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我深知无事不登三宝殿,道,“不知林长老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林茂昌叹息一声,道“不过是些家务事,还要劳烦教主操心,属下实在心中有愧。”
家务事那必定同林郁文有关了,我道“林长老但说无妨。”
林茂昌道“这桩事属下之前跟教主提过,不过教主如今有伤在身,想必是不记得了,属下不得已只好前来叨扰一番。”
我不作声,等他道出来意。
林茂昌道“属下膝下有一名犬子名叫林郁文,承蒙教主器重,现任百草堂堂主一职,教主必定已经见过了。犬子今年二十有六,未曾婚配,属下想请教主做主,给他赐一门亲事。”
我有些头疼,不禁用手敲了一敲。
林茂昌道“教主,您怎么了”
我晃了晃脑袋,道“无妨,你继续。”
林茂昌道“属下知道犬子生来多病,连大夫都放话他绝对活不过二十,可他如今已二十有六,大夫说过的那些话早就作不得数了。属下斗胆,恳请教主给他许一门亲事,不求大富大贵,只要温柔贤淑就成。属下就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盼着他好的。”
我的脑袋忽然疼得厉害,似乎有甚么东西要呼之欲出,伸手揉了揉,可惜效果甚微。我勉强镇住心神道“这事你跟林堂主商量么”
林茂昌道“犬子脾气倔,属下也说不得他。教主是万金之躯,一言九鼎,您说的话,他不敢不听。”
原来如此他是想把这难题丢给本座来处理。
我道“成亲并非儿戏,本座虽贵为一教之尊,但也不能强人所难。这事待本座与林堂主商量过后再做定夺。”
林茂昌道“可是教主之前已经答应属下要”
我打断道“今非昔比,本座如今失忆了,自然需要从长计议。”
林茂昌见我心意已决,叹息一声,道“但凭教主做主。”说罢,就告退了。
我见他走了,头疼地揉了揉脑袋,心中十分疲惫。
我这一觉失忆醒来,看似老情人遍地,坐享齐人之福,实则个个把我往死里折腾。我这才醒了几日呐,就让他们折腾了个死去活来。照此下去,我非得忧思过度,精尽人亡不可。
林长老说要给林郁文赐一门亲事,我又何曾没有想过,可他当时怎么说来着“惭愧,属下也是天生断袖,让属下跟一个女人成亲,实在生不如死。”
他都言尽于此了,本座怎么还能强行硬塞那岂不是明知他生不如死,还把他往死里折腾
我想了想,决定找季清之商量一番,如今也只有这位老朋友与本座是一清二白的了
季清之听过来龙去脉,道“林堂主自幼体弱多病,人际淡薄。教主与他青梅竹马,情分自然是不同的。教主登位前几年,与他还是十分亲近,算得上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不过教主登位后,两人就疏远了许多,倒不是教主变了心,摆起了谱子。而是林堂主不再跟教主亲近了,无论教主跟他说甚么,都是一副规规矩矩,面无表情的模样,教主也曾嗟叹过好几回。不过,教主待林堂主还是与旁人不同的,但凡教中有了甚么好的药材补品,都会差人给他送去,还封他做了百草堂堂主。”
我心中暗道,照着季清之所言,分明是林郁文主动推开我的,可是从林郁文的平日表现来看,又让人觉得我甩了他,他才能摆出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这其中究竟出了甚么变故,让我们成了今日的水火不容呢我们之间,到底是谁先甩了谁
我道“难道就没有一丝端倪可寻”
季清之想了想,道“说起端倪,倒是有一件。林堂主十八岁那年,曾经痛心病发作,高烧十余日未退,险些熬不过二十。后来还是前教主出面请了妙手回春的香山老人,这才捡回了一条性命。”
我道“你这么一说,本座就更不敢逼他成亲了。”
季清之思忖了一会,道“教主可以再跟他提一次,他要是同意,那是再好不过,他要是不同意,教主就回绝了林长老,免得林堂主作出极端。”
我道“也好。”
林郁文是个大题,我不敢轻举妄动,沐浴焚香,斋戒三日后这才敢动手。
他前几日病了,如今虽然好了,面色还是有些发白,他拆开我的粽子手道“教主的手伤已经痊愈,不过万事还需小心为上,不宜冲动行事。”
我连声称是,心里酝酿了半天也不敢开口,待他要离去时,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林堂主请留步。”
林郁文转身,道“教主还有其他吩咐”
我嗫嚅道“你父亲前几日来找过本座。”
林郁文道“家父跟教主说了甚么”
我道“你父亲说你年纪也不小了,让本座给你寻一门亲事。”
林郁文道“那教主的意思呢”
我道“本座自然也是希望你好的,成家立业、子女成群,是每个男人的梦想。你父亲年纪也大了,他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好歹顾虑他的感受。”
林郁文默了一会,淡淡一笑,道“那就按教主的意思办。”
我一惊,道“你这是同意了”
林郁文道“教主吩咐,属下岂敢不从。倘若教主没有其他事,属下先行告退。”
我道“好”
林郁文闻言,转身朝门口走去。
我呆呆地瞧着他离去的背影,心说你这么简单就同意了你之前是怎么跟本座说的你说你要跟本座死磕到底本座不成亲你也不成亲的如今本座一句话你就答应了,其实你早就盼着本座给你赐婚了是罢是罢
你个食言而肥的大骗子
我心中怄得要命,又不得不死命按捺住,心说不是我让他成亲的么如今他愿意成亲了,我又在不高兴甚么我不知缘故,偏偏心中压得沉甸甸地喘不过气来。
我正兀自纠结着,前头的林郁文忽然人一歪倒在了地上
13、第十三章 世事难全
“郁文”
我脱口而出,冲过去一一把将他从地上抱起,心急如焚地唤道“你怎么样了”
林郁文面白如纸,手捂着胸口,神色十分痛苦,我急忙朝外喊道“快去百草堂找人救林堂主”
宋玉道“小人马上就去”
我心道林郁文这症状似乎是痛心病犯了,宋玉这来去百草堂,至少要花一盏茶的功夫,这十万火急的事,一盏茶的功夫就够林郁文嗝屁了林郁文长这么大,不可能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形,他该是轻车熟路了,我连忙对着他道“你快说,我该怎么帮你”
林郁文捂着胸口,气息微弱地窝在我怀里,一声不吭,我心如火烧,干脆在他身上翻了起来,从他袖口翻出一个小瓶子。打开一看,里边装着几颗褐色的药丸。
林郁文自己得了甚么病他自己最清楚,随身带的自然是最要紧的药物了。哪怕不是治他痛心病的药,反正不是毒药,还能吃得死不成我想了想,一咬牙取出一颗要喂到林郁文嘴里,可他紧咬着牙关根本无法撬开。
这药丸这么大颗,他就算愿意张嘴也吞不下去呐,情势危急我也顾不得其他了,把药丸丢进自己嘴里大力咀嚼开来后,俯下身对着他的嘴渡了过去。
不知他神智是否清醒,这嘴轻而易举地就撬开了,我趁机把嘴里的药汁喂了过去。
倘若这一招无法凑效,那就只能等别人来救他了
我耐心地等着那药丸发生药效,或许只有一弹指,又或许已经又一个时辰,林郁文的气息渐渐地平静了下来,连紧蹙的眉头都放下不少。我的心终于松了一些,这一把果然赌对了,那一瓶药丸就是医治痛心病的
林郁文浑身虚弱地窝在我怀里,宋玉那头终于带来了人,一个十四五岁的药童奔向林郁文道“堂主,你怎么样了”
林郁文缓缓地睁开双目,扯了扯嘴角,示意自己无碍。
药童小心翼翼地从我手里扶起他道“多谢教主出手相救,堂主现在还不能开口说话,我代我家堂主谢过教主了。”
我道“无妨,你快带你们堂主回去歇罢。”
药童道“那小人就扶着堂主回去歇息了。”
我道“好。”
李郁文浑身无力,几乎所有的重量都撑在药童身上,压得那药童有些摇摇欲坠。我双眼盯着他,他双目低垂,不置一词,根本瞧不出心里作何感想。这个时候,我多么希望他能瞧我一眼,好让我知道他究竟是怨我还是恨我,而不是视我为无物。
林郁文走后,我浑身脱力地坐在凳子上,身上的衣裳都湿透了。
林郁文适才发病,究竟是他的痛心病本就要发作,还是因为听我说了这门亲事才会发作
倘若是本就要发作那就与我无关了,倘若是因为这门婚事,那我岂不是在把他往死路上逼么可我提这门亲事的时候,他分明神色平静,哪有一点不情愿的味道他心里究竟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呐
我正一头乱麻,林郁文从外头进来,道“怎么了,一脸的苦闷”
我道“林长老让我给林郁文赐一门亲事,可我适才跟他提的时候,他痛心病发作了。”
李玉林挑了挑眉,道“哦那你是因为心疼他痛心病发而闷闷不乐,还是舍不得他成亲”
我瞧着李玉林的神色,心中一凛,赶忙道“我是在烦恼给他许配哪家姑娘要是不小心给他招了个河东狮,那岂不是把他往死路上逼”
李玉林闻言,面色稍霁,道“这你确实该好好考虑,怎么说你们也有过这么一段,做人不能太绝情。你不如弄个相亲大会,把教中的姑娘都叫来好好看,究竟哪个适合他”
我道“这主意不错”我要是找个温柔娴淑的姑娘,一定能为他分担不少烦忧
我忙着在教中搜罗贤良淑德的好姑娘,林郁文那里却是出了岔子。
这日一大早,林郁文的父亲就来求见,说是前几日林郁文回去之后,就不吃不喝,已经第四日了,倘若再这样下去,他就熬不下去了。
林长老道“属下恳请教主,前去劝劝犬子罢如今也只有教主您,才能劝得动他了”
我登时一个头两个大,道“本座过去瞧瞧再说。”
我赶到林郁文的院子,药童手里正捧着一碗药,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外。我道“交给本座罢。”
“是。”药童将碗递到我手中。
我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推开了房门。
这一打开房门,就是一股药味扑鼻而来,我不禁有些呛到。屋内门窗紧闭,大白天就显得十分昏暗。
床上的青色床帐放了下来,我上前掀开床帐,一张面如枯槁的脸便出现在眼前。林郁文闭眼躺在床上,眼周发黑,面色苍白,嘴唇干裂蜕皮,一副待死之人的模样。
我的心猛地一抽,忍不住唤了一声“林堂主”
床上之人毫无反应。
我心中一骇,手颤颤地放到他鼻子下试探,还有鼻息
幸好我暗暗松了,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他,道“林堂主,醒醒,喝了药再睡。”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似乎睡得很沉。
这碗药此刻还是温着的,过一会就要凉了,我想了想,用汤勺舀了一些药送到他唇边,小心翼翼地想要喂他喝下。
谁知林郁文的头朝稍稍床内侧了侧,避开了汤勺,药汁登时沿着他的唇留了下去。
原来他醒着
我喂药的手一顿,叹息一声,道“你是不是在怪本座”
林郁文躺在床上默不作声,就跟睡着了一样,可我知道他是醒着的。
我道“本座不知道你不愿意。本座跟你提婚事的时候,你不说二话就同意了,本座以为你是愿意的,才会给你提这门亲事。你当时若是说一句不愿意,本座是万万不会勉强你的。如今你不吃不喝,折磨的到底是谁呢你若是不愿意,说句话,本座立马断了这门亲事。”
林郁文躺在床上不作声。
我道“你倒是开口说句话,好还是不好”
林郁文还是不做声。
我道“算本座求你了,给句话成不”
林郁文终于睁开了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我诱哄道“我收回这门亲事,你好好喝药好么”
他还是不说话,就只是盯着我瞧。
我让他这种眼神瞧得心中骇然,因为那种眼神不该出现在一个活人身上,无悲无喜,无欲无求,苍凉一片,就好像哪怕下一刻我掏出一把刀往他心窝上捅,他也不会有一点诧异,一点伤心。
我让他这种眼神望的有点焦躁,就好像他用这双眼望过我千遍万遍,而我在他这种眼神下溃不成军。我忍不住道“你这是甚么眼神是在向本座抗议么你不愿意成亲难道就不会告诉本座么难道是本座拿着一把剑顶在你脖子上逼你答应的这门亲事”
林郁文仍是用那双无波无谰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我道“你到底喝不喝药”
他还是不说话,我终于怒了“林郁文,本座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林郁文面无表情的脸终于龟裂,出现了一丝表情,他微微扬了扬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笑容,似乎我说了一个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我的理智终于崩溃,道“你爱喝不喝你的死活与本座何干”说罢,丢了药碗就朝门外走去。
我怒气冲冲地走出房门,就撞到了林长老。
他心急如焚地问道“教主,如何了”
我道“请恕本座无能为力,告辞”说着,阔步往院外走去。
“教主”我还没跨出几步,衣服就一把让人抓了住,身后响起一个重物跪地的声音,林长老略带哭腔的声音响起,“教主,属下求您,求您救救郁文,除了您这天下没有人能够救他了。”
我努力平心静气道“他不愿意活,本座又能如何”
林长老跪在地上不住磕头,额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他声嘶力竭地喊道“教主,求您救救他,求您救救这孩子当年是属下糊涂,是属下不明是非,是属下耽误了你们求您看在您与郁文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救救这孩子罢千错万错都是属下的错他是无辜的属下只是想要他好好的活着”
我心乱如麻,道“你先让本座静一静”说罢,一刻不再停留,阔步走出了院落。
我一路毫无目的地在正义教内乱撞,最后在一处僻静无人的凉亭中停了下来。
这林郁文到底是甚么人,为甚么我对着他就心神大乱、不能自已。青梅竹马又如何,本座又不是只有他一个情人,倘若本座真的喜欢他,他这么在本座身上死磕,本座早就热泪盈眶,抱住他一起诉衷肠了怎会闹到如今这田地
倘若我不喜欢他,那我为何会如此失常,为何面对他的事就无法心平气和他的那种眼神,让我觉得愧疚难当,无地自容。到底是为甚么,这到底是为甚么
我头痛欲裂,用脑袋在亭柱上乱撞,却怎么都无法补齐自己缺失的记忆。
“教主”
身边忽然响起一个略显迟疑的声音,我抬头望向声处,裴逍立在不远处错愕地望着我。
14、第十四章 花开两枝
我深吸一口,努力静下心来道“原来是裴右使,你路过”
裴逍默默地望了我一会,道“教主这是怎么了”
我道“不过有些许烦心事而已。”
裴逍道“教主是为了林堂主的事情而烦心么”
我诧异道“你知道”
裴逍微微颔首。
我叹息一声,吐槽道“林长老要本座去劝他,可本座好说歹说,他都不肯服药,一副但求一死的模样。他一心寻死,本座还能拦得住不成”
裴逍道“倘若林堂主死了,教主日后一定会抱憾终身。”
我瞧着裴逍,他似乎知道些甚么。
我道“本座从前是不是很喜欢他”
“是。”
“他也喜欢本座。”
“是。”
“那本座为何没有跟他在一起。”
裴逍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沉默了一会后,低声道“教主那天很难过”
本座那天很难过是甚么意思,本座到底为甚么难过,你倒是给句准话吶我真是恨透了他这种“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的说话方式,我道“说人话本座为甚么没有跟他在一起”
裴逍垂首道“属下不知”
你不知道还在本座面前故弄玄虚了这么久
既然裴逍不愿说,我也不愿意逼他。我道“本座如今已是黔驴技穷了,你可有法子把林堂主拉回来”
裴逍思忖了一会,道“教主请稍后。”说罢,人就一溜烟地不见了。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他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摞的芦苇叶,我道“你这是做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