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软禁一辈子了。
云毓接着道“第二条道,就要请王爷多多反省过错,最终大彻大悟。京郊普方寺,一入净土,放下万千尘缘。”
原来是刮光头做和尚。
我道“我放得下,只怕那庙里年轻的小和尚太多,住持方丈放心不下。”
云毓道“王爷放心,那座寺院是特意为你建的,无旁人乱王爷的尘心。”这还是软禁,不过就是做光头后再软禁,大约能活动得更开些,可以在一座庙里到处逛逛,不是锁在一间屋子里。
我道“是要能时常活动还是要吃素,很难选择啊,还是容我仔细想想罢。”
云毓道“不急,等全部查妥还要些工夫,王爷可以慢慢想。”他顿了一顿,挑起眉,“方才王爷说了那句俏皮话,可是这一回恼了我罢。”
我真心实意地道“没有。”
云毓一直对我做的事,和我一直对他做的事并无分别。在他来说,我是奸,他是正,他为国,为启赭,为保亲父这样做天经地义,没半点错处。他一直提点我提防柳桐倚,乃至让柳桐倚与楚寻合奏暗示这两人认识,都有留情之意,只是我当局者迷而已。
我道“我恼云大夫,怎恼得起来。”再玩笑道,“记得我昔日曾想,能死在柳相手上,我也算死得其所。如今能被云大夫亲手擒住,我更心甘情愿。”
云毓做出叹息的神情道“王爷不愧京城风流第一人。”他领口之上的颈侧处有一块隐约痕迹,油灯光下,看得不太分明。
我接着道“云大夫对本王所做之事,只因立场不同,假如本王处于你的位置,也会这么做。各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没有对错。我记得你曾和我说过,人各有命,做人当认命。本王败就败在太不认命。实在理当如此下场。”
云毓道“这般的人,不只王爷一个,家父也是一样。家父总把启……皇上,想成个年少无知的皇帝,自以为老谋深算,我是他儿子,也情知劝不了他。”他神色中,终于露出了一丝疲惫与无奈。
云棠错看启赭,在情理之中,他是太傅,看着一个孩童长成皇帝,总是很容易还把他当成那个天真的孩童。岂不知这世上就数人变得最快。
真的彻底了解启赭的,可能只有云毓。
我道“你总算保得了令尊性命,他一时拐不过弯儿,将来总会想明白,你还是为了保他。”
云毓摇头“他不像王爷这么输得起,想得透。”
我道“多谢云大夫夸我一句。这样罢,说不定我和云太傅关一块儿,到时候我劝解劝解他,做人当看得开成败。”
云毓又笑了“王爷又说笑了,他怎么会把你与家父关在一处。”
这个他,不用说是启赭。
本王笑一笑道“说到玩笑,我要说多说件事情。云大夫下回和谁怄气后,别又喝多了酒随便找个人就开玩笑当泄愤了,这事可不当玩的。你看,像自作多情如本王者,过不几天,就找你说情话,岂不多麻烦?”
那日,月华阁,本王就觉得云毓看来是心里有事,果然不错。看来我的眼神还算不错。因为真心我虽然没见过,但假意见识过不少,辨识得出。
云毓的神情凝了一凝,苦笑道“王爷的确还是有些恼我,这件事,是我做得过了,那日我喝得有些多。后来也有些后悔,几天没好意思到王爷府上去,怕尴尬。”
我道“那我真要多谢皇侄压了事情在你身上,否则你岂不是会再也不登门?我如果真恼你,就不会现在把此事这么说了、”
云毓现在算是本王的侄媳,本王做为长辈,还是要劝告一两句。
于是我顿了顿,又道“不过,有几句话,我还是要劝劝你。你只当我啰嗦,你的脾气就是有时候太随性子,上来一阵锋芒太多,到底还是因为年轻。本王的那位皇侄,也不算好脾气,必然有难免尖对尖的时候,凡事懂得转个弯。如今你父如此,反正这段日子,你肯定比较难做,凡事看远些,这事上没有不能走的路,也没有过不去的河。”
云毓默默地盯着我看,片刻后,扬起嘴角,叹了口气“怎么到了最后,反倒是王爷在劝我。”
我正色道“大约是本王真的和普方寺有缘罢。”
云毓再坐了一时,站起身“今日我便先告辞了,待过几日再来看王爷,望王爷好自为之。“
我看他走向牢门前,我又开口道“随雅。“
云毓回身扬眉看我“王爷还有何事?“
我道“没什么,多谢你陪我说话。“
云毓微笑道“王爷愿意见我,过几日我还过来。“
我点头“好。”
云毓走后,我坐了一阵子,又吃了顿饭,再到床上躺了躺,待气孔的光线渐渐变暗,本王起身喊过道上的牢卒“能否去传个话,本王想见见柳丞相。”
牢卒一脸不耐烦“怀王殿下还当自己和昔日一样?柳丞相可是本朝除了皇上外最忙的人,说不定现在还在看公文,王爷你在天牢里喊一声,当相爷就能过来?”
我道“本王只是偶尔想起,有关这次举事,有件事情没告诉柳相。既然他忙,那就算了,只是说不定,到了明天,本王就又忘了。”
话刚落音,牢卒便风一样的消失了。
约一个时辰后,柳桐倚便到了。他应该是从家里赶过来的,未换官服,穿着一件玉色的长衫。
我喝了口水,看他在桌前站定,方才道“柳相,对不住,我没什么关于夺位的事情要说,只是有些事想请帮忙,怕牢卒不肯禀报,方才如此说。”
柳桐倚的眉目舒展开,道“无妨。”
我道“今天的饭食,多谢柳相。”
柳桐倚道“本应如此,前日是他们有意怠慢,不知王爷找我何事?”
我站起身“是这样,今日云大夫过来,已和我说了为本王暂定的两个安排,柳相应该也知道。这种安排,对我已是极其开恩,但我思索半日,觉得不论是软禁,还是去普方寺出家,都不大适合本王。所以才请柳相帮忙。我知道柳相事务繁忙,本不该再多麻烦,只是想来想去,除了柳相,我想不出还能托谁。还请柳相千万答应。”
柳桐倚的双目在灯下依然很清澈,恍若许多年前,我在月下初见“王爷请说,我虽未必帮得上,但必定会尽力而为。”
我道“有柳相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和柳桐倚站得隔不多远,油灯光中,人影浓重。
我道“本王想托柳相的,都是些琐碎事。倘若宗王醒了,皇上不抄怀王府,剩下些东西,假如玳王爱要,就都给他罢,那座王府,他爱折变卖了便卖了。另外告诉他,只有这么多了,再花完了从我这里可借不到了。这次的事情,不知有无牵连韩四,他去做和亲相公时,拜托柳相帮我说声恭喜。别的,也就没什么了……”
我扶住桌角,咳了两声“最后有句话,今日云大夫来了,我没好当面和他说,楚寻也是,劳烦柳相帮我捎个话罢,就说,要把自个儿看得重些,世上的方法多得是,别再轻易作践自己。”
柳桐倚脸色陡变,扑上来一把扣住我双臂“你……”
他侧身“来人!快传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