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子时了……”云少康以为文谨没听到,又说了一句。
“不想睡。”
“今晚的月色的确不错。”云少康干脆也坐了下来,“比八月十五那天还好。”
文谨“嗯”了一声,躺在了屋顶上。
“你喜欢看月亮?”
“……小的时候喜欢,栖灵山的主峰很高,月亮近的像是伸手摘下来。”
“我小时候就在宜川长大,没看过山上的月亮。”云少康也躺了下来,补充道,“城里很热闹,大概也没什么闲心去看月亮。”
文谨没回答。山上的日子很枯燥,只有看看月亮。不像城里,喝酒听戏逛青楼,晚上人们的消遣太多了。
“你能不回去吗?”云少康问道,就算他知道答案,还是想问问。
“不能,”文谨好像也露出了点淡淡的惋惜之意,“大概,这是最后一次离月亮这么近了。”
“山上不是……”
“我是带罪弟子,要禁足,在被逐出师门前不能随便出门。”
“那也总不会连爬个房顶都不能吧……”云少康忽然意识到了关键,连忙问道,“栖灵山是怎么废武功的?”
“……挑断手筋脚筋。”
云少康一下子坐了起来
“江湖上废人武功,都是散掉内力。手筋脚筋一断,不说武功,岂不是废人了?”
文谨摇摇头“内功废了可以再练,为以防再度作恶,只有此法。”
“那你……”云少康颓然,他不能想象也不愿想象那样的文谨。
“你只要答应我一点,不要伤害栖灵山的人。”文谨淡淡道,“调养得当,还是能走的,不必挂怀。”
说罢,文谨就跳了下去。云少康听到了门一开一关的声音,知道文谨回去睡了。他在屋顶又坐了很长时间,却久久不能释怀。
相比自责更多的,是悔恨。他做不了任何事去改变结果,这一别,再见的时候,文谨就是废人了。
第二天,早上天本来挺好的。吃过早饭没多久,却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几个人站在客栈门口,送文谨出门。
“各位,后会有期。”文谨打着伞,向众人点了点头。
“后会有期。”李松明、徐叔陵和卓行的脸上都有点悲戚的意思。文谨还这么年轻,兴许以后还能成为威震一方的名士豪侠。却可惜,不久他就要变成一个没有武功的普通人了。
“……以后少康要敢欺负你,我会帮你教训他的。”夏早很仗义地拍了拍文谨。
“那个时候,我已经不是江湖中人了。”文谨的话里有拒绝的味道。
“你不跟我们回去?”云少康问。
“没有必要,我已经没有武功了,也不会为荡尘阁出力。”文谨转过身,毫无留恋地往前走去。
“那……你不和我在一起吗?”云少康冲进了雨里。
文谨看着追过来的云少康,幅度很小地翘了翘嘴角,笑容里有点慨叹的味道。像是在慨叹世人太痴,又像是在自嘲自己罪有应得。
雨里面,云少康的眉目清晰而深刻。他以为自己眼花了,眨了几下,发现文谨的确在对着他笑。他以前无数次肖想过文谨笑起来该有多动人的模样,但真看见了,却觉得没来由地一阵心痛。
“回去吧,”文谨笑道,“你我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你真的,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很难得地,文谨没有无视他的痴话,温声道“你救我,为我挡刀,处处帮我,我都会记得的。”云少康听着,竟恍惚觉出一丝深情
“此生,都不会忘记。”
文谨撑着伞,背影慢慢模糊在了雨里。
“文谨,你听着,我爱你!”
云少康的尽他最大的努力吼出了这句话。他不能知道文谨到底听见了没有,但是,他至少说出来了。他也不会忘记文谨,这辈子都不会。
栖灵山的山门还是那样,古老而斑驳。因为山中的湿气,厚重的石门上处处可见绿色的苔藓。雨还在下,文谨放下了伞,跪在了石门前。
“师兄?你回来了?”守门的弟子看到文谨,从长长的石梯上跑了下来。
“还请师弟去禀告师叔,带罪弟子文谨,回来向师门请罪了。”
太清殿。
殿上的主位上,坐着一个蓝袍的老者,正面无表情地看着阶下跪着的弟子。其余两个位置坐着的也是年过半百的老人,神色中却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其余站在一旁侍候的弟子,则不一而足。
半晌,主位上的老者问道“你知错了吗?”
他的声音威严而庄重,回荡在大殿里竟有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压力。
文谨却并不畏惧,只低头道“弟子知错了。”
除了长老位上的三个人,其他弟子都一脸不解的表情。阶下跪的人他们都熟悉,文谨在门中年轻一辈里素有声望,这次一回来就要请罪,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文谨到底做错了什么事。
殿里弟子正悄声议论之时,蓝袍的老者忽然站了起来,怒道“孽障!你那神情,哪里是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