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谨觉得手臂一痛,瞌睡虫霎时就跑光了。他很是疑惑地看着抓着他的云少康,问道“你怎么了?”他只觉得刚才云少康的眼神很炽烈,却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没什么……恩公要不要小的给你捶捶肩?”云少康几乎是在一眨眼之间,就恢复了人畜无害的笑容。
文谨活动一下有点僵硬的脖子,回想了一下云少康刚才奇异的表现,摇头道“不用了,你也歇着吧。”
云少康坐在文谨旁边,本来坐的很近,近到可以闻到文谨身上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香灰的味道。后来文谨嫌俩人靠在一起太热,把他推出老远,这才慢慢睡着了。云少康听文谨呼吸平稳沉静,显然已经入睡,便又像糖稀一样粘了回来。
他闻着文谨身上的香灰味道,一点也没觉得刺鼻,甚至觉出一种醇厚幽长来——像是酒,入口辛辣,回味绵长。而他这个人的感觉,初识或许会嫌淡漠无趣,可是日子久了……
却要生情。
柳焉由坐的离云少康和文谨很远,他借着火光看着云少康困得坐不住了,直往文谨身上倒。后来云少康干脆一伸胳膊,将睡着了的文谨圈过来给自己当靠垫,枕着文谨进入了梦乡。
他转回视线,将身后背着的琵琶解下来,抱在了怀里。
这把琵琶的年岁已经久了,早已没有了木材的味道。他埋下头仔细去闻,不知是真的还是幻觉,隐约能闻到一点佛手的香气。
阿漓一直都不喜欢那些气味浓烈的香料,要是用香,必定是佛手。
他这些年难得去看一次阿漓,还要是装作是浑不在意的。甚至在进到浣月居大堂里的时候,他都要保持着来寻欢作乐的风流公子的作风,先将姑娘们的花谱好好翻看一遍,再若无其事地喝着浣月居待客的香茶。
等好不容易掩人耳目地单独相处时,先出口的,也是公事。南方各大世家的最近的动作,玉剑门最近又有了骚动……孝则城是南方陆路上的枢纽,而浣月居不仅在孝则城的妓院里是个中魁首,甚至在整个江南都是数一数二的。
理所应当,也是整个江南数一数二的消息集散处。
他不得不回忆起来,十几年前,在蜀中的时光。
他那天答应了那个像竹子一样峭拔的男人的邀请,他要去学武功了,燕香楼就只剩下了阿漓一个人。那个男人和他的同伴留宿在燕香楼的那个晚上,他也陪着阿漓在树下坐了一晚上。他明天就要走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经常跑出来看她。阿漓越长越漂亮了,以后他不能常在身边护着她了,万一有人欺负阿漓,他却不知道,更赶不过来……后来,他就睡着了,阿漓躺在他的怀里,染得他一身的佛手香。
“阿漓,等我回来,就娶你,好不好?”
“好。”
他跟那个男人回去以后,白天拼了命地刻苦练武,练到圆月高升,练到疲倦到只要一沾枕头就会睡着——只有这样,他才能阻止自己去想阿漓。
他不过是别人尽心锻造的一把刀。比他有天赋的孩子多了去了,他已经过了学武的最佳年纪,要是还不努力,没有人会眷顾他。因此他更不敢违逆男人的意思,不敢擅自跑出去找阿漓。
越是这样,越是想念,他甚至怀疑自己中了蛊——
苗疆有一种“心蛊”,中了蛊的人便会一直想念一个人,发了疯地一样想念……他想,要是哪天剖开他的心,一定会看到一只兢兢业业蠕动着的蛊虫。
后来他十六岁那年,已经是男人手下的一把年轻而锐利的刀了。他再回桐川的时候,燕香楼前依然挂着大大的红灯笼,墙上挂着的烫金的牌子上写着清倌人的花名。原来阿漓的名字一直都在上面,这次却不见了。
那天已经很晚了,万籁俱寂,他刚杀了人,剑上的血还是温热的。他没有找到阿漓的名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生生剜掉一块。他去砸燕香楼的门,守门的老妈子打着呵欠开了门。老妈子告诉他,今天正是殷漓开苞的日子。桐川的太守看上阿漓很久了,这次更是下了重金。要是满意的话,说不定还会给阿漓赎身,娶她回去做第十六房小妾。
理智告诉他要回去,杀了太守他是要被通缉的——可他忍不住,他像只守株待兔的野兽一样,埋伏在太守第二天清晨回家的路上,一剑结果了那个肥的流油的太守。当天,城里就下了抓捕刺客的文书,要城中的住户留意。
晚上,他拿着靠杀人从那个男人那里得来的赏钱,去找了阿漓。
阿漓也十六了,轮廓没变,却出落地让他不敢认。她依旧穿红衣,抱着琵琶,唱着那曲《空林幽梦》,像是一朵罂粟花,娇艳而妩媚。
当她抬起眼看向自己时,他屏住了呼吸。
“阿漓……”他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张了张口,几年下来,他积攒了千言万语想要说。等真正见了面,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阿问……我要嫁人了。”阿漓低垂眼睫,颊边两朵殷红。
“嫁给谁?”太守已经被他杀了……难道还有别人要娶她当妾?
“我要嫁给一个嫌犯……”阿漓的声音很轻,在他听来却不啻是一声惊雷
“……一个杀了桐川太守的嫌犯。”
他睁大眼睛,一把抱住红衣的女孩子。
那只啃噬他多年的蛊虫,终于将他的心完全蛀空了,全都空出来给一个人——尽管他知道自己无法给她赎身,不能明媒正娶,可是依旧愿意跟着他,做他妻子的那个人。
柳焉由拨了拨琵琶弦,眼角处在火光下有些发亮。
作者有话要说加上今天这章,就过十万字了,感谢大家这一个多月来的支持鼓励,感谢所有给阿笋留言打气的可爱的童鞋们……第一次写长篇,不尽人意的地方很多,可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弃坑。可能阿笋不太会卖萌,但是,有一份想讲好一个故事的诚意,再次鞠躬感谢大家的支持,谢谢~
☆、第三十章
正在云少康与周公刚刚摆开棋谱要下棋的时候,一阵喊杀声和兵器撞击声吵醒了他。
多年一直保持警觉的他睁开了眼。
文谨也醒了,他一个使力就要坐起来,刚巧“砰”的一声脑袋撞到了云少康的下颌。文谨倒没觉出痛来,云少康已经疼得倒抽了口凉气。
文谨瞟一眼,又瞟一眼,云少康的英挺的五官皱成了一团,愁眉苦脸地揉着下巴。
他难免有点负罪感,脸上还是不动声色的“……你没事吧?”
“……”云少康下巴很痛,不想开口。
文谨知道这人一向善于将小事大而化之,打蛇随棍上,因此他抖抖衣袍站了起来,没再理会装模作样的云少康。
“好痛……”云少康脸上装娇弱,心里却恨得很,这小子的脾气越来越臭了。
“……你离得太近了。”黑暗里,说这话的文谨本没别的意思,云少康听得却是心里一动。文谨尚还带点睡意的声音有些沙哑,与他平日里的嗓音一比,颇有些诱惑。
这边云少康想入非非,文谨清清喉咙又道
“那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去看看吧。”说着,他向还坐着云少康伸出了手。
云少康搭着他的手站起来,嘴角露出点狡黠的笑意。
声音来自于西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