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兰已然泣不成声了,不知道是说不出什么,还是不想再说些什么了,只能将脑袋砸到地上,砰砰砰地又磕了好几个响头,眼看着再磕下去怕是要出血了,韩子贡叫了一声“哥”,就要上前去扶。
“站住!”韩宋氏呵住了韩子贡。
对于这个嫡母,饶是韩子贡这般人物也怕得紧。此时担心着大哥,却还是不得不止住了脚步,心里明白唯一能让韩子兰起来的便只剩下韩子阳了,韩子贡的脸上是少见的担心,不断地以眼神恳求着主座上坐着的当家。
韩子阳又一声叹息,道“大哥,你起来吧!”
“旭儿!不得心软!”韩宋氏用上了“不得”二字,摆明了一副打算着借此机会清理这帮她早便看不顺眼的孽障的模样,此时对着韩子阳说话,强硬到已然算是命令了。
“大哥你起来,坐回去。现在不是家里闹内讧的时候。”韩子阳难得罔顾韩宋氏的话,执意让韩子兰快起。
有了韩子阳的话,韩子贡也不顾及什么了,立时去搀扶起了大哥。把韩子兰扶起来一看,这张在当阳一向是谈笑风云灭的脸上,早便纵横了血和泪了。韩子贡很想叫个大夫来给好好包扎一下,觑着韩宋氏愈发黑了的脸,终究还是把这请求咽回了肚子里,自己扯了早上新换的里衣,先给韩子兰止血再说。
韩子阳这是第二回反抗韩宋氏了。十六年未在母亲膝下承欢,未能尽孝,还让这个母亲在家里操劳,辛苦夺来这偌大韩家塞到他的怀里,尽管韩子阳并不想要,对韩宋氏却是满含愧疚与感激的。头一回反抗,是为了同顾华念成亲,一是韩子阳真心爱顾华念,二来无字诗养育了他十六年,这门亲事是无字诗当年定下的,韩子阳定当接受。第二回反抗,没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韩宋氏已然发起了火,韩子阳只是置若罔闻,对自己的兄弟说道“要保我们韩家平安,这几年不是家里闹起来的时候。等熬过了这一劫,大哥,你若真想要这个位置,我送你便是。”
章 〇四八 家罚
顾华念这边,令人将丁静宣引去自己小院的书房内,等他匆匆赶去,见到的便是屋里三个人正在谈笑生风。
除却丁静宣和在韩家住了已经不少时日的谭静语,小师弟沈华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溜进来了。此时正一屁股坐在座位上,将身子伸到桌子面前摆着的蜜饯上,拈着根牙签往嘴里头塞。
“小安,你怎么来了?不是跟着二殿下去别府了吗?”顾华念好生奇怪,推门而入的第一件事便是问道,而后才跟两位师叔见了礼。
沈华安吞掉最后一块蜜饯,咂了咂嘴巴,回味了嘴里头蜜的香甜。口里的蜜饯还没吞下去呢,口吃不清地便跟顾华念抱怨道“我当时一听阿旭哥晕倒了就急着要来,那该死的慕容疯子非拖着我东拉西扯不叫我过来。我这是好不容易逮了个空子逃来的,要是他派人来寻,大师兄你可得替我挡着!”
“好了知道了,也不知道二皇子看上你什么了。”顾华念随口应承下,上下打量了一番沈华安。
那边奔波了许久的丁静宣,本正在享受难得的安逸,背靠着舒适的扶椅享受地品着香茗,忽而听闻顾华念这么一句,“噗”地一声将茶全喷出去了,正坐在丁静宣对面的谭静语慌忙闪身,刚刚免了被喷一身的下场,却差点摔倒在地。丁静宣也是宠着谭静语长大的,此时却顾不得去安抚自己的小师弟了,望了望红了一张脸的沈华安,又看了看似乎没在说笑的顾华念,问“……这……二皇子……那大名鼎鼎的慕容疯子?小安,你去太医院做太医,怎么跟那疯子扯上关系了!”
“师叔,没那回事儿!”沈华安急急辩解,“慕容疯子他就是喜欢逗我玩儿!那个疯子!”
“得啦,逗你玩逗到想威胁我要天鬻丸的方子的份儿上了?他那天看你的眼神,显然是打算着让你给他生一个。”顾华念道,说着翻出一块抹布,将丁静宣喷出的茶水擦干净了,再自己挑选个椅子也坐了下来,将前些日子慕容枫的所作所为简单说了一遍。这个慕容枫怕是对沈华安有意思,事到如今,大概只有他自己看不出来了。
沈华安还在辩解着慕容枫只是耍弄他有趣,两位做师叔的却递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没再关心此事。谭静语首先问了最要紧之事“丁师兄,查到了什么恶没?”
“没有。”丁静宣摇了摇头,似乎是有几分庆幸,“除了老妹跑去了南疆某座林子里不知道在挖些什么,我怕我这体质,进去便会迷路,便只书信来回几次,其余子弟均问过了,没人像是吃里扒外的模样。——华念,那提醒你防着咱们谷里有内奸之人是谁?可信吗?”
丁静宣话音一落,在场人都松了一口气。绝谷无论在江湖还是朝廷都是游离在争斗之外的,说安全是最安全的,说危险却同样危机四伏,平日里行走都需多长个心眼,要是连自己人都防,那该多累。
“是青衣会老总坛主的二徒弟,名叫温……司徒舒”顾华念还是更习惯于温舒夏这个化名,拗着口改过来,顾华念继续解释道,“当年青衣会是为了何书鸾而灭的,这个司徒舒当年便是见不得青衣会因何书鸾而败才叛逃出来的,对于青衣会内应该知道一些,不会对我说谎吧。”
谭静语托着下巴,“也许……他才是何书鸾派出来的奸细?目的是让我们绝谷起内讧?”
顾华念同司徒舒相处了许久,并不希望自己用这般的恶意去揣度那个温如舒夏的男子,却更不想怀疑自己的同门,便以沉默默许了谭静语所言。眼看着气氛要冷下来了,那边厢丁静宣大笑起来,道“都这么板着脸做什么!查不出谁有问题不是很好?要是真有问题啊,那就是咱们四个人中间有个奸细了!”
丁静宣已然有心思开玩笑了,在场的四个已算是绝谷两代子弟中最值得依赖之人了,若是他们四个都能有问题,干脆还是毁掉绝谷算了。沈华安接着师叔的玩笑如此说道,四人均是笑了出来,便不再记挂此事。
顾华念二十多年来就没出过当阳地界,沈华安也是得了出谷的许可直奔梁京,没能好好游荡一番,两个小辈还如同小时候一般,央着师叔讲些沿途的见闻。如此谈天说地起来,等几个人意识到时间的飞逝而过,望一眼窗外,竟然天都黑了。
顾华念心想,都这个时辰了,怎么不见前面叫人来吃饭?莫不成都还在前堂里呆着呢?究竟是出了什么事,需要商讨这么久。便喊了句“檀儿?”
“哎!”小姑娘正在小院的小厨房里头做晚饭,此时应声出来,一手端着一个盘子,“平君,饿了没?”
不得不说檀儿的手艺不错,闻着便觉得香。此时檀儿眨了眨一双大眼睛,笑出两个小梨涡来,一副邀功的模样。顾华念笑出了声,道“小机灵鬼,还不端进来!”
檀儿飞快地将菜布上了桌,这才道是前头早散了,只是老太太一副气得不轻的模样,早早回去歇着了,今晚便让各院各自准备吃食。听说那头已经散了,顾华念停了筷子,怪道“那子阳去哪里了?”
“咦?红姨婆只是说让我做饭,别饿着平君和贵客,倒是没提老爷。大概是在老太太那儿给老太太宽心?”檀儿这才记得自己忘了问韩子阳的去处了,不由得低下了头去,嗫嚅道。
许是在韩宋氏那儿吧。老太太生了气,韩子阳又一向孝顺,的确是该去宽慰。顾华念没有多想,便继续陪着师叔师弟吃饭。等用过了饭,叫人在谭静语、沈华安住的地方再收拾出间屋子来,又等了半晌,韩子阳还没回来,这才有些心急。
打着也去看望老太太的注意,顾华念前去韩宋氏的院落。却在门口被韩宋氏的大丫头拦了下来,这个丫头在韩家算得半个管事,平日里颇有些威信“平君,老夫人歇下了,不许任何人进去。”
“子阳在里头吗?”顾华念便直接问道了。
丫鬟却惊了一下“大爷和九爷都被老夫人罚去跪祠堂了,平君您不知道吗?”
什么?
韩家的家法,不是打不是骂,便是去韩家祠堂里,当着列祖列宗的面跪下。祠堂中的那跪垫是铁的,冬日里跪上去尤其冰冷,韩家行六的韩子宏,便是小时候的冬日在铁跪垫上跪了两日烙下了病根,膝盖每到阴冷时节便疼得厉害。此时幸而是十月,还不算太冷,只是韩子阳肚子里还怀着两个孩子,哪能撑得下来?
顾华念只在替韩子宏看病时听说过祠堂一事,此时惊闻韩子阳被罚去跪了,忙谢过韩宋氏的大丫鬟,向祠堂跑去。
祠堂里并排跪着两个身影,都已有些挺不直身子了。顾华念叫了一声“子阳!”跪在地上的二人都向身后望了一眼,韩子阳满头冷汗,声音却仍是平静“易之?你怎么来了?”
“子阳你快起来!明早再跟母亲赔罪便是,你现在的身子……身子状况,撑不住一晚上的!”顾华念略对韩子兰点头算过打招呼,便去搀扶韩子阳起来。差点脱口而出“身子重”,好歹还记得韩子兰还在场。
韩子阳却是不动,仍旧跪在地上,劝道“易之,你先回去。列祖列宗都在看,别在这里闹。”
“我没闹!祖宗还能不心疼小辈的身子?你看你腿上的浮肿还没消!哪里能跪住!死撑出一头汗了都,还不赶紧起来!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得考虑下……考虑下别人吧!”顾华念是想说考虑下肚子里的孩子,碍着韩子兰在只能换了种说法。
韩子阳却不为所动,仍旧是跪在冰冷的铁板上,努力把身子跪得挺直。
“哼,”一旁的韩子兰沉寂许久,忽然冷哼一声,“你后悔了?”
韩子兰会被罚跪那都是轻的,而韩子阳为什么也会在这里,顾华念没去前堂不知道,韩子兰自然清楚。那句“你若真的想要,我送你便是”彻底惹恼了韩宋氏,老妇人勾心斗角了大半辈子,不就为了争到这个送给自己的儿子,却全然未被韩子阳珍惜,换做是谁都要生气。
“没有……”韩子阳摇了摇头,“我只是不该当着她的面说出来,惹她生气。但我那句话是真心的,过了这段难熬的日子,谁想做韩家当家,我双手奉送。”
原来韩子阳说了这般话,顾华念虽也不屑韩家的家财,却同样能理解韩宋氏的愤恨。此时也只得叹息一声,温声劝道“你还是起来吧,母亲明早看着你出事儿了,指不定更生气呢。”说着看了看韩子阳的肚子,韩宋氏心里头挂念着这两个孙子,小夫夫两个都是知道的。
韩子阳想了想,还是打算先起来了。的确,便是为了孩子,他也不能现在硬是作践自己。
只剩韩子兰一人在跪了。顾华念扶着韩子阳离开前,韩子阳忽然转头,说道“大哥,给彼此五年时间,如何?”
章 〇四九 誓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