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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魄云魂 第5节

作者:闲相饮,银笑 字数:19912 更新:2021-12-31 08:54:28

    西斜的太阳变得酡红,在天边洇开一片浅紫淡红的云霞。锦衣卫们鱼贯而入时,身上绣金的飞鱼服便被映得闪闪发光。为首的施了礼,开口时极为客气,只道大人遭弹劾,罪名之一便是勾结宗藩,官职暂削,因来奉旨抄检。言毕掏了驾帖呈上,又是一礼道“还请大人稍作回避。”

    严鸾并不看那帖子,只道了声“好”,回屋取了件裘皮斗篷,沏了一壶茶水,便被引入府宅的西院。也不进屋,就在院中石桌旁坐下。西院本就无人居住,因此一丝生气也无,很是清寂。此时门口立了一双守卫,恭谨又不留痕迹地监视着院内,并不踏进一步。

    院中的新雪白毛毡毯似的铺了厚厚一层,在脚下涩涩作响,生出一串凹陷的足迹。

    严鸾以袖拂去了石桌上的积雪,拢紧了斗篷,喝着茶冥然静坐。

    外头嘈杂起来,连带角门里的阿福也开始吠叫。人声犬声穿着四面冰雪,都被冻得清脆异常,仿佛隔着很远似的。

    茶水的蒙蒙白气之外,正见墙角密密麻麻一丛腊梅。因无人修剪照料,并没有欹斜疏朗的姿态,反倒健壮繁茂,泼辣辣开了满枝,直到腊月还未凋,一夜北风便被冰凌子封冻住了,晶莹剔透地裹着一朵朵鲜艳的浓香。

    严鸾捧着热乎的杯子出神许久,忽而想到什么似的,一只手在斗篷下探进了棉衣的袖口。方摸索了两下,身后忽传来急促的踏雪声一双手忽从背后拢过来,将他整个人齐胸抱住了。严鸾被撞得微一摇晃,手却还稳,茶水一滴未洒。

    赵煊弯腰贴着他脸颊,因为一路疾行有些喘息不定“我来看一眼就走,怕你遇着旁的甚么事先生。”

    严鸾搁下杯子,微微扭过头看他,轻声道“早朝时怎么说的。”

    赵煊闭眼枕在他肩上,握住了他的手,摇头道“先生信我,我都已安排妥当,绝不叫你受一分委屈等这事情过去,咱们天天都能一块儿,再不分开。”

    手里有块坚硬凉滑的东西,又冷又硌。赵煊松了手去看,便见严鸾手指上又套回了那枚玉石戒指。顺着想到许久之前荒唐的那日如何用这戒指作弄他又如何掉出来,禁不住脸上一阵发烫。

    严鸾拂了旁边石墩上的雪,示意他坐下。一面将戒指脱下,一面扯过他一只手来,拿住食指套上去。赵煊惑然看向他,便听严鸾缓声道“当年先帝病笃,榻前召见托孤之臣。我那时伤还未全好,被人架了才在龙榻跟前跪住。只听得说,皇子年幼,好好看顾着些,便有内官接了先帝摘下的戒指,赐给了我。这担子一朝扛上,再没有一时一刻能松懈。时至今日,这差事才算交割了。”

    赵煊慢慢转着指上的这圈冰凉,垂首道“先生受累。”严鸾却笑微微续道“我却并没把这当做苦事只因我心里的确是喜欢煊儿的,”赵煊呼吸蓦地一窒,便觉一股暖融融热气冲到了头脸上,又听道,“既聪颖,又乖巧,又有天资,虽左xi,ng了些,也从未欺瞒过我。”赵煊听他话头里意思已拐了,不由蹙了眉头,果真听他道“我如今削职待罪,再不能约束于你。煊儿答应过先生的事,却不会翻覆的罢。”

    赵煊自然晓得他说的哪件事,心里腾地起了簇邪火,只按捺在肚皮里,身子却已站了起来。他两手本捂在严鸾掌中,虽不甚热却也有个遮护,此时猛然挣脱了,立时觉出寒气。见严鸾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等着那句保证。赵煊觉得心口那把火愈发燥烈了些,又不忍发作出来,只得蹙紧了眉头,偏过脸看向一边“先生便这般不信我一朝应了先生,自然再不更改了哄你。”

    严鸾听到耳里,足默然了半晌,似是掂量好了这话的分量,方又舒缓了神色,扯着他转过脸来,声音轻得几不可闻“煊儿也曾觉得我不堪之极罢”说罢却是一笑,“一生事事总堪惭,说的大约便是我这般的人,却是咎由自取而已。”

    赵煊听他臆测自己如何如何看他,摆明了仍旧不信任,又被戳到了确实曾有的那一瞬间的心思,不禁口干气热,有些烦躁起来。

    严鸾看着他又是忍气又是难言坐立不安的样子,不由又笑起来,拉住他一只手起身道“方才突然想起一事,想请煊儿帮我一帮。”赵煊回过心思来“嗯”“我书房有个大藤箱里藏着个小檀木箱子,你记得罢。里头的东西原本是要送给煊儿的,并不想叫旁人看,如今由着他们翻检,怕是要磕碰坏了,或者撬开抄没了去。你这般枯站无聊,倒不如替先生将它取了来。”

    赵煊见他脸色终于带了笑,便也故态复萌,一手挂上他臂弯,直将头凑到眼前去,嬉皮笑脸道“先生却要如何犒劳我”

    严鸾扬了扬眉,脸色的愉快神色便添了些轻灵。赵煊看得飘飘然没了轻重,脱口道“先生得亲我一口。”说着将脸凑了过去。实则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眼下实在不是求这事的好时机,更见严鸾脸上立刻换了迟疑神色。

    赵煊正心慌间,却被人捧住了脸。额上拂过一缕温热气息,柔软一触即分。脸上轰得滚烫起来,连耳朵似乎都嘶鸣起来。隐约听严鸾带了笑意道“煊儿小时常常这样讨便宜,如今却忘记了。”赵煊知道自己已然涨红了脸,慌忙低头道“先生等我去去就来。”等不及严鸾转身相送,便匆匆与他擦肩过去,快步走出了院门。

    第二十八章

    赵煊亲自携了那箱子匆匆返回西院的时候,实则还未来得及开启查看。方才的欢欣鼓舞还未退去,可是连他自己也不愿意承认,从走出院门的一刻,心底便隐约有了一团模糊的不安。

    好像一头不知由来的无形之兽,寂静地盘踞在胸膛里,于隐匿中呼出似有似无的危险吐息。

    赵煊刻意忽略它,只暗自把持住心思不顺着想象下去。奈何这不安却兀自膨胀了。看不见的兽的皮毛刮sao着心腑,不知不觉间让手脚都渗出虚汗,微冷发麻。赵煊打了个寒颤,觉得莫名可笑,真是荒诞得很已经走到今日,还瞎想甚么。

    穿过中庭时,忽而传来一声尖利嗥叫,夹着数声吠咬震碎了快要凝结成冰的黄昏。便见缇骑扯直了绳子,将条冲突扑腾的黄狗朝后院拽去。那狗只弓背绷腿不肯挪动,四爪在雪地上拖出一条深沟来。赵煊硬生生停下脚,喝道“放开”禁卫应声跪地,却不敢当真撒开手里的绳子。阿福挣着半截麻绳朝赵煊跳过来,不知被吓到还是怎的,呜呜嗷嗷叫个不住,竟咬住他半截衣角甩头撕扯。

    赵煊心中莫名烦躁,俯身在它头上胡乱拍了两下“阿福,老实些”却被阿福人立起来扒住了衣摆。

    赵煊顿了顿,没有将它丢开。那时也是这样冷的寒冬,这样厚的雪。先生将巴掌大的阿福捧起来,教他提起衣襟兜住。果真是“给了活路,便活了”,如今狗儿立起来却能够到腰了。

    只呆了一霎,赵煊霍地转身朝西院跑去,臂间夹的小箱子里稀里哗啦响成一片。背后的阿福追着他吠叫起来。

    终于奔至月洞门边时,陡然住了步子。他战战兢兢屏了吐息,随手扶住门边一丛细竹,探身朝里看。竹叶上沉甸甸盖了雪,一碰便纷纷滑落下来撒了一脖子。赵煊浑然未觉,只定定瞧着院子里的背影依旧好好地坐在那里,倚着石桌,同先前一模一样。

    这趟往返其实只费了不到半刻。此时金乌将堕,暮色四合,东方灰蒙蒙沉黯欲死,西天却明晃晃绚丽之极。

    赵煊恍然走上前,看也不看,胡乱将箱子放在地上,便在严鸾身前慢慢蹲下,攥住了他露在斗篷外的那只手。

    似乎的确有什么不一样了。

    夕阳无遮无拦地迎面照过来。严鸾垂眼看着他,不知是晚霞还是夕照,将他脸上染得一片绯红,再不复先前的苍白,额角甚至覆着细密晶莹的汗珠。双眼也亮极,一双瞳仁里融着落日的斜晖,黑眼珠便闪烁着细碎的金光。

    赵煊痴痴看着,忽然发现闪烁的并非晚照,只因眼睫的细微颤抖。心思突然便凝住了,难以再往下深想、他张了张嘴,听见自己僵硬沙哑的声音“先生”

    右手突地被反握住了,力道大得让人骨头发疼。严鸾极慢地俯下身,嗓音轻虚而温柔,却也微微发着颤,“煊儿答应过我。一言、九鼎。”

    抓在腕上的手指水一般凉,温度正从掌心渐渐退去。赵煊怔然低下头,便见那只瘦削苍白的手渐渐松了握力。裘皮斗篷下露出一片黛色衣袍,恰有颗鲜红的珠子恰好顺着袍角滚落下来,被一缕夕阳照得透亮夺目。红玛瑙似的,直坠入缟白的雪地。

    赵煊的目光逐着它落下。昏昏然想起早上失手打翻的一瓶岁朝清供,那簇南天竹的红果也是这般跌落在雪中,脆生生红得眩目。眼前这颗却迅速消失在雪里,晕染开了一小圈淡红。紧接着又是一滴。

    赵煊突然起身一把抱住了他,朝院门外嘶叫道“召太医随便哪个大夫快”再低头看时,便见严鸾弓下腰痉挛起来,一直藏在斗篷里的那只手被他捏住便乖乖垂了下来,shi黏黏红通通的五指一松,便有淋漓的热流浇在两人紧扣的手上。

    一支巴掌长的狭窄银匕首掉在雪里。几乎整个儿都浸得猩红,只刀尖流溢着一痕寒芒。

    拉扯中踢翻了脚步的小木箱,锁扣一开,一堆零碎玩意哗啦倾洒出来。最上头是一沓破旧书册,内页尽是些白描图画配着珠串般的娟秀小楷,是从前做讲官时亲绘的讲读书册。又有装订在一起的字体幼稚的练字册子,十余年前御赐的小狮子镇纸,下头还盖着许多小玩意儿,隐约是九连环、鲁班锁之类。

    慌乱中赵煊只瞥了一眼,便觉得心肺都似搅碎了,却已决然顾不上收拾。严鸾连端正坐着的气力都失去了,通身瘫软着歪在他肩头,一双眼半睁半闭地看着他,慢慢地轻声道“别怕”缓缓将那只没沾血的手搭上了他的膝盖。

    小孩子常常缺胆气,这是多年来惯有的动作。在他膝头拍一拍,然后微微带笑地抚慰一句“不要怕。”便能让他生出无限的勇气来。

    赵煊却已经怕得无可复加。半跪在雪窝里抵着他的身子,腿脚都木得使不上劲儿了,一时间寒热不知,只是浑身抖得厉害。此时被他的手触了触,便又魂魄归体,顿时痛楚难当。腔子里一霎倾下冰水,一霎灌上滚油,恨不得把皮rou撕开才好。

    大夫来得再快也总要行路的时间。不过须臾,人便已经不行了。

    院子内外挤挤挨挨跪了各色衣袍,像一片杂乱又沉默的稻草垛子,生怕引火烧身又不得离开。乱糟糟的人堆中空出一块极洁净的雪地,泼墨画似的染开一大片血迹,洇得深深浅浅,被最后一缕夕阳余辉照着,愈发显得红是红、白是白。衬着浓郁的血腥气,可怖得近乎美艳了。

    严鸾被放平了躺着,身子微微陷进雪里。外头深色的衣袍全被撕扯开,露出里头早被浸得深红黏shi的亵衣。亵衣下是数得清肋骨的胸膛,仍在微弱起伏。当胸偏左些是cha入整柄刀刃造成的伤口,泉眼一般自赵煊的指缝里涌出血来,浇灌出满地鲜红。

    赵煊喘息粗重地跪伏在一旁,念念有词地嘟囔着什么,倒像喃喃自语。手心牢牢捂住刀口,指尖便觉得出骨头下轻促紊乱的心跳来。另只手还要扯了袖口在他嘴边不住擦拭随着每一下浮乱的吐息,自嘴角溢出许多血沫子来,弄脏了那张雪白的从容面孔。

    心跳迅速在指间轻弱下去,渐归平静。赵煊仍旧不舍得松手,固执地紧按在创口上,另一只手却不得不空闲下来不必再擦拭嘴边了。因为没了呼吸,口中便不再涌出混了空气的血沫,只有细细一道血线,自嘴边蜿蜒着缓缓流下脖颈去。

    赵煊猛然抓起严鸾的手,含糊叫道“先生我知错了让我改罢你看”话未说完便遽然呛咳起来,随侍的太监赶忙凑上前,却见年轻的皇帝蜷起脊背,结结实实呕出一口血来,这才舒畅了似的,伏到严鸾面前重又攥紧了那只手摇晃“先生”

    严鸾半张半阖着双眼,不为所动。涣散的目光都投在虚空里,好像正瞧着天上的什么独自出神。

    昏暗下来的天空里又飘起了轻软雪絮,杨花一般逐风飘飞,迷人眼目。大队人马刚刚踏出巍然高耸的城门,赵楹忽而勒缰回首,远远望向京城内雪光朦胧的天穹。片刻后蓦地抖开了缰绳,策马驰向风雪尽头久别的封土南国。

    第二十九章

    李辋川的牛车一停便觉出不对劲来。待走到阶上,挤在严府门后的几个太监一眼瞧见他,没来及呵斥,下一眼正瞧见他手里的提梁小药箱。

    一路踉跄拉扯进院中,便见满地血腥狼藉。当中跪着个丢魂落魄的少年人,呆然抱着具唇青面白的僵躯,正是严鸾。

    李辋川扑跪过去,一手按到颈下,回首叫道“打捅水来”反手一倒药箱,将里头事物尽数倾撒出来,却翻不见趁手的。眼角正瞥到雪里的那把银匕,忙抓到手里,一手揭开严鸾衣摆,便要刺入。

    斜刺里猛然伸出只手来,堪堪握住半截刀刃。周遭侍卫霎时拔刀相向。赵煊也不看指缝里正滴答流血,恶狠狠就盯上李辋川,嘶哑道“作甚么”

    李辋川亦是回过神来,冷汗涔涔道“草民原是安王府良医正,奉命留京随侍严大人来圣上勿慌此为尸厥,或可一救”

    赵煊死死瞪着他,松了手,太监们忙凑上去包扎血糊糊的手掌。便见那匕首于肋侧下缓缓刺入,李辋川一手拔刀,一手将支细竹管cha进刀口去,另端套着根硝过的软管,直拖到地上,立时便有污血引出。

    侍卫正连滚带爬抬了水桶来。李辋川瞅见了,转身翻出支老长的针来,拜道“草民尽此人事,生死却要听天,想先请个赦令。”

    赵煊怔了怔,抬头看向他“几分把握”

    李辋川伏地拜道“总有一分。”

    赵煊重又惨白了脸,微不可闻道“晓得了。”

    李辋川挽上衣袖“来几个人,将严大人抱持住,抬高些。”却见赵煊并不松手,周遭内侍便伸长胳膊搭手扶持。李辋川只好招呼水桶过来,指了严鸾道“泼”

    侍卫们面面相觑,忽听皇帝吼道“泼啊”

    冰碴水猛然倾下,水止针下,正入心口。没一寸,骤然拔出。皮管浸入剩的半桶水中,吐出一片云雾似的血红。

    怀中人蓦地抽搐了一下。

    二月初,远郊已经染了淡淡草色,笼在晨曦里,尽是鲜嫩朦胧。

    城内缓缓驰出辆车来,虽是老马,车却轻便,铜铎一路摇曳脆响。方跑出十数步,忽有匹赤骝马自身后飞驰追来,不过数息便超了过去,马上人急急调头勒缰,直将骏马扯得人立起来,踏地嘶鸣。

    郊野路窄,马车不得不喝停下来。驾车的白发老仆惶惶然去敲车壁“老爷”蹲坐在轼木边儿的黄狗却嗖地窜了下去,正迎上来人,蹦上跳下低声吠叫,一条尾巴摇得旋风一般。

    赵煊心不在焉地将它扯开,疾步上前,搀正想往下车挪的严鸾,小心扶了下来。

    严鸾蹙眉环顾了一圈,轻声道“没有带侍卫么。”

    赵煊其实已经笑不出,还是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留在城门后头呢先生,我来送送你。”说到最后几字,支撑不住似的低下头去。

    难受的沉默只持续了一刹,严鸾的手便按上了他的肩头,“今早不是刚送过回去罢,往后要好好儿的。”

    赵煊略略抬头,看到他微微带笑的嘴角,眼前霎时水雾一片。手伸进袖袋里,指头全都不听使唤地虚软麻木,掏了半天才摸出张文书来。抓住严鸾的手,将纸塞到他冰凉的手心里,“先生此去山水迢递,换驿马方便些。”

    手中是一张皱巴巴的驰驿勘合,墨迹沾染,大约来不及风干就揣了来。

    严鸾失笑道“臣是褫官回乡,既非致仕,又无公务,要勘合作甚么。”

    赵煊只是摇头,硬将那纸塞进严鸾袖里。

    朝阳穿破薄雾,刺目的光芒漏下来,照得水痕亮晶晶闪烁。严鸾托起赵煊的脸来,慢慢替他擦泪,“总不会这一世再也不见,往后还长着呢。还有小霜在,别难为他”

    赵煊只咬着嘴唇点头,泪汪汪的眼睛望着严鸾近在咫尺的脸,忍不住就伸了手紧紧抱住他。

    严鸾轻轻抚着他的背,眯了眼朝来路看。严霜就跪在城门下,遥遥朝他磕了个头。二月的风已柔和了许多,还是吹得人眼中酸涩,非要闭了缓一缓。

    赵煊埋头在他颈间,将这熟悉之极气息一点点刻印在心里。再放手时,便要隔了天涯。

    车门重又合拢的时候,赵煊往前赶了几步,却不往车里看,只低了头,伸手揉了揉蹲在车前的阿福毛茸茸的脑袋,咧嘴笑道“替我好好看顾先生”阿福不住舔舐他的手,头顶浅黄的绒毛便被打shi了几个小窝。

    皇帝策马回返,刚驰入城门便跳下马,拼命往城楼上奔。严霜爬起来提着袍子跟了侍卫往上追,便见皇帝伏上垛墙,踮了脚呆呆眺望。严霜也走上去,远远瞧着那人离去的车马。天地寥廓,只有肃肃的风声灌满耳朵,片刻后,突然传来皇帝的痛哭声。

    正是山河回春的好时节,极目处,四野淡绿、层峦浅青。白生生的小路蜿蜒隐没在天尽头,黑黢黢的马车就沿着它轻快前驰,直行到春山之外。

    end

    给大家拜个早年蛤蛤蛤蛤蛤蛤蛤蛤春节快乐xddd

    本来想跟番外一起发的,没忍住先丢个结尾

    觉得坑爹就尽情殴z吧大丈夫嘤

    谢谢长久以来蹲坑催文坚持抽打z的盆友们,z坑品太糟糕,没有你们大概会一直死拖活赖到天涯xddd

    番外一归乡

    出京南下,一路走走停停,等马车拐进家宅所在的巷口,便只剩下严鸾一个。

    老仆领了银钱回乡养老,驿吏也回返复命去了。

    于是一手牵了马缰,脚下随着阿福,慢慢朝巷子里走。

    此时已是四月初,灰败的墙角漫了许多青苔,被伸长的屋檐遮了清晨的阳光,兀自长得茂盛。这里是偏僻地方,很久前就开始荒废,族里人丁渐渐稀少,屋宇少了人气养护,也随之颓败得厉害。如今再见,依稀还是离开时的模样,同样的yshi荒凉,仿佛躲过了这十余年的光y消磨。

    严鸾在门前驻了步,离开时套上的铜锁已然不见,槛上墙边竟连杂草灰土也见不着,却像正有人住着似的。稍一犹豫推开门,天光顺着门缝儿刚照进一尺,阿福蓦地吠了一声。里头忽然鬼一样蹦出个人影来,两手扒住门板探出头来,c,ao着方音道“这位老爷哪里来”

    严鸾朝后退了一步,见他露出半身仆役打扮,仍不由自主用了官话道“这是我家祖宅,你是何人”

    那仆役应了一声,立即敞开门,又跳出来替他牵马,一面解释道“我家主人赁了您的宅院,不常来,只遣我这个门房在这时时看护屋子。”

    一路颠簸劳顿,严鸾不愿多作纠缠,离乡时曾将房契交给了同族的远房长辈,想来大约被顺手租赁了出去,于是转了身道“叫你家主人另择吉宅罢。”

    仆役竟也没多询问,只作揖道“主人家就在城里,这便回去禀报。”说着马不停蹄钻进了侧厢,不多时便打了只小包袱匆匆去了。

    待卸好了车,安置了马,搬出行李,天光已经过午。宅院后多了只马槽,草料都堆在檐下,大约是赁屋的人新置的。好在有人住着,灶屋水井都还能用,严鸾便将厨下存的食材随意烹熟,就着路上买的干粮,一人一狗应付了一顿。

    虽有人住着,大约不怎么上心,极小的院子里还显露着曾经的荒凉痕迹。严鸾便将宽大的外衣解了,使襻带系了袖子,先将天井冲洗了,堵了水道,将水积在里头浸泡积年的灰土,又去灶间烧上热水,这才转回曾经的卧房里。却见床铺整齐,仍旧是当年的被褥,脚下便不由住了住。

    待回过神来,便循着记忆找出张竹躺椅,直拖到天井边上,对着那小小的一方天光躺下歇息片刻。阿福凑到天井边上嗅了嗅,便又老实趴回竹椅旁。

    天井里的阳光不像外头那般刺目,仰身看得久了,却让人有些朦胧的眩晕那是柔和而白亮的一片,从黑的屋檐中落下。严鸾觉得自己大约真是累了,稍稍一躺便觉得眼饧身软,昏然欲睡,这样的和柔的白光,竟让他想起了轻软细密的雪。也是这样柔白,从暗色的檐角飘落。

    那是他见到的故乡的最后一场雪。

    顺康二十一年冬,安王府宴请新举人的筵席散了场,一直躲在湖边避席的两人才姗姗回返。那一年的自己还未及弱冠,惶惶然致了歉便要离开。

    安王世子直送到门口,看着他下了第一层台阶,突然开口道“你走着回去么”

    严鸾回过身,点头道“不远,就在城外。”

    世子忽而欢喜起来,也随之下了台阶“车马都是现成的,送送你罢。”仆从得了令,立时便赶了马车出来。严鸾被他不由分说拉上车,便向城门疾驰而去。

    到了家门口,又被他尾巴一样跟进门里,登堂入室,坐下不走了。

    严鸾蹙了眉在屋前团团转了几圈,斟酌着开口逐客“天色已暗了,世子不如”

    那人本在堂屋端正坐着,闻言跑到檐下,与他一同仰头瞧着天色,嘴里却道“你们读书人不是最讲风雅、最恶权贵的么,称字不好”

    严鸾直挺挺站着不接话,仍旧厌烦一般地微微蹙着眉头,又听他自说自话道“我单名楹字,表字世桓这是要下雪了啊,暗成这样。”

    闻言抬头,巧的仿佛谶言一般,目光越过天井上方四面围簇的屋檐时,正逢第一片雪花自檐角飘落。接着是细碎的一大蓬,飘飘洒洒,越来越密,不过数息的功夫,那一小片天空都被映得白亮了。

    赵楹便顺势又踱进屋里,端了那杯还冒热气的白水,点头道“风雪难行,我今晚就在此留宿罢。”

    严鸾吐了口气,耐着xi,ng子道“世子金玉之躯,蓬门陋户并无多余的床铺”

    赵楹搁下杯子,一言不发朝大门走。

    严鸾见他恼了,匆匆追出去相送,却见他又转回来,差遣着仆人将车里的被褥连同暖炉都搬了进来,又摆摆手撵人“回去就说我同文士秉烛夜谈,明日再归罢。”

    于是到了夜里,也只能硬着头皮整好床铺,请人就寝。

    赵楹抱臂在床前看了看,弯腰把两卷被子叠在了一处。车里抱来的锦被在下,床上原本薄而窄的旧被压在上头,然后舒舒服服坐下,一面盯着严鸾,一面慢腾腾解衣,道“不睡么。”

    严鸾坐在桌前,忍耐着翻开书“我今夜要温书,世子安寝罢。”

    赵楹轻轻地嗤笑了一声,“这么冷的天,半夜灯油都要冻住,温什么书。”一面伸手来扯。

    “灯油哪里会冻住,也只有这样不知稼穑的富贵纨绔想得出。”严鸾忍不住腹诽,嘴巴却闭得紧,又挣不过他拉扯,只好刚胡乱吹了灯。对着一片漆黑,手指僵冷地解了衣带,爬上床去。

    侧身躺下,几乎贴到了墙。身后的人立即也挨过来几寸,几乎到了肌肤相贴的地步。严鸾又动了动,已经避无可避。可是身下的床褥、身上的被子既厚且软,暖和得要命,躺下片刻,便开始温柔地侵蚀着他的神志,好似伸出无数只绵软的手来,急急拉着他跌进黑甜乡里。

    半梦半醒之间,隐约有只手慢慢搭到了腰上。

    未完待续咳

    顶ji,ng钢锅盖嗷妹子们我来更新啦蛤蛤蛤蛤蛤

    捧脸,谢谢大家还木有对我的渣坑品和渣速度彻底绝望,还有毅力j,i,an持抽打v

    番外二

    长夏乡居事事幽

    夏六月,绿槐高柳中蝉鸣不断。东方刚刚渗出一点曙色,大半个墨蓝天空里还悬着将隐的星月,门环就被叩响了。阿福警觉地钻出窝来,伏低了身子小声低吠。

    严鸾随手披了一件长衣,趿了鞋,匆匆去开门。门扇两面打开,微弱的天光便透进黑漆漆的天井。严鸾一抬头,正要出口的话就噎在了喉咙里。

    外面站着个俊美的年轻人,正怔然看向门内,一双眼在将明未明的天色里闪着微光,却能看出掩藏在眼底的惶然不安。身后立着许多牵马的随从,都隐在晦暗里。

    严鸾也愣了。

    半晌,年轻人喉结动了动,低声唤道“先生。”

    严鸾霍然回神,慌忙退了几步,跪地道“陛下”

    赵煊疾步上前将他搀住“先生快起来,我是微服来的”

    严鸾抬了头怔怔看他,再说不出一句话。直看得赵煊也蹲下来,低头握住他的手,脸上便有了些苦涩的愧色“先生,我来看看你明天就走。”

    严鸾借力站起身,见他身后的人群里又站出一个人来,朝自己赧然微笑道“先生。”严鸾从赵煊身侧朝他伸出手去,轻声笑道“小霜”严霜将手伸过来,被他一手一人拖进门里去。

    时近正午,天地万物都晒得炙热之极,白亮的阳光照得人眼晕。严鸾与两人叙了旧,便要出去置办食材准备午饭。赵煊已经遣回了侍卫们回城外驿站,只留下严霜一个,听说先生要出门,便犹犹豫豫地开口说想随同看看。赵楹不在,严鸾不敢留他一个人在家,索xi,ng将两人一同带上,出了门。此时逛了个把时辰,才被晒得热汗淋漓地步行回返。

    方走进巷子里,便见家门口石墩子上隐约坐着个人,又有匹马立在一旁。严鸾心里一紧,赶忙默默计算时日。

    两个月前赵楹被突来的圣旨招走,要替圣上赴凤阳祭祖,顺便探看获罪被幽禁在那里的皇族,以示皇帝仁孝。这圣旨来得突然又古怪,却并非没有先例,于是不得不听。临行前两人恰恰又吵了一架,赵楹脸色铁青地上马回城,然后领着大队仪仗上路,一行迤逦蜿蜒地赶赴凤阳。按常理算来,大约还需十日才能回返。

    如此想着已到了门前,坐在石墩前的人正抬起头来,大半边身子暴露在近午的阳光下,晒得汗水淋漓、衣衫尽shi。一张脸也晒得黑了许多,又是流汗又是疲惫,正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连一旁的马匹都是蔫蔫的样子,热得不住喘粗气。严鸾蓦地住了脚步,讶然道“你怎么今日便回来了”

    赵楹面色不善地抬头,见他穿着件轻薄葛衣,满脸愕然,一手拎着两包裹起扎好的荷叶,另一边手臂被赵煊紧紧挎着。赵煊比他还高了些,一手贴紧了严鸾的手臂,另只手拎着串草鱼,又有一小捆茼蒿。身后站着低了头的严霜,臂上挽着只竹篮。更有阿福拖长了舌头,一面哈哧哈哧喘粗气,一面绕了赵煊猛摇尾巴。

    赵楹将他们一一扫过,从石头上慢慢站起身,突然冷笑了一声,开口时声音嘶哑得厉害“好啊。好得很。”

    严鸾蹙眉道“煊儿从京里赶来看看我,你这是作甚么。”

    赵楹盯住他,“哼”了一声道“所以好得很我千里迢迢去凤阳吃土,给列祖列宗们磕头,该去的那个倒闲得摸过来,趁着你长夜寂寞,看能不能再睡一回”

    严鸾终于变了脸色,只抿了唇一言不发。

    赵煊默默自他臂间抽出手来,低声劝慰道“先生先开门罢。”

    严鸾转过身去再不看赵楹,从袖袋里摸索着掏出钥匙来,将铜锁卸了。赵楹斜刺里伸手,猛然推开了门,径自走了进去。严鸾在门口站了半晌,闭了闭眼,也进了门,却是接过来鱼rou菜蔬,进了灶屋。严霜看了眼赵煊,便也随他去灶边打下手。

    赵煊目送两人进了厨房,独自走进堂屋。

    赵楹正仰在圈椅里,一手提了桌上的茶壶猛灌凉茶,汗水与茶水顺着晒成铜色的脖颈流下来。

    赵煊在另一张圈椅上挺直背坐了,看着他平静开口道“皇叔,武宗立的规矩,出城省墓,请而后许,知勇无所设施,二王不得相见。你今日出城来这里,违了规矩了。”

    赵楹毫不理会,直将一壶凉透的茶都饮尽了,方站起身来,微微弯腰俯视着座椅上的赵煊“好侄儿,既如此,要把我怎样押回京里,或者干脆送去凤阳圈禁”赵煊毫不胆怯地与他对视“皇叔于朕有恩,朕不会如此。”赵楹站直身子,嗤笑了一声“若真如此,怕是你家先生后半辈子都要窝在这地方守活寡了。”说罢也不等赵煊回答,大步走出了屋子。

    严鸾正将鲫鱼切成斜斜的薄片,忽听天井里响起了水声。回头看时,便见赵楹剥去了满是灰土的外衫,赤着上身,正站在井边浇冷水。他手腕、颈间已是差别明显的两个颜色,衣服下还是白的,暴露在外的手脸脖颈却已经晒成了浅铜色。水珠儿自他宽厚结实的脊背滑落,顺着收紧的腰线浸shi了腰间的布料。阿福便凑在旁边舔着流了满地的新打出来的冰凉井水。

    严鸾咽了口唾沫,忽然觉得本就炙人的炉边格外燥热起来,胸中一阵阵血气翻涌,只好强迫自己收回视线,专心将砧板上的鱼收拾出来。再回头看时,赵楹已经不见了。他方才冲过了水,便干脆回了卧房,脱光了躺回床上闭目歇息。

    厨房里热浪滚滚,白雾翻腾。赵煊挤进来,轻声笑道“先生,我也来帮帮忙。”严鸾回头见是他,蹙了眉直往外推“煊儿不要进来,快出去去屋里等着,好了先生会叫你。”赵煊举了手,翻出雪白的袖口去拭严鸾额上的汗,脚下站定着纹丝不动。严鸾只好拂开他的袖子,转过身去抽了个小杌子放在门口,摇头笑道“你能帮甚么非要在这儿,就坐在门口等着罢。”赵煊乖乖坐过去,把高瘦的身子折起来,窝在那个比巴掌大些的小杌子上,倚着门框看两人忙碌。

    看了一晌,赵煊忽然道“先生都是自己做饭么。”

    严鸾正将蒸rou、蒸鱼与茼蒿三只碗小心放到笼屉里,头也不回道“不是。平日有仆人在,最近都是我一个人,整日闲懒无事,便叫他们都回去了。今日不是你们要来,这才多弄些饭菜尝尝。”

    赵煊“唔”了一声,不说话了。过了许久,小心开口道“先生他常欺负你么。”

    严鸾搅着鱼圆子汤的勺子一顿,没听明白是甚么意思。待明白了,便忍不住笑得浑身发抖“怎么会煊儿怕先生受欺负么。”

    赵煊低头闭了嘴,不知该说甚么。见他这幅乐不可支的样子,便知道说的是真的。这便再没有甚么可担心。

    日头过午,这顿饭才算做完。严鸾揭开了锅盖,热腾腾的白气涌出来,终于反手捏了捏肩膀,如释重负地笑道“许久不下厨,还好还好。”说罢转去屋里收拾桌子。

    严霜正将锅里煮的翻滚的粉丝ji汤小心盛进碗里。旁边突然砰地一声响,便听赵煊猛地抽了一口凉气。连忙转身看时,却是赵煊伸手去端笼屉里热着的鱼圆子汤,却没料到笼屉盖子开了许久,碗却还烫得要命,一个不稳将汤倾在了手上,直烫得咝咝吸气,只不敢做声。严霜一步抢过去,抓住他的手拖着便往水桶里按。桶里满满是清凉的井水,霎时便将火烧火燎的痛浇熄了大半。

    赵煊疼得眼泪汪汪,抬头却见严霜也冷汗涔涔地吓得白了脸色,正仔细瞧着他浸在水里的手,翻来覆地检查。赵煊咬着牙齿,小声吸气道“别做声千万别叫先生知道”严霜抬起头,惊惶地与他对视了一霎,还是点了点头。

    没多久,却还是叫严鸾知道了。

    彼时菜已上桌,满满当当堆在方木桌上。严鸾犹豫了一下,叫严霜去叫赵楹起来。待严霜回来,直过了半晌,赵楹才y沉沉走出卧房,一言不发地坐了,盯着眼前一碗碗菜肴又是冷笑。

    严鸾懒得与他拌嘴,只招呼两人开吃。

    赵煊躲躲闪闪不敢伸手。方才被汤水烫过的地方已经肿起一溜儿小燎泡。一跳一跳地疼,手心手背都烫得通红。只好与严霜默默换了个眼色。严霜只小心坐了个凳子边儿,亦是无可奈何,蹙了眉偷偷往桌下看他的手。

    严鸾蓦地站起来,轻声道“煊儿的手怎么了,拿给我看看。”

    赵煊笑道“没甚么,方才在厨房里烫了一下。”

    严鸾托着他那只手看了看,一脸忧色地转向赵楹“李先生开的那罐治烫伤的药膏呢。”

    赵楹伸了筷子正要夹鱼,闻言“啪”地扣在桌上,嗤了一声道“甚么药膏我怎么没听过。”

    严鸾冷了脸色,“你从前不是常用搁在哪里了”见赵楹不回答,只得自己进屋去找。赵煊拦不住他,只能坐在桌边自责万分地等。

    半晌不见人出来。赵楹慢腾腾起身,也进了屋里,伸手便在橱子里掏出那罐药来,也不作声,只挨近弯了腰找药的严鸾背后,将捏着罐子的手探到他前面。

    严鸾一愣,忽觉出身后紧贴的热度来,却只做不知,伸手拿了罐子便绕开他,疾步走回堂屋里。

    赵楹再次走出来坐定时,严霜正细细挑了最后一点药涂在赵煊手心里,然后拧好小罐子,洗净了手。这才终于能开吃。

    桌子当中一碗清蒸武昌,严鸾用筷子拨开鲜绿的葱丝、嫩黄的姜丝,将两块浸满了汤汁的鲜软肚皮剔出来,送进赵煊跟严霜的碗里。严霜忙拿起筷子要夹回去,却被严鸾按住了手,摇头道“小霜听先生这回。吃了罢。煊儿不方便拿筷子,你替他多夹些菜。”严霜便笑了笑,低下头。

    严鸾朝旁边瞥了眼,正见赵楹一脸y郁地盯着鱼,便将脊背处的rou块挑了给他。赵楹低头看了一眼,雪白的rou块层层散开,外头带了一点沾着油花的红亮鱼皮,一团小花儿似的开在白米饭尖上。看了一会儿,忽然拿勺子铲了,倒进严鸾碗里。

    严鸾蹙眉看他,顺手又夹回去“你不是爱吃这个”

    赵楹“啪”地放下筷子,随即又拿起来,就着那块鱼脊背吞了一碗白饭,便又“啪”地放下,不紧不慢、头也不回地回卧房去了。

    严鸾被这闷气冲得太阳x,ue突突跳,也只得朝剩下两人苦笑“他大概是赶路累着了,咱们吃自己的便是。”

    一顿午饭几乎吃了个干净,一齐收拾了桌子,严鸾又去洗了葡萄,放在小扁竹筐里递给两人,将剩下的都镇在井水里。

    赵煊坐在天井边的竹椅里,看着四面高耸的灰墙与黑瓦,被它们遮挡出的舒适的y凉罩住,手里一串紫红微凉的葡萄,看着严鸾与小霜在旁边慢慢地沏茶突然便觉得眼里发酸,心里却是安宁而甜蜜的。

    安闲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太快,几乎没做甚么,只是吃了几串葡萄、喝了两壶茶,聊了些闲话,整个漫长的下午就不知被谁偷走了。天色渐渐暗下来,头顶的一小方天空被染成热烈的橘红,又变作淡紫,最后变成淡淡的灰蓝,逐渐淹没在彻底的黑暗里。

    晚饭热了热中午剩的一小半碗粉蒸rou,又烧了泡蒸鳝鱼,还有早上买来的蒸糕整齐的菱形糕点,大米细细磨制的,柔软而白`皙,带着微微的甜味。严霜照旧又去请安王来用饭,这次回来却摇头“王爷说不吃了。”严鸾沉默了一霎,亲自去卧房请,却见赵楹侧卧在凉席上,睡得正熟。心道他大约真是累着了,便也没再叫醒。

    晚饭刚吃完,便有安王府的仆人驾了马车,将满满一桶冰抬下来。问起来,却说是王爷昨夜返程时就吩咐下的。这地方的房子建得极深,白天虽y凉,晚上却觉得闷热潮shi,乍来更住不惯,怕是夜里要热得睡不着。严鸾正犹豫,却见赵楹走了出来,懒洋洋吩咐道“先放堂屋里罢。”

    严鸾随他进去,耐着xi,ng子商量道“今晚我睡厢房,你要是想继续睡卧房,我便叫煊儿跟你去睡,小霜跟着我”话未说完,赵楹打断道“这事儿想都别想。你疼那狼崽子就跟他去睡。”说罢径直拐进了厢房的门。

    待众人轮流洗沐过了,严鸾又将冰分作两盆,大块的送去赵煊房里,剩下的便都装在铜盆里,放在盆架上端到厢房床边。

    厢房里是张老竹床,年月久了,显出红褐的颜色。赵楹正面朝里躺在边上,大约觉出了床边的冷气,舒服地展开了身子。严鸾除了衣服,只着了贴身的薄丝亵衣,小心翼翼爬过赵楹,睡到床里。竹床的榫卯毕竟不够坚实,人一爬动,便发出轻微的“吱吱嘎嘎”的声响。赵楹迷迷糊糊睁了眼,见严鸾脊背对着自己睡在一旁,便伸手往床边摸索了一会儿,拿起把竹编扇,朝他轻轻地扇。严鸾夜里一向难眠,夏季愈发厉害,辗转难眠时有凉扇的微风拂着倒还好些,三年来习惯成自然,便养成了这么个习惯。

    脊背上忽然吹来夹着冰雪冷气的微风,严鸾浑身一绷。他正蜷着身子正熬得难受。白日里还不觉得难忍,夜里同床而眠,熟悉的rou`体和吐息就睡在身旁,两月来一直缠绵不断的欲`望就抑不住地涌出来,心火烧得骨头里直发痒。严鸾挪了挪双腿,后`x,ue空虚地一遍遍绞紧,却不能缓解久积的情`欲,连偶尔拿来抚慰自己的器具此时也都锁在卧房的箱子里。如此想着,就愈发难受,连呼吸也乱了起来。

    此时忽被凉风一拂,浑身的火一时消了些,然后愈发泛起来。严鸾忍不住慢慢转过头去看。赵楹本已醒了,见他看过来,便搁下扇子朝外翻了个身,背对他继续睡。

    严鸾喉结滚了滚,没说话。这两月格外溽热,往返要月余的行程又被他硬生生挤出了十天,今日只一眼,便看出他整个人都被消磨得瘦了一圈。昼夜兼程冒着烈日赶回来,头一件事便是闹了场气,以至于到了相对无言的地步,白白两相折磨。

    两人相背着躺了许久,燥热的黑暗中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一个滞重,一个浮乱。赵楹的肚子忽然叫了一声,打破了僵持的寂静,两人都愣了愣。严鸾终于忍不住翻身下床,深深喘了几口气,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

    天井里忽然传来哗啦啦泼洒的水声,赵楹这才变了脸色。

    严鸾仰头喘息着,将那半盆冷水顺着脖颈全浇了,心里燥热的烦乱才稍稍平息了些。衣料从头到脚浸透了水,冰凉凉地贴在身上。又平复了许久,才拖着脚步自井边离开。

    赵楹匆忙走下天井时,人已经不见了。石板上汪了一片水,在一团漆黑里反s,he着头顶星月的微光,水晶石似的,亮闪闪流淌在地上。,散着清凉的水气。

    西南角的灶屋门缝里隐约透出淡黄的光。

    赵楹推门进去时,便闻到股米酒的淡淡甜香。屋角挂着只圆圆的琉璃灯,发出朦胧的光芒,明亮而不刺目。严鸾站在灶台前,shi透的丝衣缠在身上,隐约透出象牙白的肌肤颜色。赵楹愣了愣,朝前贴了一步,看他正用勺子搅着小锅里的米酒,软糯的白米粒活泼地在酒中转着圈儿。

    严鸾察觉他进来,头也不回道“半夜不方便弄,凑合吃这个罢。”他shi透的袖子直挽到肘上,犹自顺着滴水,将地面染出了一片深色的shi痕。赵楹听他声音颇冷淡,愈发想笑,便凑前了一步,将他圈在灶台与身体间。严鸾呼吸滞了滞,尤带了余怒,躲闪道“让开些,热得很。”说着便有水珠顺着脸颊滑下,也不知是汗是水。眼见推不开,只好叹气道“井里湃了葡萄,饿就先吃点,别碍在这里。”

    赵楹果然松了手,一言不发地退出去。严鸾手上一停,忍住了没回头看。

    灶火烧得屋里闷热不已。严鸾将两只ji蛋磕进锅里,已经分不清身上是水是汗。身后忽又有了动静,严鸾僵直了身子站着,控制着渐乱的呼吸。刚才走开的人去而复返,依旧贴在背后站着,将一颗冰凉凉shi漉漉的葡萄贴到他唇上,低声道“热不热啊。”

    严鸾闭了眼,蹙眉道“你又”甫一张口,葡萄便被塞了进去,一颗冰凉噙在口中,凉气丝丝漫开。

    赵楹拿浸过冷水的手捻上他温热的ru尖。严鸾猛然弯下腰,轻促的呻吟脱口而出,却被揉抚着耳畔转过脸来,灼热的喘息都被堵在口中。凉丝丝的手指自亵衣下探入,在shi热的腰腹间滑动,另只手却始终在ru尖流连揉捻,弄的严鸾情热如焚,止不住地呻吟颤抖起来,救命稻草般抓紧了他的手,按在急促起伏的胸口上。

    一吻即毕,熟透的葡萄早已被揉烂推下喉咙,赵楹抬起头,齿间噙着一粒小小的葡萄籽,轻笑道“帮你剔出来了。”灶屋里的空气闷热到近乎粘稠,严鸾昏沉地看着他沾了紫红汁液的唇间,汗如雨下,只觉快要喘不过气来。这shi热的窒息感却激起了奇异的快感,叫他紧紧缠在赵楹身上,饥渴而盲目地索求。

    赵楹紧紧箍住身前的腰,略显粗暴地揉搓着他紫胀的下`体,微凉的手指激得严鸾没了筋骨一般倚在他身上,仰了颈呻吟不断,更反手抓紧了他,摸到胯间胡乱抚揉。赵楹难以自抑地粗重喘息着,顺着耳垂、脖颈一路啮咬。严鸾哽咽般急重地喘息,颤抖的手指在赵楹胯下揉弄,含糊呻吟道“进来罢啊”赵楹吻了吻他泪意朦胧的眼,饱胀的顶端抵进臀缝中两瓣软rou立即敏感地绷紧了,大腿内侧汗shi的肌肤也在细细抽搐。

    赵楹将他锁紧在胸前,一面吮着喉结,一面瞥了眼灶上的锅子,忙揭了锅盖丢开,含糊道“尽忙着发浪汤要漾光了。”一面重重挺腰,顶进他shi热的甬道中。严鸾嘶哑地低叫出声,被瞬间爆发的快感冲得眼前一片眩晕,丝毫没了顾及其他的余力,只瘫软在赵楹身上,喘息着绞紧了体内的硬热。

    赵楹亦忍不住连连抽气,扣紧了腰身再不敢动,低哑道“怎么咬这么紧就馋成这样放松些”一面在臀上用力揉`捏。严鸾急促地喘着气,汗水滴进眼中,眼前一片斑斓的朦胧。此时自眩晕的快感中稍稍回神,便努力放松着饥渴缠紧的内壁,一面缓缓动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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