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在雪山时王师毅看着马菡中的身份,曾怀疑过师文的出处,可是师文就是师文,跟了他二十多年的刀,即便只是把最普通的刀,也是宝刀。
看着师文出土的刹那,王师毅没有多想的理由,猛一下去,抄手就将师文稳稳地握在掌心,再也不愿放开似的。他是真没想到,师文还能回来,而且,还是乐六好好保管着,还到他手中来的。
对着师文,简直是爱不释手。
王师毅就觉着掌中的热度让那刀柄温暖起来,这刀再度成为他的一部分,而王师毅也再度完整了起来。久别重逢,从第一天来到安德的夜晚,师文就再没有属於他过,即便是曾由他握着劈向血魔劈向乐六过一次,也是为了让他明白,一个受制於人的王师毅,不再配得上这骄傲的兵器了。
如今,王师毅终於又是王师毅了。换骨脱胎,如同在握住它的瞬间,他不再是玩意儿,而是过去那个王师毅。
他不禁望向将师文递还给他的男人──乐六也在望着欣喜的他,眼中不带喜怒。
一个从他手里夺走师文的人,又把师文给了他。
王师毅不懂,乐六带着他来到安德,用意究竟是什麽。
“看来只能是你的了。”乐六道,“比你手边那个好多了。”说着,原本此次王师毅带出来的兵器就这麽从他腰间离去,被乐六扯着,扔到院子的角落。
不知该如何回答,王师毅只胸口涌上一阵酸痛之意。
“走吧……”
“为什麽?”听见乐六毫无解释的打算,他终於憋不住了。
“既然有了趁手的兵器,跟上那人要紧。”答非所问,乐六转身要走。
王师毅却不动了“为什麽要把师文给我?”
“留着没用处。”乐六随口便答。
“为什麽挑这时候把师文给我?”他听了回答,还是揪着不放
“不给你,又没别人要。”乐六说着,想起他话里提到了时机,“顺便的事。”
乐六这些话说得倒是理直气壮,特地摆出一副随手做了好事的施舍模样,可王师毅知道,他必定有自己的用意,只是不愿向旁人说罢了。
连王师毅都不能知晓了。
他是要装出云淡风轻的姿态,好像自己还是那个身为驱尸鬼手的主人,这种旁枝末节的事情,不与王师毅计较。
可是,既然把师文拿了回来,王师毅便不应该再听命於他了,更不能放过这个想把问题糊弄过去的乐老六。
“无论如何,你替我收着师文,我都要谢你。”王师毅此话一出,乐六脚步就顿住了,一时间像是连转身的力气都没有。
乐六可从来没从王师毅口中听见过一个“谢”字。
“说什麽鬼话!这东西就搁在这儿,你是我的玩意儿,有什麽好谢……”
“乐六,你心里清楚得很,自从给了我白荧血,我便不再是你的玩意儿了。”见他连看着自己说出那些虚弱辩驳的勇气都没有,王师毅越发了然,替他说下去,“後来你总说着‘玩意儿’来找我,不过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乐六,我王师毅既已不是玩意儿,那算是什麽?”
没有什麽需要害怕的,王师毅手里是师文,该是当初那个胆敢只身一人来安德找赤目血魔算账的侠客,一个驱尸鬼手,又怎麽阻挡得了他?
“也许我当初不提煌镜宸的名字,一切都会像你说的那样,你也不再会有那麽多麻烦的事情……”一想起前面乐六那些话,仿佛用足了一生的力气、把一生的话都说完了一般,拼命自牙缝中咬出了“恨意”──但从王师毅口中,听不出一点恨的意思来,“那现在让你再回去,你是不是就会在我开口前,先让我变成尸体?”
什麽你没变我变了,我变回去你又变过来的,王师毅根本就是想错了方向,真正应该思考这些“如果”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乐六。
眼下王师毅想知道的,不过是乐六的想法,乐六究竟是把他,当作个什麽来看待。
僵在那边的乐六有种被人反咬一口的感觉。他难得在人前铺张地说了那麽多话,以为气势足够强大能震慑得了王师毅,可现在看来,根本就是被人抓到了把柄,逃都逃不掉。
一走了之吧。干嘛非要跟王师毅同行?在白浚的时候就不该答应他!那时王师毅脸上写满了对宫寒飞目的的探索之意,根本不是要与他同行,根本不是为了他乐老六的事情,根本就是又被他抓了把柄……一个接一个,乐六觉得自己明明都摆出滴水不漏的面孔了,怎麽还是要被王师毅逮住,逼到这种地步……
乐六背对着王师毅都有种惨败的感觉,他为什麽非要把这人跟自己挂在一起,受气!
走吧走吧,我不回答你就吧!痴心妄想,乐六心里翻覆着期待王师毅能扔下他走回正道去,不用管顾。追假血魔的事情他一人担着,没王师毅的事……没王师毅的事……
把个师文还给他都要多说这麽久……乐六想赶王师毅走,开口就行,开口就能叫这人不要再跟上来,添乱。
可是乐六到底开不了这口。
没有了钩子,王师毅乐意跟在他身後,这简直是想都没想过的事情,是好事,是天大的好事。
既然如此,不就是给他个答复给他个痛快嘛!王师毅都问得出口,怎麽会有他回答不了的道理?
自己都不知内心翻腾上下了多久,等乐六又能带着平素那神情转过来的时候,王师毅依旧像刚才那般,只是双目之中,清澈得很,直勾勾地望向乐六。
又停住了,乐六脸上保持得好,扔了句话过去“就算我再转回那天、就算你压根儿没提起煌镜宸,我也不会把你浪费了,只弄死当个玩具。”
说完觉得不对,乐六又补了句“……非要转回过去的时候做什麽?要是当初你在安德城门外头突然什麽都忘了就傻愣愣地站那儿任我处置,我也不会简简单单就杀了你。
“当时我想的是──这人可要留住了,别给宫寒飞抢了先。
“幸亏你提了煌镜宸,我才能想起谷角的息虫来,总算找到办法对你……否则,我就是苦恼到天亮了,也还跟你僵持在城门外面。”
王师毅万万没有想到能从乐六嘴里听到这样的话来。
乐六那边说完,不用回想,便觉得他也没想到自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满意了?”难得吁了口长气,乐六问眼前这个被他说得一言不发的男人。
他可没说一句假话。如果要说他对王师毅何时兴起念头的,那绝不是把人按在床上塞息虫的时候,而是在城外,在月光下,在王师毅友人的残尸旁,一个惊魂未定、浑身散发出恐惧的香气的健壮侠客,衣领凌乱,肌肤展露,屈服於他驱尸的手段下依旧不折不挠想要扭转情势……
大概早在那时,他驱尸乐六就动了做人的念头。
或许根本是在他听了徒弟说起宫寒飞又在茶馆里搭到个侠客他满心好奇地等在门口一眼看见王师毅的时候,就将这人与那些常来安德寻衅的侠士区别开来了。
王师毅,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可满意了?
这回乐六想得清楚明白,顿觉轻松不少,若他们二人之间还有烦恼,那也该是王师毅的烦恼。
“满意了就走。”既然都循着踪迹来到安德了,这本就是乐六的地盘儿,再没人比他更熟悉,怎麽能叫那假货轻易逃了?
作家的话
今天是520!!!告白日!!!!
於是!!老六他就这麽!!!彻底告白啦!!!
(啥?没看出来老六告白了??tat)
别难为这一对了,他们俩想直说爱,简直不可能啊……
下一篇我一定要写一对能站在世界中心大喊爱的攻受!!玩意儿太憋闷我了……
玩意儿122
发文时间 523 2013
王师毅紧了紧手指,只觉用惯了的师文有千钧重,举不起,放不下,更没法抽了脚步就这麽走了。
“乐六……”要回答时并没有头绪,凭空就叫了这名字,“我不能……”
不能如何?不能就这麽跟乐六走了?但如今的王师毅,倒还真的能跟乐六走。
他只是不能……都走到这里,还说这样的话,便显得虚弱无力了。既然在白浚说要跟着乐六,那就跟着,跟到自己再也跟不下去的一天,才是能够分开的时机。王师毅没有理由离开乐六。
可是,既然在这令人积满了恨意的故地,既然乐六又坦诚了过去的事……前面王师毅就说了,乐六对他的影响,乐六对他的伤害,真待他再度开口,那就是另一种模样了。
“乐六,我不恨你。”或许疼痛刻在皮肉之上,可早已看不见了,能留下来的,或许名誉败坏在江湖之中,可现在的王师毅已经可以淡然处之,不必在意了。
他无法平心以对的人,只剩下乐六。
“我不恨你……”不是恨,那又是什麽?王师毅所能确信的是,除了父母小妹对他的亲情,他再不认识一人,能如同乐六这样待他──乐六所做,件件都是诚心诚意的。
乐六听着他这话,神色没什麽变动,只是没想到在这关头,王师毅想起的是这个。
“怪事,你恨我又能怎样?”一副你的心情关我何事的模样,乐六似乎不耐烦了,“你说这话,是想谢我,还是让我谢你?”
真是,跟乐六没有可说的道理。王师毅听着,心里竟然泛开一线笑意。
既然如此,那还能有什麽麻烦的问题?跟他走下去,也省得落下自己一人,反倒生出事来。王师毅提了师文,可惜随身没有备上将它安放在背後的东西,边走向乐六边想着不知安德有没有可以购置的店家……突然,王师毅就觉得乐六紧绷起身体,竖起眼角,扫过这韩府的小院。
王师毅刚要凑过去一问究竟,便被对方抬手示意,莫动。
四下里似乎全无动静,荒废的韩府全无人息,若真有什麽东西,大概也是过去残存在此的孤魂野鬼,不像有活物出没。
难道是……那假的血魔?王师毅不能确定,只见乐六极为警惕,双目转了一圈,不发一语。
那假血魔来安德做什麽?来韩府做什麽?难道还要从此地取了宫寒飞留下的东西?还是另有所图……
例如,要把他和乐六,从宫寒飞身边支开?这事非同小可,若是与宫寒飞相似的人物,别说他们俩不是对手,要是与宫寒飞单打独斗起来,叱吒一时的血魔,也不一定能稳占上风。
莫非乐六从未考虑过这个可能?想都没想就直接弃下宫寒飞追了过来?
“……走。”乐六忽地说道,一跃而上,踏着韩府墙上的屋檐,飞身而去。看来是有了那人动向,王师毅想也不想跟了上去,似是向东。
可是,一直追出了安德城,连个人影也没见着。
“乐六,这是……”
“若你不怕夜路,咱们就往东去。”王师毅刚要细问缘由,乐六便有了主意,“以他的速度,追得上。”
“是白浚遇见的那人?”想起那鬼魅般的人物,不像是寻常武人能及的脚力;若这样的人却能追上,不怕是为了引他们,故意为之吗?
“不像。但脱不了干系。”任何一点细微的差别,乐六分辨得清,要是其中有些相似,自然也逃不出乐六的感觉。
“你就不怕……他们是合起来,要将你们分开一一对付?”王师毅忍不住,也不知自己是担忧还是别的情绪,质疑起来。
乐六虽不像宫寒飞那种心思深重之人,但也有度量“就算是,那是宫寒飞的仇家,犯不着处心积虑来害我。
“而且这一回,我看,是冲着我来的。”
驱尸鬼手能有什麽仇家?多数都是死人了吧?近处的事情,说起来,还是那些在王师毅之後陷落安德的正道侠士,去年那会儿他们所属门派各来了不少,都在曲群峰上与张钰晖盘算复仇大计。
当初为血魔一夥所害的门派或家族,报仇的话喊了不少,可如今都没了声音,也不知道是各家知难而退,还是张钰晖压住了风头。
记得宫寒飞说,那假血魔可能是张钰晖──若真如此,那武林盟主现在是想以这种办法,来将宫寒飞制裁了?
不对。尽管王师毅这次南下是受了张钰晖的鼓动,可如果张钰晖是红衣人,其中渊源是王师毅怎麽都想不通的。
那乐六到底有什麽仇家?能藉着这当口,踩着假血魔的肩膀蹦起来,照乐六这边扑来……
“事不宜迟,别管夜路不夜路了!”知道乐六身上堆积的仇恨实在太多太多,不说别人,光是他们河沙门的,都难以清算乾净;但报仇便应堂堂正正地找来,暗地里阴谋算计,又是什麽本事呢?
就算是要复仇,也该与乐六一决胜负。
步履匆匆,不知觉间便已入夜。出安德东行,王师毅想起一座不大的城池来,邑阳。这地方人杰地灵,从古至今出过不少流传百世的人物,记得当初离开安德时,袁青诀也是取道此处,弄来马匹马车,才安然前往金岭派的。
尚未到达邑阳城,天色似是夜入後半。荒郊野外,凄厉虫鸣不绝於耳,王师毅平日在各处奔波,荒野大漠,冰山雪岭,走惯了夜路,可在这中原腹地之中,却有了强烈的惧意。
“……那人还在前面?”乐六比他习惯,只顾赶路,毫无异色;王师毅不禁探问,想知道这路到底要走到何处。
“大概找了地方,专门等我。”乐六除了脚下不停,浑身上下一副悠然的模样,“这一带倒是我熟悉的,如果他真是来找我的,那可能也熟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