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钰辰。”
他听到他爹的声音,却是在地上。
他颤抖着回头,看到他爹的头立在地上,身子却依然坐在他身边。
脚下的黄土成了炽热的红锅,里面煮着他所见过的人,浑身烫出了水泡,万般挣扎,这水成了滚烫的血池。
他们伸直了双手,时而露头时而沉底,他们要把华钰辰也拉下去。
华钰辰想要逃,他娘却伸出血淋淋的手困住他,张嘴时涌出刺眼的鲜血“钰辰,我的儿子,不要离开我。”
话毕便将他拽向血池,手指用力到把华钰辰的手都掐出了血。
可华钰辰感觉不到疼,他看着自己的手竟被娘亲生生扯下,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疼痛,接着,华泽君说话了“乖儿子,你也失去手臂了么?”
华钰辰死命的摇头,哀求着看着没有头的父亲,嘴里重复着“我没有,我没有……”
“乖儿子,你也失去手臂了么?”
“爹!快救我……”
“乖儿子,你也失去手臂了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华钰辰看着自己的手臂,那里血肉模糊,流血不止,可是为何不疼呢?
他在做梦。
华钰辰缓缓睁开眼睛,被火光刺得又再次闭上,好一会儿方才睁开。
眼前的房梁上结满了蜘蛛网,破旧的屋顶漏了个大洞,雪花纷纷扬扬从洞中偷溜进来,带着刺骨寒风。
华钰辰静静躺了会儿,复闭上了湿润的眼睛。
“喂!”有人一脚踢在华钰辰的侧腰上,“你都给老子睡两天了,你他妈还装死呢?”
华钰辰猛地坐起来,警惕眼前这个人,而后用余光扫了一眼四周,是个废庙。
那人坐在搭起的火堆边,用一跟细长木棍戳着火堆,一身从犄角旮旯里捡来破旧棉袄,随意的绑了个马尾,身上虽脏,脸却洗得干净。
令华钰辰惊讶的是,这人的样貌竟然如此像自己,原来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也是可以长得极相似。
不光是脸型,连五官也有六分相似,可眼前这张脸却比自己要好看得多。
那人哼笑一声,丢了个馒头给华钰辰,道“梦见什么了?哭哭啼啼的。”
华钰辰摸了摸那已经冷硬的馒头,闻言抬手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哑声道“没什么。”
“切,小屁孩。”那人换了个盘腿做的姿势,“我看你被王大力那狗杂种家的人丢这,啧啧,你年纪才多大呀?王大力现在竟然玩那么嫩的了?”
华钰辰抬眼看了看他,复垂下眼,吃起那硬得跟石头一般的馒头,淡淡问道“你认识他?”
那人点点头,冷笑一声“何止,老子可是给他睡怕了。”
华钰辰一听,惊得噎住了喉,咳了个半死,白惨惨的脸算是有了些血色,“你你你”了个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接下去。
那人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哎呀,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
他顿了顿,又问“小孩,你多大了?”
“八岁。”
“八岁!”那人吃了一大惊,“那么小?不得被那肥猪压死!”
“什么?”
“啧啧,什么什么?”那人道,“那死肥猪技术是不是很差?”
华钰辰脑子转不过来“什么技术?你在说什么?”
“装什么装!”那人气得站起来,一脚踹到华钰辰的肩膀那,“脏狗!”
华钰辰被踢翻在地,混着血迹灰尘的白衣上又多了个黑脚印。
他颤颤巍巍的爬起来,又捡起滚到一旁的馒头,吹了吹,一声不吭的吃起来。
那人瞧着没趣,也不再与他说话,只坐在旁边弄那火堆,一时间,这破庙里就只剩下枯枝燃烧时发出的低叹。
良久,待华钰辰咽下最后一口冷硬馒头后,才动了动干裂的嘴唇“谢谢你救我。”
那人没想华钰辰会主动说话,微愣了愣,才哼笑道“你死我家门前,我怕晦气。”
“你家?”
“可不是?这没主没名的破庙,谁占了就是谁家。”
“……那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顿了顿,垂下眼想了会儿,抽出一支前头烧黑的木棍,在地上歪歪扭扭的写了一个字,然后道“这个字,我比你大六岁,你以后得叫我淇哥。”
华钰辰有些惊讶,眼前这人至多比自己高半个头,却是十四岁的年纪,他看着那个“淇”字,问道“就一个字么?姓呢?”
“不记得了。”淇哥皱着眉道,“可能就姓qi吧,或者不是,那时候太小了,记不清,他们都叫我阿淇或者淇淇。”
华钰辰木纳的点点头,忽而笑了开来,甜声叫道“淇哥。”
淇哥表示很受用,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得瑟样,让华钰辰多叫了好几遍。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绝对大粗长!!之后也是!
第34章 第章
淇哥很小的时候就没了娘,那时候只知道许久没能喝奶,饿得哭成了泪人,在他娘的遗体旁边嚎啕大哭,送葬的人皆以为是他晓得娘亲的离世,纷纷替他心疼。
后来,他爹欠了赌债,囊中不止是羞涩,简直身无分文。结果无意中瞥见在床上咬自己脚拇指自娱自乐的淇哥,心一横,把他给卖给了远村的一户人家。
那个时候,是淇哥的第一次转折,时年一岁半。
再后来,淇哥在那户人家住了半年多,本是怀不出孩子的媳妇突然得了观世音菩萨的恩赐,竟神奇的怀上了。
一家人高兴之余,又看到了默默蹲门边玩石子的淇哥。
那户人家也不是有钱人家,待那妇人生下了孩子后,无力再抚养淇哥,便又把淇哥卖给了进村卖药草的孤寡老汉。
那是第二次。
那老汉早年也有个孩子,后来那孩子得了病死了,妻子也跟着去了。
淇哥来时,年纪与他死去的儿子相近,便将淇哥当作亲生儿子一般养着,虽不算富裕,却也给好吃的给好穿的,当至宝一般捧手心里。
没钱买书给淇哥读,便日日带着淇哥去听说书人讲故事,淇哥也机灵,跟着说书人竟然也学了不少东西,爷俩朝而出暮而归,生活也过得充实幸福。
可惜好景不长,不到三年,那老汉去采药,失足从山崖上坠落,连尸首都找不回来。
同村的人看着淇哥长得漂亮可爱,就每户每日给他一餐饭吃,这样供了他一年多,便又不再理他。
于是,他问隔壁的大婶要了几块大饼,便自己离开了那个村庄,那是第三次转折,时年八岁。
他独自流浪在外,无依无靠,孤苦伶仃,每日与野狗争饭吃,与乞丐争窝睡,时常被人欺负,淤青血斑从未从他身上消失过。
但,人都是混出来的。
淇哥打架打出了经验,受伤受成了习惯,身边了无牵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做人做事也随意决绝起来。
当他十一岁时,无意被王大力看中了。
因为营养不良,他又矮又瘦,虽是如此,那张脸却足够吸引王大力这种恋童的怪癖。
王大力找人把他抓来,淇哥性子烈,死活不肯就范,最初,王大力对他真是好得没话说,给他吃香喝辣,却皆是糖衣炮弹。
待他放松了警惕,有一晚,他被强压在王大力的身下,忍受体内那折磨人的冲击,他把嘴唇咬出了血,偏是一声不吭,一直到昏死过去。
他多次想要逃跑皆被抓回,他哭过,怒过,恨过,绝望过,甚至想要咬舌自尽。
但他又想了想,凭什么是他去死?为何不是王大力那个杂碎呢?
于是他在肢体交缠时,趁其不备,一口撕咬下王大力的耳朵,飞也似的从狗洞逃了,呼吸间全是王大力的血腥味,莫名的出气解恨,于是他逃远后,混着满嘴铁锈味,尽情的大笑起来。
他救华钰辰,一半的原因是因为看到了王大力的手下,看着同病相怜的小男孩,心中泛起久违的怜悯罢了。
他心胸狭隘,性格古怪,算不得什么好人。
知道华钰辰仍是干净孩童时,嫉妒得想要杀人。那一脚,无论怎样,他都解气不少。
之后,华钰辰便跟在淇哥身边,当个小跟班。
华钰辰逃出来后,一段时间不能见人,免得王大力再派人找来。
于是他每日每夜的窝在四面透风的破庙里瑟瑟发抖,一天中的傍晚时分是最好的,因为淇哥会从外面回来,燃起火堆,烤两三个香喷喷的红薯来吃。
“淇哥。”华钰辰吹了吹热气腾腾的烤红薯,“你这红薯哪来的?”
淇哥眼都没抬“偷的。”
“偷的?”华钰辰挺惊讶,但想想淇哥也是个流浪儿,没钱没地,这红薯肯定是从哪家地里偷挖的。华钰辰心里有些别扭,他呜哇咬下一大口,烫得哼哧起来,继续道,“我娘说人要行的正坐得直,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最不屑做。”
淇哥一听,脾气上来了,一把拍掉华钰辰手上的烤红薯,伸脚补了几下,狠狠道“那你他妈有本事别吃!”
华钰辰看刚吃两口的烤红薯直接亲吻大地,要多可惜有多可惜,本想狠狠瞪淇哥一眼,但转念一想,是自己话多造的孽,只好丧着脸默默坐在那。
淇哥看着他,道“你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孩子?”
华钰辰闷闷的“嗯”了一声。
“怪不得,清高得很。”淇哥吃着手中烤红薯道,“诶,说说,你家什么情况?”
华钰辰懒得理他,躺下翻了个身,背对着淇哥睡了。
淇哥碰了鼻子灰,也没气馁,继续忽悠“这还成秘密了?现在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之后估计你也得跟着我混,我不得知根知底?搞不好养虎为患,哪天你背后捅刀,我不是死的冤?”
华钰辰听着,心道,就你个小乞丐,半文不值的,别人捅你都嫌累。
淇哥看他没反应,用脚尖踢了踢华钰辰的屁股,一只手撑着下巴道“明儿我带你吃大餐去,不吃这噎人的红薯,怎么样?”
华钰辰这才有了动静,转过来瞪着大大的眼睛,反问道“真的?”
“当然了。”淇哥狡黠一笑道,“不过你得跟我说说你的身世。”
又来!这人还真是莫名的执着。
华钰辰身份特殊,说是不能乱说的,瞎蒙一个恐怕蒙不了眼前这个事儿精,加之这人十分无耻,如若告诉他,搞不好是他背后捅刀,将自己出卖给别人。要知道,现在华钰辰可算是个逃命亡徒了。
“这个我真不能说。”华钰辰想到自己没大餐了,有些沮丧,“会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