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知秋一下站起来“不可他他都这样了,你还要去打扰他吗”
荣兴桀想想这说的在理,便看看樊墨轩,让他别再坚持。
柳茗岳的葬礼缓缓筹备起来。然而荣兴桀还想到了一个人,那便是穆念声。若是没能送柳茗岳最后一程,那日后他知晓了,还指不定怎么怪自己。
想着当初送镖路上遇见穆念声,是往南方走的。荣兴桀打了个招呼,就跟樊墨轩一人驾一匹马向南方而去。
除了每到一处镇子停下来询问戏班子的去向,几乎是一路马不停蹄地赶着,终于在当天晚上赶到了他们搭台唱戏的地方。
戏台上,还是穆念声在唱那出醉杨妃。荣兴桀骑在马上远远地看着,忽然就抱住停在身侧的樊墨轩,趴在他的肩上呜呜哭了起来。
樊墨轩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等荣兴桀缓过劲儿来了,两人在树下拴好马,从边上绕到戏台后方。
穆念声已经唱完了戏在卸妆,忽然从铜镜里看到他俩,惊讶了好久“你们你们怎么来了茗岳呢”
荣兴桀的身子有些颤抖。樊墨轩暗中捏住他的手,开口平静地将事情从头讲了起来。
等他讲完,似乎声音还回荡在前台依依呀呀的戏曲声中。而穆念声,则是由先前的惊慌渐渐回过了神。
他转过身,正对着铜镜,缓缓拆着头顶的戏冠,却一声不响。
“念声,你说句话啊还有,准备准备,跟我们回去送茗岳最后一程吧。”荣兴桀声音也呜咽着。
穆念声对着铜镜笑了一下,轻轻唱了起来。依依呀呀的唱词,有着浓厚的土话腔。荣兴桀依稀记得,当初第一次看到穆念声,他唱的就是这首曲子。
“富贵直到老。”短短四句唱完,穆念声叹了口气,道,“我小时候,学的第一首曲儿就是这个。爹跟我说,每次演戏之前,都要把这曲子唱上一遍,就能富富贵贵的,一直到老”
天色已晚,荣兴桀和樊墨轩决定在当地的客栈住上一晚,明儿赶早回去。告别穆念声后,荣兴桀又不太放心地回头叮嘱他一句“别难过。晚上先收拾下东西,跟你爹打个招呼,明天一起来就能上路。”
穆念声轻笑着,点了点头。
然而次日,回去的路上,已然只有荣兴桀和樊墨轩两个人。穆念声当晚,在他俩走后,吞下了一块银子。这银子,一直给他贴身藏着。是当初柳茗岳给他的。
好说歹说,穆念声的娘才答应让他俩带走穆念声的骨灰。家里几个孩子,穆念声是最不得宠的。而且他们戏班子终日奔波,带着骨灰也不是个事。她说,让孩子死后也安定下来吧,这娃打在娘肚子里,就没在哪处安过脚。
看着老妇人哭的红肿的眼,荣兴桀咬咬下唇,狠下心来抱着骨灰坛子转身。樊墨轩紧贴着站在他身后,放眼所及,是被夕阳染红的一片绚烂。
荣兴桀和樊墨轩的马并排行着。他们也不挥鞭,只是让马儿自己踏着蹄子。夜深了,两人都没停下来的意思。
“墨轩,你记得念声那曲子怎么唱的么”荣兴桀用两腿控着马的方向,怀中捧着穆念声的骨灰。
樊墨轩静静想了会儿,哼出了调子。
“墨轩,富贵直到老你说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
“墨轩,你不骗我吧”
“不骗。”
两匹马一并走着,将黑夜走成了白天。
柳茗岳的丧礼办得大张旗鼓。荣兴桀不知怎么,听着烟柳庄里传出的嘈杂的人声,心里很是难受。
他和樊墨轩躲开了众人的眼,溜到了烟柳庄后山的一块新坟前。
坟上一块石碑,秀气的字体刻着“吾儿柳茗岳之墓”几个字。
荣兴桀强扯着嘴角笑了笑“茗岳弟,看在你叫我几声哥的份儿上,看我把谁带来了。”说着,将手上的骨灰坛子往前递了递。
两手僵了一会儿。当然,没人会接过这坛子。
樊墨轩蹲,帮着他打开了封口。两人一把一把将骨灰洒在坟上,看着它们渗入土中,最后跟柳茗岳融为一体。
终于,烟柳庄内的前来悼念的宾客陆续离去。樊墨轩问身边的荣兴桀“你说,为何柳知秋要这般大张旗鼓地办丧礼呢少林方丈、武当掌门、玄冥教主都来了。柳茗岳不过年将十四,江湖上有这么多有头脸的人认识”
荣兴桀嘟哝“我先前也为这事难过着呢。丧礼办得,倒比成亲还热闹”
还待再说下去,却又被樊墨轩打断“回去吧。”再看,路口已经停上了自家的马车。荣兴桀只得闭上了嘴,将适才那些疑惑从脑中赶走。
当后院再积起一层薄雪的时候,荣兴桀才意识到,又要过年了。这年关一过,自己便又涨一岁。
若说当初自己死过一次,得来的教训只是对樊墨轩多一个心眼。那这次,两个好友先后的死讯,则是给他一个当头棒喝。
也许,他真的不该抱着再和樊墨轩一起的念头。
即便即便是他,并没骗自己什么。
院里的雪松针叶上,覆上了一层晶莹的冰。早已老得走不动路的小花蜷缩在树下,汲取着一点点温暖。荣兴桀走出屋子,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呵出的气在清晨的空中凝成一团白雾。
他左看看,右看看,却不见平日一直比自己起得早的樊墨轩,便走到他门前敲了敲。
门在触到他指节的时候,向后打开。屋内空无一人。
“原来,已经到年前了啊”
荣仓朔捧回来一把爆竹,乐呵呵地在院子放的时候,荣兴桀也跟着乐呵呵地咧着嘴大声地笑着。
荣仓朔冲他吼“小兔崽子,怎么不来玩看你老子多厉害,这么多可以一起让它们炸开”
荣兴桀紧了紧夹袄,也冲他老爹吼“我穿得太多,不方便动。爹你好厉害啊”
荣仓朔这边得了荣兴桀的表扬,那边又去找邹桐,要这个大弟子也表扬表扬自己。
空中弥漫着白色的雾气,也不知是爆竹里炸开的,还是从他们嘴里呼出的。
张伯坐在荣兴桀边上,捶着自己的腿,不经心地说道“要是墨轩那孩子也在,那多好啊”
荣兴桀眯起眼,看着又一个爆竹炸开,喃喃道“是啊,墨轩也在,那多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那啥这俩娃还有戏份大家不要激动俺顶锅盖逃走
37、三十七章
三年后,石门镖局。
荣兴桀对着账本拨算盘,忽然烦躁地拿起算盘来就晃“啊啊啊烦死了,算不出来啊”
荣仓朔悠闲地坐在太师椅上,呷着茶对荣兴桀念叨“要有耐心。你那屁用也没的武功,老子已经不指望你送镖了你还不给我把账算好,你还准备老子养你一辈子啊张管家你说是不”
“啊是是是荣掌柜说的是”回答的是个比荣仓朔稍显年轻些的男子,是张伯的儿子。张伯已经回了老家,现在他儿子来接他的班。
荣兴桀恨恨地哼了一声,翻回账本的头一页,又算了起来。
邹桐从院子里走了过来,对荣仓朔说“师父,我出发了。”
荣仓朔还有些舍不得地从杯盏里抬起头“去吧去吧。注意安全。”
邹桐答了一声“是”,就走出正门,检查起门口的几辆镖车来。
“爹,让我也去吧。”荣兴桀看着他的背影,可怜兮兮地说。
荣仓朔跳起来给了他脑袋瓜一下“好好算都算三天了,还算不出个准数”说完,就气哼哼地去后院了,留下荣兴桀一人继续苦战。
眼看着开了春,树上的鸟窝也传来叽叽喳喳的叫声,荣兴桀愈发紧张起来。说着自己不在意,可又哪天不是将日子数上几遍呢
三年啊这一下分开的真干脆。甚至连江湖上焚炽宫的消息都没了。
手指在算盘上拨得噼啪响,荣兴桀有一下没一下地看到邹桐检查好了镖车,又看到他骑上马背,带着一众镖师上路了。
叹一口气,待再抬起头来,面前突然站着位女子。
“哎呀吓死我了张管家,有人来了”荣兴桀拍着自己胸口,朝里头看着。自己不怎么管事,还是交给别人去招待的好。
那女子却咧着嘴笑道“你不记得我啦我就来找你”
荣兴桀睁大了眼睛往自己鼻子上一指“我你是谁啊”
女子狠狠地把握在手里的弯月刀往荣兴桀面前的桌上一拍“我是樊怡汝你胆敢不记得我”
荣兴桀也从腰间取下自己的魄影刀往桌上一拍“我就不记得你你敢把我怎么样”
樊怡汝嘴一撅“我是樊墨轩的表妹。现在你知道了”
荣兴桀眼神一闪。猛然从别人口中听到他名字,还有些紧张。
樊怡汝又道“托你送个镖。送到焚炽宫去。镖利到那儿了会有人给你的。我走了。”
“哎你等等,我我没答应接呢你这人怎么说风就是雨的镖底呢”荣兴桀从桌子后面绕出来,正好追到大门口。
门口听着的,可不就是一辆马车。车子套的马,一身白净的毛皮,脖子上挂了个铃铛。
樊怡汝已经自顾自骑上了她的马,让马儿掉了个头,指着马车又对荣兴桀说“你自个儿插个镖旗上去,连镖车都省下了。”
荣兴桀忙不迭跑到马车前,手伸出一半又缩了回去。在衣服上蹭了蹭,才再伸出来,轻轻撩开垂帘的一角。
樊墨轩坐在车里,对他轻巧一笑。
“我我可以不送吗”荣兴桀一脸苦相。
樊墨轩神色暗了暗“三年前你答应我了的。”
果然,拿出这套来了。
“那啥我爹让我这几日算账来着呢先前师兄走镖去了,都没让我跟着”荣兴桀期期艾艾地,跟那白马蹭来蹭去。
这时,荣仓朔咋咋呼呼的声音从镖局里传来,并且一路靠近“小兔崽子,你又偷懒啦刚瞎喊来什么人了啊”话说完,人也出现在门口。
樊墨轩微仰下巴,眼睛眯了眯,起身从马车里下来“荣伯伯。”
荣仓朔眉头皱了起来。他可没忘自家小兔崽子小时候跟这樊墨轩那七七八八的事,可自己怎么一看见他,就啥气势都拿不出来了呢
荣仓朔轻咳一声“墨轩啊,好久不见了。小兔崽子算账去,咱俩聊聊”
“不必了。我只是想来拜托兴桀帮我送一趟镖。”樊墨轩微垂眼眉。
“不可”“不要”父子俩同时出声。
荣仓朔还挺欣慰地拍了拍荣兴桀的脑袋,自然被荣兴桀躲开了。“小兔崽子武功什么样,你也不是不知道。”
“他三年前答应我了。做人不可言而无信。”樊墨轩轻扬嘴角,毫不避讳地看着荣仓朔的眼说。
“这”荣仓朔犹豫了。这小兔崽子,怎么什么都不管地就承诺下来了
“我会保证他周全。”樊墨轩又说。
荣仓朔也实在没什么借口了,只得应下来“那我让张管家再去联系几个镖师,明日上路。”
樊墨轩打断“不必,现在即可出发。”说罢,就转身钻进马车里。
荣仓朔揪住了准备开溜的荣兴桀,把他摁在驾马车的位置上“自己答应的事,自己办好吧。回来继续算账”
看着爹略显蹒跚却依旧昂首挺胸地走进镖局里,荣兴桀勉强笑了笑,对车里的樊墨轩说“有种被自己爹卖了的感觉。”
樊墨轩抿着嘴笑了两声“要是他真把你卖了,我就买你回来。”
荣兴桀忙不迭地把帘子掩好,甩了下鞭在马背上。伴着清脆的铃声和嗒嗒的马蹄声,一辆没来得及插镖旗的马车,载着荣兴桀上了头一回单独“送镖”的路。
荣仓朔一人回了屋,侧着左边坐了一会儿,又“腾”地站起来再侧着右边坐下。终于还是跟张管家犯起了唠叨“你说小兔崽子,没事儿吧”
荣兴桀马车驾得无聊,便不由自主地跟樊墨轩说话“我这么急匆匆地出来,可啥都没带啊你得管我饱。”
听着车里有翻书的声音,还有樊墨轩轻轻地应着一声“好”,荣兴桀扭扭屁股又说“还得管住我要住上房,别把我塞通铺去”
“我住什么房你便住什么房。”
“嘿嘿,成”荣兴桀想着,咱不住帐篷了,我看你怎么整占星术来唬我。
可他没乐多久,就发现出问题了。樊墨轩给他指的路,并不是他们通常往南方送镖时走的管道。原本他以为这么走去焚炽宫能近一些,可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他们还是在山间小路里走着。左边是树右边也是树,这可怎么好
这时,樊墨轩敲了敲车子“停下来吧,今晚住这儿。先吃些干粮。”
“住住这儿咋住啊”荣兴桀傻愣愣地接过一个馍馍。
“马车里有帐篷。”樊墨轩平静地说,又补充道,“我们都住帐篷。”
荣兴桀狠狠地咬下一口馍馍。
林间选了块空地,荣兴桀忙活着搭完了帐篷。回头一看,樊墨轩已经生起了火,坐在火堆边暖着手呢。
不甘心地也凑过去挨着火坐下“你个大骗子”
樊墨轩笑了一声“我怎么骗你了”
荣兴桀头扭到一边“骗子骗子骗子骗子”
樊墨轩将烤好的兔腿递给他。荣兴桀吸吸口水“你刚打来的啊你太厉害了”
樊墨轩歪着头看他,长长的睫毛给火映得染上一层柔和的橙色。荣兴桀给看得不好意思了,抓抓脸“干啥呢你也吃啊”
“有没有觉得”尾音拖着,樊墨轩坐到了他身旁,凑近他的耳朵,“咱们像是私奔。”
“奔奔奔你个头”荣兴桀一把推开他凑上来的头。
当晚,两人挨着睡在一个帐篷里。尽管荣兴桀心里一直默念着要坚守阵地,却还是让樊墨轩得逞了。
“我觉得你主要目的根本不是送镖”
听着荣兴桀糯糯懒懒的声音,樊墨轩弯起眼角,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等荣兴桀懒洋洋地醒来的时候,外头已经大亮了。扶着腰钻出帐篷,樊墨轩把他拉了起来。
“完了你咋不早些叫我能按时送到吗”荣兴桀揉着眼对上那在林间也十分炫目的太阳。
“今日就能到了。”樊墨轩让他坐在一边,自己去收帐篷。忽然又道“对了,我会占星术,你信吗”
对上樊墨轩带着深深的笑意的双眼,荣兴桀局促了一下,把自己目光转开,玩弄着手边的杂草“哈哈,是吗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樊墨轩手上的动作不停“昨夜我夜观星相”
“昨夜哪有星啊你别想骗我”荣兴桀赶忙说,试图打断樊墨轩的话。
这回儿,樊墨轩放下收到一半的帐篷,走到荣兴桀边上坐下“我帮你看了。这次出镖,你会遇上命数里的那个人。”
“哈哈,这样啊好厉害”荣兴桀极力掩饰着心慌,一下一下拔着杂草,“那那个人出现了吗”
声音是不可抑制的颤抖。为什么为什么还要问出这样的话
“出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打包是个体力活,坐动车是个危险活
这几天俺要先干体力活再干危险活再干体力活于是更文停几天等正式开学了俺也会勤劳地更起来滴
38、三十八章
荣兴桀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说的,只知道自己的心到现在砰砰砰激烈地跳着。
林间的小路走得很惬意。稍一回头,就能看见帘子被清风牵起的一角。
深吸一口气,正视着前方的路。车内,樊墨轩食指有节奏地在膝上的一本书上点着,忽然,翘起之后久久没有落下。
“小荣,走慢一些。”
“啊哦”荣兴桀慌慌回了神,赶忙紧了紧缰绳。马儿果然慢了些下来,就连铃铛的声音也缓了下来。
樊墨轩又压低了声音跟他说“前面有人。当心些。”
荣兴桀紧张得一勒马“有什么人”马儿长嘶一声,原地踏了几步就停下来。
樊墨轩没来得及回答荣兴桀的话,前方便“嗖嗖”几声飞出来三枚附骨针,分别取马首和荣兴桀左右。荣兴桀一把将魄影刀取出,“噌噌”两下档下了两枚,又往前一跳将向马首射来的那枚原路打了回去。
凝着声息听附近的动静。然而这三枚附骨针却像是跟他们开的一个玩笑,在这之后,林间忽然安静得听不到一点声息。
这时,樊墨轩从车内对荣兴桀说“别慌,且再往前走一些。”
“真真的要往前走吗要要是我这功夫护不了你,咋办啊”荣兴桀握着魄影刀的手捏得紧紧的,全身戒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