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轩……我不同意……”低着头,荣兴桀这句话说得很轻。
“嗯?”
抬起头来,直视着樊墨轩“我说,我不同意,你一个人的解脱!”仿佛说出了这句话,心里豁然开朗。终于可以吁出一口气了。
丰疏崖此时分别递了一杯茶到两人手中“当初我困在棋局中,你一句话点醒了我;这回,倒是你困在其中了。旁观者清,便是这个意思吧。”
樊墨轩愣了一愣,对丰疏崖恭敬道“请前辈指点。”
“我虽说一把老骨头了,可这些事,年轻时又有谁没经历过!”丰疏崖说到这儿,大笑了两声。荣兴桀立刻窘迫得脸上发红。
丰疏崖又道“即便是没可能再在一起了,也不要轻易去消除记忆。固然回忆会让心口发疼,可你不能否认,越疼的往往也越美。更何况,你现在并不是无法挽救的境况。好好珍惜吧。”
丰疏崖说完,就如豪饮般喝下了茶,将屋子留给了荣兴桀和樊墨轩。
樊墨轩还怔怔地坐着,荣兴桀先反应过来,走到他跟前“墨轩……我们和好吧。”
“你……不怨我欺你瞒你?”樊墨轩手紧攥着,用力到指节都发白。
荣兴桀摇摇头“过去我总觉得没有欺瞒才是真心相待……可是,我哪里又能保证从来没欺骗过你……”
“小荣,你知道吗,这些日子,我天天在做一个梦……”樊墨轩叹了口气,继续道,“我们在一片雪地里,我告诉你我骗你,骗了你很多……终于,你还是没原谅我,就站在那雪地里怎么都不肯走……我想,这一定是我错了,上天对我的惩罚。”
荣兴桀忽然不知该怎么说,双手捂紧了自己的嘴巴。若没猜错,墨轩说的这个梦,就是他上辈子最后一天的场景。白茫茫的雪地里,自己失控地扔下金锁。
“这……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我怎么会,会傻傻地一直站在雪地里呢?你不知道我很怕冷吗?”笑着看向樊墨轩,荣兴桀轻松地说道。
骗人的话语,本就不可回避。因为,心里有想要保护的人。
樊墨轩终于是舒展了眉心。他揽住荣兴桀的腰身“太好了……我原本还怕,再也记不得你了……”
荣兴桀傻傻地笑着“没我的同意,不可以就这样忘记!”自己存了两辈子的记忆,而你却要连仅存的一辈子也要抹去。我,当然不同意!
63、六十二章
丰疏崖一人从屋里走出来,信步走在林间小道上。留了荣兴桀和樊墨轩在屋中,相信他们能将问题说清楚。
看见一株卷柏吸收了露水,蜷曲枝叶伸展开来,如“复活”一般1。丰疏崖驻足在它前,蹲□子。
很久,没这么下过棋了。每当下棋时,都会想起师父来。
师父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学武的那段日子,丰疏崖印象最深的,就是师父听着大师兄和二师兄的争吵长吁短叹。
丰疏崖入门得迟,因而师父分开来教他和两位师兄。师父传授的时候,很用心。但却也说不出来,武学到底是应该重内功还是重招式。
除去武功,丰疏崖最先学的是棋艺。他记得那天,师父将他一人叫去了棋室。桌上摆的,是被擦得锃亮的棋盘。师父让他坐在了对面,双指夹起一枚棋子“疏崖,先学如何起子。”
起子学了十天有余,又开始学落子。这一学,就是个把月,却连最基本的博弈规矩都还不知。
直至师父百年,才明白,当年那看似毫无意义的一个多月,师父竟是把那金针之术传予了他。
冼辛河的墓就在这片林子里。丰疏崖又走了几步,停在墓碑前。
墓上长了些杂草,却不茂密。墓碑上也被打理得干干净净,看得出被照看得很细心。
丰疏崖在墓前跪下,磕了几个头“师父,那金针之术,恐怕,徒儿今生再无机会施展了。”
一只麻雀飞来,停在墓碑上,来回转了几圈,又飞走。
“大师兄和二师兄,他们已经不再争吵了……徒儿的棋艺,像是又退步了……”缓缓的说着,声音像是会被深秋寒冷的风吹散。
荣兴桀和樊墨轩不知何时也到了这里,远远地站着,看着丰疏崖的背脊,跟墓碑一般笔挺。
“难怪……师兄当时没能找到……”荣兴桀轻声说着。他还是习惯称邹桐为师兄。
“我们也去祭拜一下吧。”樊墨轩提议。
荣兴桀点点头。两人并肩走到了丰疏崖的身后,一齐跪下。
磕了三个头,丰疏崖也站起来转向他们“竟给你们也找到这儿了。江湖上,当真是后浪推前浪。若无他事,莫再来扰了我和家师的清净吧。”
荣兴桀和樊墨轩明白他的意思,鞠躬拜别。
他们离去之后,九华山又会恢复它的幽静。半山的卷柏,依旧会在正午蜷曲起叶子,在傍晚再度伸展开来。
九转还魂草,一日之内,经历由生到“死”,再到生。人的生死,却没这么简单。
下山的路上,樊墨轩握住了荣兴桀的手。荣兴桀脸红了一阵,也坦然地反握住。
樊墨轩忽然笑了“小荣,适才我们在那墓前,可像是拜天地?”
“才……才不是拜天地!”荣兴桀立刻伸长了脖子反驳。
“那,咱们什么时候拜?”樊墨轩继续逗他。
荣兴桀不满地撅了撅嘴“这还是算了吧……否则,还不知江湖上该怎么说我们。”
他们,都还没勇敢到将这份心思公诸于世。
“好了,别想了。”樊墨轩摸摸他的后颈,“还有些事,得尽早处理掉。”
“啊?什么事?”荣兴桀立刻被转开了注意力。
樊墨轩笑笑,答道“樊怡汝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