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要梁府前。
“让马夫送你回去吧。”梁景生说。
丁慕言摇头,率先下了马车,撑开他的青竹伞,扬眉一笑。
“三思,有缘再见。”
刚掀了车帘的梁景生死死地捏着它,扯了个笑容,哽着声说“好。”
丁慕言鸦青色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烟雨之中,梁景生呆看着路面上跳跃的水珠,直到车夫叫唤。
☆、终言善
梁母终于又病了,虽然杨晓月怀着身孕天天伺候在她身边,但上次大病掏空了身子的梁母这回已经是药石无灵,唯有梁婧华被诊出怀有身孕那几天能够从梁母病容上看出些喜气。
不过梁母似乎还在撑着一口气,人一天比一天瘦,叫看着的人暗地里垂泪。某天正在伺候梁母吃药的杨晓月突然肚子剧痛,羊水一下子便破了,幸得梁母那屋里人多,又早早请来了稳婆,才不至于慌了手脚。梁母看着这一切,眼中有晶光闪烁着。
梁景生院中,杨晓月痛苦地叫唤了两个时辰后,屋外候着的梁景生终于听到一声洪亮的婴啼。梁景生焦急地候着,很快稳婆便抱了个孩子出来。
“恭喜老爷,是位小公子。”稳婆眉开眼笑地说。
梁景生一听是位小公子心中的大石轰然落地,他激动地接过襁褓中的孩子,话都说不出来了。
“夫人还没见过孩子呢。”稳婆接过四时给的赏钱后说。
梁景生被她一提醒,马上抱了孩子入屋,屋里飘浮着淡淡地血腥味道,是生命的代价,他抱着哭唤着的孩子来到床前。杨晓月刚生产完,虽然婢女已经替她简单地整理过,但是面上的憔悴与苍白却是掩盖不了的。刚刚还在喜悦中的梁景生不禁心生歉意,杨晓月替他受了太多委屈了。
“晓月,辛苦你了。”梁景生由衷地说。
杨晓月笑着摇首,面含浅笑,当上母亲,亲自为人世带来一条新生命的喜悦不是一点疼痛就能够消磨的,这一点梁景生不会懂得。“让我看看孩子。”
梁景生扶起杨晓月,将孩子放在她的怀里。“是个漂亮的孩子。”
“是个健康的男孩子,真好。”杨晓月轻轻柔柔地摸着孩子的脸。
“男女都好的。”梁景生环抱住杨晓月,不过心里也默叹一句是个男娃真好。
没想到这时候杨晓月却认真地摇了摇头,叹着气说“我怕娘等不到了。”
梁景生听到这里也沉默了。
“抱过去让娘看看吧。”杨晓月亲了下孩子涨红的脸。
梁母在卧房里接到传话后,整个人像不曾病过一样精神,笑不拢嘴,面色看着也红润起来。在边上陪着她的梁婧华却并没有高兴起来,更紧紧地偎在钟斐的怀里。
“娘,您的孙儿来看您了。”梁景生将孩子交到梁母手上。
梁母将襁褓打开,眯着眼看过真是带把儿后,更是乐得抱着孩子不停地说“好孙子”。说来也巧合,孩子在梁母手上竟止了哭,睁着双大眼睛看着梁母。
“娘,您给孩子起个名儿吧。”梁景生见梁母突然精神好起来,心里苦得很。
“叫什么好呢,我的乖孙子,你是这辈里第一个孩子啊。”梁母对着刚出生的孩子说话,语气温柔得很。梁景生觉得眼眶发热,在他还不懂事的年纪,梁母曾经也这样温柔地待过他。边上的梁婧华差点就哭了起来,钟斐将她抱紧,因为他们都记得大夫说过梁母怕是不行了的,只能等什么时候回光返照的时候交代后事,这时的梁母分明便是回光返照了。
“眼睛大而有神,肯定是个聪明的孩子,智者乐水,从水字,你叫梁浩远吧。”梁母对着孩子说,孩子似有所应地张开嘴,“哎哟,乖,我的小浩远。”
这一边梁母与梁浩远和乐融融,另一边其它人都黯然神伤。梁浩远不过刚落地的孩子,没一会便合上眼睡过去了。
“奶娘呢?”梁母轻声叫唤,跟着梁景生过来的奶娘立即上前,梁母又嘱咐两句才将梁浩远交给奶娘。
“生儿,婧儿,过来跟我说说话。”待奶娘将梁浩远抱走,梁母收回视线轻轻地说。
这时候梁婧华已经偷偷落过一回泪,眼睛还红着,她听话地坐到梁母身边,僵硬地笑着。梁景生虽为男子,这种时候却也忍不住红了眼眶,静静地站在梁母边上。
梁母一手抓了梁景生,一手牵过梁婧华。“我这一生有你们这双儿女也算不枉了。”
“娘,您别这么说,我怕。”梁婧华急道。
“我们还要继续孝顺您的。”梁景生哽着声音说。
梁母温柔地笑道“好,都是好孩子。我也知道我做事多有强硬,你们心里怨恨些也属平常。”
梁景生与梁婧华听到这话急忙想要反驳,但被梁母抬手阻止了。“都听我说,往后你们怕也没机会听我念叨了。”
梁母好似觉得有些累了,斜靠在梁景生身上,“虽然我做事专断,但是我思来想去,此生也算无愧于人。生儿,你也别怪我强迫你太多,但作为一个母亲我定要给你最好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可能你不想要,但这已经是我唯一有的了,我能给你留的只有这些了。”
梁景生再也忍不住落了泪,但梁母靠在他身上,他不敢乱动,只抬了手覆在脸上,紧咬着唇不发出一声响来。
“还有婧儿。”梁母侧过头望着梁婧华,眼睛的清明已经不见,“我今生做得最好的一件事便是替你选了钟斐作夫婿,我相信他定会爱护你一生的。”
“娘!”梁婧华伏在梁母身上“哇”地哭起来。
站在一边的钟斐马上揽过梁婧华,不让她压着梁母。
“小婿定不负娘所托。”钟斐定定地看着梁母,态度真诚。
“最后是苦了晓月,生儿你要好好待她。”
“我会的。”梁景生艰难地出声。
“现在连孙子都有了,我也走得安心了,到了下面见了你爹也能够交代。呵呵,他定是没想到,他女人这么多但最先去陪他的竟然会是我吧。”说到这里梁母的神色有些狠厉又有些落寞。
“让我躺会吧,我乏了。”梁母说话的声音渐低。
“娘!您别睡了,不要扔下婧儿。”突然梁婧华挣开钟斐的怀抱,扑到梁母身上,神态激荡。
梁婧华这动作将其它人都吓了一跳,钟斐首先反应过来,上前将梁婧华抱回怀中,仔细护着,任她挣扎扭打。
“娘子别这样,让娘安心。”钟斐细声地不断向梁婧华重复这句话。他很是担心梁婧华的状态,现在她可是身怀六甲的,一旦激动太过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在钟斐的安抚下,梁婧华渐渐安静下来,没有再闹,只是止不住地啜泣。
梁景生扶着梁母躺好,收敛了悲伤。床上的梁母眼睛半合,呼吸已经有些不规律了,他静静地看着她,将这个带他到人世的女人铭刻在心上。
文伯这时候匆匆进来在梁景生耳边说“各位姨娘都在外面候着,要不要让她们进来?”
梁景生皱着眉头,梁母倒是张了嘴说话。
“我不想见她们。”现在梁母的声音已经很轻了。
文伯看了眼梁景生,见他点头便要出去,又听到梁母说“宗亲那边也不用请过来了,待我去了再通知吧。”
梁景生挥手让文伯出去,俯□轻轻地说“娘,我们不说这些话好吗?”
这时候梁母大概已经只有说话的力气了,她抖着手,似乎想要举起来,梁景生一手握住,“就让我们自己人陪着娘。”
梁母安心地笑了下,又缓缓地闭眼休息。
突然外面传来阵阵吵杂声,梁景生示意秋嫂出去看看到底何事。
可惜秋嫂还没走到外面,发出吵杂声音的人已经进来,不多不少,七位妇人,就是文伯刚才说的姨娘们了。
“怎么回事?谁让你们进来的。”梁景生压低声音喝道。梁母不愿见到她们,梁景生作为儿子的如何能够在这最后的时候让她不如意。
“生儿这么说便不对了,我们来见见姐姐最后一面也是应该的。”江映桃明显便是带头人,她一身粉色地站在六位姨娘前面,昂首挺胸,面上挂着浅笑毫无哀容,倒是跟在她后面的几个多少还有些愁容。
“娘在休息,各位还是出去吧。”梁景生下逐客令。
“生儿何必瞒我们呢,姐姐怕是快不行了吧。”江映桃轻笑着说,好似这个消息很是取悦了她,“我们与姐姐也多年交情了,怎么能不来送她最后一程。”
江映桃不管梁景生的话,款摆着向梁母走去。
“出去!快来人将她们都拖出去。”刚才还在哭的梁婧华突然发难,尖叫着赶人。
江映桃理也不理,“你们没有理由阻止我与姐姐叙旧情。”
“桃姨,请你出去吧。”梁景生跨前一步捉住江映桃的手臂。
“生儿,你幼时可是唤过我娘的,那时你还说更喜欢我这个娘呢,怎么现在这床上的是你娘我便不是了?你这么做桃姨可是很伤心的。”江映桃笑睇着梁景生说。
这事儿梁景生也记得清楚,那时候江映桃流产过伤心,梁父便带了梁景生过去让他唤江映桃为娘,以哄江映桃。梁景生还记得那时候江映桃温柔地拥抱着他,笑容温暖和煦,说话也是轻柔若絮,而那时候梁母已经变得专横,对梁景生的要求严厉,一旦做不到便是责罚,所以面对这么温婉的江映桃梁景生才会说出更喜欢她这个娘的话来。只是眼前的江映桃哪里还有当年的样子?而且梁景生也不再是年少无知,梁母毕竟是他生母,他才经历过杨晓月生子的事,听了杨晓月凄厉的喊叫了足足两个时辰,梁景生更是体会到为人母的不容易,所以现在他对梁母是感恩万分,对江映桃却是感到厌恶。
“阵年旧事就不要提了,若桃姨还念旧情就请出去吧,我也不想唤人进来撵你们出去。”说这句的时候梁景生不仅看着江映桃,还环顾了一下其它进来的姨娘。其它姨娘大概早被梁母的淫威压得没有胆子了,被梁景生这么一说便有些微微发抖,有几个甚至往后退了两步。
江映桃见这么吵闹梁母都没有一点反应,心里更是出离地愤怒,她与梁母斗了半生,就从来没有赢过半分,如果梁母就这样死了,她就再无机会赢。忿恨的江映桃已经顾不得自己形象了,对着梁景生冷笑。
“旧情?你们梁府还有人情这种东西吗?你不也是个无情无义的东西吗,我当年待你何止宠溺,跟亲生似的,看看你如今怎样待的我?哼,好一个孝子贤孙。”
“咳咳……我的孩子向着我才是对的。”梁母这时候竟睁了眼,气若游丝地说。
“你这人凭什么有儿有女,凭什么有人给你披麻戴孝!哈哈,不过无所谓了,你肯定会下地狱的。”江映桃向着梁母狠厉地说。
“你说什么!”梁婧华在钟斐怀里忍了许久,听到这样的话终于忍不下去,撑着肚子就要过去打江映桃,还好钟斐将她抱得死紧,还不忘柔声安抚她。
梁景生捉住江映桃的手也使了劲,“桃姨要是再闹事就不能怪我们了。”
倒是梁母不怒反笑,几不可闻地说“你永远都是输家。”
江映桃顾不得被梁景生捉住手,发了疯似地要扑到梁母身上。这时的江映桃已经忘记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她只是不甘,她的一生都毁在梁母手上,她不愿意让梁母死得这么安详。
“你个毒妇,你杀我孩儿,毁我一生,该啊该你死得早,该你的丈夫讨厌你,你个毒妇,你下地狱去吧!”江映桃呸了一口唾液,还好梁景生快一步挡在她面前,才没有沾到梁母。
“够了!”梁景生大喝。
文伯看出情况不妙,顾不上什么主仆,什么男女,上前便要拖了江映桃出去。只是此刻江映桃怒红了眼,身上竟生出许多力气来挣扎,文伯一时也拖不住她。
“你去问问她,问问她有多狠毒,杀过多少孩子?你真以为我们一个都没能替梁府添孩子是巧合啊!哈哈哈,愚蠢,都是她做的。”江映桃继续叫喊着。
其实梁景生知道江映桃的孩子是被梁母强迫打掉的,这是梁父跟他说的,不然那时候他也不会轻易的便喊了江映桃作娘,年幼的他也想要为自己的母亲补偿些什么。
“错了,我只杀过你的孩子。其它人我没有给她们机会怀孩子,你要怨就去怨梁少言,呵呵,是他让你怀的孩子,又保不住它。”梁母已经很虚弱,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的。
“哈哈哈,他爱我才会让我怀孕的。是你妒恨我们!”江映桃大笑着说。
梁母的眼睑渐渐合上,“他不过爱你容颜……”
话越说越轻,最后已经听不到了,就这样梁母在江映桃的疯狂叫骂声里与世长辞。
只是屋里的人还没有发现,江映桃继续发着疯,梁婧华已经哭得没声了,梁景生护着梁母不让江映桃放肆,只有钟斐发现了异样。钟斐一直都在安抚着梁婧华,偶然看了眼梁母竟然发现她已经没有呼吸的起伏。
“娘!”钟斐惊异的一声,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梁母身上。
梁景生与梁婧华哀伤,江映桃狂笑,其余姨娘害怕,众婢仆惊慌,各色神态似乎在描绘着梁母生前给人的印象。
☆、离别诺
当夜梁府便挂起了白灯笼,梁景生、梁婧华还有钟斐披麻戴孝地跪在灵堂,杨晓月因为刚生产完在坐月子,梁景生发了话让瞒着她。梁婧华早已经哭得没有泪水,悲伤过度的她也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一直软软的靠在钟斐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