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毫不客气品滋美味,辗转间含住那人滚玉似的耳珠,身下便是一阵轻颤。
洞外风雨倾虐,天地怒吼,只叫颜铮陷入阵中,提枪冲击地更为猛烈。
顾青凤目迷离,长睫颤抖掩去眸中炙欲,他喘息难平,任那骇然长枪将他挑上云端,又扎入深渊。
好一阵风雨渐弱,颜铮紧搂着顾青轻吻不止,不过片刻,顾青又能感到那枪头顶上了自己,真真是精钢所铸。
颜铮却能忍着不再动弹,顾青只觉他浑身烫得烧起,既舍不得放手,又不肯攻城,死死咬牙抵住,生生煎熬自个儿。
顾青弓身探手去握那枪,抚了抚,颜铮目中简直要喷出火来。
“别忍,我无事。”
玩火者必自焚,顾青后头差点直接晕过去,还是颜铮时时留意着他,这才没出事。
夜雨滴到天明,洞里的火堆也已燃尽。
颜铮的身子温暖如火炉,顾青舍不得睡,依着他半梦半醒。
“大人,”颜铮忽然轻轻唤他。
“嗯”
“不离可好”
“好。”
顾青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要我怎样不离都好。”
颜铮哪里还有话,恨不得剖出心来让他看,唯有狂吻以报。
两人从山洞出来,回乐天府的路上,颜铮掏出一个铜制卷筒,上面刻着顾青不识的古代文字。
只见颜铮拨动了几下,将文字对成一排,好似顾青前世常见的密码锁,随即有咔的轻响传来,颜铮扭开卷筒,里头是封短信。
顾青好奇地凑过去,仍旧不识里头的文字。
颜铮解释道“是我从那宗主身上摸到的,这是狄人传递消息的锁筒,水火不侵,上头写的是狄文。
这信是写给狄人那头接头的人,说了贩盐和寻找铁矿的事。”
颜铮说到此,忽地对顾青道“大人,我想即刻启程冒充天地宗的人去送信,趁消息还没传过去,捉获那狄人。如此人证物证,只要有一样能得手,就能搞清背后之人,还我颜氏清白。”
顾青虽知颜铮此去是何等凶险,却不能不放他走。他想了想道“我与你修书一封。如今阳关守卫是辽王旧部。”
回到乐天府,颜铮看着顾青马不停蹄写好的信,完全是辽王口吻,不仅疑惑道“这信”
“顾青自幼跟着辽王习书,仿冒个把信笺应该不成问题。事急从权,你留着此信,到了那儿有守将协助,才好行事。”顾青殷殷嘱咐。
颜铮为他安心收了信。两人同出,去寻了镇抚司的驻所,缓缓牵着马行到僻静处,忘情吻别,一时难分难舍。
颜铮上了马还频频回头,终是到了拐口,彼此不见了才罢。
第68章 对比
深秋的暮时,昏黄日影经彤云遮蔽,天色暗得极早。
华灯初上,禁宫中无数灯笼挂满长廊两侧,残风里明灭如萤火。
东宫内文华堂,太子家丞、大夫、赞相宾客聚集一室,已连续商讨数日,如此大张旗鼓谋划着什么,却并不避人耳目。
大启朝当今圣上犹如泥塑,如今整个禁城早已实奉太子为主。
齐昱再不必担惊受怕,除了不曾居于紫宸殿,宫中万事都以他为首,不过几年,行事越来越张扬肆意,毫无顾忌。
忽地,齐昱振袖而出,留下跪了一地的东宫僚属,这些人都是他的心腹之臣,却叫他怒不可遏。
刘朝宗追至廊下,“太子息怒万不可自乱阵脚。”
齐昱猛地转过身来,左近跟着的小内侍避之不及,躬身急退间发巾擦到了太子衣角,他慌得急忙跪倒。
齐昱看也不看,抬起腿来,朝那小内侍的心窝就是一脚,将人踹落廊下。
刘朝宗微不可见皱了皱眉,太子平日里表现得再怎么谦恭谨礼,稍有事不顺心,便难以控制情绪,这几年更是显出暴虐之象,只怕假以时日,就要变作第二个今上。
“都是一帮废物”齐昱犹不解气,沿着庑廊来回走动,恨不得再寻些个奴才发泄一番。
“孤养了他们千日万日,竟一时也用不到这都商议了几天了,还是拿不出个章法。这个说要从长计议,那个说要礼贤下士笼络人心,哪一件孤没有照着他们的意思办监国已有三年,孤如今已在紧要关头,这帮废物还在纠缠些无用之事,要之何用”
刘朝宗暗想,笼络不到人才,还不是你表里不一,又爱谄媚之人。头一等有本事的嫌弃你明君作表,昏君作里;第二等忠心能干的,你嫌弃他人不会阿谀奉承;自然这东宫只剩最次一等的圆滑无能之辈才得长久。
“越是紧要关头,越要稳住。太子,你是真龙嫡子,天命眷属之人,当临渊不惧,胸怀宇内四海,泰山崩而不变色,切不可让众臣有片刻动摇疑惑”
齐昱见刘朝宗对他苦苦相劝,也知老师一片拳拳之心。他手拍廊柱恨声道“孤知道老师句句肺腑,可孤心里时有恐惧。
招安闽州本是一步大棋,却因林厚积石祥之过,全部落空。如今孤要财无财,要兵无兵,要人也没有几个,还好有老师始终守在孤的身边。
海禁既开,朝堂上孤的叔伯兄弟,哪一个不想来分一杯羹
暗地里,辽王伺机已久,他手握重兵,笼络权臣,若不是有老师镇住,这一半天下恐已落入他手。
都说弊政难改,上下多有贪腐昏官,可孤只是个监国之身,难道要冒天下之大不韪除弊兴利自然是跟着祖宗家法亦步亦趋,却因此被百官认为无能”
“殿下也不必”刘朝宗还想再劝,到底是他从牙牙学语一路看护至今的殿下。
“老师且听孤说完。”齐昱行出廊外,背影萧索,四下里宫阙重重连起碧蓝深空,夜风急行而过,只闻檐角金铃铁马交击不停。
这禁宫于齐昱更似牢笼,待他能脱出牢笼的一日,亦是飞龙在天之时。
“夜露深重,秋风已凉,寻常人见了这时节,只会想些天冷加衣,储薪备碳的事。孤却要惦念着大漠深处虎视眈眈的群狼,深怕战事吃紧,再来一回阳关大败,孤也不用殚精竭虑了,直接做那亡国之君了事。”
“太子慎言”刘朝宗吓了一跳。
“内有贼臣,外有贼子,孤对着这内忧外患,实是日日难安。”
齐昱心力交瘁,这重重重担已超出了他的负荷。
他转身踱回廊中,对着一众侍从挥了挥手,这些人乖巧万分退居几丈之外,好让贵人们放心交谈。
齐昱先是沉默,后似下了极大决心,看向刘朝宗,未语声先颤。
“孤想要夺宫。”
刘朝宗身子一僵,片刻后才问齐昱,“太子可是下了决心”
齐昱面上显出深深疲惫,好似解脱般无力道“孤想好了。”
刘朝宗整了整衣袖,撩起下摆,缓缓跪地叩首,“臣谨遵钧旨。”
极北之地,黑夜长空,繁星闪亮似斗,辽王身披战袍立于天地间,胸前明光铠甲寒凛带血,冠上鹖羽迎风而舞。
荒原坚冰皆在他脚下,战马的嘶鸣渐已远去,食腐的鹰鸠盘旋不停,茫茫大地上尸骨遍野,残垣断壁处钉满羽箭。
“恭喜主上,大胜靺鞨永绝辽东之患”
齐昇不发一言,好似冰雪已将他凝住。
随从将领已习惯了血战之后,辽王总是冷得出奇。与他往日淡然疏离,却仍有几分礼贤下士的样子相比,此刻的他冷得犹如冰原所化。
他骑在战马上俯视众生,属于这片土地的寒冷,枯寂,无望都淌进了他的血液。
每一次的血战都像莽原上每岁的第一场雪,提醒着所有人,辽王如同他脚下的土地,有他冰封千里的一面。
谁人想要幻想征服这片莽原,都无异于痴人说梦,哪怕只是靠近它,依着它生存,亦仅有最强壮勇猛的人才能存活下来。
能够追随辽王,证明自己是最无畏的男儿,是身为兵将的荣幸。
等到回营,齐昇卸了甲衣,又成了那个淡然高踞,难以攀附的贵人。
更深露重,忽有凄婉箫声潜入夜,如怨如慕,仿佛相思难诉闻之泣然,待要去细听之时,那音律又缥缈难寻,散到风里,再无踪迹。
曾析托着急信步入大帐,就见齐昇转身之时放下手中玉萧,目内尚有一丝不及隐去的哀恸。
曾析愣了愣,转而想起那个将死之人。
齐昇已开口问道“何事”
他回过神来,递上密信,等不及辽王拆信细阅,先出声禀明“左靳和戚顺双双密报,太子只怕要夺宫。”
齐昇皱眉,“何时”
“不知具体,大抵在入冬之时。”
齐昇默然片刻,才道“十一月,王狩。”
这一句出自大戴礼记,说的是十一月皇帝按礼该行狩猎之事。
曾析明白齐昇的意思,十二月百官回京述职,太子到那时再动手就晚了。现下已是十月,待到十一月,正合适狩猎王庭,陈兵列甲。
太子定的日子,应是十一月间。
“大军即刻拔营回襄平,本王另带一千精兵乔装分路进京。”齐昇面上不见丝毫慌乱,开始有条不紊布下军令,“让戚顺在宫里做些准备。通知左靳,让他将镇抚司及五城兵马司两处仍按计划进行。”
曾析一一应下,齐昇又道“去信顾青,着他称病提前回京述职,我和他在京中相会。”
大变将起,齐昇不放心将顾青落在蜀中,唯有随侍他左右才最为安妥。
何况,两人约定的三月之期已满,这百日来,他想他甚多。往日情事桩桩浮现心头,这才觉出顾青对他用情至深义无反顾,叫他平生第一次尝到了相思滋味。
顾青接了信,只对颜姚与董涛称是身子不适,姜岐脱不开身,让他回京医治,有意瞒下了夺宫的事。
盖因夺宫之事牵扯太广,若是失败,必然株连众多,顾青不想颜姚董涛被他波及送命。
他原本都不想他二人跟随,到底拗不过,便准备回了京,到了当日寻个借口将二人打发去京郊,也好避开祸事。
这头辽王与顾青才启程赶往京中不久,那头天地宗覆灭的消息就传到了宫里。
齐昱闻知如惊弓之鸟,生怕有人因此查到他与天地宗的盐引买卖,趁机将他拉下储君的宝座。
惊慌中齐昱竟想要即刻夺宫,还是刘朝宗出面稳住了他,直道如此大事怎可仓促上马,但刘朝宗亦知时机有了重大改变,自此文华堂日夜灯火通明,紧锣密鼓准备行事。
十一月初,顾青先行至京。
天光微亮,京师笼罩在一片薄雾里,皇城巍峨仅露出峥嵘一角,顾青随着车马入城,消失在雾霭之中。
第69章 异动
安和二十七年冬,京师的雪落得有些晚,十一月初阴风簌簌,密云压满天际,就是不肯来场痛快。
顾青难得无事,日日被颜姚姜岐夹击唠叨,让他不得不歇在房里,唯有药香作伴。
将养得当,等到了中旬,顾青身子骨到底有了些起色,面上透出红来。
恰在这时,戚顺递出消息,太子动手约莫就在这两日了。
辽王却还有三日才能进京。
幸好京中各人,早有准备,屏息以待太子的发动。
顾青是个不肯坐以待毙的性子,天要翻覆,躲在御史府里也是任人鱼肉,都走到这一步了,自然要放手去搏。
他将董涛和颜姚打发去京郊相地,只说要买个庄子,又提了不少苛刻的要求,知道日内,断不可能寻到合适的地儿,够得两人奔波数日。
转头,顾青就穿齐了整套官服,往禁宫一头栽进去。
他是皇帝的宠儿,回京述职自当入宫拜见皇上,原是再合情合理不过的。
若说齐昱往日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想看到顾青,如今见他既要伸着脖子来给他杀,他自然不会推脱,乐得他进宫遇上乱军之时,剁成肉酱也好。
头一日,风平浪静。
第二日,整天亦是毫无动静,直至琉璃瓦上渐渐染出金红之色,顾青眼看宫门就要关闭,便告退出了紫宸殿,往东华门出宫。
路上暮色四合,重殿无声,铺天盖地的沉寂逼得人想要逃离出去,顾青心头隐隐升起某种预感,他犹豫了片刻,要不要再往前走。
远处钟楼上,黄昏的一百零八声铜钟鸣起,催促尚未出宫的列臣命妇,按礼退行。
顾青被那钟声压得沉甸甸的,却不得不迈开了步子继续往前走。
在即将到达东华门时,有个小内侍径直朝他跑来,“御史大人请留步”
顾青见那内侍面色焦急一路小跑至他跟前,“幸好赶上了,姜太医有事要寻大人,还请大人快些随我来。”
这个点姜岐有什么事非常时期,顾青急匆匆跟在那内侍后头,往太医院行去。
两人才转入一条无人的夹道,顾青只觉后背有劲风来袭,他仗着前世经验,亦亏得他这个身子灵活,竟扭出个不可思议的侧弯,堪堪避过来人偷袭。
那偷袭之人显然没有料到顾青竟能避开,下一招出手稍有停顿,顾青张嘴要喊,哪知从侧里又冒出一人,两人合力堵了顾青的嘴,将他捆了扛在肩上。
顾青这才注意到暗算他的两人皆穿着金吾卫的铠甲,这是卫戍皇城的亲军,非皇帝亲令虎符不能调动。
难道
顾青心中涌起惊涛骇浪,一百零八响钟声已全部鸣完,宫道里黑压压灯烛还未燃起,死寂中两个金吾卫捉着顾青往前赶。
眼前出现了那条熟悉的宫路,顾青的身子开始不受控制地缩起,他心沉至底,果然,这二人绕道将他扔进了紫宸殿后殿。
大殿内悄无声息,灯烛幽若鬼火。
顾青嘴被堵实,手脚动弹不得,那两个金吾卫转眼已不知隐到哪里去了。
空寂大殿内,所有灯火未及之处,仿佛都有无数双眼睛窥视着,顾青只觉脊背发凉,不得不等待即将发生的一切。
不过片刻,就见太子领着几个内监进了紫宸殿,顾青全副心神吊起,眼睛瞪大紧紧盯住这几人。
太子进殿先是行礼,其后则按照惯例往后殿隔间内的龙床行去,只是这回他行得比往日都要慢了许多,好似每一步都在刀山火海间艰难前行。
被他留在前殿的几个内监不知不觉中已分散开来,忽然这几人身影鬼魅,飞速朝四面掠去,目标正是侍立在大殿内为数不多的几个宫女内侍。
什么声响也没有发出,这些宫人就已软瘫在地。
太子停了脚步,向四周望了望,他带来的人齐齐向他点头,示意殿内的威胁俱已解除。
齐昱深吸一口气,继续往皇帝龙床行去。
顾青所在的位置恰好能将殿内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却又隐在暗处,不被外人所察觉,显然是有人故意要他观赏这出好戏。
龙床上纱幔轻垂,里头的人雄阔背影伏倒如大山,齐昱抖着手掀开帐幔。
顾青拼命想弄出些声响,无奈金吾卫将他紧捆成粽子,布巾亦被径直塞入深喉之中,他不仅发不出声,稍稍挣扎,便浑身刺痛。
齐昱摸索着,自随身的药囊中掏出了两枚丹丸,他侧坐到床首,扶起皇帝的头颅,想要掰开他的嘴,喂下药去。
在龙床上躺了三年,本该毫无知觉的齐熹猛地睁开眼来。
齐昱吓得霍然跳开,手中丹丸落在床沿又滚至金砖上。
灯火骤然亮起,大殿内煌煌犹如白昼,一班金吾卫冲破隔断,由殿内四处杀出,又有无数金吾卫自前后殿门刹时涌入。
太子带来的所有从人,不过撕喊了几声,就被屠杀殆尽,只有齐昱一人独留当地。
肃杀之下,本已鸦雀无声,殿外竟又传来嘈杂喊叫,已经彻底披衣而起的安和帝沉着嗓子问“何人在殿外喧哗”
有守卫将领回禀“司礼监掌印戚顺,称救驾来迟。”
“让他进来。”
顾青心提到嗓子眼,照着他们原先的安排,正是要等太子进殿动了手,戚顺才好黄雀在后,将弑君的太子来个当场擒获,等着辽王进京发落。
到时皇帝是死在太子手里,自然与辽王半点干系也无,还能将辽王秘密进京的事说成是着急皇上安危,又怕惊动了反贼伤了陛下,只得冒险亲来救驾。
反正史笔握在活着的人手里,后头想怎么圆都成。
可如今戚顺明明已知紫宸殿有了异动,他还不要命地往里闯,顾青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戚顺在赌,他赌皇帝并不知道辽王的计划,赌他自个儿压根没有暴露,辽王一系还能留着底牌翻身。
若他不赌,哪怕皇帝不知他身份,三年被人下药,差点被人夺宫,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尸位素餐,也一样难逃其咎。
要想保住自己这颗宫里最要紧的棋子,戚顺只有按原计划救驾,才能博回皇帝信任。
顾青此刻也不知皇帝到底知晓了多少,头一桩,安和帝是怎么醒过来的谁助的他看这能坐起来的身形,显然是调养蛰伏已久。
顾青自个儿是暴露了,可戚顺呢他心里头抱着希望,却又觉得凶多吉少。
刚进大殿,戚顺就扑通跪倒,一路膝行至安和帝跟前,他满面泪痕,惊喜交加,“皇上”这一声唤发自肺腑,叫谁听了都是心头颤动。
喊过之后,戚顺再无言语,只哽咽着将头磕得咚咚响,不过几下已经额上一片通红。
安和帝只等戚顺磕出血来,才出声道“朕无事。”示意左右将他扶起。
“奴万死,救驾来迟差一点就奴万死不足惜。”戚顺哭得肝肠寸断,身形难支,伸手又自甩起耳光来。
安和帝终于挥了挥手,“罢了,你从小跟着朕,朕知道你忠心。不必自罚了。”
戚顺这才缓缓停了手。
顾青在后殿角落里松了口气,到底是司礼监第一人,这变色龙般的厉害人物,只怕能抵禁军千万。
“你是怎么知道太子要不利于朕的”安和帝很是好奇。
“近日太子在文华堂内彻夜聚集僚属不知商议何事,又频频调入不少贴身高手至东宫当差。奴不知太子要做什么,但宫里聚了高手,奴头一个要担心的就是陛下的安危。”
戚顺本就是凭着这些得出太子夺宫的猜测,也不怕对着皇帝实说。
只他隐去了自己安插的内侍多少偷听了一些部署,而太子换入高手的便利,还有他故意放的水。
“朕昏迷三年,你这阉人还能有此忠心,也属不易。”
齐熹按着床头眼看是要起身,戚顺忙上前一步,扶了他出到前殿。
安和帝经过软瘫在地的太子,余光都懒得扫过,他朝着金漆蟠龙宝座径直行去。
紫宸殿乃是寝殿,并无奉天殿那把百官朝拜的登基龙椅,却也设有仅皇帝一人可坐的御座,宫中诸殿都有大小不一的御座专设其中,每一张都是天下权柄的一节。
紫宸殿上的宝座已蒙尘三载,今日终又迎来他的主人。
“把顾青带上来。”齐熹坐下,摸了摸扶手方才开口。
金吾卫将顾青拖出,一路拽到安和帝脚下。
戚顺随侍在侧,面无表情。
齐熹伏身钳起顾青的脸,仔细端详道“几年不见,竟又惑人了些,倒还真是个尤物。你害得朕如此,也该让朕回报你一二,就这么死了可不成。”
他顺手拔了顾青嘴里的布巾,吩咐道“来人,给朕的长卿喂些极乐丸下去。”
顾青阖目紧闭,面上血色尽褪。
安和帝满意地看着眼前人忍不住发颤的样子。
顾青正一心想要强行控制住这具身子,可他即使闭眼不去看齐熹,身体原有的记忆仍是强烈入骨,和三年前一样,恐惧成了本能反应。
安和帝欣赏着顾青的无助,那苍白无力的面容好似某种邀约,叫他内里越发躁动,他想起阔别三年的行乐之事,有一种他特别怀念。
“朕的儿郎们,”安和帝看了看四周的金吾卫,许多人心领神会望向皇帝,尤以那些入卫多年的,目中放肆露出兽性。“金银财宝不算,朕再赏你们个美人,给朕往死里弄。”
作者有话要说 令人浑身不舒服的皇帝又登场了
第70章 背叛
皇帝正对着顾青想着待会儿的乐趣,忽然太子从旁爬了过来。
齐昱死命抱住安和帝一条腿,哭嚎道“父皇,儿臣知道错了,父皇开恩,父皇饶命啊这这不是儿臣的主意,是老是刘朝宗的主意儿臣是被他撺掇的呀”
安和帝拔腿踢翻逆子,冷笑起来,“好,好。虎毒不食子,朕今日就让你死得明明白白”
“刘朝宗,出来替朕教这逆子最后一回”
皇帝言毕,扭头看向后殿,众人只见设着龙床的隔间里,走出个衣履冠带的温润君子,其人风仪俊美,年纪虽长,却丝毫不见老态,正是当朝太傅刘朝宗。
顾青望去,自他面上依稀能见刘阔的影子,然他行止恭谨谦和,令观者见之心喜,与刘阔大不相同。
“臣遵旨。”刘朝宗这般情景下,还能不紧不慢施了一礼。
未等他走至太子跟前,齐昱于呆滞中突然暴起,面露癫狂之状,张牙舞爪就想冲向刘朝宗,幸而两旁早有金吾卫上前一步制住齐昱,不让他再有任何动弹。
“啊”
齐昱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他拼命挣扎,双眼赤红瞪向刘朝宗,“你,你为什么要出卖孤孤掏心掏肺待你,哪里对不起你”
“臣、有、死、罪。”刘朝宗一字一句应道,“臣错在没有教好殿下。”他面向太子双膝跪下,行了全礼。
安和帝冷冷看完这一幕,接着刘朝宗的话往下,“你这畜生若不动手,朕还能饶你一命,谁知你竟做着监国还不满足,要弑父杀君,实在死不足惜”
他转头示意刘朝宗上前。
皇帝口谕“太医院姜岐戕害龙体,即刻下狱,凌迟,诛族;
镇抚司左靳并一干从人,效忠反贼,意图谋逆,即刻下狱,腰斩,诛族;
太子齐昱,弑父杀君,当殿赐死,其余党下狱待斩。”
各个皆犯十恶不赦之罪,也无需大理寺刑部了,安和帝金口独断,俱叫伏诛。
太子听到此处,再无力挣扎,眼神涣散,彻底垮了下去。
皇帝继续道“辽王齐昇妄图谋反,即刻贬为庶人下狱。令镇抚司捉拿辽王,若有违抗,立斩。另命齐王、秦王两路领兵夹慑襄平,以防辽东兵变。”
“臣接旨。”刘朝宗恭敬起身,从安和帝手里接过虎符,与戚顺一同往殿外传旨。
原本黑压压的金吾卫亦随之退去大半,余者刀戈凌冽,铁甲齐陈,光明大殿内分立皇帝两侧。
安和帝只觉今夜重又回到二十七年前宫变的那一晚,唯有他才是真龙护体,斗败皇后和叔父,稳稳爬上了帝座。
那夜腥风血雨后,不知多少人被牵出,今夜之后,想必再入朝堂亦会换去半边门庭。
他起身往殿外行去,皇城内自奉天殿至紫宸殿,内外十数座宫殿,巍然立于北辰之下,玉带河波光粼粼,仿佛银河倾落九天。
齐熹在冷风夜色中静听更漏残声,二十七年前,不及弱冠的他已极能忍耐,时至今日,更没有什么是等不得的了。
刘朝宗也没有叫皇帝多等,他急匆匆独自赶回复命,“臣与戚顺分头行动,臣拟旨之际,戚顺带宫人前往抓捕姜岐。此时应已领旨出宫,往镇抚司传令卫东缉拿左靳与齐昇。”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
刘朝宗又道“皇上要的极乐丹,我已着人带来了。”
安和帝当先踏进殿去,后头亦步亦趋跟着刘朝宗,刘朝宗身后又低头垂手跟着个从人,那人进了殿内掏出个玉瓶,行至顾青跟前。
顾青抬首之际,最先见的便是玉瓶,这不是他床头匣柜内的那个,又是哪个
他震惊中目光上移,终于看清了从人面目。
董涛,本该在京郊避祸的董涛。
董涛手持玉瓶,低下身子,与顾青挨到一处。他将仅剩的两枚药丸倒出,递到顾青唇边,声若往日,温和相劝,“大人,乖乖吃了吧。莫要让我用强。”
顾青静默片刻,皇帝提及极乐丹的时候,他就该想到,这药是辽王秘制的,皇帝也好,太医院也好,根本无从知晓。除了辽王身边的人会泄露,再有只可能是他身边的人。
多说已无益,顾青只问了一句“颜姚可还安好”
董涛笑了笑,“大人吃了药,我自当据实以告。”
顾青手脚仍被缚着,他张嘴,两颗夺命红丸落入腹中。
这殿内无人比他更清楚服下的后果。
董涛也极为爽快,直道“三姑娘待我不薄,她一介女流,我又怎会为难于她。等大人与颜铮死后,三姑娘能依靠的便只有晚生了,晚生自会纳她作如夫人,好好待之。”
顾青面结寒霜,语声冰冷,令人闻之凉彻肺腑,“好,很好。难为你想得周到。”董涛从未见过这般的顾青,不由退开几步,仍往刘朝宗身边立定。
“太傅可有兴致留下,陪朕一同行乐庆贺”
刘朝宗罕见地谢主隆恩,参与到这等荒唐事里。他躬身又禀“皇上卧榻已久,还请先沐浴用膳,助兴的事,臣自会安排妥当,不叫陛下操心。”
齐熹只觉通体顺畅,今夜一干逆臣贼子俱已被他罗网所捕,大启天下清明更甚往昔。他迫不及待想要迎来安和二十七年冬至,好祭告祖先,他是何等英明之君,想来接下来的二十八年亦必是个好年头。
此刻,虽有些惊讶太傅会留下与他共享乐事,但皇帝心情极好,乐得给刘朝宗面子,赐予臣下效力的机会,亦是一种恩赏。
刘朝宗施施然退下,仍是那般不温不火气度闲雅,他将顾青带至紧挨紫宸殿的永春宫,正是皇帝往日行乐之所。
宫宇内虽日日扫除,清雅洁净,到底三年未有人声,弥漫着了无生气的寂灭。
不多时,宫人鱼贯而入,设上樽爵玉壶,三足落地金熏笼里,龙涎燃起飘出香气,又有粗役抬来清水大缸安在墙角,却是待会儿用来及时清理血污所用。
安和帝的喜好当得上荒淫残暴四字,宫人们见怪不怪,还能将一切不堪变作宫廷礼仪般来进行,真是腐朽之外罩满金玉的荒唐。
刘朝宗示意董涛上前解了顾青的绑缚,又请他一边榻上安坐。
顾青面对几上清茗,只觉口渴难耐,他不客气地举杯饮尽,心知药性已渐渐起了。
“我竟不知太傅大人才是最忠心皇上的,不怪乎从太子到辽王一干人等都败在了太傅手中。”顾青心里有许多疑团,忍不住发问,但求死也要死个明白。
“且太傅留下等着看我的惨样,又有意寻出时间与我独处,不知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这个将死之人说”
“顾青,你是个聪明人。你与我的仇怨,我自会说给你听。若你糊涂死了,怎能泄我心头之恨”刘朝宗面目温和,说出的话却透着彻骨寒意。
顾青忍不住先问“董涛是何时拜到太傅门下的”
“我儿私去闽州之后。”
刘阔私自跑到闽州,刘朝宗丢了儿子,不可能什么也不管,他有多少势力人脉,听着风声,寻到董涛头上合情合理。
“起初,本官只是想让他留意你们的动静,谁知竟牵扯出你是辽王的人来。本官就干脆收了董涛在门下,不料后头竟是惊喜连连。顾长卿,你可是藏了不少秘密。”
顾青侧首看了看立在一旁的董涛,不甚明白他是怎么从一个正义满满肯为族叔出头的勇武青年,转为背信弃义的小人的。
刘朝宗是何等眼力又何等聪慧之人,只看顾青侧首便知他在想什么,“顾大人到底并非科举出仕,不明白二十年寒窗苦读,却难有出头之日的悲哀。
董涛上京依附于你,求的是什么一个安身立命之所跟着你,至顶不过是个幕僚之流。可他若拜入本官门下,成了本官的正式门生,锦绣前程顿铺于脚下。
本官动动口便能给的,你顾青抛尽所有,也不定给得了。
且尔等密谋谋反,跟着尔等是吊上脑袋累及家小,跟着本官,那是尽忠皇上维护道统。你说董涛有哪一条理由该死心塌地跟着你“
顾青抚掌点头,这些道理说出来自然能想通,可要他早早料到,却万无可能。只因不仅原主不是科举出身,他自己还压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顾青败得心服口服。
幸好与他传递消息的从来是左靳,哪怕戚顺递出宫的消息也是经左靳传递,这才保下了戚顺这张牌。
他自己已是困在宫中的死局,戚顺如今丢卒保帅这步棋是再正确不过,就看戚顺能否顺利救下姜岐,再去及时通知左靳和辽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顾青总归是逃不掉这一劫的,人家早盯上他了。
第71章 死仇
夜色转浓,北风凛冽而起,未几,天空中飘下雪来。
戚顺一路带人往太医院去,到了地方进院一看,姜岐竟然已经跑了。
戚顺满面怒容,对一干从人道“还不赶快报给京兆尹,通知五城兵马司缉捕要犯”
他心下却实是松了口气,先报到京兆尹,再五城兵马司寻人,这帮吃干饭的,快也要明日午时,慢还不知道拖到什么时辰,人自然早溜出京了。
戚顺转身步入长长宫道,带着从人准备自西华门出宫,传令镇抚司卫东。
静谧飘雪中,但闻宫墙外有巡夜传铃不绝于耳。
待那一阵铃声过去了,禁宫的墙角边,姜岐利索地爬起身子,小内侍忙上前给他拍去前襟沾染的灰土。
“委屈姜太医钻狗洞了。干爸爸说了,让姜大人赶快逃出城去,能与辽王汇合最好,不能就先寻处地方躲起来才是。”
“替我谢过戚掌印,救命之恩来日再报。”
京城内,万家灯火已熄,落雪隔断了人声。
姜岐自是不敢回家,只快步低头往城门方向急行。临近南门,他抬头见夜色中巍巍古城墙静默无声,绵延数里,好似磅礴卧龙守住帝都千载。
他寻了处背风的地蜷在街角,静待天亮时分,城门开启。
不过半个时辰,京城各处已落了薄薄一层雪。
胭脂马踏在雪白的街道上,戚顺身姿笔挺骑在马上,他头戴金丝束发冠,着一件猩红窄袖绒衣,腰束小玉带,胸前是御赐的蟒补。
孩儿们看着干爸爸,真真天之使臣入凡传令,却不知他为何紧要关头,还特特换了这一身锦衣夜行。
未到阎王巷,已感寒气入骨,打头的小内侍刚要入衙禀报,镇抚司六扇门齐齐打开,里头灯火通明。
戚顺当先下了马,提鞭往衙内走,只有他自个儿知道,手心里的汗已湿黏得握不住马鞭。
一步,两步,不过再有几步,他就能看清当堂立的何人。
正堂内明镜下,高坐一人,左右千户,百户,总旗,校尉不下百人身着甲胄,手持刀剑立满当地,那剑刃上还滴着血。
戚顺一身锦衣与这阎王殿上杀戮氛围格格不入,他脸上神情镇定丝毫无变,握着圣旨,好似踏祥云而来。
“戚掌印这是出了何事”左靳整个眉头皱成川字。
戚顺见此情形,知道左靳业已成事,一颗心落回原处。
按原计划,左靳这头拿下卫东,自会与戚顺报信。戚顺那头若是顺利拿下太子,则他该在宫中坐镇。
左靳纳闷,不知戚顺怎得亲自跑来了。
他刚得了消息,辽王今晚就能赶到京城,戚顺不在宫内接应,出来岂不是添乱
“左大人要不要听听圣旨”戚顺好心情,扬了扬手里的明黄卷轴。
这是哪来的圣旨太子若成了,戚顺早已身死,太子若败了,哪里还有圣旨
忽然,左靳猛地想到了一种可能,双目瞪向戚顺似要将他看穿,戚顺知他意思,平静之余点了点头。
左靳霍地站起,“部众听令退下暂做修整,养精蓄锐。今夜还待诸位共举大事。”
戚顺待众人退下,看也不看将圣旨掷入堂前火炕,随即道“刘朝宗叛出太子一系,又或者他本就是皇帝的人。总之,今儿晚上皇帝醒了,从顾青到姜岐,再到左大人,众人皆已暴露,只我还在暗处,如今是借传旨的名义出来的。”
“皇帝有什么部署”
“着镇抚司缉拿主上,传令齐王、秦王两路夹攻,以防襄平兵变。”
“不足为惧。主上今夜就能入京,只需拿下禁宫,大事可定。”
“你这头”
“一切顺利,镇抚司及五城兵马司三千人马已尽在掌控,再加主上带的一千精兵,对上三千禁军应是无碍。”
“五城兵马司李志此人可是能信城门需得兵不血刃,悄悄开启才是关键,惊动了京师大营,几千人马抵不得半分用处。”
“去年温泉山庄,他亲将家小送至辽王处为质,不必担心。”
事有突变,左靳与戚顺两人你来我往急谈了好一阵,方才重又理顺了形势,左靳又拿出禁宫各处布防图与戚顺再度核对,只等辽王入了城,就直取宫门。
夜深雪越重,乱云翻滚压上城头。
姜岐已冷得不能动弹,忽见城墙上有不少人头来回攒动,他估摸了下时间,应是卫戍换防的时候。
如游龙一线的甲胄兵士整齐退下城防,不过片刻,就有新的守卫重又静默立于雪中。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忽然寂静中传来吱呀声响,姜岐猛地从昏睡中惊醒,不远处城门重闩被缓缓推移,阙楼之下已开了一道口子。
四面巨大门扇无声大开,黑潮般涌入的兵士,身披森冷铁甲,手持利刃泛出凌凌寒光。
大雪结在那铁甲上,黑白凛冽,好似这些人并非凡胎肉体,行进中便可吞噬所有沿路生灵。
姜岐一介儒医,被这横扫千军的气势所迫,他牙关紧咬,闭目深吸后,方才寻回镇定理智,他抬头,想要在军中寻到辽王的身影。
不多时,乌压压中军过后,行伍尾部踏出几十匹战马,正中身穿明光铠甲深红绒衣的,不是辽王又是哪个。
姜岐急冲冲显出身形,张口就要跪拜禀报。
可他尚未来得及发出一声,嗖地羽箭破空射来,原是军中前哨早得了军令,为保秘密行军,凡遇危险,格杀勿论。
眼看箭矢当头而下,姜岐浑身僵硬,闭目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