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那边说的话,金池眼泪都快下来了。
但他毕竟经历过那么多事,甚至曾经经历过虞临渊的“死亡”,心中越惊慌,反而越冷静。
在付晨担忧的视线下,他强行镇定下来,又看了一遍虞临渊发来的信息。
开头便像交代后事一样,交代了裴氏集团的后续安排,这些时间他将全部股权更迭到了金池名下,至于公司,托了从小培养的职业经理人打理,他无需操心。
后面还附上了集团内部值得信任的人名单,以及这些人的投名状(卖身契),人心易变,确保出了意外,金池能拿捏住他们。
金池这时才发现,虞临渊是裴氏家主。
只是目前的境况,他顾不得多想别的,继续往下看,直到结尾处,虞临渊才简短解释了两句。
「很久之前就做了这个决定,他说得没错,我只是个懦夫,他替我承担了很多年痛苦,我早该把身体还给他。」
「星星,你不要难过,无论他或是我,都是同一人,永远陪在你身边,没有不同。」
怎么没有不同?!
缺了任何一半,他就不是完整的他了。
金池不明白,走之前主人格还好好的,送他到机场,叮嘱他记得擦防晒霜,不要独自下海,那人是抱着什么心态,回去后选择自我消失?
虞临渊的电话一直关机。
牙关咬得死紧,口腔弥漫出了淡淡的血腥味,金池将视线从文字上拔了下来,确定回不去后,当机立断给老管家打了个电话。
接通后,他快速问道:“他在哪?”
老管家语速很慢:“您走后,家主一个人关在了书房里,吩咐我们不得入内。”
金池额头早出了一层冰冷的湿汗,他长话短说,告知了老管家具体情况。
原以为那般心疼虞临渊的老管家,得知事实后会急得立马找到他,阻止他。
而电话里的老管家沉默了很久,却道:“如果这是家主最后的决定,我们不会左右。”
金池心中一寒,音调控制不住地扬高,惊了旁边付晨一跳:“他都要消失了,他主动求死,你们不管?!”
付晨讷讷不敢说话,小心翼翼看着他脸色。
老管家没说话,以沉默作了回复。
听着电话嘟嘟的挂断声,金池无力地坐在地上,第一次感到了裴氏手下的执行力,从前还万分欣赏他们对虞临渊的忠诚,眼下却不由恨起了他们的愚忠。
他怔怔望着窗外浩瀚的大海,心底火炙火烤的焦虑懊悔,要是他没走……要是他没走就好了。
他等了那么久,那么久,终于等到了活着的虞临渊,他却说放弃就放弃。
凭什么?
命是他一个人的吗?
等他回去……等他明早回去,一定要告诉虞临渊——要是他再想不开,自己后脚就去殉情!
如果这次虞临渊能完好留下来,工作他不要了,钱也不挣了,他要把自己和虞临渊捆在一起,日日夜夜看着他,守着他。
就他妈欠收拾。
欠c!(此处有问号)
从污泥里倔强爬出来,挣扎着茁壮生长的金池,此刻褪去了阳光的表皮,露出内里凶狠本质。
真正阳光善良的人,早就该在被那群债主讨债时,就被啃得皮都不剩了。
付晨看着金池一个人双目灼灼发着凶光,犬牙危险地龇了出来,一副恨不得咬死谁的模样,与此相反,眼眶却是湿润的,鼻头全红了。
看上去又凶又委屈。
他哪里见过这样的金池,心疼坏了,揽着肩膀使劲地安慰,想要问清楚什么事,隐约只听见好像谁要寻死觅活来着。
可金池锯嘴葫芦似的不说,几个小时过去,似乎才终于从情绪里挣脱出来了一些,情绪不再外泄。
但整个人还是不对劲。
没有大哭大闹,没有咬牙切齿,像神魂都跨越了大洋飘到了某处,愣愣看着大海出神。
不声不响的,更让人发愁了。
一头嚣张红毛的付晨生疏地放软了声音,他对他小男朋友都没这么温柔过,“小池啊,星星,你看,咱先睡一觉行不,明早一大早就走,耽搁不了多少时间,嗯?”
金池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我没事。”
说完继续一动不动。
无论付晨怎么说,他都不为所动,最后就这样看着幽深的大海,直到天蒙蒙亮了,上面传来直升机轰鸣的声音,他眼中才有了亮光。
“来了。”
金池什么都没带,眼睛直勾勾盯着降落的直升机,付晨在后面不断喊“慢点,慢点”,他充耳不闻,像一头迅猛的猎豹,越跑越快。
等我。
我马上回来了。
……
直升机只能飞到米国,还得转机,一通马不停蹄的忙碌下来,等金池从车上下来,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
看见熟悉的,宛如恐怖片布景一样的古堡,他却再无第一次见到的悚然之意,恨得牙痒痒,推开大门径直往楼上书房闯去。
远远的,守在门口的裴一等人,听见重重的脚步声,下一秒,金池从楼梯口出现,面无表情朝他们走来。
一夜没睡,金池的眼角眉梢都有些发肿,神色不掩疲惫,却丝毫不损他的美貌。
他在老宅里总是笑着的,像夏日里灼热的阳光一样,爽朗大方,人人都喜欢他,忍不住想多照顾他。此刻他脸上失去了一贯的笑容,眸光甚至是凶戾的,像暴风雨席卷的夜。
“让开。”金池说。
裴一等人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金池,凶残的,像能吃人,有一瞬像极了先生的另一人格。
但职责始终是职责。
裴一伫立在门口,面色严肃:“没有先生的允许,我们不能放您进去。”
身后站了一排穿着西装身材健壮的男人,以往这些人对着金池恭敬地低下了头颅,此刻却堵在门口,目光冷凝地看着他。
金池一语不发,迈步上前,裴一眼中不忍,却仍是拿出过去无数次制服外人的格斗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抓向金池的胳膊。
出乎他意料的是,金池反应出奇的快,裴一的手腕被金池反手抓住,他一惊,就感觉手臂处传来一股巨力,整个人都被这股力道带到一旁。
其余人见状,都围了上来。
不多时,门口打成了一团,谁都没留手,金池再怎么天赋异禀,到底没经过专业训练,那么多人想要制住他,嘴角挨了一下,迅速起了乌痕。
他从小打过那么多次架,没有哪一次,有如此强烈的欲望,想要突破这扇门。
金池呸了口血沫,手背擦了擦嘴角,眼神一狠,正欲再上前,屋内忽的传出了什么东西掉落的动静。
大门前的人像被按了暂停键。
全都静止了。
借着其余人顿住的那一刻,金池突破了重围,一脚踹开了大门。
“砰”地一声巨响,不知道装了多少年陈旧复古的大门轰然倒塌,溅起一地碎屑。
金池宛如闯入城堡拯救公主的骑士,不管不顾踏进了空旷的书房,顶上的天窗投射下来的光柱灿白得刺眼,他闭了闭眼,再睁开。
书房正中间,光柱底下的黑暗里,他念了一整晚的男人,跪坐在黑暗里仰头看向他,只露出一张苍白而俊美的面孔。
素来有洁癖的他就这样单膝跪坐于地上,肤色比霜雪还白,比寒冬更冷,衣服有些凌乱,望向金池的眸子里流转着似是哀伤,又像是悲悯的东西。
主人格还在。
他还在!
金池愣了很久,冷厉的脸色如冰雪消融,露出璀璨的笑容,他快步上前,洁白的牙齿耀眼极了。
“临渊,我回来了。”他第一次这样亲切地叫虞临渊。
金池笑着说:“站那里做什么,过来……不,我过去,你别动,我来见你。”
虞临渊一动不动,只是忧伤地看着他。
“星星,对不起。”
“不,你没有对不起我,活着就很好。”金池满心失而复得的喜悦,被虞临渊这样看着,脚步只停滞了一秒,如燕鸟归巢般的朝他走去。
越走越快。
一步。
两步。
三步。
光与影的交错下,那如同冰雪雕筑的人,声音很轻地说道:“他走了。”
他声音太轻,走到近前没听清的金池露出疑惑神情,“你说什么?”
虞临渊看着他,重复:“他走了。”
“……”
金池笑意僵在脸上,双唇张了张,发不出一丝声音,半晌,心里迟钝地疼痛了下。
他听见自己说:“不可能。”
小学鸡那么黏他,怎么可能走?
世上还有第二个金池吗?
真是长本事了。
他想走哪儿去?
走哪儿去?!
金池这样想着,便这样说出了口,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紧紧抓住了虞临渊的肩膀,指尖深深嵌入了肉里,“他怎么会走?你骗我对不对!”
虞临渊像感觉不到肩膀传来的疼痛,他垂眸看着眼眶发红无比失态的金池,耀眼的太阳像跌入了泥潭,让人叹惋怜惜。
“消失的不是我,你很失望吗。”他轻声道。
言语间透露出的某种东西,让金池诧异抬头,像第一次认识他一般,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很突然的,或者说是必然。
压抑了一整天的金池终究克制不住了,酸涩汹涌的情绪一瞬间击溃了他,再怎么成熟,他也不过是个刚满二十岁,度过少年阶段不久的大孩子。
金池撕心裂肺地嚎哭起来:“哪一个都是你,他是你,你也是你……为什么总想着离开我,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回来,我等了你好多年——”
“不走好不好,你叫他回来。”
“你叫他回来……”
泪水打在虞临渊的手背上,滚烫的灼烧感,落在他冰凉的皮肤,像一路烫穿进了心脏里。
虞临渊怔怔看着手上的水痕,泪珠子一样哗啦啦往下落,一滴又一滴,看似悲伤,实则漠然的眼神动了下,他缓慢抬手,按住了心口位置。
不知过了多久,他将孩子一样大哭不止的金池搂进了怀里,纤长的睫毛垂下,一点点吻去青年脸上的泪水,彼此拥抱的姿势温柔又亲密。
“对不起。”
第47章 钥匙 能永远陪着你的人,是我
“没错,确实消失了。”
静室里陈列着一把躺椅,边上很讲究地摆放了一个香炉,男人静静躺在椅子上,眼睫一动不动,瘦削苍白的脸被烟雾笼罩,显出几分出尘缥缈。
匆匆赶来的心理医生结束催眠后,脸上露出了喜色:“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关键事情,但却查探不到其他人格存在的痕迹了。恭喜,先生的精神状况痊愈了。”
这话一出,静室里的人神色各异。
其余人尚没动静,一个面色略憔悴,却掩不住美貌的青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红肿的眼紧紧盯着他:“痊愈?医生,痊愈是指两个人格融合了?”
心理医生一愣,随后摇头:“不,副人格作为承载负面情绪的集合体,本身就不该存在,不是融合,他彻底消失了,回到了正轨。”
“池少爷——”
“小心!”
金池身体凭空晃了晃,脸上血色全无,险些摔倒在地,被眼疾手快的人扶住了。
他强撑到了此刻,就是为了得知最后的结果,这结果却打碎了他最后的希望。
金池想不明白。
怎么都想不通。
他去机场的前一个晚上,那事过后和好如初的两人,还打排位上了不少分,并约定等他回来双排上段。
毫无征兆的,他怎么就走了?
除了无法相信事实的金池,其余人心情也很复杂,从很多年前起,他们就盼着“他”消失,可真到了这一天,说高兴吧,又有点伤感。
可能是“他”变了太多。
自从池少爷来到这里,“他”脾气日渐好转,心情好时,逢人还能给个好脸色,尽管性情依旧阴晴不定,冷不丁干点让人血压上升的事。
但都是小打小闹,不知不觉,其实……好像也没那么让人畏惧讨厌了。
眼下池少爷受的打击太大了。
哎,就挺唏嘘的。
这时,躺椅上的人手指动了动,紧接着,虞临渊睁开了眼,视线第一时间落在金池身上。
金池也看着他。
其余人见状,识趣地退出了静室。
虞临渊刚从催眠中醒来,一睁眼,便对上了一双湿漉漉、红通通的眼。
星星白着一张小脸,神色哀戚地问他:“他为什么要走?我不懂,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么?”
“……”
他垂下了眼,“对不起。”
金池浑浑噩噩间,恍然想起,这是虞临渊事发后,说的第三个对不起了。
他好像突然就清醒过来了。
意识到,真正想走的,是面前的人。
一旦想象一下两个人格都离他而去的场景,他就感到毛骨悚然,比从未得到过还可怖的事情,是失而复得后,再一次失去。
他再也承受不住那种打击了……
金池长得漂亮,所有人都知道,但他并不是女性化的美,亦不是雌雄莫辩的美,只因他气质具有少年感,笑容爽朗,英气十足。
如今那种没心没肺似的爽朗好像没了,凌乱的金发散落在脸颊,眼角带着红,反而有种脆弱诱人的美丽。他眷恋而痴缠地看着虞临渊,很轻地钻入他的怀里,身体紧贴着对方。
“你不能走,不能走。”
他纵了一下鼻子,灯光摇曳下,看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