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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咱双修吧 第3节

作者:茅台酿笋 字数:13472 更新:2021-12-31 10:56:07

    “非也,要是没有感情,单为五常人伦去死,那为了立忠信牌坊,碌碌之辈皆可为了能流芳千古去制造个事端了。人若没有感情,与草木鱼虫何异”

    “没有感情”

    “就是说,亲人亡故,心里会难过;亲友别离,心中会思念;遇到美人,便想与之亲近爱念忧思,本是人最自然的事。”

    “那他们如此赴死,对亲人没有感情吗”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这是他们的选择,夫妻之爱,母子之情,手足之情,俱是不同的。”

    文谨摇了摇头,他不懂,也没必要去懂这些纷纷扰扰的感情。他所要做的,应是断了这些理论不清的人世爱欲,才能像师父说的那样,得到“真性”的解脱,长存升天。

    云少康拍拍他的肩“也难怪,你修道修了这么多年,恐怕连这些感情到底是个什么样儿都不懂,又怎能体会到其中的取舍来”云少康满腔同情表达完,笑道“也好也好,跟着我,让我助你将这世间诸般爱恨都体味一遍,好不好”

    云少康游戏人生多年,胡话厥词不知大放过多少。却不料,这回不仅是一语成谶,还把自己都搭进去了。

    就近借宿人家对付掉一晚,两人又上路了。

    往西行了没多久,便听得后方传来一阵马车人声。转过头去定睛一看,岂不正是昨日唱戏的戏班子云少康一拍脑门,若没记错,那打头走在前面的中年人,不正是昨日报幕的班主

    文谨看了看身后,显然也认出来了。两人对望一眼,云少康道“算算今天大概走不到附近的村镇必然是要露宿野外了。”言下之意就是,我们要不要去跟戏班子搭伙,毕竟人多也有个照应。

    文谨不置可否,既不点头也不摇头。犹豫没多会儿,戏班子的脚程就赶上了他们。显然,那个班主记起来了,昨天戏都散了还意犹未尽不肯走的,不就是这两位公子想到在这遇上他们戏班子的戏迷了,班主乐呵呵地就搭讪道“两位公子瞧着恁的眼熟,昨个枫树镇里,也看了咱们班儿的戏了吧”

    云少康自己就是个搭讪高手,早上认识的人晚上就能喝酒划拳,称兄道弟,应付别人更是不在话下。班主话音一落,云少康就是一张热情地恰到好处的笑脸迎上“班主好记性,还真别说,您班里那真是人才济济,比我走南闯北看的不少名班子演的都强。昨个儿的生死交,看得我兄弟都痴了”

    “哈哈,公子谬赞,谬赞小人大有与公子一见如故之感,请教二位名姓”

    “我叫方有义,这是我堂弟方有信,正要去参加崇安四月的会试。不知班主如何称呼”

    两人你来我往,才半天时间就熟络得跟认识了八百年似的。之前买的锅由于考虑不周没买碗勺,一直没派上用场,因此这几日中午云少康和文谨都吃的干粮。这回跟了戏班子,中午不光有饭有菜,云少康还喝上了一碗香喷喷的鱼汤,好不惬意。

    吃过午饭再走,班主又招呼出昨天登台的几个人来与云少康和文谨拜会。昨天看戏时,云少康在台下就觉着,那演范巨卿的生角儿扮相真是好看,描着水粉的眼角眉梢懒懒地,顾盼间却像是能吹开桃花的春风似的,吹的人一身微醺的暖意。

    今天再一看,卸了唱戏的那身妆扮,一身青衫的男子嘴角扬了扬,将江南三月的都给笑黯了“在下贺似锦,昨日多谢二位捧场。”

    虽然那唱张劭的赵礼和唱范巨卿妻子的姑娘花溪长得都还不错,生生就给比得失了颜色。

    之后的路,云少康毫不犹豫抛下了中年发福的班主,跟只苍蝇似的叮着这萍水相逢的美人。言语行动,全没了痞子无赖的腔调,彬彬有礼,旁证博引,还真有几分读书人的文采风流。

    贺似锦跟着戏班子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谈吐也是不俗。二人相谈甚欢,时闻笑声。

    文谨走在最前面,姑娘花溪紧跟着。一会儿问问文谨的家世,一会儿问问故里,变着法打听文谨的方方面面,跟要说亲的媒婆有的一比只不过是自己给自己说媒。姑娘家羞怯,又不好意思一股脑全问出口,一点一点跟挤药膏似的。问问文谨,又说说自己,再说说路边哪棵树哪朵花,听得直肠子的文谨急的都冒汗了。反观花溪也急得要命,自己百般暗示,偏生遇着的是块对男女之情一窍不通的木头,不懂更不会应和,更别奢望两厢情愿,早结连理了。

    这么走着聊着,时间过得飞快。天黑时,众人远远瞧见间破庙,打算暂且安顿下来,生火造饭歇息一晚。

    云少康倒是极为不容易地舍了刚认识的美人,老老实实走回了文谨身边。

    “怎么样”云少康用手肘戳了戳文谨,眼神指了指有意无意指向花溪。

    “什么怎么样”

    云少康长叹一声,翻个白眼,他要是那姑娘,与其白费这许多功夫,还不如早换个人勾搭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需要,童鞋们这里就暂且表纠结女人到底可不可以唱戏这一点了下章开始有打斗情节了,剧情发展会加快了

    、第五章

    破庙荒废已久,破陋不堪,蒿草从土墙中探出头来,随风摇曳。

    刚踏进来的时候,昏暗的天光下,云少康颤声道“这是阎王庙”

    不大的庙廊里,正中阎罗王正襟危坐,左右依次伫立着判官、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及其他大小鬼卒,泥塑面目狰狞,栩栩如生。再仔细看,两面的墙上也绘满了壁画,阎王审犯,刀山火海,地狱恶鬼,荒废经久依然色彩绚丽,其逼真程度令人身上一寒,恍然有阴风拂面之感。

    云少康脸上的惊愕一闪而过,他快步走到阎王像前,郑重跪下,双手合十念念有词了好一会,又拜了一拜,这才起身笑道“好了,我已经祈求阎王殿下准许我们在这儿打搅一晚了,大家宽心吧。”

    诸人先是面面相觑,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戏班班主“如此甚好,还是公子考虑周到啊。哈哈,大家吃过好歇息,明个还要上路呢”

    说罢,戏班子诸人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没一会儿,偌大的庙里就飘起米粥的浓香。云少康和文谨帮不上什么忙,坐在一边休息。

    云少康走到庙门口,向外望了望。他目力极佳,借着微光,远远能瞧见离阎王庙没几里地就是一块坟场。想是附近村落的人家曾在这庙中行丧葬之仪,而后就近下葬的。外面夜色漆黑,坟地,阎王庙想想便令人身上发寒。

    “怎么了”文谨走过来问道。

    云少康指了指远处的坟地,又恢复了嬉皮笑脸“那边是坟场,这里有阎王,你怕不怕”

    “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我怕什么”文谨答得理直气壮。

    “不畏鬼神,小心祸事上门啊。”云少康敛了笑容,神秘兮兮地。

    文谨懒得理他,走回去坐下闭目养神。

    粥食都起锅后,姑娘花溪盛了两碗浓粥,端到文谨和云少康面前,羞怯道“二位公子请吧。”

    云少康看着花溪粉面含羞的俏脸,笑着接过粥来。那笑容七分多情,三分无情,人人各自惜情。如若倾情于他,报于卿的,谁知是满腔相思一片深情,还是夕阳如梦无限伤情

    文谨可没心思去理会身旁二人眉目传情,自顾自端起粥就要喝。云少康却如大梦初醒,脸色忽而大变,两道剑眉顿时皱的像被掰成几段的废铁,嘴里哀叫不断“哎哟,我的肚子怎么这么痛”他手足胡乱挥舞,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文谨手里的粥碗一掀。那粥碗不偏不倚,刚好朝着班主飞去。

    班主心中本有几分戒备,眼见着一物朝自己砸过来,速度疾如电光不说,角度也是别样的刁钻。班主下意识去躲竟没有躲开,头顶先是一热,紧接着便有液体从额头流到眼睛里来,火辣辣地听得一阵“丝丝”的冒烟声,脑袋便像被放进油锅里煎炸一般,痛得他哇哇大叫。

    这边云少康刚把粥碗扔出去,花溪便有了动作。刚才还含羞带怯的姑娘眼神一凛,袖中一把匕首就朝着云少康刺了过去。她算准云少康现在坐着的角落无法轻易闪躲,出手就封死他的退路。谁知她快对手却更快,花溪只觉着握着匕首的右臂一凉,尚未尝到利刃刺进血肉的敦实快感,一阵痛感先令她眼前一黑。可惜去势已老,花溪眼看着右手被齐腕斩断,却已来不及抽身退后。

    早有利刃备好了等着她。

    云少康怀抱美人,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的一双手慢而稳,动作温柔似情人,托着花溪的身子将她放倒在一旁。众人的眼睛骤然睁大,花溪黄色的衫子上,腹部是一大片不断晕染开的血迹,像是一朵缓缓绽开的妖艳的花。

    云少康站起身来,两只手上各握着一把短刀,鲜红的血液从刀身上慢慢淌下来,汇成两滩小小的血泊。他笔直地立在火光下,脸上还是一副戏谑无赖的神情,此刻在戏班众人看来却有种讽刺的味道。他们听着班主的哀嚎,看着花溪的血渐渐流尽,却没有一人敢动。

    “相逢即是缘分,大家搭伙一起走路,怎就弄到了这步田地”云少康说着,往文谨的方向移了移。

    “公子好功夫,好心机,一下就制住了两个人。”贺似锦的春风似的笑染上了几分狠毒,微微有些扭曲“可公子也要考虑好,我们人多势众,乾坤班在江湖上也不是好惹的。只要二位肯交出我们要的东西,我们便不计前嫌,可好”

    乾坤班在江湖上的名声的确不算小,主要是江湖上的三教九流。论起武功那是排在老远望不到边的,可乾坤班的可怕之处在于重情重义,睚眦必报。若惹上这一家,那以后衣食住行具是要小心万分,弄不好便要身首异处,死无全尸。

    “下毒加上美人计我们两个一穷二白,能有什么令诸位如此惦记”云少康觉得颇为好笑。

    “传闻前朝隆兴帝在位时,得仙人托梦,命人铸剑师铸丹影、碧微两柄神兵,之后凡征战必旗开得胜,平定四方扩大疆土。故而人说,得此两柄神兵者得天下。”

    “后来隆兴帝甍,陪葬品不止有无数珍稀的金银珠宝,还特命这两把剑陪葬。隆兴帝死时为防盗墓贼来侵扰安睡,不仅布下无数机关,更是连碑都没立,后人遍寻不得。”

    “近日江湖传出消息,当年的铸剑师正是出自栖灵山。铸剑的道人后来留了一手,画下了隆兴帝墓葬的地图。地图交予掌门代代相传,为的就是来日栖灵山时运不济,地位衰落时,能够取得丹影、碧微二剑,得以东山再起。栖灵山衰落已久,掌门新丧,这时派新掌门下山来,不正是为了寻找神兵的吗”贺似锦的眸光犀利如电,直直射向被云少康挡在身后的文谨。

    云少康盯着文谨看了好久,道“你真是那什么新掌门”

    文谨的江湖经验等同于几乎没有,刚才事态发展太快,又听了贺似锦这长长一大段话,慢慢才有点反应过来。他虽不谙世事,人却不傻,当下就道“我只不过是栖灵山一个下山历练的小小弟子,本门人才济济,掌门之位与我有什么干系”

    “道长可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三教九流有三教九流的法子,道长也算是栖灵山年轻一辈的人才,身份样貌,稍稍调查便可知,断不会弄错。”贺似锦多了几分商量的意思“我们并不稀罕神兵,比起一统天下,乾坤班的人更注重穿衣吃饭。道长若不愿交出地图,我们也不会强求,只求能与道长一同前往陵寝,分分皇帝数不胜数的陪葬品罢了。”

    文谨本来就一头雾水,这下愁绪更添三分,道“我并不曾知晓隆兴帝墓葬一事,望各位恕罪如若”

    文谨心里早想此事恐怕难以善了,多半是小人从中作梗,散播谣言污蔑栖灵山。他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血,再加上性子纯善,对云少康方才的作为虽然不置可否,心下还是希望和解的。

    “少废话,交出来还是不交”赵礼万分不忍地看着地上的花溪咽了气,咬牙切齿道。

    “我”

    文谨第一个字的音还没落地,先听得庙里众人一阵哀嚎声。电光火石间,云少康掷出飞针无数,都正巧中在众人脚上。诸人先是脚背一痛,而后麻痹感如同钻入血脉的毒虫,开始向全身蔓延,再动弹不得。

    云少康收起刀,推了文谨往庙外跑去。

    外面乌云将月光挡得严严实实,一片漆黑。远处近处的草木都在风中乱舞,如同一片片的鬼影一般,看样子多半要下雨了。

    借着昏暗的天光,云少康偏偏拉着文谨往那“鬼影”最密集的地方跑去。文谨再定睛一看,这不是坟地的方向吗

    坟地旁长着的,好死不死,正是一片槐树林。

    槐树阴气重,极易招鬼附身,连上吊的人都喜欢把自己挂在槐树枝上。文谨虽然并不信这些民间传说,可是如此月黑风高时,风雨杀人夜,还在坟地旁边虽然按理说修道之人理应不惧鬼神,可对于初出茅庐还刚刚见了血的文谨来说,一点都不怕那是假的。想想还有追兵在后,尽管他脚步变重许多,还是得咬牙跟紧云少康。

    “这下你怕了吧”云少康的声音被狂风吹得破碎,听起来似远似近,更添了十足的诡异。

    “什么”

    听到文谨故作镇静实则带点颤抖的语声,云少康笑道“别怕,我刚才向阎王求的,是请他宽恕我们打搅死者长眠,借地躲避一晚。有阎王开恩,这些老鬼小鬼不会出来的。”

    文谨脸上一凉,手上却一暖。豆大的雨点落下来,云少康抓紧他的手,一跃坐到了一棵大槐树的树干上。

    树冠巨大,枝生新叶,正好挡雨。

    文谨几乎屁股一挨上树杈就挣脱了云少康的手。

    “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要跟着我”回想刚才云少康的作为,竟像是早就知道戏班子图谋不轨。加上他身手心思,俱优于常人,若他当真有所图谋,比旁人更是可怕许多。

    云少康身子后仰,眼前剑尖晃动,却依然是那副笑嘻嘻的语气“恩公莫要疑心,我跟着你,不过为报那一酒之恩。有人要害恩公,我自然是要为恩公排忧解难的。”

    云少康接着解释道“那班主来搭讪也就罢了,后来贺似锦和花溪的举动才真正令人生疑。处处都在打探你我背景家世,刺探虚实,我后来装作无意试过贺似锦的腕脉,发觉他竟是会武的。戏子会武,我便留了点心思。后来花溪盛粥的时候,袖口抖了抖,正巧被我看到,这才下了决断。”

    “你既然武功这么好,为何在琼阳的时候,还甘愿被护院打伤”

    云少康反问道“那你呢,我试你武功也不差,为什么却甘愿把银子交了老鸨”

    “我”

    “是了,花街上,众目睽睽下,喝了花酒打了人就走,算是个什么事”

    “那你难道不为墓葬秘宝”

    云少康摇摇手,哈哈大笑道“我又不争霸天下,又不要金山银山,就算那是真的,我也用不上。若是恩公真去找那皇帝的墓葬,我跟着能顺几件宝贝换点酒钱也不赖。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一不为钱财二不为名利,恩公若真决心要杀我,我也无话可说,给个痛快便是。”

    云少康抬起脖子对准剑尖,似乎已是全然不顾生死。

    文谨脸色变了变,“刷”地将剑放回剑鞘,脑中思绪凌乱,纷繁错杂。他颓然坐下道“那那些人,还会不会追来”

    “我刚才的针最多叫他们麻痹十二个时辰,性命无妨。而且,这传言若是在江湖上传开了,追着你跑的人,恐怕赶都赶不完。”

    “会不会是殷娘”文谨怀疑道,下山以来,他们这一路接触到的人,只有殷娘。而且殷娘的消息灵便,散播个江湖传闻简直易如反掌。

    “她与我是多年故交,况且她与你之前既不相识,更无牵扯,根本没有必要编造谣言来害你。”

    云少康拍拍愁眉不展的文谨,还是那副雷打不动的轻松语气“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下先休息吧,待一早天亮好赶路。”说完,他顿了顿,嬉笑道

    “若是怕雨大风大雷声大,怀抱肩膀随时为君恭候。”

    文谨压了压想吐的冲动,罢了罢了。他闭上眼,今夜变故太多,暂且理一理思路吧。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起终于有转折了,呼气

    、第六章

    早间醒来,天气恢复晴好。二人大略收拾一番,便开始赶路。现下与彼时又是不同,为了尽量隐藏行迹,二人听云少康的,走走停停,弯弯绕绕,在达到扰乱敌人视线的目的下,向着西边缓慢前进。

    行路途中,干粮吃腻了,云少康尚能打些野兔山鸡换换口味,吃的也算不赖。可怜文谨不食荤腥,就算拾了野菜煮了,一无碗勺吃不进肚里,二无盐糖调不了味,日日只能眼巴巴看着那口一次都还没用上的锅,依靠着干粮度日。

    偏生云少康还是个不省油的灯,野兔山鸡肥鱼,每次烤的金黄油亮,让人垂涎欲滴,却总是先拿到坐在远处的文谨面前晃个不停。香味像鬼魂一样如影随形地围着文谨,尽管肚里的馋虫吱呀乱叫,他还是得毅然打败人的本能,摆出一副丝毫不为其所动的面目来。云少康踱着步,一边闻着烤野味的浓香,一边欣赏着文谨强忍馋虫打坐念经的窘态,心下乐开了花。

    这天午间过后,二人登上一座小山丘,云少康手搭凉棚,眺望片刻,喜滋滋道“翻过这座山,就到镇子了。这回我带你去吃点好的,怎么样”

    文谨很快也登上山顶,果真山下就是一座镇子,街道整洁宽敞,看上去很是热闹。他自然也十分欢喜,脑中第一个浮现的,却不是城镇各式各样的好吃的好玩的,而是碗勺和调料。之前忘了这两样,可害苦了他,平白让云少康这卑鄙无赖耀武扬威,他面上虽从未表达出来,心里却早就记下了这一笔。

    这一路下山,两人的脚步无形中都比往日轻快了许多,离太阳落山还有好一阵,就已经走到了镇子前。

    “宾来镇,”云少康笑道“来者皆宾客,这名字好。”

    “走吧。”文谨没什么反应,先走在了前面。

    两人在镇子里溜达了一阵,奢华富丽的酒楼自然不敢进,可是又不甘心去破陋脏乱的小酒家继续吃糠咽菜。要是能点几斤牛肉,一壶烧酒大快朵颐一顿也好,可是文谨又不能沾荤腥。云少康越转眉头蹙得越紧,道“看到前面杂耍的没有干脆我再去顺几个钱袋来,让那些富人接济一下我们穷人算了。”

    文谨一听脸色一沉,立刻就阻拦道“你钱袋丢了,也顺了别人一个钱袋来相抵也就罢了,怎能三番五次行此不轨之事”

    “熟牛肉配上烧刀子,便宜又管饱,怎么样”

    “我派规矩不食酒肉。”文谨答得颇为无趣。

    云少康早知会是这个回答,又道“武当的宗师全一真人不是有言酒肉穿肠道在心么,全一真人喝酒吃肉,就得道修成了仙身。恩公你”

    还没等云少康说完,文谨就已经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截道“全一真人与我派创派祖师知明真人秉承教义不同,两派于修道一事上的观念也有出入。我派戒律森严法度井然,你不必再说了。”

    云少康想了想,脸上又浮现出不正经的笑容来“佛家有欢喜禅,道家有双修。不知恩公”

    文谨的脸色更加难看,只硬邦邦吐出两个字“不行。”

    云少康长叹了一口气,自打跟了这小子,他叹的气比往常三年叹的还多。他活了二十四年,从来是心有千千愿,第一是逍遥。遇上这么个凡事都要条条框框束着,喝不得美酒,吃不得美味,睡不得美人的道士,算是长这么大,愁杀他第一遭。

    两人又兜兜转转好一会儿,买齐了碗勺炊具、盐糖调料后,还买了一小袋米。最后天都黑了,勉强进了个不大不小的酒家,荤素各点了两道,对付掉了晚饭。

    人说饱暖思,吃完了饭,云少康走着走着,又想往花街柳巷的方向去。文谨自然是百般阻挠,云少康无奈之下,只好随他一起回客栈。客栈旁边刚巧是家茶馆,茶馆里的茶并不好,都是市井百姓常喝的大碗茶。可是茶馆热闹,人声鼎沸,时不时传来的喝彩鼓掌声,都快把屋顶掀翻了。

    云少康本就喜动不喜静,看到有这么热闹的去处,二话不说拉着文谨就往里蹿。里面地方不大,却坐满了人,好不容易两人才找着个角落里的位子。小小的茶馆乌烟瘴气,抽着旱烟的老大爷,走货歇班的脚夫,腰间配着刀剑的江湖客,什么人都有。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去,茶馆台前摆着一张桌子,说书先生执着折扇,桌上搁着块醒木。说书先生说故事说得兴致高昂,手舞足蹈,吐沫星子四溅。仔细去听,说的竟是白蛇传,正巧讲到“水漫金山”一段。

    说书先生讲完这一茬,喝口茶润了润喉咙,笑道“今儿个天不早了,至于水漫金山之后怎么样,我们且听下回分解。不过,说起发大水来,灵州锦州前些年也发过。咱老李之前听过个小故事,说出来也算是做个小结儿,权当乐一乐咱老少爷们。”

    “且说灵州曾有个枫树镇,镇上居民安乐,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可算是桃源一样的地方。五十年前啊,大水冲垮了大堤,大的城镇都有官府救济,枫树镇地方小,就这么给漏了。不料后来桃源变作了地狱,瘟神袭了村子”

    竟有如此巧事,云少康和文谨才出枫树镇,便听到个将枫树镇的故事。前面跟那老伯说的基本一致,枫树镇发大水瘟疫横行。再后来却慢慢出了点旁的内容来

    “后来村里来了个年轻男子,鼻正口方,牙排碎月,面如敷粉,唇若抹朱,神人似的落在这瘟神横行的小村子里。年轻男子自说姓方,医术传自雪域神医。雪域神医又是谁传说雪域神医的医术传自费长房,费长房的医术又是怎么来的那可是神仙教的治百病,驱瘟疫,起死回生都不在话下。方姓公子来了枫树镇后,立即诊脉开方子,治好了一大批村民。其中有个被方公子医好的女子,感念于他的救命之恩,便来相帮。那女子自是生得千娇百媚,与方公子般配非常。二人情投意合,感情甚笃,没多久便已谈婚论嫁,喜结连理了。”

    “可是奇就奇在,二人成亲后不久,方公子便病了。这一病当真是病来如山倒,他好相貌生了脓疮,好身段起了水肿,饭吃不下觉睡不着。他家娘子一看,这怎生可好,方公子这症状,岂不正是瘟疫几贴药喝了下去,他娘子寸步不离地照看,方公子的病却越发没得救了,眼见就要进了阎王殿点卯。”

    说到这里,眼看医道奇才也要被瘟神爷爷收了去,众人皆是唏嘘。说书先生老李一拍醒木,扬眉道“就在这时,村里来了一个道士。这道士皂袍道靴,身背长剑,脚踏七星,威风凛凛。道士当先就破开了方公子家的大门,他请符念咒,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登时天降一道电光,正巧劈在了方公子他娘子身上。众人再定睛一看,妈呀,这哪里是人,分明是只妖狐”

    听得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老李继续道“道人与妖狐斗法良久,天地变色,乌云攒动,好容易收服了这妖物。逼问之下,才知这场瘟疫哪里是天降灾祸,分明是妖狐为了吸取人间精气,施了妖法。眼见方公子来此,医治了许多人命,妖狐又生美人计拖住方公子,想要继续为非作歹。幸而道人来此,收了妖物,村中人的病霎时都好了。方公子对道人的高超道行拜服不已,主动跟随他学道。道人拂尘一挥,白光一闪,两人便都不见了。至于后来方公子学成与否,却是不得知了。”

    众人听罢,大多付之一笑。诸如此类的故事,于这专讲烟粉、鬼怪故事的老李来说,早是如家常便饭一般。今日是蛇精,明日是狐狸精,常来茶馆的茶客也早就耳朵听出了茧子来,从不往心上去。

    茶馆散了伙,云少康和文谨便回了客栈,打算歇息。上次在枫树镇,两人借宿老伯家睡一间屋子,文谨口头上吃了亏。这回便要了两间房,再不与云少康挤在一处。

    “恩公,恩公”云少康扒住门框,阻住文谨关门。

    “还有什么事”

    “恩公先让我进去可好”

    文谨一动不动,完全没让云少康进屋的打算。

    “恩公,我觉得,那个方公子,会不会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云少康看看左右,压低嗓门道。

    “你莫非真信了刚才说书先生的胡诌”文谨哂道“天下姓方之人何其多”

    “不是,”云少康摆摆手,正色道“雪域神医这个人,江湖上的确是有过的。”

    文谨脸色一变,这才让出路来,喃喃道“雪域神医”

    云少康关了门,道“是,这个人出身西域,跟神话故事里的费长房一点关系也没有。他的医术,曾经江湖上也的确有过传闻,但是不知他身后可有弟子继承衣钵。”

    “恩公可记得那个老伯说的话”云少康自问自答道“老伯曾说,瘟疫横行的时候,是曾有两个大夫路过村子,救了不少人。可是老伯未有言明他们的名姓,不知到底是不是姓方。”

    “那你又如何判断出故事里的方公子便是恩师命我找寻的人”

    “呃这个也是猜测,猜测而已,你是道士,你师父也是道士,说不定你师父就是在瘟疫里认识的方公子”云少康没了底气,讷讷道。

    “栖灵山的道士,不会捉妖。”文谨打断云少康,就把他往门外赶。

    “捉妖那是说书的人胡诌的么说不定真是你师父呢”云少康又一次扒住门框。

    文谨“啪”地关上门“你才在胡诌,你师父才会捉妖。”

    云少康一阵心悸,还好自己缩得快,不然这双手,就得交代在这里了。不过,见不着他笑,能看见他动怒也不错。他想想心情好了不少,回屋又喝了点小酒,才睡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特别交代一点,道家的派别是非常复杂的,修炼的法门也各式各样。这里栖灵山的设定主要借鉴全真道,道士要住道观,没啥事不能随便出去,不可以喝酒吃肉,不可以娶老婆当然,咱的故事跟全真七子王重阳没有关系,完全是借用一下设定而已遁走

    、第七章

    第二日,二人出发行至午间,见路边酒旗正迎风飘扬,小屋的烟囱袅袅冒着炊烟。云少康当下就掀起店家门口的布帘走了进去。

    卖酒的是一对中年夫妇,除了酒之外,还有一些简单的农家小菜可供下酒。屋子里的客人不多,且大都是寻常打扮样貌。

    除了一人。

    四月的江南风光旖旎,桃花开得烂漫。那人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倚着农家的土墙,一双眼睛痴痴看着斜探进窗内的桃花枝,怀里抱着的,不是美人,不是美酒,而是一把琵琶。

    这个人穿得算不上华贵,可仔细去瞧,袖口领边的纹样,绣的却是精致非常。店里人人风尘满面,衣裳也染了点灰黄的暗渍,偏偏他,一身纤尘不染的软缎子,衬得眼角眉梢的棱角也是软的,软软糯糯得就要融进这一片春色里去。

    云少康想得却是,软的想让人捏一把。

    他出门在外随意惯了,醉卧黄泥,雨中高歌,什么放诞的事没做过看眼前这人一身衣裳讲究得很,一把红木的琵琶讲究得很,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讲究得很,像是专为衬出其他人的狼狈似的。这种装模作样酸溜溜的劲儿,让人倒足了胃口。

    他二话不说就坐到了那人对面,撇了撇嘴角,笑道“酒保,给我来二两黄酒,几个小菜。”

    “公子,这位公子刚才已经吩咐过了想一个人坐一桌”中年男子虽觉着这人的架势一看就不是个善茬儿,还是挪过去了几步,咬牙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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