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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要犯上 第9节

作者:天夏游龙 字数:20628 更新:2021-12-31 10:25:20

    顾青双拳紧握,人却是一步也不肯退。

    那带头举子的手已然触到了顾青的衣衫,又有数不清的手围拢上来。

    突然,最前头的那只手,相连的腕间多了一根极细红线,那红线无声地晕开,又渗出无数鲜红的细丝

    嗒,齐腕断下一只手来

    “啊”

    那声惨绝人寰的喊叫,断了二十载功名路,亦绝了一家百年之望。

    断手举子的目中唯剩惊恐骇然,不过行了两步便踉跄跌倒,又挣扎着爬起,面部狰狞扭曲,喊声断了又续,凄厉非凡。眼见着,人已近疯魔,狂奔消失在街巷深处。

    四下里无人去追。

    满地鲜血,在跌落的断掌旁,斜插着一把熟悉的匕首,顾青曾用它刻过船身。

    人群中有人开始呕吐。

    颜铮尚穿着问刑时的皂衣,黑色凝结在他身上,仿佛与他整个人铸在一处,成了座行走的诏狱。

    他的手握在腰间的绣刀上,秋风遍起萧瑟,人人只觉寒意渗入了肌理。

    围观者中,有反应极快的,已悄然离开;有反应慢些的,此刻也扭身快步离去;落在最后头的是那些拖家带小的,孩子被猛然拉扯,哭闹起来,吓得大人急忙捂紧小儿的嘴,恨不得拔腿飞奔。

    眨眼间,众人作鸟兽状消失得无影无踪。

    五城兵马司的热闹可看,顶天了不过城隍老爷。镇抚司的热闹想看那是阎王爷的热闹,活得再腻烦,也不想早见黑白无常不是。

    颜铮从地上缓缓拾起匕首,随手扯过片袍角,低头细心擦去刃口的血迹,举手投足间,身姿好似端坐世家大堂之上。直到他手中的匕首慢慢被擦得雪亮,饥渴得又能随时能饮血一般。

    颜铮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目光不带一丝生气。

    有举子顶不住这折磨,转身想要溜走,那匕首长眼似地飞扎在他脚边,吓得那人跌倒再起不来。

    “你,你是什么人怎么,怎么一出手就伤人”先头夺来的棍子早已捏不住了,此刻不过是当根拐棍,支撑着那开口的举子把话说完。

    顾青不曾见过这般的颜铮,目色黑如深渊。

    “镇抚司,阎铮。”

    他报了姓名,随手“咔”地一声将那棍子折断,失了拐棍,那举子终于抖得连话也说不出了。

    颜铮没有掩饰丁点身上积藏的暴戾,顾青看着他,已记不清那个紫宸殿后的少年,只有眼前的阎王,呼吸间是出入战场和诏狱的血腥。

    他从不知他在府里敛起了那么多。

    四下里无人再敢擅动,开始有人哭跪求饶。

    “大人,大人,你怎么出府了”魏方从后头匆忙赶来,在他后头的,则是洪三带着几个兄弟。

    “呦哪儿来的举人老爷呀都跪在地上作甚,快起来继续闹呀”

    他妈的,只有镇抚司横着走的,什么时候被人欺负上自家人了,不长眼的东西,闹美人也不看看谁寄住在府里,要闹等分出去再闹啊。

    洪三咬着长草,呸地吐在地上,“都锁起来带走,下面凉快几日去。”

    闻言,有举子五雷轰顶,好似刚刚认清这来的是镇抚司,是不经审讯就可拿人杀人的阎王地,入了诏狱,那是囫囵吞枣,再没能整个儿出来的理。

    “不管我的事啊”恍过神来的人涕泗横流,扑过去抱住洪三的腿,“是莫良材的主意,那个冒犯大人断了手的就是,咱们都是被他哄的”

    “哦,是吗还有哪个是冤枉的”

    一众举子似蚊蝇见血,因不敢往颜铮跟前凑,全都扑到洪三脚下,直哭道“都是他是他挑唆同年,说太子爷让天下读书人直谏陈弊。如今春闱在即,要搏个好名声,说不得来年殿试可得储君青眼。”

    “我们原都是各省落在后头的,春闱实在艰难,望能走通别的路子搏些声名,这才迷了心窍,被人轻易蛊惑。”

    洪三听罢随意点了个扑在前头的举子,轻笑道“那,要从轻发落也不难。若我要你说说,你身后这些人都说过点啥,又是怎么策划的今日之事你能说得清吗”

    “能能能,我记性极好。”

    旁的已有人争道“我也能”

    “我也能”

    “啧啧啧,真是狗咬狗一嘴毛,说是读书人我都替你们害臊骨气呢国之栋梁要都你们这样儿,我呸斗大的字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还有脸出来闹,革了功名也是活该。”

    洪三戏弄完了,从举子堆里拔出腿来,行到颜铮身旁,“头儿,你看”

    “把主事逃走的寻着,”颜铮又一指先头夺棍的那个举子,接着道“再挑两个,万一逃了的那个疯了,好有人对口供。”

    “好嘞。”洪三接了令,跟来的弟兄们收拾场子,他自去追主谋。

    傍晚,消息传到东宫,正是传膳时分,齐昱当场砸碎一只琉璃杯,“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竟然动起手来坏了事,叫人放话让他们围府,孤都给他们撑腰了,还叫镇抚司看笑话。”

    “太子爷息怒,是我家小子搅局在先,坏了殿下的安排。我已将他绑来。”刘太傅很是诚恳认错。

    齐昱摆摆手,“不关老师的事,拓之莽撞,也是不知缘故,他一闹这事本倒要成了,可恨那帮废物失了时机。

    顾长卿不过是个玩物,拓之到底伴孤读了几年书,既然他想弄到手玩玩,这点情分总是有的。等孤收拾了,留条命送他。”

    “太子爷可别纵了他。”刘朝宗想了想,接着提点道“镇抚司最是不宜安插人手。原是皇上围得铁桶似的禁处。顾长卿倒是捡了个好戏子,此人一时动不得,听按进镇抚司的人报上来,是左靳的新宠。”

    太子饮尽酒,手握新呈的琉璃杯把玩,“顾长卿这老鸨做得好啊。”

    “镇抚司最上头的是卫东,皇上心腹之人,谁也肖想不了。下头几个,唯左靳可堪大用,殿下无论用什么法子,早些将此人收入囊中为好。”

    “孤心中有数。镇抚司是重地,自当多费些心力,老师不必挂碍。”

    刘朝宗这头辞了太子的留膳,走出文华殿的西配殿,晚霞已似海棠花开,粉、紫、茜、绯染在天边。

    太子为人狭隘,喜怒无定,时暴虐时柔懦,做事则畏首畏尾,极好虚名,这都是老头子淫威下多年养出来的。苗已成树,长歪了脖子,再也改不回去。

    一旁引路的小内侍见丞相出了殿便垂目沉思起来,自然不敢打扰,只在前小心带路。到了值房,刘朝宗领了被捆了许久的逆子,摇摇头将其带走。

    夜里姜岐往顾青府上去,白日的事他自是知道了,一是不放心病人,二是作为朋友上门探访。

    姜岐特意将魏方遣了出去,皱眉忧心顾青极弱的身子骨。

    “素问,能遇上你这样的良医,我顾青何其幸运,只当这多出的时日都是捡的,咱们尽人事听天命就好。”

    姜岐见顾青还能笑着论命,他自然不会作那凄凄切切的样子出来膈应人,两人转而朗声谈起别的。

    晚些,姜岐出来,不仅颜姚魏方候在厅堂里,颜铮董涛皆在。

    顾青早与姜岐约定要守着只剩五年寿数的秘密,因而姜岐不得明说,只能一个劲嘱咐众人,“大人的身子骨极弱,万不可操劳,不得饮酒,忌动怒,忌伤情。上一回永明寺事后那场病,便是明证。这才隔了多少时日,幸而今日的事了得快,再拖上半日,又要病倒。”

    颜铮单独送了姜岐出府,长街相别时,姜岐想了想,终是没忍住,“我观长卿脉象,情滞郁积于胸,不过是近日的事。他待你最是亲近,若是近来遇上了什么事,还要劝他看开些才好。”

    颜铮静默颔首,姜岐告辞离去。

    露水漫开,胧上颜铮肩头,他站在长街的夜色里,久久未动。

    甫一入冬,左靳便邀顾青往京郊的温泉庄子上小聚,那是他新置的地方,连着几十亩山地,田舍藏在连绵的山峦中,很是私密。

    顾青得了颜铮暗示,左靳有要事相商,知道两人行踪的人越少越好,待到了时日便是颜铮也不曾跟去,由左靳遣了车马来将顾青接走。

    路上渐离了京城的繁华,满目天然景致,层林染遍枫火,枯叶铺满官道,金黄绣锦一路绵延至群山深处。

    顾青将恼人的烦心事抛到脑后,大好美景在前,温泉美食在望,人生苦短,先尽享了再说。

    到了地方,左靳已亲自候在庄前多时。

    第35章 忽然而至

    站在山庄前,左靳头上戴着毡巾,身上是新制的墨绿绒袄子,倒是颇有几分退居田舍的员外郎模样。

    顾青边步上前去,边暗叹这厮模样周正,真可谓冠冕堂皇,端看外貌,又有哪个想到他是杀人不眨眼的特务头子。

    “长卿,山路崎岖,累你辛苦了。我知你方病愈不久,庄上备了新鲜可口的山珍野蔬,清粥汤面皆有,你随意用些,便可歇息。”

    左靳下首立着的随人,身形瘦削却目射精光,显然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原本此人面如寒霜,听完左靳一席话,表情微诧地扫了眼长卿。

    左大人何曾待人如此殷勤过

    顾青既见了左靳,便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多谢执严,只不知寻我来是何要事。若急着要议事,不必顾及我这点小病,用饭自当延后。”

    左靳连连摆手,“长卿不必挂心,”他边引路边往山庄深处行去,缓声道“相商之事,还需稍待一人,待那人明日到了,咱们再议不迟。”

    既然是这般,顾青自是恭敬不如从命,用饭之余,心内不由好奇那未到之人的身份。镇抚司行事向来神秘,顾青也不多问,早晚再一日就见着人了。

    左靳坐在上首相陪,瓷壶里斟出的不过是些果酿,香气扑鼻,甜而微酸,却都算不得酒。桌上的山林野味,河鲜蔬果,总有十七八样,却无一与顾青正服的药性相冲。

    若不是有一道猴头菇清炖鹧鸪,顾青从来不吃那个味,真要以为左靳在他府上按了眼线,才能知道得这般清楚。如今看来,应是问的姜岐吧,这特务头子要细致关心起人来,还真让顾青觉得无福消受。

    用罢晚饭,顾青小憩片刻,左靳差人来吩咐,夜里泉池空着,让他随意。

    天色已暗,顾青行至廊下,不远处可见山庄后的温泉经精心开辟的水道引出,曲折环绕,恰似玉带。

    他信步随着泉水方向行去,白雾弥漫间,温泉流至修成莲形的汉白玉池中,眼见降低了不少地底带出的灼热,正是泡浴的好温度。

    顾青打散了髻发,宽衣跃入池中,他随手游了两下,翻身仰面躺在莲池中。

    漫天星辰如斗,夜黑得只剩几点山庄微火,偶有山涧风起,吹得枫林沙沙作响,新霜结在树梢,琉璃澄透。

    顾青看着那漫天繁星许久,好似每一片天空都要将他溺在这黑暗中,于是这大好的夜,不期然,他又想起那双眼。

    忽然,树梢的结露“嗒”地滴到脸上,冰凉冰凉,顾青顿时警觉,“什么人”

    说话间,顾青扯了长衫披上身,从泉水中立起,转向来人。

    池边的灯笼挂成长长的火龙,那人自火龙中行来,身光璀璨气度高华,仿若踏在云间。

    那人的目光却淡如远山,冷若秋水,落在顾青身上,他薄唇微启,唤了句,“长卿”

    顾青只觉浑身一凛,心底有不可抑制的颤动,这是他许久不曾感到的这具身体自主做出的本能反应,他迅速离了泉池,跪倒当地。

    沉声道“主上。”

    齐昇行至顾青面前,略垂首,入眼便见那白皙修长的颈脖,再往下犹见若隐若现的玉躯,然而灯火间,最为醒目的是那些深浅不一,纵横交错的旧伤。

    他不由伸出手去,沿着顾青下颚的曲线,感受起凝结着水珠的温热肌肤,又一路缓缓下移,停留在裸露的锁骨处,那里有道明显的鞭痕。

    手指轻抚间,齐昇指中的白玉戒摩挲不停,引得顾青微微颤栗,他不得不埋首皱眉,深恨这具过于敏感的躯体。

    齐昇轻轻挑开些手边的衣襟,顾青敞开的胸腰顿时呈在他眼前,仿佛上好的青白色酒觚。觚上满布的伤痕似铁线嵌入光滑的釉面,像极了他博古架上易碎的哥瓷。

    他不禁忆起曾经少年无瑕如玉的身子

    “主上,一路安好”

    顾青打断了齐昇的遐思,他收手,示意他起来,那双澹然远目转而凝在顾青面上。

    齐昇几乎未吐一字,顾青却已心跳如擂,他见过各式各样的人,却从未见过眼前这般的男子。

    天潢贵胄,生来便居于万人之上;统兵十万,血洗靺鞨雄踞北地经年。

    他不是长于深宫色厉内荏的太子,不是暴虐丧志的疯君,不是顾青能在前世遇见的任何人。

    他是只有古老帝国才能孕育的龙子,是使左靳戚顺这般人物俯首的辽王,是顾青严重错估的人。

    直面齐昇,顾青才知他错得有多离谱,原主对齐昇不一般的感情,又因那些形成于年少时的暧昧记忆,实在将顾青引到了不够重视的歧路上。

    此刻,顾青最惊讶的,是齐昇这般视整个大启为己物的人,有一双极澹泊的远目。然他片刻便知这澹泊是真,居一人之下,手握十万重兵,这世间除了那个宝座,便再没有什么是齐昇求不得的了。

    他早已需求的太少,世间一切唾手可得,唯余淡然。

    “顾青,你变了。”

    齐昇的言语间听不出情绪,好似在陈述一个事实。

    顾青却丝毫不敢大意,几乎是瞬间,他已决定该用何等面目对待齐昇沉下心去,与身体一起融进旧主的记忆里。

    他必须是顾青,是齐昇一手养大的小奴,他是握着他全全性命的主上,由不得他半点轻忽。

    几乎是同时,那最妥当的答案便到了嘴边,“青已进京六年,入宫伴君五载。” 出口的话里自有难掩的失落与酸涩。

    顾青只觉答话的不全是他自己,还有记忆与身体遗留的残念。

    他又听见自己道“青是变了,唯主上一切安好便好。”

    言毕,顾青觉得自己的眼中都有了微涩之感。

    齐昇但见那双凤目潋滟起来,他心头微动,顾青的寿数,还有那满身触目的伤痕

    若顾青见了他便诉苦怨念,投他怀抱,他亦会如顾青的愿,只当抚他这些年拿命受的苦。

    可顾青从见他的第一眼起,便在隐忍。他惊讶狐疑,试探他变了,直至他涩着眼说出那番话,他终于再无疑惑。

    齐昇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顾青听见齐昇极轻的叹息,直觉自己听错了。

    原主的记忆里,辽王是何等情感内敛之人,轻易不让身边人摸到所想。可齐昇竟当着他的面流露出了怜惜之情。

    甚至这都不算什么,他开始脱下身上的斗篷,给顾青拢起。

    “主上”

    顾青头痛起来,他不想与齐昇走得太近,却也不能远了他。

    齐昇是何等心思细密的人,因感到顾青的那一丝紧张,他索性将斗篷系得越发紧了,又启口道“长卿,过几日便随我回襄平吧。”

    闻言,顾青心下骇然。

    不仅是这话里的意思,更因这语气,已不是指令,而是亲昵之语,辽王用了“我”。

    齐昇靠得太近,伸手就能将顾青揽在怀中,顾青不由得退了一步。

    齐昇敛目,轻问道“你不愿”

    顾青敏锐地从那极轻的话语中听出了雷霆前的宁静,辽王用了“我”,他作为小奴的不应该是欢欣鼓舞,感动得涕泪横流

    为保小命,顾青不得不再次跪倒,叩首道“青之身已破败不堪,恐再难近前侍奉,只愿能替主上尽最后一点心力。”

    这话说得沉郁,有原主的记忆在,顾青诚恳痛心都是真的。

    他甚至觉得,若原主在此,也会说出同样的话。

    “长卿,陪着本王,便是尽了心力。”

    顾青只觉无力透骨,原主被谁害得破败不堪,人快要死了,身心皆一塌糊涂。是个人不都该听到那些婉拒的话后,知难也好,知羞也罢,就此退了吗

    一瞬间,顾青忽然意识到,他犯了个致命错误,他让齐昇求不得了。

    叫顾青更无力的是,哪怕重来一遍,他还是会触辽王的逆鳞,绝无可能乖乖跟他回去。

    于是顾青只剩下一条路可走,与辽王死磕到底。

    “主上可想听青一番肺腑之言”

    顾青猛地抬起头来,星空下摄人的容颜散出明月之辉。

    他的眼神夺魄,“臣想要守一个一心人,口眼心手都只有臣一人。

    臣之至亲弃臣于世,孤身在此,臣不过想不离不弃守一人。若那人左右怀抱,又或欺哄于臣,负心另属臣之身,再受不得那剜心之痛。”

    顾青不避不移,直视齐昇,言至此,方才闭目平心。

    “主上,” 凤目再睁,愈发冷烈决绝。“臣亦是男人,自幼读圣贤之书,纵不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但凡能尽一份心力,免一份身后佞臣之污名,臣亦甘之如饴。”

    言毕,顾青重重叩首,“臣时日无多,还求主上成全。”

    齐昇许久不曾出声,顾青从头至尾用的是“臣”,多年不见,他的小奴已弱冠有字,身任御史。

    他缓缓道“长卿,你有怨”

    这话已不能称之为问句,是斩钉截铁的定论。

    夜风吹得顾青无比清醒,对着齐昇他毫无胜算,只有赌。

    他径自起身,略走了两步停在那挂起的火龙下,转身背对辽王,脱去衣物,裸露的脊背上顿时狰狞着无数伤口,所剩之处竟无多少完肤。

    火光清晰,两条穿背而过,深可见骨的伤痕,以齐昇征战沙场的经年,只消一眼,便能知道这身躯曾受过多重的伤。

    “顾青若有怨尤,今日臣必不能以此身见主上。”

    顾青说完突然就有些释怀了,今晚能赌的不能赌的,他都赌了,能说的不能说的,他也都替原主说了。

    感到来人的靠近,顾青刚想要披衣转身,齐昇长臂揽过,直接将他摁在怀中,就这般将顾青的整个背贴在了怀里。

    齐昇的绒衣暖起顾青赤裸的身子,看不见辽王的神色,顾青不敢动,不能动,也动不得。

    那箍着他的双臂极其有力,勒得顾青生疼。齐昇的呼吸擦到他耳边,那一声长长的叹息便再不能当做幻听。

    身后的人比顾青高出了半个头,齐昇下颚抵着顾青耳鬓,“长卿,你到底要我如何处置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签约的事都已办妥。给我留过言的各位,玲珑骰子、二木头、芸溪、雨雪霏霏、巧笑公子、咸、爱留一字评的:3,你们都还在吗nanai你我就不点啦,知道你在

    感谢nanai的手榴弹,芸溪的营养液,还有默默收藏,追文的各位小天使,感谢你们所有人。

    希望第一次申榜顺利,下周能在榜单上和大家相见。

    第36章 离京

    当夜齐昇虽放了顾青离开,却没有给他明确答复。第二日,左靳将顾青请去,三人议起正事。

    藩王无旨不可随意离开封地,齐昇有左靳打障眼法,这才能暗潜出来,即便这般,也是冒了极大风险。能让辽王亲临的事,牵扯之重大,辽王不说,顾青自不能开口相询。

    空气里飘着茗茶的香气,齐昇端坐上首,着一件银白锻衣,周身仅有腰间佩玉,望之淡雅如空山落雪,飘然离尘。

    左靳陪坐下首,呼吸似都要隐去,恨不得厅堂里再无他这个人才好。

    齐昇搁了茶盅,开口道“执严,过些日子让长卿离京外放,做个监察御史也好。”

    左靳忙起身躬礼,“是臣未能护好顾大人,让王爷忧心了。这离京之事”

    来之前得的消息还是辽王要带顾青回襄平,怎么一夜间就改了主意外放。

    左靳心中起疑,面上却是半点不显。

    顾青闻言倒是生出不少惊喜,却也不好露在面上。齐昇不仅许了他不回襄平,甚至放他离京,这是默许他往后可以逍遥度日,远离廷争的意思

    馅饼掉得太快,砸得顾青有些晕。

    耳边已听齐昇又道“京中是太子在明,本王在暗,拓之再有三头六臂,也有护不过来的地方。不如留意个时机,放了长卿外任,此事若需要些助力,拓之只管与本王说。”

    事情议完,不过半日,顾青便辞了辽王与左靳返去京城,眼见那两人还有要事未办,想必是在等着某个神秘人山庄相会。

    左靳前去相送,待到回转庄里,见齐昇立在堂下,神色极淡,目光随着顾青的马车落在枫林尽头。

    他斟酌着,不知该如何拿捏王爷对顾青的心思,尚未开口,齐昇已道“我记得闽州御史今岁告老,吏部已准了他年前回乡。”

    左靳心下一惊,闽地不仅虫瘴湿热,地贫人苦,且海寇出没,走私猖獗。现在任的总督是铁杆的太子党石祥,此人亦好名声,勤政廉洁有,爱民如子无。原是酷吏出身,御下极苛刻,又最是看不得离经叛道之人。

    齐昇送顾青这个身子,这般背景的去闽州,是想要了他的命吗

    只一夜顾青就将王爷得罪得这般狠了要不要替美人说句好话,左靳很是犹豫。

    齐昇望了眼左靳,左靳一凛,打定主意闭口不言了。他深知齐昇并不喜他,肯礼贤下士,不过是帝王业,少不得他这双肮脏的手。

    未料,齐昇倒先开口吩咐“你着人看着顾青,莫让他出事。”

    言毕,齐昇施然离去。

    顾青不肯随他回府,他不介意逼他入绝境。无路可退时,辽王府便是顾青唯一的栖身之所,齐昇不介意让他的小奴再选一回。

    他要顾青心甘情愿退到他身边,天涯无路,从身到心都再无它念,只守在他左右。所剩的时日无多,他和他都已等不起,需得下一剂猛药才好。

    齐昇已记不清曾几何时对无关大业的人事,这般用心。大概要回到他儿时住在宫里的时候。

    皇帝不喜欢女人,与宫妃们的关系淡漠,但因皇帝当日弑叔上位,是依仗的贵妃母族势力,贵妃便在宫中有份超然地位。连带着他这个辽王,也不似太子般整日过得战战兢兢,反倒是诸皇子中最为潇洒肆意的。

    当年陪着他的伴伴里,有个略大他些的少年,林止,生得温和细致。因他好奇要冬日里凿冰摸鱼,折腾了大半日,把林止折腾病了。

    三九天里得了风寒,眼看病如山倒,沉疴不起。小内侍怎能得太医医治,自是要移出去自生自灭。齐昇舍不得他,一咬牙,把自个儿也给折腾病了。

    太医开来的药,他喝一半逼着林止喝另一半。数日不见好,事情败露,贵妃当即打断了林止一条腿,扔出宫去。

    齐昇那年不过七岁,犹记得母妃清冷好似陌路人,端坐于主位上,对着跪在当地的齐昇道“你能想到法子分药给他,又有狠劲折腾自己,我儿倒是智勇双全,母心甚慰。”

    贵妃便再无责骂之语,只母妃身边的伴伴将齐昇送出来时,提点道“殿下瞧见院子里的那些海棠花不”

    齐昇随着老内侍的目光望去,司苑局的小太监们正在移走开败了的粉海棠,换栽上成片重瓣的白海棠,那花新鲜得滴落露水。

    “这花儿树啊若要保下来,就要不停侍弄,精心照料,一点岔子也不能出。可若随它枯了拔去,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您看,这不又有好的送来了,天底下的花儿哪有不上赶着送进宫的。”

    “枯了,还有再来的”

    见小殿下喃喃间,若有所思,老内监脸上的褶子笑皱在一处,将他虚送出了宫门。

    齐昇开始留心他的身边,果然那些东西,不论他少了什么,总有人挤破头给他送来更多,不论去了什么好的,总有更好的替代进来。

    那些伺候的人,亦是费尽心机留在他身边,若是连这点留下的能耐也无,似乎便被默认了失去再跟着他的资格。

    林止去了,很快又有个更温和细致,长得也更漂亮的少年补进来。

    自此齐昇便不再花心思去保全什么,他也渐渐有了贵妃刻意将他养成的清冷性子。

    在乎某样东西,某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齐昇已有些记不得了。

    天地间还会有第二个顾青吗他想起那个仰面躺在星空下莲池里的玉人,这世间情义他已为他做尽,却不肯留在他身边。

    他还记得怀中那个火热的身子,齐昇清冷惯了,这陌生的灼热烫得他心头不适,却又隐隐想要更多,好让他确认这感觉究竟是何物。

    他是他的小奴,至死亦翻不出他的掌心。

    顾青回了京城,眼角眉梢的笑意总有些藏不住,满府的人便都在猜大人这是得了什么喜讯。

    不过十来天便等到了外放闽州御史的事,顾青还不知是怎样的境况等着他,看在颜铮眼里,便是他迫不及待要离了京城,离了他,竟连这等地方都着急去了。

    还是颜姚给顾青提了个醒儿,“我随大人去闽州吧,那里虫瘴满地,民苦地贫,大人这般身子,还是我跟着去放心。”

    顾青一下回过味来,这可不是他那个时代的东南沿海,忙连夜去翻出地理志,又翻州府志并时人笔记,越看越觉得这穷山恶水,怎么也不像放他去逍遥的好地方。

    他仍抱着一丝侥幸,想这等地方是不是政事清闲,而主政之人是辽王党,这才让他去。

    等顾青把陈年烂谷子的邸报都翻出来看过,石祥是个什么人再清楚不过,他是真恨不能把合璧剑取下,直追辽王,将那厮当头劈了

    幸好辽王早离了左靳的庄子,往襄平走得没影了,顾青的理智也一点点回来。他呆坐书房,怎么也想不通辽王将他扔到闽州是为了什么

    辽王若不喜顾青,一剑杀了便是,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要将个寿数不久的人送到这种地方折磨。

    原主待辽王这般,为他做了那么多,石头人心也该捂热了,何况那晚,就是顾青再不敏感情爱之事,也晓得齐昇待他多少是心软了的。

    顾青不是原主,他对齐昇并无半点情义,也就丝毫不想回襄平,也就怎么猜也猜不到齐昇是想逼着他回到身边。

    一时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安和二十六年腊月,顾青至闽州走马上任。

    深冬时间,运河早已结了冰。顾青先走陆路,后坐海船,跟的是朝廷运送军需的官船。他即将赴任一州的监察长官,官位虽不高,却是名副其实的钦差,船上的大小官吏自是小心奉承。

    这一路皆是内海行船,风浪不大,走得颇稳。到了闽州地界,船在兴安府靠岸。

    顾青携了颜姚登岸小憩,自有董涛带着魏方先行去驿站安排食宿。一行四人准备在兴化修整几日,再往闽州总督所在的冶城去。

    有小官自告奋勇领着顾青与颜姚往当地的天妃宫赏景,“顾大人有所不知,今日正赶上宫庙重开大典,远至冶城都有百姓赶来,实在是难得一见的盛况。大人正巧赶上这样的盛景,想必闽州任上必会风调雨顺。”

    顾青听了这恭维话,不禁笑道“借你吉言。”他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便与颜姚往临海的山上慢慢行去。

    新修的天妃宫中有一处高台,几人随大流登顶观海,碧空湛明,波涛披着金光粼粼夺目,远望更似有仙山缥缈。

    顾青前世跑过不少名山大川,却也少见这般南海风情,忍不住赞了几句。忽觉有人盯着他看,顾青循着目光望去,在高台的一角有几个书生模样的人,捧着砚台笔墨,正在记画着什么。

    几人见顾青望来,非但不避开,还有一人整了整衣冠直接向他走来,谁知陪同的小官发现后快步上前,拦了那人。两人嘀咕几句,那书生唬得连连作揖,又退回角落去了。

    顾青顿时兴致来了,满是好奇要问那小官。

    第37章 男风

    见顾青来问,小官摇头叹气道“原是本地不足为外人道的民风。顾大人想必知道江南各地素来有品评楼中女子,定下魁首及依次等第的风气”

    顾青点了点头,哪朝的文人墨客都有爱干这等事的,哪怕贩夫走卒,市井小民也对这些八卦津津乐道。

    那小官便接着详说“大人有所不知的是,闽地男风极盛,百姓早已习以为常,以致连年有自认风雅之人,编纂出个儿郎榜。

    本地无论世俗官身,并不介意上这南风册,更有不少人于上头看对了眼,寻觅意中人的。

    只如今石总督,石大人早视之为伤风败俗,自上任起已多次下令各府县教化子民,要彻底改了此陋习才好。”

    这番话不仅听得顾青目瞪口呆,连作为土生土长大启子民的颜姚亦是闻所未闻。

    说话间小官已将两人引下高台,转往后山,“刚才那起子书生便是见大人眼生,起了相询之意,举止多有冒犯之处。大人若要追究,我自着人去将他几人姓名籍贯拿来。”

    顾青摆了摆手,一来,他人还没到呢,就闹出事去碍石祥的眼,只怕是自找苦吃。二来,闽地的官场还没摸到边呢,顾青可不想因贸然行事被人树了靶子。

    才转至后山,又听见敲锣打鼓,好似有人下聘定亲路过天妃宫,正是要借天妃娘娘重开宫门的喜气。

    围观路人指指点点说得起劲,幸而顾青前世跑遍南北,能听懂不少闽语,大致意思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那小官已在旁解说道“今日这受聘的人家正是去岁南风册上的探花,男人结亲并不忌讳露面,故而引得四邻争相来看。”正说着,后头跟着的新漆油车里,下来一位着红的儿郎,要往天妃宫祈拜。

    顾青观那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生得虽好,却是雌雄难辨。嗯,比起少年的颜铮是差得远了。

    意识到自个的思绪不知飞到哪里去了,顾青忙拉回来,正听小官说道“听旁的议论,这聘金有五百两之多。那位小公子原不是什么旧家子弟,乃商贾之后,能得这般聘礼,也算轰动,怪不得众人议论纷纷。”

    那小官又见左右无人注意,凑近顾青道“下官还听说,这下聘之人极有可能是位排得上号的舶主,只一应礼节托人相办,不露真身而已。”

    顾青与颜姚心下顿时了然,怪不得能出得起五百两去聘一位儿郎,原来是个海寇。

    趁此机会,顾青又探起海寇之事来,“听闻闽州沿岸,海寇扰民已久,朝廷剿之不尽,素闻这些舶主财大气粗,然匪寇既长居海上,又何以为生呢”

    小官正容道“承蒙御史相询,知无不尽。”

    顾青会时时摸底民情世风,完全是上辈子职业养成,而那小官觉得他身为新任钦差御史,问来最是应当不过。

    “下官的外祖家世居于此,下官跟船兴化亦有多年。海寇的营生大抵有两条途径,一是劫掠扰民,二是走私海货。

    这二者又轮番消长,若遇上水师海禁得力或气候恶劣难以行船的时日,则劫掠扰民之事频发;若朝廷管得松些,则走私、海商频现。海寇们无论走哪条路子,都可谓暴利。”

    听到海寇营生的路子,顾青是生于重商时代的现代人,自然一听就懂,这是民有需求,堵不如疏,需疏堵结合才能解决的问题。

    闽地多山,不似江南适宜耕种,海岸线却极长,沿海居民本可靠海吃海。朝廷却不重视海上贸易,只一味禁海剿寇,既是上位者无视小民生计,也是长年惯性思维所致,很难让士大夫阶层改换思想。

    重农抑商是大启之根本,极难为一省之民动摇整个帝国的根基。

    顾青读了不少当世书籍,这道理都懂,心下叹气,亦觉无力。

    待到出了天妃宫,魏方来领顾青颜姚前往驿站歇息。一行人在兴化修整两日,又走了四五日官道,方到冶城。

    赶在年前休衙之前,顾青往总督衙门拜见石祥。

    正式礼见,不好徒步,顾青圆领革带,粉底皂靴,晃悠悠坐在轿中。

    临近衙门,先经过大片空旷的杀场,暮冬时节正是行刑之季,自有股肃杀之气萦绕不去。接着便见着长长的照墙,白得刺目,好似大雪掩过,要把这活生生的世界隔绝在总督府外。

    顾青未到辕门,已觉瘆得慌。

    轿夫转过照墙,便见了辕门两侧立着的虎头牌,随即落轿候在一旁。

    魏方上前递了顾青的名帖,便等着里头通传接见。

    督辕重地,并无闲杂人等,束甲的兵士卫立辕门两侧,好似两排兽齿,衬得那衙门口更像吃人的虎口了。

    左等右等,日渐中午,竟还不得里头通传。顾青瞧着冻得哆嗦的魏方,让他先寻个地方避避风,晚些再来接他。魏方虽还是个孩子,却被颜姚教得极知仆僮的本份,怎么也不肯离了顾青。

    顾青心知,这是里头的人冲着他来的下马威。

    石祥虽为封疆大吏,任的总督一职,却是个虚衔差遣,也就是并无品级,端看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原来官职带的是几品。实际能任总督的,必是三品以上大员。

    石祥的实封正是三品。原本顾青是钦差御史,即便石祥的品秩比他高,两人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可巧不巧,石祥的实品是落在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上,正可算顾青的顶头上司。这么一来,顾青这监察御史就当得有些寸步难行起来。

    顾青直等到日头偏西,手炉早熄,身上都凉透了,才有位幕僚出府通报。只说石大人这几日公务繁忙,实在是抽不出身,索性让顾青待来年开衙了,再行拜见。

    这是摆明了不把新来的钦差御史放在眼里,哪怕众人心知肚明皇帝躺在那儿,顾青这个钦差不可能是皇帝钦点的,然半分面子不留,让一省的官员看他笑话,这石祥真不是一般的厌恶顾青。

    做官做脸,言官尤甚,将人官场上的面子当众碾在脚下,这番不留余地的做派,又或者是得了吩咐专对着他来的

    顾青不得不思索起来,在京城时被当街围堵羞辱,至冶城又成了闽州乃至整个大启的笑柄,若是真的古人,说不得要精神崩溃,羞愤欲死了。

    原主有自知之明,故而从不掺合官场之事,那些士大夫也就随他去了。如今顾青俨然是要在这其中占上一席之地,甚至办起公务来还有模有样,头一个不能容他的,就是太子,整个朝廷无论派别亦有大半不能容他。

    顾青如今只庆幸太子好名,他坐着储君的位子,是名正言顺,占着理字,既然天下的正理都在太子这边,他最大的依仗也是这正理。

    故而太子做什么事都想着师出有名,免不了缚手缚脚,拿不出雷霆手段。碰上顾青这样一个穿来的,原该治死他的常理,几次三番不起作用,顾青也替太子喟叹。

    待到傍晚回到自个儿府里,颜姚眼见顾青和魏方吹冻了一天,都不大好,忙着人去延医请药。

    顾青这头姜汤灌下,那头已急着对颜姚嘱咐“你吩咐下去,不论是咱们带来的人,还是前头御史留下在府里续用的,往后必得谨言慎行,以免被人拿了把柄,招惹出祸端来。”

    颜姚忙应下,想着顾青他们今日的遭遇,不禁担忧道“大人,若能避着些石大人”

    顾青苦笑,“只怕我不去惹他,他也未必肯就此收手。你家大人我如今是羊入虎口,一碟送上门的好菜。”

    总督府,亦是掌灯时分,石祥已换去官服,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棉直身,端坐内堂。

    书案前点的是略显昏暗的油灯,堂堂一州之长,封疆大臣,竟舍不得燃用蜡烛,倒是对得起堂柱两侧的八个大字“将勤补拙,以俭养廉”。正是石祥亲手所书。

    他将密信折回,交于幕僚汪齐圣收好。汪齐圣恭谨接过信笺,小心放入密格中,方才道“大人预备何时动手”

    “不急,”石祥两颊旁的法令极深,满是棱角的脸上不见一丝圆融,“闽州多的是海寇流匪,总有法子叫他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大人所言甚是。另,太子殿下所说的招安海寇一事”

    论及此事,石祥皱了皱眉,“殿下有些操之过急了,皇上身子虽大不如前,但身为储君日日算着登基时日,实在有些”

    下不言上,石祥便不再往下说。

    汪齐圣追随石祥多年,自是知道他性子有些古板,也不在这上头与他辩驳。只是提醒道“太子爷有苦衷,如今各地藩王皆亲带兵甲,府库仓廪充实,尤以辽王为首,对上多有窥觊。

    若能招安海寇,除却平定沿海之大功一件,悍匪可为太子私兵,来往私货经由太子出面保下,过了明路,往后另抽私税,亦是源源不断的财路。”

    不料石祥闻言非但没有消气,反恨声道“海寇之辈,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当初上任闽州,我早已立誓剿寇。社稷之重,即便缺兵少银,又怎能与这等匪类共谋之”

    汪齐圣心知石祥话虽说得冠冕堂皇,实则恼得是当日他对一省官员夸口立下重誓,如今奉了太子密令,转头便做起劝降之臣,再不言剿匪。众人见了,又不知内里缘故,只会将他当作食言小人。

    如此一来,岂不叫石祥再无脸面为官。

    然,他这做幕僚的,自然不好揭穿上峰的心思,叫石祥没脸,反倒要越发称赞几句,“明公就是太过耿直,似明公这等治国之才,若不是脾气太倔,又怎会被排挤出内阁,到这苦寒之地来剿寇”

    石祥听了,果然怒容顿消。

    汪齐圣心下暗道,谁不知是你酷吏做得太久,朝上无分派系倒有一多半被你得罪了。于是皇帝才病倒,就失了靠山。

    太子根基尚浅,哪里抵得过众怒去保石祥,这才被人遣出京来。

    上峰有所烦忧,下僚自当解忧,汪齐圣忙尽职献上计策,“不若就令那顾青出面去降一来,不必大人出面起这个头,折节与那些海寇周旋,自然就不违大人誓言;二来,无论这顾青此行成与不成,我看,于大人都有好处。”

    “广渊,此话怎讲”石祥边唤汪齐圣表字,边斜了身上去倾听,显然是颇为意动。

    第38章 赶路

    汪齐圣胸有成竹道“大人,似顾青这等宠媚之人,哪有什么真本事。他又生得艳容,送上船去,还不引得那群饿虎扑食若他被辱被杀,岂不正应了大人所言的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如此,太子爷交代除去此人的事便有了着落。至于劝降之事,再派人去便是了。且有顾青身死在前,大人后头成了,才更能显出大人功绩来。”

    石祥捻须颔首。

    汪齐圣又接着道“若万一此事叫那顾青成了,也无妨。原是大人遣他去的,这功劳自该是大人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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