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们两个的话,我就说实话了。他现在不在,这几天一应奏折都是我在批阅。”孙玲香道,而后低下声嘱咐,“可别告诉外面那群老头子啊,那个疯子啊,是去搬救兵啦!——我说,你们两个半夜跑来,是有什么事啊?”
顾华念忙递上府尹的折子,言道当阳被围困,求救一事。熟料孙玲香只是随意地将折子一丢,漫不经心道“用不着太担心,这场仗打不到明年开春,慕容槭那人,成不了气候。——哦,对了,顾平君,你可知道韩子阳被困在蛮子那里了?”
孙玲香这么一问,顾华念一阵苦笑“是。送完府尹的折子,草民便会前往西蛮。”
“你一个人?”帐中孙玲香挑眉问道。
“草民哪有什么人可以调派,只能全力以赴了。”顾华念道。
“那疯子非要派韩子阳去,也是他对不起你。这样,我便帮你一把。西蛮的王妃,乃是我母亲的手帕之交,看在我母亲的面子上,她会帮你一些小忙的。我给你点信物,到时候,你去向王妃求助便是。”说罢,孙玲香递出一块玉佩来。
顾华念小心收好,向孙玲香致谢。孙玲香却只摆了摆手道“不必如此多礼。”
章 〇七六 西行
顾华念曾向同门求助,但偏偏是在战乱年份,同门中大多数都到了战场后方,帮助那些穷苦的平民。顾华念知道他们做的是对的,他才是那个违背了作为大夫的道德的一个,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将韩子阳的生死置之度外,只得独身前去西蛮。等他出了城关,到了玉春城,那里却同样成了战后的流离之所。
甚至比中原还要严重,玉春城原本便不是特别富饶之处,又被蛮人接二连三地骚扰,他们已经没了粮食,屋子也多半被毁掉了。
玉春城同样是城门紧闭,倚靠着高耸的城墙,作着最后的抵抗。顾华念想去办通关的手续,却被紧闭的城门拒绝在了门外。将士们在城外驻营,巡逻的人遇到顾华念,呵斥道“什么人?”
“……我……”他说他要去沙漠的另一端寻人,却知道这听起来可笑至极。为了不被当做间谍,顾华念掉马走人,绕了个大弯,才找到一个空荡,奔向了沙漠。
这是顾华念第一次见到沙漠,那种铺天盖地的黄色,只有无边无际的黄。他纵马在沙漠中奔驰良久,才最终确定,自己是迷路了。
驻足张望,顾华念希冀能见到什么可以被当做希望的东西。绿色。哪怕眼里出现一点点的绿色,也是好的。满眼中却只有黄,深的,浅的,都是枯燥的黄色这一种颜色。沙漠里是如此的热,现在已经快要入冬了,这篇沙漠却仍旧极热。顾华念抿了抿嘴唇,他觉得他的唇快要干裂了,但是他却不敢喝水。他带了些水,以为带的够多了,现下里却认识到,他要省着点儿喝。
忽而间有马蹄的声音传来,伴随着一些吆喝。顾华念惊恐望去,是一群精壮的蛮人男子,看上去像是蛮人的军队,不像大闵的军队那般训练有素,却比他们有更多的力量。
这些蛮人显然是未曾料到半路上竟然会有一个闵人男子骑马等在那里,都愣了一下,而后开始欢呼,尖啸着古怪的音调,向着顾华念砍来。顾华念被吓了一跳,摸出沈华安给的钢针,丢了出去。
一个又一个蛮人的男子被袭击,钢针飞起来几乎是肉眼不可辨识的,这些蛮人只觉得自己是凭空倒下了,望向顾华念的神情里带上了恐惧。他们不敢再袭来,反而是策马离去。顾华念却忽而想起,跟着他们,就能到达沙漠对面的草原了。
果不其然,这群人地区是向着草原进发的。但就在草原近在眼前时,这群人看着这个恶鬼一般的闵人男子还是跟在身后,却壮起了胆子,又将他围了起来。
“你这个恶鬼,不能靠近我们的家乡!”其中一个人以及其生涩的闵语说道。
顾华念无心同他们缠斗,这些蛮人为守卫着家乡,却是拼上了性命。顾华念又甩出几根针来,却是辩解着“我是来找人的,来找人的,不是来同你们打的!”
“呸!你们这些狡诈的闵人,谁能信你!”这些蛮族战士不肯相信。
直到顾华念将他们全定了神,才能脱身出来。此时顾华念身上已然重了几刀,就地草草包扎一下伤口,抬起头来,却看到一个站都站不稳的小男孩,晃晃悠悠地举起武士的长刀,一双眼睛带着愤恨,就要向他砍来。
顾华念忙把刀打掉,那个小男孩一下子蹲坐到了地上。顾华念低声去哄,这个男孩却是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只不断用着哈撒语中最恶毒的诅咒,咒骂着顾华念。顾华念无法,牵着马去,却见到了一个古怪的画面。
几个帐篷之间的空地,巨大的火堆点燃升起。周围躺着一圈的蛮族男女,都是双颊通红,眉头皱紧,难受至极,似乎是得了什么病症。围着这些男女,有一个蛮族老人,带着诡异的面具,哼唱着古怪的曲调,跳起舞来,似乎是个什么仪式,还有些老者幼童,虔诚地望向舞蹈中的老者。
顾华念一个外人贸然闯入,这些老幼全都用惊恐的目光望向了他。他们互相看了一眼,一个老者被推举了出来,用闵语问顾华念道“你是哪里来的?我们的勇者怎么可能会允许你来这里?他们人呢?”
顾华念张张口,最后选择了闭嘴,他怎么能说勇者都被自己在沙漠与草原的边缘点了穴吧?望向那些躺在地上的人,和结了霜的草地,顾华念只是问道“他们生病了?病人怎么能放在这种湿冷的草地上呢?”
“巫医在祈祷神灵让他们活下来。”老人皱了皱眉头。
“我是大夫,可以让我去看看他们的病吗?”顾华念问道。
“我们的神会保佑他们的,用不着你们闵人的花样。”那老人固执地拒绝。
恰在这时身后的男孩追了上来,用哈撒语不知道说些什么。这群人听罢,望向顾华念的神色换上了愤怒。顾华念知道是那些哈撒士兵的事的,忙解释道“他们没事!我可以让他们重新活动!”面对着一群精壮的男子,顾华念可以与之打斗;这里全是老人与孩子,顾华念只能被他们推搡着,拔下那些男人身上的针,为他们解穴了。这群男人松开了禁锢之后立刻把顾华念给关了起来,去沙漠中营救他们的同伴,带回来让顾华念解开那“恶鬼的法术”。
顾华念却只关心外面被愚昧地对待的病人,央求了半天,让他去给那几个病人看病。看守着顾华念的人却只恶狠狠地说“你别再想给我们的人实施那种恶毒的法术了!”
不多时火堆那边传来了哭声,一个孩子没有熬过病痛的煎熬,离开了世间。他的母亲守在他小小的身体旁边,痛哭流涕。有一个青年男人焦急地望向火堆边一个病重的女人,头一个开始劝部落中的老者“要不……让那个闵人试试看吧!闵人的大夫……听说很厉害……”
“你难道是被他的法术迷惑了吗!”这个青年被老者狠狠地责备。受到责骂后,青年只闭了一会儿嘴巴,过了半天,又有人去世了,这个青年跺了跺脚,又劝道,“就让他试试吧……”
“哼,要试就让你的婆娘去试!你这个被恶鬼迷惑的可怜人。”老者也是焦急了起来,不由得松了口。
顾华念终于被从帐篷里放了出来,被允许为那个青年的妻子诊治。原来是秋冬交际之时的伤寒,只是未能得到及时的治疗,才在部落里如同瘟疫一般传播开了而已。顾华念放下心来,他带的药中便有治伤寒的,甚至没必要去在这泛黄了的草原上寻找药材了。他数出十几粒药丸来,递给那个青年,并同时喂给青年的妻子一粒。吃了药之后,青年的妻子果然稍微见好了一点。
“每天喂一粒,用不了十多天,就会好起来了。”顾华念嘱咐青年道,而后说了些需要注意的,教青年把他的妻子带回帐篷,找个不会透风的地方,捂上被子,发一发汗。
青年感激地抱走了妻子,其他人却还是不肯让顾华念救治,顾华念无法,只得又被关进帐篷。
“巫医说是你带来了病魔,明天,我们会把你烧死,让病魔远远躲开我们的部落。”门外那个老者用闵语对顾华念说道。
顾华念无奈苦笑,这些愚昧的蛮人哪里能困得住他。他原本想着趁夜逃走,却终究放心不下那几个伤寒病人,决定了等明天看看情况。
第二天天亮,一大早便有人来,绑住了他的手脚,拖他去行刑了。
那堆火还在烧着,周围又少了几个人,大概是已经去世了。巫医不知疲倦地向他的神灵祈求着祝福,而后咕哝了些什么,指向了顾华念。周围人怪声怪气地一阵尖啸,便要将顾华念投入火堆之中。
顾华念刚想挣扎开手脚上粗劣的麻绳,忽而听闻一阵呼喊。是昨天的那个青年,他带着惊喜的表情,身后跟着他疲倦的妻子,扑向了这边。一群西蛮人用他们的语言争吵着什么,顾华念茫然地被丢到了一旁。直到那个老者皱着眉头,问他“你真的能治好所有人?”
“医术不是万能的,我只能说,你们再多拖上一段时间,他们就多一分的危险。”
青年的妻子只用了一个晚上便好了大半,已然给了那些近乎绝望的人们太多的希冀。顾华念用他手中的药丸拯救了那些人的性命,那些红色的小药丸,忽而之间却变得如此神奇。
顾华念给那些人讲解着一些常见的病症该如何治疗、如何照看,一些人已然对他信服,为了他救回来的性命感激他;一些人却仍旧觉得他是恶鬼,蛊惑了这些人的心。顾华念不去辩解,只把基础的医理告诉这些信的人,而后他说“我需要去你们汗王的部落,我的平君在那里。”
哈撒人不知道什么是平君,但是他们却乐于对帮助了他们的人任何帮助。“我为你指路,陪你去!”那个第一个教自己的妻子尝试闵人医治方法的青年道。
章 〇七七 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