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华安听说顾华念要去梁京,顿了一顿。又听说到梁京后他还需去西蛮之地,沈华安有些忧心,准备了一大堆东西,非要叫顾华念带上。有疗伤的小药丸,有防身的毒药,有一包钢针,还有三张人皮面具,弄得顾华念有些哭笑不得。这些东西打了三个包袱都塞不下,顾华念跨上马去,都觉得马的脚步慢了一些。
慕容槭领兵打仗,向前推进的速度哪有顾华念单骑来的快。慕容槭只打出了太安路外两座城,便被顾华念赶上了。这些城的府尹没有当阳府尹做的如此干脆,顾华念到得一个新村庄,入眼只见,满目苍夷。
战争中最惨烈的永远是百姓,顾华念来的迟了,没见到多少官兵,只有麻木的百姓,拖着伤痕累累的沉重的身子,将在这场战争中平白葬送了性命的人们,匆匆找一处地方,永久地安息下来。
顾华念下马,作为一个大夫,他永远无法对这种事情视若罔闻。他拦下一个人说了自己的身份,那人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睛里忽然放出了极亮的光彩来,仿佛顾华念是天赐的救星一般。他大声叫嚷着,用着一种顾华念听上去有些费力的方言。他让大家把伤着都待到顾华念的面前来,所有人都带着极度期待的神色望向顾华念。这一刹那,顾华念差一点掉下眼泪来。
章 〇七五 抵京
顾华念用了两天的时间,给伤患们包扎起伤口,选出几个心灵手巧的女子,教她们识认草药,制作伤药。配方是绝谷最顶级的那种,用的药在这深秋的山林里都找得到,这原本该是绝谷的秘密,顾华念却觉得,现时还想守着这个秘密的人,哪里还配做一个大夫。两天之后他就要离去了,整座村子都不舍得,但他却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顾华念心中犹豫,他在想自己是否是需要在这一片战后的土地上多转一转,医好更多的人在离开;又想起来当阳还有人等着他,韩子阳还受困于西蛮,终于狠下心来。好在在他离开之前,竟然遇到了丁静宣。
丁静宣当年经历过大闵推翻嘉朝的那五年战争的,当听说慕容槭领兵打了起来,丁静宣便跟在慕容槭部队之后,去医治这些平白经受了苦难的百姓。顾华念许久没有见到丁静宣了,师叔也上了年纪了,开始有了白发。年前他曾经给沈华安写过信,说是考虑回绝谷养老了,现在却又迈着愈发沉重的双腿,又跟在了无妄的征战之后。
丁静宣望向顾华念,带着长辈的慈爱,带着无奈,自嘲道“大夫有什么用呢,大夫只能在他们受了伤之后,去救他们,却不能阻止让他们受伤的战争。”
“……师叔……”顾华念不知该怎么宽慰他才好。
丁静宣却只是摇了摇头,让顾华念赶紧走“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受伤。华念,你快去梁京吧,要是你能救下当阳,这也很好。”
驱马绕过慕容槭的军队,顾华念提前赶到了梁京。梁京城的大门仍旧开着,仿佛不远处那一场战争与它无关。那一堵城墙上仍旧爬满了青苔,“梁京”两个字,还是那般苍劲与古朴。顾华念下马入京,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跟着韩子阳入京面圣,梁京永远是这般的繁华。
半途中却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韩子贡与任珏。
任珏招摇惯了,在梁京也半分没有收敛,举着剑嘶喊着向着韩子贡冲去。韩子贡手里攥着折扇,抱头只顾逃窜,周身许多瞧热闹的,却没有谁肯上前管这个闲事。
“四哥?!”顾华念喊道。
韩子贡闻声抬起头来,望向顾华念,同样吃了一惊,之后却是一喜,慌忙躲到了他的身后,半蹲下来,只伸出一只手来指着任珏,催促道“易之,易之!他要杀我!”
顾华念同任珏过了几招,手中没什么趁手的武器,本身他功夫也便比任珏弱,很快便落了下风。好在任珏并非真的要拼个你死我活,收了手道“顾平君,你怎么在这里?”
顾华念望了望四周“街上不是说事的地方。”
三人都了然,在周围寻了间酒楼,顾华念教小二牵马下去,在楼上包了间雅间,点些小酒小菜,同任珏、韩子贡叙旧。顾华念一路风餐露宿,已然许久没吃上些好的了。
顾不得风度狼吞虎咽了一番后,顾华念才问道“四哥,你怎么在梁京?”
“我只是四处转转罢了,只要别去打仗的地方,到哪里不是一样。——啧,谁知道竟然会在这里碰到这个家伙。”韩子贡品着小酒,白了任珏一眼。
任珏拍桌道“不是你约战的么!”
“我是跟你约战在我家别府,这里是梁京。”韩子贡打开折扇,已然十一月了,也不嫌冷。
“那不是别府没打成么?还是说青衣会那帮妖怪是你操纵的?”任珏冷哼一声。
“你可别冤枉人啊!我可是被那个什么大巫给捉住试药了。被折腾得这么凄惨,你还好意思非要跟我打!”韩子贡扇子指向任珏,瞪起一双眼睛来。
任珏打掉韩子贡的扇子,不再去离韩子贡,问顾华念道“顾平君怎么上梁京了?子阳呢?”
“子阳他……唉……”顾华念叹息一声,不提此事,只道前面,“当阳被围困住了,我收府尹所托,来梁京请求陛下派兵来救。”
“太平王手中才多少兵马?光打梁京都不够用吧,哪有兵力去围当阳?”韩子贡怪道。
“留了两千多兵马在当阳城外,府尹并非将才,不敢去拼。”顾华念苦笑道。
韩子贡大笑出来,“当阳也该有一千多兵力吧?合上城中上万百姓,还抵不过两千乌合之众了?”
提起这次慕容槭反叛一时,任珏却没了才刚的气焰,只嘟囔道“叫个文官去领兵,指不定真就输了呢,有本事你去打啊。”
“我说,你个叛徒家的儿子,好意思去嘲笑人家当阳府尹么?”韩子贡却逮着了机会,好好嘲讽起任珏来。
“你!我爹!”任珏又拍了桌子,想要为任都督辩解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出口。望着韩子贡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任珏哼了一声,坐了下来,把神色别响了窗外,低声道“陛下早便告诉过我,要做好同父亲站在敌对面的准备。——父亲他……太听信刘太傅了……”这一次主力的兵马,其实就是任都督手下。
顾华念见任珏伤身,笑道“莫提这个,我倒是在想,当阳府尹的折子,该怎么才能送到圣上面前。”
“你半夜三更翻墙进去不就行了,华念,你现在可也是个武林高手了。”韩子贡出着馊主意道,“不然的话,就府尹的折子,陛下要能看见,得等到明年了。”
“没有谁能递进去吗?”顾华念皱眉问道。
韩子贡嗤笑“你当陛下为何要清理朝廷?现在把持着朝堂的那群人,可是站在慕容槭背后的,谁肯给你递这么个折子。”
“我陪你去吧,你功夫还差些火候,大内里还是有几个高手的。”任珏主动道。
韩子贡惊了一跳“你去?你不怕被陛下逮着么!”
“得啦,就凭陛下,早便猜到咱们两个逃婚了。早晚都要见的,怕什么!”任珏梗着脖子,一副送死的模样。
顾华念选了家客栈住下,好好洗了个澡,提前睡下了。半夜里睡饱了,起得床来,同任珏汇合,一同前往皇城。
“该死的韩四,滑的像根泥鳅,又给他跑了!等我入这趟皇宫,还得去逮他!”任珏骂骂咧咧道。他出发前去了一趟韩子贡住的屋子,结果那人又不知何时卷了包袱逃走了。
慕容枫登基这几年,独宠皇后孙玲香。两人鬼鬼祟祟地翻进皇宫,便在任珏的带领下,向着皇后的椒香殿去了。任珏熟门熟路,显然不是头一回干这种事了。椒香殿才刚熄灭灯火,宫女太监静悄悄地退下。任珏同顾华念躲在一旁,听两个宫女小声道“陛下和娘娘睡下了吗?”
“睡了,咱们快走吧。”
任珏翻上屋顶,掀了块瓦。这片瓦却奇特,似乎是专门给人留的通路一般,有一个人的大小,可以轻易地钻过去。任珏先跳下去,之后接着是顾华念。两人落在大梁上,梁上有一块古怪的突起。任珏按了一下,似乎是个什么机关。过不了多时,卧房的大门被推开了一半。任珏便招呼着顾华念,溜了进去。
屋内却只有一个人影。
任珏跪了下去,低声恭敬道“臣任珏见过皇后娘娘。”
“起来吧!——那便是韩子阳的平君?”重重帷帐内那模糊的身影咯咯笑道,“韩子阳那人可真有趣,顾平君,是你有福了。”
哪曾想会说起如此尴尬的话题来,顾华念不知该如何应答才好。任珏却问“娘娘,陛下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