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容回过头,“怎么了?”
苏瞻洛又摸了摸鼻子,“夏公子,你不需要担心担心九歌门之后怎么办吗?”
夏容笑了笑,“没事了,反正大仇已报,振兴门派什么的不着急了……哦!”夏容恍然拍了拍脑袋,“瞧我这脑子,苏兄你方才经历了那么大一场变故,实在不适合陪我去做这档子事儿。”
苏瞻洛失笑,“反正你碰上晏亭的事儿,脑袋里就装不下别人,无妨。”
夏容挠了挠头,羞赧地笑了,“等我哄好阿亭了,我来找你喝酒啊,男人嘛,多少愁酒浇一浇就没了。”说罢便摆了摆手跑了出去。
苏瞻洛几不可见地拧了拧眉,想要叫住他,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战帖下在苏州城,蜀中离苏州还是有些距离的,须得早早启程做些准备。
晏亭只是气闷了一晚上,第二天就恢复了正常,苏瞻洛也不知是不是夏容送的埙起了作用。
斗志昂扬的晏亭立志要找薛子安复仇,当即寻了马车起驾苏州,夏容早早钻进了马车,苏瞻洛连个影儿都没瞧见。苏瞻洛作为一剑山庄的人,理应同行。倒是殷满满也跟着一道,也不等身后还要再做几日准备的逍遥派众人。
“满满,我们三个大男人,你还是等着跟逍遥派一起走比较妥当。”苏瞻洛最后一次掀开帘子劝里头铁了心的殷满满。
殷满满固执地摇了摇头,“满满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逍遥派里头除了我大伯我谁也看不惯,跟他们呆在一起就来气。”
殷满满也是一身三脚猫功夫,跟夏容不相上下,不过既然殷落都托付过了,苏瞻洛着实没有拒绝的理由。
马车动了,架马的伙计是个挺瘦弱的男人,带着一顶极大极宽的斗笠帽,嘴里打了口哨便催动了马儿往前。
苏瞻洛看了看前面不远处晏亭与夏容的马车,翻上了那匹瘦马,跟在马车后面笃笃悠悠地赶着。
总共两辆马车,不能跟殷满满挤一辆,更不能跟前头那对挤一辆。
行了一日半的路程,一直跑在前头的马车突然慢了下来,落在了他们身后。
苏瞻洛瞥了那辆马车的伙计一眼,一样的大斗笠,宽衣袍,可从斗笠下隐约的弧度来看,却有些像个女人。
刚收回眼神,殷满满便从后头的车厢探出了头,“这边停一下。”
“怎么了?”苏瞻洛赶上。
“哦,瞧见前头那处巨石附近长了深绿色的草吗?”殷满满指了指前头,“那个是止血促进伤口愈合的草药,你身上不是还被划了一道口子吗?我们走得急,草药还没来得及备齐,路上捡着点是一点。”
苏瞻洛瞧了瞧那处,巨石旁边便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便翻身下马,“太危险了,我同你一块儿去。”
“那这马车……”
苏瞻洛将马牵到一旁的树边,系上了绳,又到后头也跟着停下的马车跟前敲了敲。
“我和满满有事离开一会儿,你们帮忙看着点前面的马车。”
“知道了。”回答的是晏亭。
帘幕重重,听不清里头在做什么,苏瞻洛叹了口气,便随着殷满满一同离开了。
苏瞻洛的脚步方才走远,晏亭那辆马车上的伙计便抬了抬斗笠帽,露出了一张女人的脸。
女人掀开身后重重帘幕,低声道,“主人,现在是个好时机,动手吗?”
“唔!”
马车里传来了剧烈的拍击声,似乎是什么人在挣扎着,嘴里被破布堵上,发出了含糊的叫声。
晏亭饶有兴致地看着身边挣扎如同一条将死泥鳅的人。
“放心,不是解决你,”晏亭的手指划过他不知何时磕破的脸颊,“你呢,我还要留着玩一会儿。”
他看着他的眼神,y骘一笑,“哦?夏门主,你想说什么?”
“你……苏公子他!你!”夏容的挣扎让布条松了松,却没说上几个字,布条又被他死死地塞了回去。
晏亭没继续管夏容的嗯嗯啊啊,转而朝前头的“伙夫”下了指令。
“动手吧,丹砂。”
丹砂勾了勾唇角,落在那张古波不惊的脸上竟显突兀得诡异。
她轻轻吹了声口哨,身旁林木惊动,黑影从暗处慢慢显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脑子里就想着买陶埙回来了23333然后因为送基友生日礼物所以也就没买
埙是一种比较空灵的乐器,一般比较清心寡欲那种,所以我们可怜的晏宝宝真是xi,ng情大变啊
第30章 苏州难平(一)
草药生在巨石底端,悬于万丈悬崖之上,若要采得须得扒着悬崖边上,探着身子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慢慢下去,要人胆大心细才行。
苏瞻洛自然不放心殷满满去采,便 了袖子上前去。
这药草虽生的刁钻,但对习武之人来说也并非难事。苏瞻洛来回采了两三把,殷满满便招呼着,“够了够了,快上来吧。”
苏瞻洛刚要抽回身子,却听闻悬崖上风声一紧,伴着殷满满的惊呼声,他眼角便瞥见一身藤黄的衣袍划过,直坠入万丈深渊!
“满满!”
那人脚步停下,剑停在苏瞻洛扒着悬崖边的手上,“苏瞻洛,你只有放开殷满满才能活命。”
殷满满的手逐渐脱力,一寸一寸从他手中滑走。
苏瞻洛紧了紧力道,抬头看着那张y骘的脸。
“剑凭。”
丹砂放下幕帘,最后一丝光线被挡在了厚帘之外,马车内又恢复了一片昏暗。
晏亭悠闲地翘着二郎腿,将夏容嘴里的布条抽走。
夏容却只是呆了,连挣扎也忘了。
“怎么?不求个绕?”晏亭用脚勾起他的下颚,“兴许我能看在你帮了我大忙的份上放你一马。”
夏容抬起眼,那双总是晶亮剔透的眸子却此刻显得晦暗无光。
“你骗了我多少?”
“嘶,这个么,”晏亭好似伤了脑筋的摸着下巴,“好像……”他陈恳而真挚地看着夏容,“就没说过真的。”
夏容张了张嘴,喉头动了动,却半个声也没发出。
那双晶亮的眸子已经完全枯死,他就像挖了两个洞当眼睛的纸人,连悲伤或者愤怒的情绪都传达不出。
“这枚玉环……”晏亭解下胸口挂着的玉环,在夏容面前晃了晃,那死水的眼闪过一道光,却在那枚玉环在他手中化为碎片的时候转瞬即逝。
血水从他握紧的指缝里流出,无声落在柔软的毛毯上。
“你知道我怎么成为叫花子的吗?”晏亭展开掌心,染血的碎片尽数落在夏容的眼前,“你们九歌门扩张势力的时候,屠了一个村,你知道吗?”
夏容木然地看着他。
“也对,那时候你太小了,也许你那个倒霉哥哥有点印象,”晏亭拧过他的脸,用着一种与和煦面容完全不相称的y沉调子道,“屠村的理由,只是因为他们要用那块地,却只给每户人家一两银子。”
普通农户一年耕作的收成也有二两银子,一两银子就要把农户赖以为生的地给买走,他们自然不愿意。
九歌门在蜀中曾经如日中天,势力极大,地方官府也动不得,用只手遮天来形容分毫不差,这些年来九歌门一直都维持着一个名门正派的形象,只因将这些丑恶的往事都压下去了罢。
“至于这枚玉环,”晏亭勾了勾唇,“我拼了命从村里逃出,待到九歌门的人走了之后又偷偷溜回去,在地上发现的。”
他用脚碾了碾地上的粉末,“上面有九歌门的标识,我知道这是仇人落下的东西。这么多年啊,我把它挂在脖子上,每天拿出来看一看,就能想起那天满村尸横遍野的惨状。”
“哦对,还有这个。”晏亭从一旁拿出了一个埙,放在嘴边吹了两个音。
夏容眸子一动。
晏亭扬唇一笑,将陶埙狠狠地摔在他脸上。
破碎的陶片划伤了额角,鲜红的血液汩汩涌出,将视线染得通红。然而在他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晏亭的暴呵声却落在了耳里。
“这是我爹生前最喜欢的东西!”晏亭提着他的衣领将他摔出去,“你算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送我这个东西!”
本就骨折的肋骨已经疼得让他难以忍受,后背撞击车厢的剧痛让他险些昏过去,巨大的力道冲破了不牢靠的马车,夏容直接摔倒了坚实的地上,方才被陶埙撞破的额角又被碎石划过,尖锐的疼痛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过来。
晏亭从马车上慢慢踱步而下,看着地上要爬起来的人,抬脚往他断了的肋骨处狠狠踩去。
“你小时候,吃的,用的,无不极好,可你知道,这是建立在多少人的流血漂橹之上?”
说着,他脚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从小怕疼而娇生惯养的夏容突然觉得,其实身上疼也没有那么难捱的,疼着疼着就麻木了。
可是心上一旦受伤了,任你痛极,却不会麻木,只会变本加厉地痛。
夏容嘴唇翕动,讷讷道,“丹砂是你的人,所以在薛子安面前只是为了做戏……剑凭也是你的人,九歌门上下是你动的手。”
他合了合眼,脑中浮现了曾经九歌门其乐融融的景象。
然后,这些全都碎了。
夏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笨了,到现在才想明白,从一开始晏亭来到九歌门,送他化霜草的种子开始,就已经是个套。
这个套,跌跌撞撞,将整个九歌门都葬了进去,可能还要将朋友葬进去。
夏容从来不知道,自己从小生长的土地,竟然埋葬着无辜农户的xi,ng命。他也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心竟可以藏得如此之深。
明明他是如此恨他,却能装得如此爱他。
“虽然我不介意身上多几条人命,但看你傻得可怜,让你当个明白鬼也无妨,”晏亭捏起他的下颚,“九歌门弟子是我让剑凭用梅花拐杀的,可你爹娘不是我杀的……或者说,”他顿了顿,“我没能来得及。”
夏容连眼皮都没掀开,晏亭不恼,又接着道,“那是温柳动的手,可你知道,温柳在叫温柳之前,是什么名字?”
劲风一阵,晏亭却连动也未动,丹砂已经举着鞭子挡在他身前,警惕地看着眼前奄奄一息却气势不减的敌人。
“哎哟,正说你呢,就来了?”晏亭拱了拱手寒暄道。
温柳身上血色和灰土的颜色夹在一起,让那身华贵的衣裳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他脸上常年戴着的易容脱落了大半,露出了面颊上纵横交错的伤疤,尽管狼狈,却更像从地底爬出来索命的厉鬼。
“扬刀心里记挂着他的小情人,是个不成事的,但我没想到,剑凭竟然是你的卧底?”温柳眯了眯眼,戾气尤胜。
“所以那天我才能放心地让你逃了,”晏亭悠悠道,“苏瞻洛下的手,你又找不到疗伤的人,除了等死你还能干什么?”
温柳嗤了一声,“自然是……找你晦气!”
说罢,他便欺身而上,飞速朝这边掠来。
晏亭冷哼一声,“不自量力。”
丹砂扬起长鞭,但温柳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横冲直撞,鞭子就好像打在一块烂榆木上,除了让他那件本就残破不堪的袍子更不堪外,无甚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