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撒人却似乎不满足的样子,这个神秘人仍旧古怪地笑了一下,问“铁呢”
原本该是韩子阳代表着太平王同哈撒汗王之间的交谈,不知何时这个神秘人代替了汗王的意思。韩子阳皱了皱眉头,哈撒人的这个条件着实有些得寸进尺,哪怕这一场交涉背后还有慕容枫疯狂的算计,并不会真让这些成真,韩子阳也着实不想拿精铁作为筹码了。哈撒没有铁矿,在同中原往来之前,用的农具甚至都是石木做成的。直到中原人运来了铁,他们才能换上更趁手的工具。只是中原只肯给他们一丁点生铁,真正上好的精钢,多数的哈撒人甚至从未听说过。生铁用在工具上已经足够了,哈撒人缺的,是精钢制成的武器。
哈撒人善骑,亦都骁勇善战,若是再给他们上乘的兵器,岂不是要将自己的江山拱手送出。韩子阳一时有些怒火,却很好地压制了下来,也笑了笑,问道“先生过分了吧再者,先生不问一下汗王的意思吗”
神秘人耸了耸肩,回过头去对汗王说了些什么。还未等汗王表达自己的意思,他怀中一直沉默着的女人却开口“你在替你的国招惹一头吃人的雄狮,你知道吗”
女人一双眼睛如同两潭黑色的死水,韩子阳不小心同那双眼睛对视,差一点窒息。忙低下头去,韩子阳道“外臣只是希望自己的国会更加富强。”
“那你就该站在你皇帝的身旁,他是对的。”女人不知为何会说出这种话来,闭上她那双美丽却无神的眼睛,满满地扭过头去。
“王妃性情如此,还请莫要责怪。”神秘人含笑向着韩子阳致歉,着实却听不出几分诚意。
听闻太平王愿送上大闵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能让他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其实汗王已然有几分心动。蛮人性情直爽,饶是先前被叮嘱过为能谈个好条件,需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汗王也忍不住绷起了身子,双眼放光。神秘人轻蔑地动了动眼角,韩子阳却松了口气,知道差不多这个条件便能答道目的,无需再放开精铁的贸易往来了,再无论神秘人如何游说,咬紧了再不松口。
临到结束时,韩子阳却收到了神秘人赞许的目光。觉得十分诧异,韩子阳同汗王约定下了收到如何的信号,哈撒人便该发兵后,就要告辞离去,言说自己该去回太平王的话了。
熟料神秘人却是挥手止住韩子阳退出帐篷,一脸戏谑道“太平王倒是放心,不如韩大人留在哈撒吧,也能看着我哈撒发兵,以证明我们真出力了。”
这话里的意思竟是要将韩子阳扣下,韩子阳拧着眉头,道“太平王那里还在等着外臣回话。”
“这无需担心,韩大人不如派个亲信去回太平王的话”神秘人道。
韩子阳无法,左右说不过,干脆便留下来了。召来手下,教他们先行回大闵,派一个人去,带着自己的符印交予慕容槭。手下人听说他被扣留在了哈撒,俱是大吃一惊,甚至有人出主意,要替韩子阳留下来。
“你们无需替我担忧,毕竟我有武功在身,哈撒人天生蛮力,却终究是比不过我的,等有了机会,我会逃出去的。”韩子阳小声叮嘱道,这才教众人放下心来。
唯独一个塔达,韩子阳本想着教人带他去当阳,但他却哭闹着不肯离开。闹了半天,韩子阳无奈同意他留下了。
哈撒人竟真把他当贵客一般贡奉着似的,好吃好喝地伺候着,独有一点不便,便是派人在他身后十二个时辰地跟着。韩子阳摆出一副洒脱的模样,全然不在意被软禁起来,闲来无事就同塔达聊聊天,等着太平王发来信号起兵。
转眼间便到了十月,已然离家四个月了。韩子阳叹了一声气,当初同顾华念约定了四个月后归去,此时他大概收到了亲信来报,言说自己被囚于西蛮之地了吧新一轮的皇商竞选又该开始了,果真自己今年不在,大哥该代自己,领着韩家子弟去那万财院了。最大的侄儿韩兴云今年十六了,也是个大人了,希望大哥今年能带他去万财院见识一番。
草原上的人们,到了这个时候都开始忙碌起割草了,晒成干草,好在漫长的冬日让牛马不至于饿死。哈撒所在的地方偏北,冬季要来的比梁京还早,塔达说,这几天已经有几片乌云飘过了,再过不久,就该下雪了。
哈撒人到了一年之中最艰难的时候,偏偏是大闵人秋收刚过,粮仓正丰之时。哈撒的青年们都牵出了心爱的战马,只待汗王一声令下,他们就将翻上马背,越过那片荒漠,掳掠闵人,残忍地用他人的死亡,来维续自己的生存。
章 〇七四 内战
顾华念收到韩子阳从梁京寄来的家书,正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两个孩子听。
“呜呜,父亲要到十月才能回来吗”顾百草吵嚷着要见父亲,已经好多天了。顾华念总得一回又一回地哄着她,等当了父母才知道,小孩子是最考验人耐性的了,饶是顾华念这样的好脾气,也快被磨得要发疯了。今次听闻得了韩子阳的来信,小百草拽着小兴业,兴冲冲地往顾华念房里跑,又来要父亲,要不到,豆大的泪珠子便滚了下来。
顾华念把孩子抱在怀里哄,却总哄不好她,唉声叹气了起来。
这时一旁伸出一双手来,原来是沈清蝶,接过了顾华念怀里的小百草,抱到自己怀中,轻轻地拍着后背,柔声道“小百草不哭,你父亲是大英雄,去做大事去了。等他回来啊,小百草要教你父亲讲故事。”
“父亲是去打强抢民女的恶霸了么”小百草奶声奶气地问。小小年纪的她,却偏偏喜欢打杀,连听故事都爱听这种侠客的轶闻传奇,缠着身边的奶妈、丫头讲。等沈清蝶来了,原本小百草见沈清蝶没有腿,只坐在轮椅上,脸上还有那么一大块的伤疤,怕得要命,听他讲了几个故事,却喜欢上了沈清蝶,都不去腻歪旁人了。
沈清蝶会讲什么,多是从戏文上听来的,什么村里有一个美丽良善的姑娘,被镇上的恶霸掠了去,而后有一个大侠,如何同恶霸争斗,把姑娘救了出来,从此同这姑娘过上和和美美的日子。沈清蝶学唱南调,又是唱女角的,会的故事,都是这般路数。小百草听说父亲做了大侠,高兴地直拍手,又歪头问道“父亲会领一个姑娘回家吗”
屋里的两个大人都哭笑不得,沈清蝶摸了摸顾百草的脑袋,道“你父亲有你爹爹了啊。”
“这么小的年纪,都在想些什么”顾华念摇头笑道。
“合该都怪我,不能总讲这些,可惜我又不懂那些有大道理的故事。”沈清蝶叹道。
在韩家的这些日子,他过得异常安稳。韩家别府的那个密道被填堵上了,青衣会的人却似乎是早就撤离了,绝谷的子弟杀将过去,也没见着合欢的影子。合欢却是在某个夜里来跟他告别,言说他有更要紧的事要做,不能再在当阳停留了。沈清蝶目送合欢的身影远走,暗自祈祷着,希望他莫要再做这些该杀之事了,却不敢当他的面直言。
从盛夏到深秋,沈清蝶难得过了一段安详的日子。
自从进了十月,顾华念便开始坐立不安。韩子阳去的是西蛮,那个在顾华念心目里头未开化的野蛮之地,韩子阳在那里,跟一群蛮人打交道,不知道会吃什么苦头。他去那里做些什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十月不过三十一日,在顾华念眼里,这段日子却是如此漫长。
顾华念飞鸽给谭静语,这个师叔自从几年前出了流翠云母一时,便对西蛮格外感兴趣,每年总要花些时日去西蛮一趟。顾华念问及西蛮是个怎么样的地方,有什么危险,谭静语回应,更教顾华念担心的几分。
眼看着十月就要结束了,韩子阳没有回来。只有个韩家的下人哭着说,韩子阳被西蛮人扣下了。
韩子兰带着韩家子弟竞选皇商,没出意外,今年仍旧占了最大的份额。原本正准备着进京面圣,却听说韩子阳被扣在了西蛮。韩子兰皱着眉头问顾华念道“子阳怎么去那里了”
韩子阳替慕容枫办事,韩子兰并不清楚。如今情势,慕容槭正秘密准备着出兵,表面上看却是一片大好,顾华念不敢泄露出这个天大的秘密,便维持了沉默。韩子兰得不到回音,干脆甩手道“我进京去,看看有没有机会问问陛下。”
却还没等韩子兰等人出发,慕容槭终于按捺不住,动手了。
先是边疆处,蛮人又来掠夺闵人的口粮。原本以为这只是他们每年的一次争抢罢了,谁知今年他们却迟迟不肯退去,在沙漠里掩藏着身形,不时便来出兵来骚扰一次。这样不胜其烦地骚扰惹怒了驻边的将士们,他们拿起了武器,同蛮人进行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争斗。
便在边疆被蛮人缠住的当口,慕容槭带着他的亲兵,打出了他的领地。
慕容槭的领地在当阳北方,有当阳的三倍大,梁京的两倍,离梁京说远不远,说近不近。靠着大闵的母亲河丹江,慕容槭所统治的,是绝对的富饶之地。只是因为身处内地,没有用兵的需要,慕容枫便理所当然地裁撤了他大多数的不对,只留下少数的亲兵。
带着这不到两千人,慕容槭竟能使太安路都督不战而降。
太安路都督仍是任都督,听闻他在慕容槭领兵到他城下当日便开城迎人入内。这并不代表任都督没有兵力战败慕容槭那两千人,而是因为任都督的老师,曾任一品大员的刘太傅,前不久被慕容枫斩首示众。任都督知道,再让慕容枫追查下去,用不了多久,就该轮到他了。
整个太安路却并非全是任都督这般的小人,当阳的府尹便极为硬气。当阳的兵力甚至不到两千,府尹下令当阳城外农人与粮食全部运入城中,烧掉了城外的一切,关闭城门,誓死不降。慕容槭领兵在城下叫嚷,架云梯登城,府尹只是领着全城人从城上向下砸石头,石头搬没了便砸木头,砸铁,决不开门。
府尹只是个空有一腔抱负的穷酸书生,并非是个将才,这般闭门不出,只是一个“拖”字,却考虑不了等粮食没了之后该怎么办才好。好在慕容槭领兵围城十多日未下,便放弃了当阳,只留一队兵围在此处,转而北上攻向梁京。毕竟,当阳以南无强兵,慕容槭不必担心受到前后夹击,不如直接攻下梁京来的干脆。
城外的包围少了,府尹开始急了起来,张榜悬赏能人志士,向陛下求援。顾华念见这个榜有些好笑,梁京才是慕容槭重兵围攻之地,此时边疆战士又被拖住,哪还有余力来救当阳。好笑归好笑,顾华念却还是揭了这张榜。
府尹见竟是韩家九平君要出城传信,被吓了个半死,说什么也不肯让顾华念冒这个险。顾华念却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一是当阳人已经撑不到来年夏天了,二是顾华念担心绝谷子弟的安危,三是趁这个机会,他想去一趟西蛮,亲自把韩子阳找回来。顾华念知道自己是冒险,这些年来他武功小有所成,却也清楚,在战场那种地方,哪怕是武林第一高手,也不过如一只蝼蚁一般地脆弱。
当阳的大门在二十天内头一次打开,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哼。顾华念将儿女托付给了沈清蝶同韩子兰,骑马奔出当阳。
城外守着慕容槭留下来的兵,这几天的了无事事已经快磨光了他们的生气。顾华念一出来,他们便张牙舞爪地奔来,很快便远远地被顾华念的良驹甩开。顾华念先是去绝谷,路上的农舍已经被一把火烧光了,原本便偏僻的路再无生机。好在绝谷之下与从前无意,顾华念见做了谷主的沈华安抱着个孩子逗弄,问道“哪里来的小孩儿”
“我听说有谁起兵了,出去看了看,这个孩子怕是父母逃难的时候被丢下了,我就捡了回来。”沈华安道。原本没个正经的青年,这些年却愈发沉稳了。
沈华安听说顾华念要去梁京,顿了一顿。又听说到梁京后他还需去西蛮之地,沈华安有些忧心,准备了一大堆东西,非要叫顾华念带上。有疗伤的小药丸,有防身的毒药,有一包钢针,还有三张人皮面具,弄得顾华念有些哭笑不得。这些东西打了三个包袱都塞不下,顾华念跨上马去,都觉得马的脚步慢了一些。
慕容槭领兵打仗,向前推进的速度哪有顾华念单骑来的快。慕容槭只打出了太安路外两座城,便被顾华念赶上了。这些城的府尹没有当阳府尹做的如此干脆,顾华念到得一个新村庄,入眼只见,满目苍夷。
战争中最惨烈的永远是百姓,顾华念来的迟了,没见到多少官兵,只有麻木的百姓,拖着伤痕累累的沉重的身子,将在这场战争中平白葬送了性命的人们,匆匆找一处地方,永久地安息下来。
顾华念下马,作为一个大夫,他永远无法对这种事情视若罔闻。他拦下一个人说了自己的身份,那人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睛里忽然放出了极亮的光彩来,仿佛顾华念是天赐的救星一般。他大声叫嚷着,用着一种顾华念听上去有些费力的方言。他让大家把伤着都待到顾华念的面前来,所有人都带着极度期待的神色望向顾华念。这一刹那,顾华念差一点掉下眼泪来。
章 〇七五 抵京
顾华念用了两天的时间,给伤患们包扎起伤口,选出几个心灵手巧的女子,教她们识认草药,制作伤药。配方是绝谷最顶级的那种,用的药在这深秋的山林里都找得到,这原本该是绝谷的秘密,顾华念却觉得,现时还想守着这个秘密的人,哪里还配做一个大夫。两天之后他就要离去了,整座村子都不舍得,但他却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顾华念心中犹豫,他在想自己是否是需要在这一片战后的土地上多转一转,医好更多的人在离开;又想起来当阳还有人等着他,韩子阳还受困于西蛮,终于狠下心来。好在在他离开之前,竟然遇到了丁静宣。
丁静宣当年经历过大闵推翻嘉朝的那五年战争的,当听说慕容槭领兵打了起来,丁静宣便跟在慕容槭部队之后,去医治这些平白经受了苦难的百姓。顾华念许久没有见到丁静宣了,师叔也上了年纪了,开始有了白发。年前他曾经给沈华安写过信,说是考虑回绝谷养老了,现在却又迈着愈发沉重的双腿,又跟在了无妄的征战之后。
丁静宣望向顾华念,带着长辈的慈爱,带着无奈,自嘲道“大夫有什么用呢,大夫只能在他们受了伤之后,去救他们,却不能阻止让他们受伤的战争。”
“师叔”顾华念不知该怎么宽慰他才好。
丁静宣却只是摇了摇头,让顾华念赶紧走“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受伤。华念,你快去梁京吧,要是你能救下当阳,这也很好。”
驱马绕过慕容槭的军队,顾华念提前赶到了梁京。梁京城的大门仍旧开着,仿佛不远处那一场战争与它无关。那一堵城墙上仍旧爬满了青苔,“梁京”两个字,还是那般苍劲与古朴。顾华念下马入京,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跟着韩子阳入京面圣,梁京永远是这般的繁华。
半途中却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韩子贡与任珏。
任珏招摇惯了,在梁京也半分没有收敛,举着剑嘶喊着向着韩子贡冲去。韩子贡手里攥着折扇,抱头只顾逃窜,周身许多瞧热闹的,却没有谁肯上前管这个闲事。
“四哥”顾华念喊道。
韩子贡闻声抬起头来,望向顾华念,同样吃了一惊,之后却是一喜,慌忙躲到了他的身后,半蹲下来,只伸出一只手来指着任珏,催促道“易之,易之他要杀我”
顾华念同任珏过了几招,手中没什么趁手的武器,本身他功夫也便比任珏弱,很快便落了下风。好在任珏并非真的要拼个你死我活,收了手道“顾平君,你怎么在这里”
顾华念望了望四周“街上不是说事的地方。”
三人都了然,在周围寻了间酒楼,顾华念教小二牵马下去,在楼上包了间雅间,点些小酒小菜,同任珏、韩子贡叙旧。顾华念一路风餐露宿,已然许久没吃上些好的了。
顾不得风度狼吞虎咽了一番后,顾华念才问道“四哥,你怎么在梁京”
“我只是四处转转罢了,只要别去打仗的地方,到哪里不是一样。啧,谁知道竟然会在这里碰到这个家伙。”韩子贡品着小酒,白了任珏一眼。
任珏拍桌道“不是你约战的么”
“我是跟你约战在我家别府,这里是梁京。”韩子贡打开折扇,已然十一月了,也不嫌冷。
“那不是别府没打成么还是说青衣会那帮妖怪是你操纵的”任珏冷哼一声。
“你可别冤枉人啊我可是被那个什么大巫给捉住试药了。被折腾得这么凄惨,你还好意思非要跟我打”韩子贡扇子指向任珏,瞪起一双眼睛来。
任珏打掉韩子贡的扇子,不再去离韩子贡,问顾华念道“顾平君怎么上梁京了子阳呢”
“子阳他唉”顾华念叹息一声,不提此事,只道前面,“当阳被围困住了,我收府尹所托,来梁京请求陛下派兵来救。”
“太平王手中才多少兵马光打梁京都不够用吧,哪有兵力去围当阳”韩子贡怪道。
“留了两千多兵马在当阳城外,府尹并非将才,不敢去拼。”顾华念苦笑道。
韩子贡大笑出来,“当阳也该有一千多兵力吧合上城中上万百姓,还抵不过两千乌合之众了”
提起这次慕容槭反叛一时,任珏却没了才刚的气焰,只嘟囔道“叫个文官去领兵,指不定真就输了呢,有本事你去打啊。”
“我说,你个叛徒家的儿子,好意思去嘲笑人家当阳府尹么”韩子贡却逮着了机会,好好嘲讽起任珏来。
“你我爹”任珏又拍了桌子,想要为任都督辩解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出口。望着韩子贡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任珏哼了一声,坐了下来,把神色别响了窗外,低声道“陛下早便告诉过我,要做好同父亲站在敌对面的准备。父亲他太听信刘太傅了”这一次主力的兵马,其实就是任都督手下。
顾华念见任珏伤身,笑道“莫提这个,我倒是在想,当阳府尹的折子,该怎么才能送到圣上面前。”
“你半夜三更翻墙进去不就行了,华念,你现在可也是个武林高手了。”韩子贡出着馊主意道,“不然的话,就府尹的折子,陛下要能看见,得等到明年了。”
“没有谁能递进去吗”顾华念皱眉问道。
韩子贡嗤笑“你当陛下为何要清理朝廷现在把持着朝堂的那群人,可是站在慕容槭背后的,谁肯给你递这么个折子。”
“我陪你去吧,你功夫还差些火候,大内里还是有几个高手的。”任珏主动道。
韩子贡惊了一跳“你去你不怕被陛下逮着么”
“得啦,就凭陛下,早便猜到咱们两个逃婚了。早晚都要见的,怕什么”任珏梗着脖子,一副送死的模样。
顾华念选了家客栈住下,好好洗了个澡,提前睡下了。半夜里睡饱了,起得床来,同任珏汇合,一同前往皇城。
“该死的韩四,滑的像根泥鳅,又给他跑了等我入这趟皇宫,还得去逮他”任珏骂骂咧咧道。他出发前去了一趟韩子贡住的屋子,结果那人又不知何时卷了包袱逃走了。
慕容枫登基这几年,独宠皇后孙玲香。两人鬼鬼祟祟地翻进皇宫,便在任珏的带领下,向着皇后的椒香殿去了。任珏熟门熟路,显然不是头一回干这种事了。椒香殿才刚熄灭灯火,宫女太监静悄悄地退下。任珏同顾华念躲在一旁,听两个宫女小声道“陛下和娘娘睡下了吗”
“睡了,咱们快走吧。”
任珏翻上屋顶,掀了块瓦。这片瓦却奇特,似乎是专门给人留的通路一般,有一个人的大小,可以轻易地钻过去。任珏先跳下去,之后接着是顾华念。两人落在大梁上,梁上有一块古怪的突起。任珏按了一下,似乎是个什么机关。过不了多时,卧房的大门被推开了一半。任珏便招呼着顾华念,溜了进去。
屋内却只有一个人影。
任珏跪了下去,低声恭敬道“臣任珏见过皇后娘娘。”
“起来吧那便是韩子阳的平君”重重帷帐内那模糊的身影咯咯笑道,“韩子阳那人可真有趣,顾平君,是你有福了。”
哪曾想会说起如此尴尬的话题来,顾华念不知该如何应答才好。任珏却问“娘娘,陛下在吗”
“是你们两个的话,我就说实话了。他现在不在,这几天一应奏折都是我在批阅。”孙玲香道,而后低下声嘱咐,“可别告诉外面那群老头子啊,那个疯子啊,是去搬救兵啦我说,你们两个半夜跑来,是有什么事啊”
顾华念忙递上府尹的折子,言道当阳被围困,求救一事。熟料孙玲香只是随意地将折子一丢,漫不经心道“用不着太担心,这场仗打不到明年开春,慕容槭那人,成不了气候。哦,对了,顾平君,你可知道韩子阳被困在蛮子那里了”
孙玲香这么一问,顾华念一阵苦笑“是。送完府尹的折子,草民便会前往西蛮。”
“你一个人”帐中孙玲香挑眉问道。
“草民哪有什么人可以调派,只能全力以赴了。”顾华念道。
“那疯子非要派韩子阳去,也是他对不起你。这样,我便帮你一把。西蛮的王妃,乃是我母亲的手帕之交,看在我母亲的面子上,她会帮你一些小忙的。我给你点信物,到时候,你去向王妃求助便是。”说罢,孙玲香递出一块玉佩来。
顾华念小心收好,向孙玲香致谢。孙玲香却只摆了摆手道“不必如此多礼。”
章 〇七六 西行
顾华念曾向同门求助,但偏偏是在战乱年份,同门中大多数都到了战场后方,帮助那些穷苦的平民。顾华念知道他们做的是对的,他才是那个违背了作为大夫的道德的一个,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将韩子阳的生死置之度外,只得独身前去西蛮。等他出了城关,到了玉春城,那里却同样成了战后的流离之所。
甚至比中原还要严重,玉春城原本便不是特别富饶之处,又被蛮人接二连三地骚扰,他们已经没了粮食,屋子也多半被毁掉了。
玉春城同样是城门紧闭,倚靠着高耸的城墙,作着最后的抵抗。顾华念想去办通关的手续,却被紧闭的城门拒绝在了门外。将士们在城外驻营,巡逻的人遇到顾华念,呵斥道“什么人”
“我”他说他要去沙漠的另一端寻人,却知道这听起来可笑至极。为了不被当做间谍,顾华念掉马走人,绕了个大弯,才找到一个空荡,奔向了沙漠。
这是顾华念第一次见到沙漠,那种铺天盖地的黄色,只有无边无际的黄。他纵马在沙漠中奔驰良久,才最终确定,自己是迷路了。
驻足张望,顾华念希冀能见到什么可以被当做希望的东西。绿色。哪怕眼里出现一点点的绿色,也是好的。满眼中却只有黄,深的,浅的,都是枯燥的黄色这一种颜色。沙漠里是如此的热,现在已经快要入冬了,这篇沙漠却仍旧极热。顾华念抿了抿嘴唇,他觉得他的唇快要干裂了,但是他却不敢喝水。他带了些水,以为带的够多了,现下里却认识到,他要省着点儿喝。
忽而间有马蹄的声音传来,伴随着一些吆喝。顾华念惊恐望去,是一群精壮的蛮人男子,看上去像是蛮人的军队,不像大闵的军队那般训练有素,却比他们有更多的力量。
这些蛮人显然是未曾料到半路上竟然会有一个闵人男子骑马等在那里,都愣了一下,而后开始欢呼,尖啸着古怪的音调,向着顾华念砍来。顾华念被吓了一跳,摸出沈华安给的钢针,丢了出去。
一个又一个蛮人的男子被袭击,钢针飞起来几乎是肉眼不可辨识的,这些蛮人只觉得自己是凭空倒下了,望向顾华念的神情里带上了恐惧。他们不敢再袭来,反而是策马离去。顾华念却忽而想起,跟着他们,就能到达沙漠对面的草原了。
果不其然,这群人地区是向着草原进发的。但就在草原近在眼前时,这群人看着这个恶鬼一般的闵人男子还是跟在身后,却壮起了胆子,又将他围了起来。
“你这个恶鬼,不能靠近我们的家乡”其中一个人以及其生涩的闵语说道。
顾华念无心同他们缠斗,这些蛮人为守卫着家乡,却是拼上了性命。顾华念又甩出几根针来,却是辩解着“我是来找人的,来找人的,不是来同你们打的”
“呸你们这些狡诈的闵人,谁能信你”这些蛮族战士不肯相信。
直到顾华念将他们全定了神,才能脱身出来。此时顾华念身上已然重了几刀,就地草草包扎一下伤口,抬起头来,却看到一个站都站不稳的小男孩,晃晃悠悠地举起武士的长刀,一双眼睛带着愤恨,就要向他砍来。
顾华念忙把刀打掉,那个小男孩一下子蹲坐到了地上。顾华念低声去哄,这个男孩却是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只不断用着哈撒语中最恶毒的诅咒,咒骂着顾华念。顾华念无法,牵着马去,却见到了一个古怪的画面。
几个帐篷之间的空地,巨大的火堆点燃升起。周围躺着一圈的蛮族男女,都是双颊通红,眉头皱紧,难受至极,似乎是得了什么病症。围着这些男女,有一个蛮族老人,带着诡异的面具,哼唱着古怪的曲调,跳起舞来,似乎是个什么仪式,还有些老者幼童,虔诚地望向舞蹈中的老者。
顾华念一个外人贸然闯入,这些老幼全都用惊恐的目光望向了他。他们互相看了一眼,一个老者被推举了出来,用闵语问顾华念道“你是哪里来的我们的勇者怎么可能会允许你来这里他们人呢”
顾华念张张口,最后选择了闭嘴,他怎么能说勇者都被自己在沙漠与草原的边缘点了穴吧望向那些躺在地上的人,和结了霜的草地,顾华念只是问道“他们生病了病人怎么能放在这种湿冷的草地上呢”
“巫医在祈祷神灵让他们活下来。”老人皱了皱眉头。
“我是大夫,可以让我去看看他们的病吗”顾华念问道。
“我们的神会保佑他们的,用不着你们闵人的花样。”那老人固执地拒绝。
恰在这时身后的男孩追了上来,用哈撒语不知道说些什么。这群人听罢,望向顾华念的神色换上了愤怒。顾华念知道是那些哈撒士兵的事的,忙解释道“他们没事我可以让他们重新活动”面对着一群精壮的男子,顾华念可以与之打斗;这里全是老人与孩子,顾华念只能被他们推搡着,拔下那些男人身上的针,为他们解穴了。这群男人松开了禁锢之后立刻把顾华念给关了起来,去沙漠中营救他们的同伴,带回来让顾华念解开那“恶鬼的法术”。
顾华念却只关心外面被愚昧地对待的病人,央求了半天,让他去给那几个病人看病。看守着顾华念的人却只恶狠狠地说“你别再想给我们的人实施那种恶毒的法术了”
不多时火堆那边传来了哭声,一个孩子没有熬过病痛的煎熬,离开了世间。他的母亲守在他小小的身体旁边,痛哭流涕。有一个青年男人焦急地望向火堆边一个病重的女人,头一个开始劝部落中的老者“要不让那个闵人试试看吧闵人的大夫听说很厉害”
“你难道是被他的法术迷惑了吗”这个青年被老者狠狠地责备。受到责骂后,青年只闭了一会儿嘴巴,过了半天,又有人去世了,这个青年跺了跺脚,又劝道,“就让他试试吧”
“哼,要试就让你的婆娘去试你这个被恶鬼迷惑的可怜人。”老者也是焦急了起来,不由得松了口。
顾华念终于被从帐篷里放了出来,被允许为那个青年的妻子诊治。原来是秋冬交际之时的伤寒,只是未能得到及时的治疗,才在部落里如同瘟疫一般传播开了而已。顾华念放下心来,他带的药中便有治伤寒的,甚至没必要去在这泛黄了的草原上寻找药材了。他数出十几粒药丸来,递给那个青年,并同时喂给青年的妻子一粒。吃了药之后,青年的妻子果然稍微见好了一点。
“每天喂一粒,用不了十多天,就会好起来了。”顾华念嘱咐青年道,而后说了些需要注意的,教青年把他的妻子带回帐篷,找个不会透风的地方,捂上被子,发一发汗。
青年感激地抱走了妻子,其他人却还是不肯让顾华念救治,顾华念无法,只得又被关进帐篷。
“巫医说是你带来了病魔,明天,我们会把你烧死,让病魔远远躲开我们的部落。”门外那个老者用闵语对顾华念说道。
顾华念无奈苦笑,这些愚昧的蛮人哪里能困得住他。他原本想着趁夜逃走,却终究放心不下那几个伤寒病人,决定了等明天看看情况。
第二天天亮,一大早便有人来,绑住了他的手脚,拖他去行刑了。
那堆火还在烧着,周围又少了几个人,大概是已经去世了。巫医不知疲倦地向他的神灵祈求着祝福,而后咕哝了些什么,指向了顾华念。周围人怪声怪气地一阵尖啸,便要将顾华念投入火堆之中。
顾华念刚想挣扎开手脚上粗劣的麻绳,忽而听闻一阵呼喊。是昨天的那个青年,他带着惊喜的表情,身后跟着他疲倦的妻子,扑向了这边。一群西蛮人用他们的语言争吵着什么,顾华念茫然地被丢到了一旁。直到那个老者皱着眉头,问他“你真的能治好所有人”
“医术不是万能的,我只能说,你们再多拖上一段时间,他们就多一分的危险。”
青年的妻子只用了一个晚上便好了大半,已然给了那些近乎绝望的人们太多的希冀。顾华念用他手中的药丸拯救了那些人的性命,那些红色的小药丸,忽而之间却变得如此神奇。
顾华念给那些人讲解着一些常见的病症该如何治疗、如何照看,一些人已然对他信服,为了他救回来的性命感激他;一些人却仍旧觉得他是恶鬼,蛊惑了这些人的心。顾华念不去辩解,只把基础的医理告诉这些信的人,而后他说“我需要去你们汗王的部落,我的平君在那里。”
哈撒人不知道什么是平君,但是他们却乐于对帮助了他们的人任何帮助。“我为你指路,陪你去”那个第一个教自己的妻子尝试闵人医治方法的青年道。
章 〇七七 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