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竟是花程班的那个戏子小凤儿?顾华念吃了一惊,再仔细瞧了一眼梧桐的模样,怪道他初见时竟觉得梧桐面善。不等他打量完,身后那五具死尸仍是穷追不舍,顾华念不敢离沈清蝶太近,怕沈清蝶被误伤着。眼看着就要脱力了,顾华念咬牙道“清蝶哥,你把小凤儿手里那把笛子抽出来打碎了!”
“别!你、你要是把笛子弄碎了,我就没命啦!”梧桐慌张了,却仍是挣扎不得,只能嘴巴上威胁着“我、我没命!你们也没命了!等这些尸体都停下来,他们肯定会来找我的!”
“清蝶哥,打碎了!”顾华念又紧紧地唤了一声。
沈清蝶显然是被这死人又复生之事吓个不轻,顾华念同小凤儿这般说辞,显然是这笛子在作祟。沈清蝶心下里不敢去碰,看着顾华念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那死尸的指甲撕裂衣物,划破肌肤,终究还是抖抖索索地从梧桐怀里抽出了笛子。
用力一摔,只听“啪”地一声,这笛子被打碎在了地上,断作了两节。
章 〇六七 远行
玉笛碎在地上之后,半空中的尸体都立时僵硬住倒了下来。顾华念哪能顾得这么多,除却韩宋氏外,捞了一个挨着近的,剩下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跌到地上了。那个半片身子没了的青年,才刚断了只臂膀,此时一条腿又被摔折,模样愈发凄惨。
顾华念将手中的两位轻放到地上,自己浑身便没了力气,倒地不起了。意识还是有的,身子却全然再也动不了一下了,身上都是被尸体抓出的痕迹,伤口深的那几个开始泛黑。顾华念猜想自己大概是中了毒,却连给自己号脉的气力都没有了。
沈清蝶望着地上那两截笛子,战战兢兢地问“……华念?接下来……该怎么做?去你家叫人来?”
被问及之后顾华念才忽而间想起小厮是去拿衣服了,等返回灵堂见自己不在,大概便会喊人来找自己吧。正想说等等,便听见前后街喧哗着什么,似乎在喊什么断尸?原来才刚的打斗中嵌在顾华念肩头的那截胳膊早甩到外面去了,绊倒了一个韩家的小厮。听着门外似乎是韩家人来寻,沈清蝶忙推着轮椅去开了门。
顾华念被救回了家,梧桐被绑去了官府,一干尸首着各家人来领回,都匆匆下葬,顾不得什么礼数了。顾华念确确实实中了毒,好在是普通的尸毒,没伤着脑袋,并不碍事。吃药解毒之后,只剩下皮外伤需要好好养着了。
顾百草不懂事,见顾华念天天在床上躺着,没个力气的模样,总是跑进来,摇着顾华念的胳膊,唤道“爹爹,爹爹,你最近怎么这么懒?百草都起来啦!”
左臂脱臼后接了回去,却还需好生养上些时候。顾百草天生力大,顾华念此时虚弱的身子哪里经得起她这么摇。疼得顾华念额上直冒冷汗,对着自己的小女儿,顾华念却只能用哄的“百草乖,爹爹胳膊疼,别摇。”
“怎么啦!”小百草听到爹爹疼便急了,跳上床头,揉按了一下肩头处。
这下顾华念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笨蛋,下来!”韩兴业跑的比顾百草慢得多,此时刚到父亲的卧室,见顾百草跪坐在床头,也顾不得自己身子不好耐不得跑了,慌忙去把顾百草拽了下来。
顾百草不乐意了“弟弟坏蛋!爹爹疼,你还不让我安慰爹爹!”
“你是天字第一号的大笨蛋,你再按,爹爹就要在床上多躺好几天了!”韩兴业瞪了顾百草一眼。一双乌黑的眼珠子瞪亮了,看在顾华念眼里,只觉得可爱,吃力地伸出右手来,揉了揉韩兴业的脑袋,道“别总叫你姐姐笨蛋。”
“也对,是不该叫了。”韩兴业难得这么说,顾百草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就听他补了下句,“再叫的话,她就更笨了!——你说是不是啊,爹爹?”
“两个调皮的,都出去玩!”韩子阳却在此时进来,手里端了一碗药,是刚刚从门外丫鬟手中接的。把两个孩子轰出去了,韩子阳把顾华念半扶起来,揽在怀里,喂他喝药,一边喂一边道,“衙门那边什么都没问出来呢,那个小凤儿死了,说是自己服毒自杀,不知道是真是假。现在知府把整个花程班子都扣起来了。”
韩子阳如此自然地把药碗递送到顾华念嘴边去了,一直望着他的嘴角要往里送药。顾华念双颊不免泛红,瞪了一眼,道“我右手还好好的,用不着你喂!”说罢要去抢药碗。
韩子阳无奈把碗举高了,教顾华念够不着,宽慰道“你这几天还是省着点力气吧,早养将好了,好下地。”
争不过韩子阳,顾华念只能同意他喂了。咕嘟咕嘟地将一碗药灌下去,差点呛着。韩子阳帮他顺气,不咳了之后,顾华念才问道“清蝶哥呢?”
“你还惦记着他呢……要说这群人,最有嫌疑的莫过于他了,毕竟……”
韩子阳待要提合欢,还没说完,却被顾华念摇头否决“看那晚的表现,他不像是知情的。”
“他是个戏子,戏子会装,脱不了他的嫌疑。”韩子阳显然是对沈清蝶全无信任。
“你三教九流的朋友还少?怎对戏子这么轻视,我户籍可还是优伶没脱呢。”顾华念想着沈清蝶的好,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来把他完全当做贼人来看待,不由得对韩子阳挑眉,“至少买通下狱卒,莫要对清蝶哥施行太重。他身子差,经不起。”
韩子阳叹了一声“早就去做了,知道你舍不得。”这么说着,把玩起顾华念一缕长发来,揶揄道,“你刚刚瞪眼挑眉的模样,倒是跟兴业一模一样。”
“我儿子。”顾华念笑道。
韩子阳却把话题一转“华念,我同你商量一事。”
“怎么?”
韩子阳脸上少有表情,顾华念却能从最细微处观察出区分来。譬如此刻,韩子阳少有的认真,还停了手里的小动作,正襟危坐的模样,定然是要说什么正事。果不其然,韩子阳接下来便道“陛下给了我一道密旨,教我将今年的盐押运到梁京去,似乎是寻我有事。”
大闵朝只有海边才能大量地产盐,其余各地顶多是有几个小盐矿供本地来用。每年的盐都会分四批从丹江运往当阳,而后以当阳为枢,分送到各地。韩家贵为皇商,其实干的就是这输送的行当。早些年老太爷起家的时候都是亲自往来的,现如今韩家的子弟都佛爷一样地被供在当阳,只指挥着下属忙着到处去跑。韩子阳没运过盐,谁晓得那坐上了龙椅的慕容疯子又上了什么疯会教他运盐过去,韩子阳却不得不应下。
“要去多久?韩家这儿,你不在行么?”顾华念忧虑道。
“真是只送盐的话,大概两个半月吧。”韩子阳道,他所担忧的却是另一件事,“只是陛下没必要非要我去走这一趟,怕到了梁京他会有什么交代,到时候就吃不准时间了。等我知道陛下要我去做什么,再给你确切的时间。”
“……那当阳这儿?”这几年权都握在韩子阳手上,这么突兀地一撒手,顾华念怕这边起乱。
韩子阳却并未担心此事“这你放心,密旨是同英英入宫的旨意一起送来的,接旨后我便在逐一把手里的活计交给大哥,待今年十月重选皇商,那时就让大哥领人去吧。”
这番话说得已然是要让出家主之位的意思了,顾华念惊了一下,又笑了,不敢置信地确认“你是说……?”
“我走这段日子,你也闲不着,教大嫂去管家吧。等我回来,便可以带着你和百草、兴业,咱们找个山头,建个小木屋住下。”
原先早便说五年后要将韩家给韩子兰了,此时正逢着韩宋氏新殡,韩子阳又必须得出远门,干脆便直接交送了。韩子兰夫妻两个听闻此事都是惊得不行,韩子兰头一句便是“九弟,四年前你开个玩笑,如今再提一遍作甚?”等弄清了这并非玩笑,韩子兰甚至有些恍惚。
这一批盐陆陆续续地入了丹江,按理说此事韩子阳正该服丧哪能远游,无奈无法抗旨不从,顾华念干脆给韩子阳易容一番,教他扮成个韩家刚起用的一个远房亲戚,跟着盐队赴往梁京,对外却道韩家家主为丁母忧,前去韩家祖坟守墓去了。
送走韩子阳,顾华念虽说左臂仍是不时抽痛,身子养得也差不多了,便下床来继续操持这个大宅。当年他是跟在柳姨娘身后,犯错了则会被韩宋氏叫去耳提面命,今次柳姨娘却是很少出门了,顾华念身后跟着大嫂韩杨氏,一个教一个学,该如何把这一家人凝聚到一起去。恍惚间觉得一切像是从前,从前之人却都不在了。顾华念有些感伤,正叹了口气,前头有小厮跑来报,说是有人来求见。
求见顾华念的不是旁人,正是才刚出狱的沈清蝶。丢了二三十具尸体,又听顾华念说是被用去操纵起来不知做什么事了,知府那里哪能不重视此案,沈清蝶外头有韩家保着,也没少吃苦头。好在一身伤都没伤及内脏,什么都打听不出来后,花程班子除了班主之外都被丢出了大牢,沈清蝶养了养,有力气推轮椅了,便挣扎着来了韩家。
这般狼狈的模样,韩家那些用鼻孔看人的下人哪里肯让他进,后来好说歹说才肯给通报一声。谁料到顾华念竟直接教把人领到后院去,见这模样,应该是熟悉得很的朋友了。
沈清蝶推着轮椅进了屋,顾华念便把门给关上了。再没有旁人,顾华念道“清蝶哥,你是要说些……不能被旁人听到的事儿吧?”
“他们在韩家别府下的密道里。”沈清蝶一双眼睛红肿得下人,带着哭腔道,“华念,他在害人,我不想他害人,可我更不想他被官府抓起来,怎么办,怎么办?”
章 〇六八 密道
沈清蝶自小便学作女儿态,已然这么多年了,性情什么的都带了些女孩模样。此时说着说着,眼看着就要落下眼泪了。沈清蝶知道合欢是青衣会的,却不清楚青衣会是做些什么的,忽而察觉到原来合欢在做这般下作之事,沈清蝶一方面觉得恶心,觉得合欢太过分,另一方面,却终究不舍得报官,教合欢被抓起来。思来想去,仍是咬牙忍下了酷刑,没对官府说上一句,出来后却来了韩府,寻求顾华念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