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把从来没有迷茫过,也从来没有犹豫过的剑锋,却在此刻陷入了无尽的困顿。
薛子安扯了扯嘴角,像是哭,又像是笑。
他眼中是分不清是水光,还是霞光,在那一瞬晶亮极了,似乎泛出了苏瞻洛从未见过的神采。
但也仅仅一瞬。
紧闭的木门突然开了,碧蝶的突然出现打破了僵局。
黑衣尸人从外如水涌入,将苏瞻洛包围在内,齐齐指向了苏瞻洛。
“算了吧,”薛子安挥了挥手,“这以多欺少传出去,是要被人耻笑的。”
晚霞窗缝中逐渐溜走,余下一室昏暗,连同他眼中的那片潋滟都沉到了底。
碧蝶扬了扬手,尸人齐齐放下了,她朝苏瞻洛浅浅一礼,“苏公子,日头不早,请回吧。”
苏瞻洛感觉手脚都不是自己的,直到被推出天仙楼外方才反应过来。
天仙楼的生意极好,尽管坐落在边郊,客人却还是络绎不绝,前赴后继的赶来,连带着他楼前那条寥寥过客的路都车水马龙起来。
他方一抬头,遇上的是白墨孟醒师兄弟俩带着殷满满来吃饭,似乎是孟醒为了给殷满满赔礼而来。
几人视线相遇,殷满满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苏公子,你这一身的血是怎么回事”
白墨不屑道,“切,也就袖口上沾了一点,还一身呢,杀猪的都比他沾的多,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孟醒在一旁瞧着他,不语。
苏瞻洛摇了摇头,“别在这里吃,换别处吧。”
“为什么”白墨第一个不服气,“我门派里那些人都说这里价格实惠,味道也不错,满满说想尝尝都不让”
“门派”苏瞻洛提高了音调,“昆仑派都在这里吃”
殷满满点了点头,“不止是昆仑派,好像大部分门派都吃过这天仙楼的菜,怎么了吗”
苏瞻洛正思考怎么说的时候,一个人从他身边经过,停了脚步。
“满满,你们也来这里吃啊”
苏瞻洛转头,见是逍遥派先前与林立群一道的副教主向天。
殷满满显然不喜欢他,往身旁的白墨后头躲了躲,“我身上没有药人册。”
向天见她如此明显的排斥,本就装得和颜悦色的脸便冷了下来,看着身旁的苏瞻洛道,“哟,苏公子也来吃”
苏瞻洛一个头两个大了,薛子安被迫暴露身份带走阿秋就是他和林立群逼的,之前的事情他也听酒久复述过了,便猜此人不喜殷满满将药人册给了薛子安,估计连带着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吃了”殷满满掉头就走。
“诶诶”白墨抬脚追了上去,还不忘转头对苏瞻洛冷哼一声,是在怪他搅了好好一顿饭。
孟醒生怕师弟惹出幺蛾子,也只得跺了跺脚跟上,临走前不轻不重地扫了苏瞻洛一眼,欲言又止。
人都散尽了,向天冷嘲一声,亦抬步往前走去,走了没两步却突然停住了脚。
“苏瞻洛,”向天回过头道,“你莫要得意太早。”
苏瞻洛连一眼都懒得给他,抬脚便从他身侧走过,只听他又冷声道,“不管是药人册,还是武林盟主,你一个都别想得”
这话说得极其用力,眼神也y毒至极,仿佛洞窟深处吐信的毒蛇,可苏瞻洛连余光都不曾瞥他,这一番作态便就这么付诸东流了。
向天望着苏瞻洛的背影,恨得牙痒痒,攥得死紧的拳头在自己的手心划下了深刻的血印,却不敢上前动他一分一毫。
“这不是逍遥派副教主向天吗”
他身后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
向天转头,面上恢复成了一贯的面无表情,草草作揖道,“原来是一剑山庄庄主晏亭晏庄主,只是向某还有事,恕不奉陪了。”
“哦”晏亭笑笑,“向先生,急匆匆的可做不好大事。”
向天脸色更沉了几分,“向某尊称一声晏庄主可不是让晚辈对前辈指手画脚的。”
“向先生,你误会晏某的意思了,”晏亭陈恳道,“晏某的意思是,有些事一个做不了,但多些人,就不一样了。”
向天抬眼看他,晏亭亦不避不躲。
末了,向天玩味一笑。
晏亭伸出手,“向先生,不如移步详谈”
向天看着他伸出的手,往前迈动了脚步。
却在他身旁擦身而过,无视了眼前那只递来的手。
鞋底扣响青石板的小路,一下一下的清脆响声仿佛是对伸出的那只手的侮辱。
晏亭看着消失在小路尽头的那个孤傲背影,却笑了笑。
丹砂的身影从暗处渐显,“主人,此人不识抬举,不如属下叫剑凭”
“不用,”晏亭势在必得地从另一个方向走去,“过不了多久,他自会明白。”
最后,离开天仙楼的四人在路边就着一家馄饨摊儿随便对付了。
吃的时候白墨依旧在不停埋怨着苏瞻洛,喋喋不休,烦到殷满满抱着汤碗就坐到另一边的桌子上去,白墨立马喜笑颜开地跟了过去,这才耳根清净。
孟醒拨弄着碗里或沉或浮的葱花,时不时瞥苏瞻洛一眼,若是他眼神扫来,便急忙低下头装作在吃馄饨的模样。
苏瞻洛一肚子烦心事儿被这么打岔,倒也没那么烦了。
他笑了笑,“什么事儿”
孟醒一惊,冷不丁一筷子下去将馄饨戳了个底朝天,里头的馅儿就洋洋洒洒地落到了汤里。
孟醒对上对面笑意更甚的目光,放下了筷子,“我是吃饱了,戳馄饨玩儿呢。”
“是是是,不是被我看破了然后一心虚吓到了,”苏瞻洛顺着他话头道,“那我吃完了,带满满回去了。”说罢就要起身。
“等等”孟醒话已出口才惊觉,收回已迟,才讪讪道,“我只是好奇,随便一问,不问也不要紧的。”
“哦”苏瞻洛拖长音调,“那我走了。”
“别”孟醒一张脸憋得通红,见苏瞻洛面上笑意又浓了几分,红晕就从面颊蔓延到脖子根了。
“你要问我天仙楼的事吧”苏瞻洛敛了笑意道。
孟醒摸了摸鼻子,没答,但飘啊飘的小眼神已经出卖了他。
“你和白墨都别吃那边的菜,”苏瞻洛低声道,“那是薛子安的地盘。”
孟醒一惊,手中的筷子落在了桌上。
“薛子安是医庄出身,解药十分ji,ng通,再加上药人册在手,指不定菜里面掺了什么,”他接着道,“后天就是决战的日子,到时候你带着白墨避得远一些。”
孟醒也沉了脸色,拧着眉头问,“你为什么告诉我却没告诉所有人”
“我说了也得有人信,”苏瞻洛道,“我去信同殷落说过,可也没见逍遥派去的少了,这种无凭无据的事情,只能信者有,不信者无。”
孟醒又问,“你怎么知道我会信”
苏瞻洛笑了,“你对我抱有那么大敌意,你不问这一句我哪里知道你会信”顿了顿,“我只是提醒你们,信不信在你。”
孟醒一怔,脸又红了起来,且有比先前更甚的趋势。
“若我这提点真救了你们一命,”苏瞻洛继续道,“你能否告诉我,你们知道的一剑山庄究竟发生了什么”
孟醒愣了,还没作答的时候,白墨已经大喇喇地抹着嘴过来,抬手往他师兄肩头一拍,横眉倒竖道,“你跟一剑山庄的走狗说什么话”
一旁的殷满满踩了他一脚,“那你跟一剑山庄走狗的朋友可说了好几天的话了”
白墨讪讪摸着鼻子,瞪了苏瞻洛一眼,转头就追着气愤甩袖离开的殷满满去了。
“不着急,”苏瞻洛起身,轻拍了拍他的头,“你想好了再回答我不迟。”说罢便转身离开,临走之际不忘加一句,“哦对了,小兄弟,一直忘与你说了,我家院门口的柳树不是白躺的。”
孟醒在原地愣了许久,直到伙计点头哈腰地上前来。
“爷,四碗馄饨,结一下账呗”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这里要默默捂个脸。
我希望你们不要觉得剧情有些眼熟。
要是眼熟怎么办
那你们会觉得之后更眼熟的大雾
反正是自己抄了自己的剧情不算抄袭大概吧tt
不过你们相信我,副c还是有不少戏的。
主角也一定会美美满满的。
嗯
第38章 苏州难平九
春末夏初的时候总是整夜整夜地落雨,翌日早上醒来,前晚还开得娇艳的花便被卷到了一地的泥泞当中,不复鲜艳。
大清早,殷满满坐在门前的阶梯上,拿折断的柳条拨弄着那朵薄命的红颜。
大战在即,花红柳绿的苏州城也隐隐透出些y沉来,老百姓自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看着城里越聚越多的江湖人,便心里猜了七七八八,纷纷闭门不出。
官府来过几次,还算是客客气气的,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你们要打城外几十里荒地随你们打,别打到我城里来便是。
前期的鼓动工作算是告一段落,各大门派跑腿的弟子也不闲下来,都加紧时间练武,以期在这场大战中脱颖而出。
江湖向来以拳头说话,若表现得好,自然能受到门派中长老的青睐,更何况此战赶上了盟主换届的时候,不少蠢蠢欲动的还指望着殷落头上的那个名号和他手中显示身份的玉牌。
玉牌是历届武林盟主的标志,在一届盟主即将退位之时交由下一届保管,也就是说,如今殷落手中的玉牌到了谁手上,谁就是板上钉钉的下一届盟主。
由是,这两天殷落被争着表现自己的江湖人围的团团转,但任凭那些人怎么说,殷落是八面玲珑哪边都不沾,惹得那些人悻悻而归,一两个还连带着对逍遥派都愤恨起来。
可不论江湖人怎么忙碌,烂泥扶不上墙的某些门派的某些弟子,总是闲得手脚发痒。
冷不丁,殷满满拨弄花的柳条扫到了一双男制短靴,苏瞻洛晚归她是知道的,当即便扔下柳条,气呼呼地站起身,“白墨你适可诶”
“满满,才几日不见,脾气变大了”
殷满满讪讪地在那儿摸了摸鼻子,吐了吐舌头,“大伯,你是不知道,最近几天昆仑派有个臭小子一直缠着我,可烦啦”
殷落笑眯眯听她侃侃而谈,将白墨的斑斑劣迹稀里哗啦全都一股脑儿地都倒出来,看来是被欺负地狠了。
末了,殷满满喘了口气,看着依旧笑容满面的殷落,登时垮下了嘴角,“大伯,您不安慰满满几句也就算了,怎么一直在笑呢”
殷落摸了摸她的头,“成,改天你带那小子给大伯见见。”
殷满满又笑弯了眼,“就知道大伯最疼满满了可要好好教训他”说罢她引殷落进屋,“苏公子今儿一早出门了,大伯进来说吧。”
“嗯”殷落跟着她往里走,还在兀自嘀咕着,“大伯要是看着不错改r,i你及笄了就给办了亲事”
殷满满脚步一顿,回过头瞪大眼,“什么”
“没什么,”殷落佯装镇定地捋了捋胡须,“你方才说什么苏瞻洛不在”
殷满满狐疑地看着他,半晌点了点头,“他说有事出去了,不到晌午不会回来。”
殷落轻叹一口,“无妨,大伯来此是要同你说一件事。”
殷满满滞了滞。
“关乎你我的将来,关乎即将到来的大战,也关乎”他的话头顿了顿,身旁便翻下一个人影。
殷满满看着那人便是心中咯噔一下,不由攥紧了殷落的袖口,但那人却是对殷落极其郑重地行了个礼。
“殷盟主。”
“碧蝶姑娘,”殷落面上的愁云却丝毫未淡,“这么快便到了时辰”
撇开院里的殷氏叔侄不谈,苏瞻洛却是应了孟醒的约出了城。
苏州城郊外三十里有一片景色极美的小山丘,溪水潺潺,走兽嬉闹,每每至春夏两季,漫山遍野开满了不知名的小花,微风拂过,鲜嫩的花瓣便随风扬起,落在欢快的溪水中,随波逐流地往远飘去。
此处自然是苏瞻洛提的,他还依稀记得年幼时候母亲时常来山上采集药材,为了方便,便在半山腰寻了个地势平坦处搭了间简陋的凉亭。
凉亭是四面通风的,拿石块儿和木头搭起来,上头铺些草就算了事,但却胜在风景极佳。
令苏瞻洛意外的是,看上去娇生惯养的孟醒竟没对着寒酸的亭子皱一下眉头。
要说白墨是那种从头到脚的纨绔子弟,人生最大的爱好就是折腾些不上台面的玩物,再捉弄捉弄胆小的姑娘,那孟醒就不是那么简单。
至少苏瞻洛觉得,他能站着睡觉这一点就极其特殊,仿佛浑身长满了瞌睡虫。据苏瞻洛不全面的观察来看,孟醒除了吃饭和师弟闹事的时候还算清醒,其他时候都迷迷糊糊云里梦里的。
苏瞻洛不由得猜想,刚见面那会儿孟醒动不动打一个哈欠兴许不是故意折辱他,而是真的困。
孟醒揉着常年半闭不睁的惺忪睡眼,打了个哈欠,掀开眼皮扫了一眼亭子,又扫了一眼脚下的台阶,便抬脚踏了进去,也不讲究,掀了掀衣袍便席地而坐。
苏瞻洛摇了摇头,递过去了一壶酒,“小兄弟,醒醒了。”
孟醒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坐在他对面的苏瞻洛几乎能看到嗓子眼的那种程度。他接过递来的酒,打开瓶塞仰头灌了大半壶,这才有些清醒。
苏瞻洛挑了挑眉,“看不出啊,挺能喝的。”
孟醒晃了晃剩下的半壶酒,“师父在世时喜欢喝酒,师弟又是个一杯倒的,只能我陪他了。”
“你还陪他”苏瞻洛失笑,“别陪到一半睡着了。”
“师父找我喝酒都是夜里,”孟醒盯着一壶的浊酒,“反正晚上横竖睡不着,比白天还清醒。”
“你晚上睡不着”苏瞻洛疑惑道,“为什么”
孟醒沉默地灌了一口酒,“会做梦。”
“什么梦”
“梦”孟醒一怔,抬起头狠狠瞪他,“凭什么告诉你”
苏瞻洛被他突如其来的敌意弄得一头雾水,也只能大致猜到这跟他们与一剑山庄的恩怨有关。
昆仑派其他弟子苏瞻洛见过一两个,虽然不排除心里藏得极深的那种,但至少没有这俩师兄弟如此浓重的敌意。
“我就随口一问,”苏瞻洛叹了口气,“要是阿秋在,就可以给你把把脉了。”
其实无论治病治毒,薛子安可能医术更ji,ng湛一些,但此刻苏瞻洛只要一想到跟他有关的事情,脑袋就跟要炸开一般疼痛不已。
“阿秋”孟醒顿了顿,“你妹妹苏瞻秋”
苏瞻洛一愣,“你知道”
孟醒撇撇嘴,“我以前跟师父和师弟去过一剑山庄,看到过那个长不大的小姑娘。”
苏瞻洛手中的酒壶一倒,险些洒了酒水出来。
“怎么”孟醒抬眼看他,“我去过两次,十岁的时候去看到那个姑娘大概五六岁的模样,十五岁又去过一次,那小姑娘还是五六岁的模样。”顿了顿,“师父说她是得了病的,活不”
话头到一半顿住了,但不用说完苏瞻洛也明白他未尽的话里是什么。
孟醒抿了抿唇,摸了摸鼻子,眼神乱飘,“那个那个是我师父喝醉了酒胡说的。”
苏瞻洛苦笑笑,“我知道,很小的时候她跟我在路上逃亡过一段时间,那时候受了凉,整个身子被冻死了,好不容易救回来后就那样了,只能靠药吊着。”
孟醒张了张嘴,转眼看向别处,“怪不得你没带出来,放在一剑山庄里省心一些。”
苏瞻洛唇角勾起一个极其苦涩的弧度,“九歌门薛子安和江湖人闹事的时候你不在”
“我师弟好不容易下一次昆仑墟,疯玩了一路,到九歌门的时候人都散了,”孟醒道,“怎么”
苏瞻洛握着酒壶的手指缩紧了,又松开,“没什么。”
孟醒一脸狐疑,却看苏瞻洛突然面色一变,手中几乎没动的酒壶落在了地上。
孟醒一凛,虽什么也没发现,但也跟着站起身戒备起来。
还未等他站稳,腰间一双有力的胳膊扣了上来,将他直接带离了地面,落地无声地掠过一地青草鲜花,落入了隐蔽的深林之中。
孟醒还未反应过来,头顶一个力道将他压了下来,同时耳边传来一声低语。
“蹲下,闭气。”
孟醒虽不明就里,但却还是乖乖照做了。
眼前枝叶缝隙漏出些许的光线,仅能窥得极小的一片空地,孟醒侧头去看苏瞻洛,却见他正聚ji,ng会神地透过一小块的缝隙窥视着。
他的呼吸声极轻,刮在他耳边,如同轻柔的鹅毛拂过,一阵瘙痒。
细碎的日光落在他清隽的轮廓上,镀上了一层浅薄而又朦胧的光晕,让孟醒有些失了神的恍惚。
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笛声,随即脚步声接踵而至。
不是一个人的,是一群人的。
孟醒陡然回过神,屏息从那个缝隙里注视着外面的动静。
那几乎被脚步声掩埋的笛声是由在最前头的碧蝶发出的,她的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大群人。
苏瞻洛原以为是碧蝶在引尸人,定睛一看,却冷不丁瞧见了混迹其中,浑浑噩噩,东倒西歪地走着的白墨。
他身旁的人一动,苏瞻洛立刻按下他的肩膀,伸手捂住他的嘴。
但却已经晚了,孟醒一惊,憋着的一口气松了下来,笛声陡然一断,所有的人齐齐停下了脚步。
苏瞻洛当机立断,点了孟醒周身大x,ue,一跃而出重重枝叶掩映的密林之中。
此刻情景便一目了然了,碧蝶吹着笛子引着的人群,是苏州城中的那群江湖人。
苏瞻洛皱了皱眉,除了白墨,他还看见了前些日子天仙楼前遇见的向天,扫了一眼人数,城中至少一半人都在这里了。
“哟,还剩没中招的呢。”
一个人从y暗的转角处转出,轻轻敲着手中的扇柄,似笑非笑道。
他的扇柄上空空如也,没有扇穗。
第39章 苏州难平十
不等苏瞻洛动作,那人手中的扇子缓缓打开,一片苍白的扇面展在他面前。
“碧蝶,”他悠悠一笑,“让那些人清醒清醒。”
话音方落,走在最前头的碧蝶跃上身边的一棵巨树,将笛竖在唇边,发出一个极其尖锐刮耳,甚至有些撕裂的声音。
那些行为僵硬的江湖人仿佛大梦初醒,四下张望,彼此面面相觑着,他们想要挪动脚步,但却发现自己的双脚像是被黏在地上一般丝毫也动不得。
一两个嗓门大的直接喊了起来,“薛子安你对我们下了什么药”
薛子安悠悠摇着手中的折扇,“都是你们自己点的,自己吃的,干我何事”
这话一出口,底下的人乌泱泱地吵了开来。
“吃的我们吃什么了”
“这两天”
“天仙楼”不知哪来的尖锐声音突然喊道,争吵声戛然而止。
“对对对肯定是天仙楼的菜”不知那个人附和道。
“我就说天仙楼的菜烧得那么好吃,还这么便宜,一定有鬼”
“现在说这有个屁用啊马后炮就你放得最响”
如此又嚷了开来。
这头少说有百十来个江湖人叽叽喳喳,还多是壮汉子,吵闹起来犹如一锅热油里倒下一盆水。
霎时,飞禽啼鸣,走兽四散,本就不大的小山丘几乎要被声音掀得底朝天。
陡然间,一道劲风划过众人的面颊,夹杂着清脆的响指声响在耳边,吵吵嚷嚷的山头登时静得诡异,只余众人惊疑不定的呼吸声卷在风里,飞了远。
薛子安啪一声合上折扇,笑眯眯道,“诸位,薛某清净惯了,所以只能委屈一下各位了。”
语气中丝毫没有歉意。
苏瞻洛旁观至此大概明白了前因后果,心沉了几分。
原有考虑到天仙楼的菜有问题,他也曾试图阻止,但无奈对解药一窍不通,他的话也没什么信服力,所以才会去信殷落,却没想到如此尽力中招的人还有这么多。
但薛子安如此大规模的行动不可能不惊扰城里的人,剩下没中招的人必然会闻风赶来,所以将这不利的局势拖一拖,兴许能等来转机。
“呵,薛子安,你莫要太自负了”
人群中出现一个低沉厚重的嗓音,苏瞻洛眼中一亮,这个声音是殷落的
殷落从仓皇却不能言语的人群中一跃而出,背负着身后那些无能为力却满心希冀的目光,跟随他跃出人群的还有一众逍遥派高手。
碧蝶从巨树上跃到薛子安前面,摆出招架的态势,但殷落落地却并未为难薛子安,而是朝天发了一颗信号弹。
“有备而来”薛子安倒是不着急,悠悠地看着,也不做阻止。
随着他的挺身而出,晏亭也带着零零星星的一剑山庄弟子,外加几个交不上名头的武林人士也纷纷站出来,表示自己并未中招。
薛子安扫过眼前包括苏瞻洛在内的一众江湖人,微微勾了勾唇角,却不是笑。
“还有这么多浑水摸鱼的,”他往后跃了两步,“碧蝶,陪他们玩玩。”
碧蝶点了点头,又垂眼吹响了笛子,不同先前的嘶哑,这是一曲凄厉而又绵长的调,低缓的笛声里却隐隐约约藏着些难以捉摸的蠢蠢欲动。
窸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过来。
直至近到能看到身形的时候,才能分辩出是鞋底踩上枯枝、碎叶的声音。
尸人体重太轻,能听清声音的时候,手持长矛且装备齐全的尸人早已将所有的江湖人团团包围
碧蝶的笛调陡然转高,所有尸人浑身一凛,那双毫无神采的黑瞳猛地一亮。
长矛是同一时间举起的,脚步也是同一时间挪动的,尸人在那曲奇怪诡辩的小调中向江湖人发动了整齐划一的攻势
要知道上百人中,能够自由行动的也不过十几来人,要这十几来人护着里面惊恐失措的上百人,如何能好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门派里较小的弟子就身负重伤,苟延残喘,而诸如晏亭、殷落、向天等稍好些的高手也形容狼狈,只能勉强支撑。
晏亭右臂挂彩,手中的剑拿不稳,眼看长矛的锋锐便要冲着面门而来,却抬不起手来挡。
“锃”得一声,利剑的锋芒与长矛的锋锐相对,不消眨眼的功夫便分出了高下。
“多谢了。”晏亭朝苏瞻洛苦笑笑。
苏瞻洛向他微微点了点头,“一剑山庄的弟子就剩这几个了”
晏亭皱眉叹了口气,“嘱咐他们不要乱吃东西,却还是”
苏瞻洛没听他讲完,他的视线扫过一个身负重伤,几乎守不住身后人的一剑山庄弟子,便上前顶了他的空。
苏瞻洛在这些人中还算游刃有余,一方面自小经历厮杀与暗杀,剑上功夫本就见长,另一方面薛子安给的内功谱与剑谱是真的提点了不少,与尸人的接触也比这些江湖人久一些。
苏瞻洛刚挡走了两剑,身后就传来一个微弱却不甘的声音。
“才不要你们一剑山庄的救我的命”
苏瞻洛瞥了一眼,见是白墨。
“你能说话”
白墨咬着牙,“你不是不让我们吃天仙楼么,我就不信邪想去试试,还没吃呢身边的人就跟魔怔一样跟着笛声往这里走,我就跟着过来了。”少年用极其压抑的声音爆发着哭天抢地的控诉,“我告诉你我这辈子就没一下子走过这么久的路脚都起泡了”
苏瞻洛失笑,“让你不信我的话。”
白墨冷哼一声,哼到一半被冷不丁从身旁擦过的矛吓断了。
苏瞻洛砍下那根矛,“要有嘴上的本事,不如你顶我的空”
白墨吓得噤了声。
苏瞻洛扫了一眼周围的局势,见殷落不知何时冲破了包围圈,正与薛子安对峙着,便对他低声道,“看到你眼前的那片林子了吗”
白墨愤愤道,“我又不瞎”
“那棵最高的树下,你师兄在那儿。”
白墨瞪大了眼,“你把我师兄骗来这里”
苏瞻洛懒得同他费口舌,“一会儿我帮你开路,你冲过去,带上你师兄逃走。”
白墨张了张嘴,似乎想讽他两句,却被他身上触目惊心的血色吓得哑了声。
苏瞻洛瞅准了面前两个尸人同时砍来的时机,将剑一横,使了八成力气推开直冲而来的矛头,又趁着两个尸人被力道推得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将剑刃带过二人的脖颈。
黑色液体喷涌而出,苏瞻洛一脚踹开,大吼道,“走”
白墨弯着腰从包围圈中窜了出去,跃进小树林。
他的衣角刚消失在林中,两个尸人立刻填了他的空缺,朝着苏瞻洛的下盘就是一刺,由于方才发力闪避不及,苏瞻洛的右侧大腿被狠狠划过,霎时鲜血翻涌,染红了素色的下袍。
“诶呀呀,矛头都架到脖子上了,阿洛你怎么还是这么心软”
苏瞻洛侧头避开扇柄,却还是猝不及防地被捏住了下巴。
薛子安弯下的眼里毫无笑意,“阿洛,你这样心软可杀不了我,杀不了我便不能为阿秋报仇了哦”
苏瞻洛挥剑推开他,“你就这么想我杀了你”
“唔,”薛子安摸了摸下巴,“不然呢殷落已死,你们这里除了你也没人能与我一战了吧”
他这一句惊动了在场所有奋战的人,众人这才将目光投向方才二人对峙之处,却见殷落脸朝地趴在地上,触目的血迹从脖颈处汩汩流出,染红了一地青草。
“死了”江湖人纷纷发出惊呼。
“诶诶,别担心,”薛子安摆了摆手,“殷落身上的玉牌我摸过来了,反正殷落死前也没指定人选,那么玉牌到谁手里,谁就当下一任盟主咯。”
“但,要是没人杀得了我”薛子安幽幽笑了,“那么薛某不才,便接任一下盟主之位了。”
“放屁”
怒吼从山下传来,截断了薛子安的话。
众人往山下探出头,是城中那些没中招的江湖人前来支援了
“教主死了,也轮不着你作威作福”说话的是逍遥派副教主向天,他领着一众逍遥派弟子直冲而上,立刻加入了厮打之中。
由是,一面倒的局势被渐渐扭转过来,逍遥派弟子的加入使得苟延残喘的江湖白道有了一丝胜算。
加之苏瞻洛连续斩杀几个尸人之后,便渐渐摸到了门道尸人虽身体轻盈,身法诡辩,但脖颈依然是最脆弱的地方。他身边的人也暗中效仿,如此一来,颓败的局势被渐渐扭转过来。
但包围圈外的薛子安却依旧悠然自得,坐在最高的那棵树上,翘着二郎腿看着局势。
向天冷哼一声,一跃而上斩断树枝,便在半空中与薛子安过起招来。
“去把吹笛子的那个人先杀了”他一面与薛子安招架着,一面指挥逍遥派,“那个是招魂引断了笛声尸人就无法行动”
“向副教主还挺了解的么”薛子安一手持扇,随手挡开了他冲着要害而来的剑,“可你不去救你家逍遥派弟子,而直冲我而来,莫不是也盯上了殷落手中的盟主玉牌”
他这话用了几分内力,传得格外远,正与尸人苦战的不少江湖中人手上动作一顿,纷纷投来了非善意的目光。
向天作为逍遥派副教主,向来备受尊崇,哪里被这么多猜忌惊疑甚至不屑的目光注视过一时间便怒上心头,恨不得将面前的薛子安除之而后快。
想罢,他手中的刀便转了方向,横砍而来,薛子安展扇去挡,却不妨向天陡然调转刀头,用足了内力将刀柄送了出去,直击薛子安心口。
其实以扇对刀是不利的,刀身长,刀口也长,能挥能砍,而扇一般作为暗器使用较多,至多挡一挡刀剑,若要出击非得离得极近才有可能。
苏瞻洛抬头的时候方看到这一幕,猛然想起他胸口的伤,如今他一身黑衣,饶是伤口崩裂浸shi衣襟也不过深了颜色,但在混乱的战斗中极少有人能注意到细节。
但这伤是什么时候添的
苏瞻洛恍然出神的时候,眼前寒光一闪,劲风中卷着矛头的锋利,直朝他胸口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e昨天晚课上的晚啦所以没更新
第40章 苏州难平十一
铁剑铮鸣,面前的矛头被不知哪里横出的剑挡了一挡,矛头便斜了方向,擦着苏瞻洛的肩头过去。
苏瞻洛立刻回过神,抬脚踹开他手中的矛,以剑刺穿那尸人的咽喉。
“哼,一剑山庄副庄主的名号打得倒响,我瞧功夫也不过一般般么”
不知哪里窜出来的孟醒明朝暗讽道,手臂却因为刚才那一剑还在不停抖动。
苏瞻洛却没无暇答他。
就在尸人倒下的一刹,他无意间瞥见了那人的面容,心下一惊。
这人,竟是先前在蜀中偷袭的剑凭
混乱的战场无暇让他查看此人面上是否有面容,但就他的身手来看,与先前偷袭之人显然不在一个水平上。
难不成“剑凭”有许多个人
这些人都戴着相同的易容,让人闹不清哪个是正主,如此混淆视线,以便暗杀
容不得他多想,身旁的少年就踉跄了两步,险些摔在他身上。
尸人的长矛堪堪划过上衣,勾破了他腰带上的配饰。
苏瞻洛长臂一揽,将人带到自己身边,叹了口气,“不是叫白墨带你走了么想折在这儿”
孟醒躲在他身后,时不时刺上琢磨着要偷袭的尸人一剑。
“我要走了你不就死了”他道,“我又不像师弟一样,一点也不会。”
苏瞻洛瞥了一眼,虽然拿剑的不稳,但手势和动作却是一等一的标准,剑招也继承了昆仑派一贯的飘逸洒脱,舞得像模像样。
他心中生了个想法,试探问,“你是因为什么被废了内力”
孟醒动作一顿,随即发泄似的猛地往前一刺。
“去问你家庄主去”他愤愤道。
苏瞻洛暗惊,拧了眉头。
“还有,我回来不是特地来救你的”少年咬着牙道,“你见着我师弟没”
苏瞻洛眉头拧得更紧了,“他没走”
孟醒恨恨道,“都怪你给我点的x,ue师弟本来都看到了我,走到一半却不知看见了什么,跟魔怔了一般就往外奔了我动都动不了,只能看着他跑走”
苏瞻洛哑口无言,点x,ue只是为了防止这软脚虾的少年看见师弟一冲动冲出去,没想到末了还是拖累了。
好在现在的局势没有方才那么糟糕,尸人虽无智慧全听指挥,但就因为无法思考而不会换招式,习惯了他们诡辩的路数之后,不少摸爬滚打多年的江湖人便自发明了一套破解的路数,专治尸人。
尸人的数量在不断减少,进攻也没有方才猛烈,加之被下了药的江湖人药效褪去,渐渐恢复行动能力加入战斗。
一时间,江湖白道气势汹涌,不久前还一面倒的局势被彻底扭转过来
然而,向天轰然而降的身体却陡然削了大半的澎湃气势。
要知道,各派高手在上次九歌门对抗温柳的战役中便损失不少,殷落又折在了薛子安手里,众人能指望得上的,也不过逍遥派向天,一剑山庄的晏亭与苏瞻洛。
至于另一主力昆仑派他们派出了不少二三流高手,挡挡尸人还过得去,却秉持“无为”的道家思想,迟迟不愿拿出主力相对,如今对抗薛子安,昆仑派竟拿不出一个能打的。
不过昆仑派弟子挺玄乎,也不在乎那些盟主、功过的虚名,打得动就打,打不了就不打,也不管别派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