等一会儿你的徒弟会来,你可得好好对待他。

    丰四爷,为什么对卢阳庄的事那么热心梅留云轻皱眉头,你究竟有什么秘密

    这么说吧,我喜欢那个姓卢的小子。朱宸济双手一摊,你最懂我的脾气,教教他怎么伺候我。

    纵使明白伺候一词是朱宸济故意搪塞而瞎编的借口,他还是被刺伤了神经,不由自主的回想起之前在小巷内的欢爱春情,一切的温情蜜意和亲昵爱抚不过都是伺候;言下之意,那是他身为属下的职责,仅是供应王爷有情欲需求时的泄欲用具,顿时深感不堪,无法抑制的心酸,他脸色一沉,转过身背对朱宸济,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朱宸济注意到梅留云表情的变化,立刻拉住他的手,试探的问如果真是这样,你会吃醋吗

    梅留云哼的一声苦笑,说穿了,丰四爷是防着我。他拿起几上的茶罐,转头双眼直视着朱宸济,又赏名贵东西、又满口花言巧语,事实上,丰四爷一点也不信任我,你究竟想从我这里打探什么消息

    朱宸济回避梅留云的视线,态度转为严肃正经,我是为了你着想,知道得越少,对你越好。

    丰四爷,您是怀疑我的本事,还是嫌我碍事

    朱宸济沉默不答,在他的心里其实真的不希望梅留云担心,更重要的是,因为熟知梅留云的个性,深怕当他知道实情之后会贸然涉险。如果他因此发生了任何意外,朱宸济绝对不会原谅自己,反正照我的话办就好。朱宸济扳起脸孔,搬出王爷权威语气专制的说别多问。

    既然如此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梅留云也语气强硬的回应,请你离开吧。

    看着梅留云的表情,朱宸济突然有股冲动想将一切解释清楚,于是一个箭步冲到梅留云面前,我近距离的对着梅留云的脸,感受他的气息,朱宸济情不自禁的往他的唇上吻过去。

    发现朱宸济的意图,梅留云早就别开脸,并用手臂挡开朱宸济,别以为这一招每次都有用。

    遭到拒绝之后,朱宸济立刻转为恼怒,他二话不说的伸出右手用力将梅留云的下巴扭向自己,我要你做的事,你不能拒绝。并且硬往他的唇上强吻过去。

    梅留云咬紧牙关抵抗着朱宸济唇舌的攻势,双手不断挣扎着想脱离朱宸济的掌握,却还是一路被逼到墙边,朱宸济右手架着梅留云的头,同时以膝盖顶开梅留云的双腿,左手则开始不安分的向下游走,伸进他的衣服里,往鼠蹊部按捏爱抚。

    梅留云受到刺激一时失神而放松了防备,让朱宸济的舌头找到机会探入他的口中,纠结缠绕,恣意的予取予求。

    千户大人、千户大人

    正当朱宸济企图进一步的解开梅留云的衣带,突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好事。朱宸济只好暂时从梅留云的双唇上移开,但依旧眼神热切,以半命令的语气说叫他们走。

    梅留云却瞪着朱宸济,冷冷的说不,该走的是你。同时用力把他推开,并且很快的整理仪容。

    朱宸济失望的盯着梅留云,叹了一口气,悻悻然的转过身,我没本事让你吃醋,但是任何人靠近你都会让我嫉妒。语毕,便大步朝门口走出去。

    正在门口等着缇骑看到朱宸济走出来,立刻上前想拦住他,喂,这里可不是你想来就来的地话还没说完,朱宸济侧眼一瞪,缇骑顿时感到颤栗,随即退后一步,失敬。不停的作揖恭送朱宸济离开。

    这个家伙到底是谁,好吓人的气势惊魂未定的缇骑还在心里猜着,不一会儿,梅留云终于走出房门,到底是什么事

    缇骑一愣,怎么千户大人也气冲冲的,好像被打断了什么好事,千户大人。缇骑小心翼翼的说东厂厂督有请。

    梅留云匆匆来到指挥衙门,一名番役告诉他,厂督正在花厅等他对弈,来到花厅,只见东厂厂督庞保坐在卧榻上,倚着一张玳瑁棋盘,王昆则必恭必敬的站在一旁;在卧榻另一边的矮几上,摆着香茶以及各色鲜果与精致糕点。

    见了梅留云,庞保作出一个要他入座的手势,梅留云虽然防备,却还是遵命行事,坐下后,眼见棋盘上已经以象牙制的黑白棋子布下错综复杂的棋局。

    梅千户,任务进行的如何庞保缓缓的问道,他的指间夹着一枚白子,停在半空中不知该落在哪个位置;发问同时却没有正眼看梅留云,状极傲慢,何时能将藏匿在寒山寺内的罗教逆贼一举擒获

    等时机成熟。

    嗯,何时才是成熟对了,听说丰王也在寒山寺庞保故意问道根据线报,他这会儿应该在武当山才是真是神出鬼没。

    启禀厂督,丰王想必是看皇上准了福王请赐淮盐,心里吃味所以才过来占油水。王昆在旁边语气谄媚的回答果然,他强夺了淮南信阳到苏杭地区的茶产,跋扈嚣张。

    听到王昆诋毁朱宸济,梅留云心中颇为不满,却是隐忍,庞保不屑的哼了一声,谁知道那个煞星又想耍什么花样我已经吩咐底下的矿税监官员小心防范,只是他故意搞神秘,教人摸不着行踪真是麻烦。

    庞保叹了一口气,将棋子放回棋碗中,冷不防的问道所以梅千户该是见过丰王了

    梅留云心中一凛,他早就知道庞保故意找他来必然心怀鬼胎,眼看着棋盘、心中猜测对方下一步意图玩什么技俩,到寒山寺的首日见过。梅留云故意轻描淡写的说丰王故弄玄虚,干扰锦衣卫办事。

    我明白梅千户的难处,丰王疯癫狂妄,的确棘手。庞保故意叹了一口气,不过,梅千户也非常清楚这件任务的期限。

    梅留云咬着牙,瞪着庞保。在初接下任务时,东厂假意设宴,要求他必须在限定时间之内逮捕钦犯;为了确保他会全力配合东厂行事并且如期完成任务,于是半威逼的迫他服下慢性毒药信期红。

    梅千户应该还为了信期红而怀恨在心,不过我是对事不对人,所有领命办事的千户都一样。庞保似是读出梅留云的心思,又故作无辜的说要记得信期红只给两个月的期限,四十日开始服毒者的躯干会出现红色疹块,五十日开始会从鼻、眼、耳流血,到了六十日口吐出最后一口血,可就没救了。

    不劳厂督担心,下官自会斟酌。

    那最好,我以为梅千户会向丰王求援。庞保试探着,丰王毕竟是个念旧情的人。

    梅留云皱起眉头,厂督有话何不明说

    丰王真的什么都没和梅千户透露庞保故作惊讶,丰王这次潜居寒山寺,为得是十二年前的那件事。

    十二年前的内廷毒杀案对朱宸济有极大冲击,梅留云自然知道,毒杀案有线索了

    毒杀案王昆不解,于是插嘴问道,庞保立刻看了他一眼,故意娓娓解释王档头在十二年前的职等不够高,自然不知道这件惨案。他同时不经意似的伸出手,王昆立刻奉上茶;极为卑微的模样教梅留云皱眉不齿。

    庞保喝了一口茶,十二年前中秋夜的皇家宴席上被人下了毒,包括二皇子、二皇子生母李贵妃、四王爷生母黄贵妃都中毒身亡,皇上则因毒重病当时的凄惨状况,至今历历在目

    梅千户,这次缉捕名单中的头号钦犯卢文雨便是毒杀案的重要关系人。庞保盯着梅留云,观察他的反应,当时的直驾侍卫大汉将军卢文雨在案发之后潜逃,受其家族保护诈死,一直到最近才消息曝光,朝廷上下都急着想将找到此人厘清真相,因为不希望走漏风声,于是以罗教逆贼的名义缉捕。

    庞保停顿片刻,又接着继续说丰王急于逮捕此人,并非因为报黄贵妃之仇心切,而是因为梅千户你。

    梅留云一愣,此事与我何干

    唉,看来丰王真的将以前的心腹当外人,事事隐瞒。庞保摇摇头,内廷接获消息,十二年前的毒杀案和梅千户有关。庞保伸出食指指着梅留云,卢文雨可以指认是你在酒中下毒。

    这是造谣,无中生有空穴来风梅留云立刻义正词严的否认,我当时只是丰王的小侍从,如何下毒我问心无愧,可以和任何人对质。

    梅千户,三人成虎,人言可畏。庞保语带威胁,这个流言已经广为流传,皇上希望严审,责无宽待,因此丰王非常忧虑,所以才会急忙赶来想抢先找到卢文雨灭口,不过这个人证,内廷要定了。

    梅留云沉吟片刻,他和庞保之间的关系不算好,自己身上的毒还是拜此人所赐。现在庞保竟如此推心置腹的将一切全盘托出,其中恐怕有诈。梅留云默不作声,看庞保接下来又将如何。

    看梅留云态度保留,庞保嘴角露出冷笑,的确,你我各为其主,梅千户曾是丰王府的门人部曲,我曾是郑贵妃的内珰,直到现在还与福王十分接近。他故作无奈的一笑,然而十二年前的案子,谁都希望早日水落石出,以慰受害贵妃皇子的在天之灵。

    最后仅有一句肺腑之言奉告,不管梅千户相信与否,最好都担待着点,早一步找到这个人;不仅证明自己的清白,更预防丰王犯下傻事。庞保别有深意的看了梅留云一眼,缓缓的说丰王表面上不说,其实非常惦记着梅千户,这一点梅千户应该比谁都清楚。

    梅留云垂下眼,沉默不语,只是拾起一枚黑子放在棋盘上,表面上不为所动,然而心里却兴起波涛汹涌,难以平复。

    十二年前,皇城。

    那是朱宸济记忆中最冷的冬天。

    黄贵妃过世之后,朱宸济请旨守灵,梅留云从来没有看过朱宸济如此消沉。虽然从事发以来朱宸济一直表现平静,甚至没在人前掉过一滴泪;然而有一次四下无人时,梅留云却看见背对着他的朱宸济扶着棺木,肩头轻微抽动。

    他一句话也没说,只静静的陪在一旁,过了好久,朱宸济深吸了一口气,依旧背对着他,缓缓的说倒霉鬼,我身边只剩下你了,今后能相信的人也只有你了。梅留云一直牢记着那句话。

    葬母归后朱宸济开始奉旨到兵部见习参议机务,不久丰王行冠礼,皇上赐西苑为贺礼作为他的居处,朱宸济于是大兴土木,一年后丰王府正式落成,朱宸济便搬出钟粹宫移居西苑丰王府。

    梅留云小朱宸济一岁,也到了将行冠礼的年纪,然而他是个失恃失怙的孤儿、又没有宗族长辈可以代行仪式,再说他仅是一个军户遗族之子,有没有行冠礼本来便无人在意,当然没有资格大费周章。

    只是他记得礼记上记着冠者礼之始,己冠而字之,成人之道也,于是私下为自己找了一块皮做为弁,想随便挑个黄道吉日为自己束发戴上,也就算完成仪式。

    由于刚迁进西苑丰王府居住,梅留云除了随侍王爷之外,也必须协助处理王府内的大小杂事,整天忙得不可开交,也就忘了为自己及冠的事。等王府内终于大致安顿,朱宸济却又突发奇想,辟出一块地方,再度动土兴建,还运来上百株的树苗,并且命令梅留云监督工程,连续的操劳忙碌下来,梅留云早已不将冠礼的事放在心上。

    一日,朱宸济大清早便叫来梅留云,吩咐他备马带弓,说要出去打猎。领命之后,梅留云连早餐也没吃,准备妥当之后牵马等着,没多久,他看到朱宸济拎了两方包裹单独走来,出发吧。

    王爷,不带随从和内侍同行吗梅留云左右张望,却没看见其他随侍的踪影,就我们两人

    怎么,只有你我两人,你嫌无趣吗朱宸济迳自把包裹悬上马侧,然后翻身上马,还是害臊

    不。梅留云急忙解释只是以王爷的身份,如果遇上什么事

    以往居住在钟粹宫时,由于大内宫禁管理严格,皇子不能随意出城、出门时再怎么轻装简从也得携带七、八个侍从随行。迁居至丰王府后,不必再受宫禁拘束,朱宸济当然海阔天空的自由逍遥百无禁忌;而梅留云担忧正是这一点,深怕有任何状况,他一个人无法应付。

    朱宸济笑了,放心,你是我的人,如果有任何意外,我会保护你的。

    我不需要任何人保护。梅留云皱了一下眉头,对方话语中略含轻蔑之意让他颇不服气,身为王府门人,自然会尽力维护王爷的安危。

    所以,你会永远跟着我,对吗朱宸济看着梅留云,缓缓的说。

    梅留云一愣,朱宸济盯着他看的眼神让他有些手足无措。自从他从冻伤中捡回一条命之后,朱宸济极少再出手责罚;然而面对朱宸济暴喜暴怒的个性,他还是不免心存警戒。

    好一阵子以来,他发现朱宸济的举止有些怪异,除了要求他必须随时在身边待命之外,还经常愣愣的盯着他看,让他很不自在,那个眼神好像想看透他的一切、又像有所冀求、恳切炙热,常让他不自觉的两颊发烫。

    这是我的职责所在。梅留云垂下眼,避开朱宸济的视线。

    你跟着我只是因为职责所在朱宸济哼笑了一声,似是有些不满,既然如此,听好了,今天如果跟丢了我,就罚你永远

    罚什么梅留云还来不及听清楚责罚内容,朱宸济已经策马像一阵风似的飞奔出去。

    梅留云才知道自己中了计,也急忙跳上马背迅速尾随追赶。

    跟着朱宸济后头一路狂奔飞驰,眼前景物像流星似的闪过、耳中只听到阵阵呼啸、头发随风飞扬,梅留云突然感觉所有不如意与压力都一起消逝,他顿时放松,不禁笑了起来。

    到了皇家林场,朱宸济勒马停下,才一回头却愣了,因为梅留云已来到旁边,脸上带着微笑,我没跟丢,王爷罚不了我。

    朱宸济一言不发,只是举起手,梅留云以为朱宸济又犯起煞星脾气,发现无法处罚、这下子恐怕要赏他巴掌出气,于是闭上眼睛,然而等了半天热辣的巴掌却没有落下,只是轻抚了他的脸庞,梅留云讶异的张开眼睛,看见朱宸济又怔怔的看着自己,脸颊不禁染上红晕,王爷

    头发,你吃到头发了。朱宸济的手指从他的唇角捻起一缕发丝。

    当朱宸济的手指轻抚过他的下唇时,梅留云不知怎么竟感觉酥麻,心脏猛跳了一下,他立刻将飞散的头发随便塞好,别开脸,故作冷静的说王王爷,要猎什么

    猎你啊。朱宸济开玩笑似的说能猎什么有什么猎什么。

    梅留云没理会他,瞥见草丛中闪过一个灰色的影子,立刻搭弓射下一只野兔。两人如此半闲散半认真的打猎一阵,得了几只野兔、飞禽,朱宸济看看数量差不多,便要梅留云停手,来到林场的一块草坪处,跳下马,卸下一方包袱,吃羌煮貊炙

    梅留云一看,才知道那方包袱里装着简单厨具,还有一袋酒,两人于是席地而坐,边聊边煮边吃之间,时间很快的过去;用完餐之后,朱宸济看似悠闲又漫无目标的和梅留云散步,一路走着竟来到一处红墙绿瓦的无梁宫殿前。

    梅留云注意到宫殿前的汉白玉石基石柱都是皇城内最高等级的款式,必然十分重要,不禁讶异林场内竟有这样的地方,不等他开口,朱宸济便说了这是斋宫,天子祈天之前净身斋戒的庙堂重地。

    或许他们迷路,不然怎么会逛到这里,梅留云心想,朱宸济又说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梅留云摇摇头,这个你也会忘朱宸济瞪了他一眼,似乎颇为不满,是你进宫里当我的侍读的日子。

    梅留云讶异的无言以对,他想不到朱宸济竟会记得这样的事,你一进宫就害我被罚跪我怎么可能忘得了。

    难道今天是来算旧账的梅留云瞄了朱宸济一眼,暗叹一口气,朱宸济没多说什么,取了另一个方包裹,领着梅留云进入斋宫的中殿。

    没有比这里更适合的地方。朱宸济将包裹打开,叫梅留云来到面前,今天是好日子,帮你行冠礼。

    梅留云不禁呆了。

    别愣。朱宸济拿出一套深色衣服交给梅留云,吩咐他到偏厅换上,你的冠礼因时因地,只能简单行事,你别介意。

    梅留云摇摇头,竟有人记得他未行冠礼,已经让他感动得五脏六腑都热暖搅和在一起,欣喜都来不及,又怎么会介意。而朱宸济再怎么说都是皇子,以王爷之尊为一个军户遗孤主持冠礼,他无法要求更多。

    更衣出来之后,梅留云看见朱宸济也换上了王爷蟒袍,慎重其事的等着,他深呼吸一口气,拘谨的走到朱宸济面前,行了礼,跪坐低头,朱宸济先为他梳整了头发,取出冠弁,同时口中有模有样的念诵出冠礼的祝辞吉月令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维祺,以介毕福。然后为他逐一戴上缁布冠、皮弁,以及爵弁。

    之后,梅留云恭敬的执杯向朱宸济敬酒,接着告祭天地礼拜四方之后,冠礼便算完成。梅留云回到偏厅换下深色衣服、除下三冠,再换回原来的服装;然而从那一刻起,他已经是个成人了看看自己,他不禁心想,他双亲的在天之灵看到他长大成人的模样,希望会觉得欣慰。

    当梅留云再走回主殿,朱宸济已经换上平常衣物,转身随性欣赏着墙上的藻饰,看着那个高大挺拔的背影,梅留云突然一怔,心中顿时激荡起大小涟漪。

    从孩提进宫到现在长大成人,这个身影一直在他旁边,喜也好、怒也好,点点滴滴累积下来,不知不觉中已占据了极大份量。他无法形容、也不清楚心里对这个人的感觉,只知道已经习惯,习惯这个人早起第一件事就是叫他到跟前、习惯这个人的己所欲、施于彼、习惯这个人的暴躁和狂乱,他已经太习惯这个人的一切。

    因为太习惯,所以显得理所当然,梅留云怎么样也想不到朱宸济竟然惦记着他还没行冠礼的事;甚至记得他何时进宫,这种事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怎么朱宸济突然转过头,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一双朗星般明亮的眼睛毫不保留的盯着他,似乎穿透衣着直入骨肉,你现在成年了有什么志向、或特别想要什么

    朱宸济的眼眸让梅留云一时闪了神,过了片刻才随口敷衍回答当然是成家立业

    成家立业朱宸济挑高双眉,显然对于这样简单的回答颇感无聊,想要功名事业,只要跟着我,绝对让你飞黄腾达,至于成家

    你已经有家了。朱宸济走到梅留云面前,盯着他的脸,你不喜欢西苑

    梅留云下意识地往后缩,西苑富丽堂皇但毕竟是丰王府,是王爷的家。

    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朱宸济说你现在待的房间小,的确委屈了点;等你的宅子盖好、外头会种满梅树,到时候就舒服多了。

    梅留云不禁愕然,原来朱宸济要他监工的竟是送给他的住处,那座宅子是为我盖的

    当然,不然种那么多梅树干什么朱宸济一脸对方明知故问的模样,如果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或者你想要什么池塘假山,早点说,立刻叫他们改。

    梅留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会儿之后,才慢慢的说我不需要那么豪华的地方,只要一个真正属于我的栖身之处,不管多小都无所谓。

    朱宸济以为梅留云嫌宅子太过俗艳,便眉头一皱、大声说要拆掉重盖;梅留云立刻摇头,还没进宫的时候,我跟着父亲住在辽东边境。边城军区物资缺乏,经常得因陋就简,连住的地方也是;屋里甚至连隔墙也没有、只用竹屏、布帘隔开。我爹总会用一段树枝、上面黏着一面云旗,插在屏上,就代表是我的房间。

    你家王爷哪会如此寒酸。

    梅留云露出淡淡的微笑,他知道朱宸济不会懂,这样就足够了,谢谢王爷。

    看着那个微笑,朱宸济不禁出神,他突然有股冲动,很想将这个微笑和微笑的人一起永远收藏起来,对了,你还没贽见回礼。

    按规矩,冠礼之后,冠者得向主持者献礼品,也就是执贽,拜见回赠表示感谢。但是当天的冠礼完全出乎梅留云的预料之外,自然没有准备任何东西作为回礼。

    他脑筋急转,却想不到身上带了什么东西可做为回礼;再说,他身上穿戴使用所有的一切都是出于朱宸济的赏赐给予,哪有再回送的道理,他不禁尴尬,支支吾吾的说王、王爷,我

    朱宸济一言不发,双手捧住他的脸,冷不防的便往他的唇上吻去。

    梅留云心中一惊,竟忘了闪避,僵立在原地,他感觉对方的热唇贴在自己的唇上,有片柔润灵活的东西轻叩他的齿关、探进他的齿颚之间,片刻之后,才意识到是对方的舌,顿时慌乱,张口也不是、闭口也不是,也不知道该不该把对方推开,只能手足无措。

    亲吻片刻之后,朱宸济暂从梅留云的唇上移开;看着那张净白中染透绯红的脸蛋和迷濛的双眼,忍不住又吻了下去。

    梅留云从来没有这样的经验,一时竟觉头晕、脑中一片空白。他以为自己熟悉、习惯这个人的所有一切,任何事都不会再挑动他的情绪;错了,这样的朱宸济远超乎他的预料之外,教他心乱。

    不由自主的闭上双眼,茫然的配合对方;心中更不明白的是自己,已经分不出喜欢讨厌或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胃中一阵温暖,好像腾云驾雾。

    品尝到齿唇的迷人气息,朱宸济心神激荡,更托住梅留云的下颔、撑住他的颈后,忘情的深入、纠缠,仿佛那张口中藏着甘泉蜜液,吸引他不断汲取、品尝,不想放开,他希望这个人永远属于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朱宸济终于放开了梅留云的嘴,转而紧抱着他;四周寂静无声,只听到彼此的强烈心脉频率合而为一。

    这就算你的贽见回礼。朱宸济在梅留云的耳边喃喃的说收了礼,你就是我的人,听好了,你永远是煞星王爷的倒霉鬼。梅留云靠着那片胸膛,却不置可否。

    第八章

    当种满梅树的宅子修毕、梅留云入住之后,西苑丰王府正式落成。接着,朱宸济命人大张旗鼓的到各地搜罗美女妖童、乐工百戏,让丰王府仿佛声色场所一般,让许多卫道人士咋舌,之后更选了良辰吉日,大摆乔迁席宴邀几个兄弟王爷。

    贺丰王新居落成,福王赠送好礼,希望合丰王的口味。宴席上福王的内臣向朱宸济献上一本名册,这二十四金钗,请丰王尽管选择顺眼的留下。说完,二十四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妖娆娇美的女子便排成一列走出来,朱宸济看得眉开眼笑,好,都留下。

    真是有志一同。五皇子瑞王的手下也笑着说我家王爷也有十二名媛祝贺。

    朱宸济更是拍手大笑,好、好,这下才热闹。

    梅留云站在后头不由得皱眉,朱宸济向来随性,但是把西苑搞成妓院一般已经有损王爷的名声,现在又毫不选择的收下所有美女,梅留云心中非常不认同。别的不提,史有明鉴,送人美女通常都是要害人纵情声色消磨意志,更何况这些女子的神情态度明显是为间谍细作而来,梅留云不禁摇头。

    三哥和五弟送了如此好礼,我也不能丢脸,也要回赠。朱宸济转头对梅留云说别发愣,还不快去把美人都叫上来,让三王爷、五王爷各挑三十六个喜欢的另外各送两位大人几个乐工。

    福王和瑞王的随从都挑了一下眉头,朱宸济却面带微笑一派从容的只顾喝酒,

    有了美女之后,朱宸济更纵情声色,除了到兵部办公的时间之外,在西苑时总是三日一大宴五日一小宴,无论走到哪里都有莺莺燕燕相随。梅留云身为侍从,被要求必须亦步亦趋的跟着朱宸济;朱宸济常叫梅留云一同加入,他总是婉拒,当朱宸济在房里享乐的时候,梅留云就在门外等着。

    朱宸济有时会叫男男女女齐聚卧房,通宵达旦的嬉闹,梅留云就得坐在台阶上直到曲终人散。从房里时常传出娇喘呻吟的淫声浪语,听在梅留云的耳里非常不舒服。

    然而,当房门打开时,从里面出来的人,无论男女所投射出的眼神更教他厌恶,好像非常不可一世,一种梅留云无法理解却不喜欢的眼神。

    那一天朱宸济又通宵淫乐,过了子时之后却突然把所有的人轰出来,并大声召唤梅留云进去。

    王爷。走进房里,一股混合着脂粉酒气和肉体淫靡的气味迎面而来,梅留云皱起眉头,来到床边,却看到朱宸济还一丝不挂的半卧着,他不禁愣了一下,连忙把头转开,不知道为什么双颊一阵燥热。

    房里的光线颇暗,朱宸济没注意到梅留云的反应,他坐起来,揉揉太阳穴,走,我到你宅子里睡。

    梅留云吓了一跳,到我那里睡

    怎么说起来你的宅子是我送的,理论上是我的,我不能去吗说完,便下床站在梅留云面前,梅留云想别开脸,眼睛却不由自主的看向朱宸济的双腿之间。

    这次朱宸济却注意到他的反应,你害羞啊他半开玩笑的摸向梅留云的脸颊,梅留云立刻后退一步,请王爷至少穿件衣服总不能这样走出去吧。

    这里是我家,我穿不穿衣服谁管得着朱宸济笑着说,却还是拿起外挂披在身上,走吧,我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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