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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船 第1节

作者:你的幻境 字数:8980 更新:2021-12-31 12:30:20

    《春船》作者你的幻境

    文案

    不出名文人沈图南有个出名文人朋友,五年前临死时把平生诗稿都托付给他,结果被他一不小心弄丢了。五年之后沈图南终于把诗翻出来,开始给他修订诗集,没想到自那开始每天晚上都能梦到亡友,而且还发现亡友喜欢自己并翻到了亡友给自己写的情诗。充满了酸腐气息的小甜饼大概应该叫小酸饼吧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图南,李兴 ┃ 配角听竹 ┃ 其它

    第1章 春船

    听竹怕沈图南着凉,把窗户关严实了才走。这时又被沈图南重推开,朔风灌进房间里,暖融融的熏香气一下散得七七八八,一片雪白的月光铺陈案上。

    今日李兴祭日,沈图南喝起酒来是一壶接一壶。酒劲一上,许多满以为早就忘记的事情一齐重涌上心头,压得他胸里酸酸沉沉,于是又要借酒浇愁,如此循环,也不知灌了多少。离李兴病死已整整五年,不想今天喝了酒,忆起昔年与他踏青游乐,宛如近在昨日,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鲜活无比。

    李兴小小年纪时就有神童美名,日子和仲永也差不多,幸而未曾折损了才气,xi,ng子却有些冷淡。别人都道他恃才而傲,虽然礼数不失,却也从不交心。只有沈图南能同他最合得来。饮酒论诗不提,起居也常在一处,已然亲密无间。

    而后李兴急病,请人叫了沈图南过来。他形容憔悴,躺在床上竟像一截瘦木头,不太有力气说话,让沈图南把他桌上匣子拿来。沈图南抓着他细瘦的指头不肯动,他还哄劝似的,捏了捏沈图南的手,道“莫担心我,快拿来。”

    沈图南拿过沉甸甸的匣子来,放到李兴跟前。李兴打开给沈图南看,里面厚厚一叠写过的宣纸。

    “我的诗稿都在这了,大多数图南兄都见过的,”李兴捏着纸边,随意翻了翻“但也有些你当没见过的。李兴自知乖僻,幸得有一知音,今日就全托给你保管。”

    沈图南低低道“不吉利,不要。”话才出口又怕李兴以为他是嫌弃,不知如何解释,低下头来。

    李兴却毫不在意,把匣子捧给沈图南,一边说“古来便说神龟寿竟、螣蛇为土。李兴虽不能窥破,却也不以生死为欣戚。你既当了我知音,也要明白我所想才是。”

    “那便不要当你知音!”沈图南怒道“你若要做我知音,也应懂我心意。我只愿你赶快养好了病,仍同我出去。”

    “生死又岂是我能决定的,”李兴竟然低低笑道“长有长的活法,短有短的活法,有人说长短歌行便是此意,文峥怎么看?”

    沈图南低低“嗯”了一声,怕李兴累着,接了匣子,又握着他的手不说话,更无心与他咬文嚼字。

    李兴也不要他回答,又说“我自然愿能安康长寿,天天与文峥兄游山玩水。虽不得如愿,我也过了许多年逍遥日子,称不上有憾。”

    沈图南才渐渐冷静下来,俯身轻轻说“对不住,如今实是论不出诗来了。”

    李兴一笑“若你当真谈笑自如,我反倒该不高兴才是。”待沈图南要抬起身子,他却伸出一只手,压在沈图南肩上,抖抖索索,衣料簌簌磨蹭良久,又不说话。

    直过了好一会儿,他又自哂“原来李兴还是怕的。只想着和文峥兄多说一会儿话,想了这许久,仍不知说什么好。”说着突然重重咳嗽起来,忙用衣袖掩着口。沈图南给他拍背顺气,直咳了十几下才稍缓和。李兴压下喉咙里痒意,手里攥紧袖子收到被子底下,说道“李兴累了。”

    意要送客了。沈图南来他家里这么多次,还是第一次被“请”出去。

    夜里沈图南睡去,梦见站在李兴窗口,忽然见一缕细细白烟从窗缝飘出,像李兴房里熏香味道。他赶紧冲上去,整幅撕开窗纸。见房间里云雾缭绕,茫茫尽是白色,浓浓香气激得他眼睛疼痛。忽闻李兴声音道“图南?凡事莫要忧心。”

    沈图南硬撑着在云雾里找李兴,双眼已经疼痛不已,一层厚厚泪水积在眼里,实在难受,终于闭了闭眼睛让眼泪流出来。正当此时,一根温热手指忽然伸来,蝴蜨振翅一样极轻地一碰,掠掉他脸上泪水。沈图南慌忙用力睁眼,只见香烟云雾凝成一架华贵车辇,直往青天去。

    第二天才黎明便有人来报,说李兴已经去了。沈图南心如刀割,又隐隐有一丝甜,像柳絮中的一根丝,夹在创口血rou里。他想李兴给我托梦呢。

    此后他每每想给李兴整理诗稿,编本集子,才题了“李燿之兴歌诗”,便即郁郁不能思想。这一拖延,好久都没能着手整理。又过些时日,他终于收拾心情要编李兴集,却发现匣子失落了。

    李兴少欠人情,临终托付他一匣诗稿,竟然给自己弄丢。此事沈图南久久挂怀,总原谅不了自己。今日李兴祭日,更加悔恨,直喝得脚下发软,脸上脖颈都红透了,又热又迟钝,想要开窗散散热气。这下开了窗子走回来,一阵天旋地转,没站稳,重重摔在地上。

    这一摔因祸得福。沈图南迷迷瞪瞪睁开眼睛,便看到床底景象。角落里有个积尘遍灰的匣子,不是李兴的诗稿却是什么!

    沈图南欣喜若狂,一头钻进床底,将匣子拿出来。擦干净打开,里面厚厚一沓宣纸,无有虫蛀水浸。立时就要找人来点灯,又想到听竹多半已睡沉了,复回转来,抱着匣子翻上床去。今夜好一番大落大起,沈图南实已经累得不行,酒劲也未消,醺醺地睡着了。

    自小他就甚少做梦,但也睡不好。夜间就半沉半浮,隐隐有些意识,醒来后往往比睡前更累。这一晚却梦见他抱着匣子走在路上,忽然一个老道拦在他面前,要抢他手里匣子。沈图南连连推拒,老道打不过,于是扯过身后一人要与他换匣子。沈图南端详那人面容,不是李兴是谁?

    沈图南大惊,问老道“这是燿之么?”

    老道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你连李兴都认不出来,还要李兴作甚?连你也不识得李兴……唉!”于是拉着李兴走了。

    第二日起来,那种又惊又悔的情绪还残存胸中,ji,ng神却不错。沈图南不由想起以前和李兴聊晚了,睡在他房里。他一直担忧自己睡眠浅,同榻要吵到李兴,不料李兴比他更不安稳。半夜突然“啊”地大叫一声,直挺挺坐起来。

    沈图南险些给他吓破胆子。后来干脆与他睡了同一头,李兴还笑“文峥兄,这可便不是抵足而眠,是同床共枕了。”

    沈图南忿忿“那是谁还给魇住了?”

    李兴于是不说话。两人挤在一处,却睡得安稳得多。只是第二日沈图南先醒,发觉自己竟和李兴抱成一团,满脸通红,赶紧轻手轻脚放开,重新直僵僵地躺好。待李兴醒了,又免不得笑他“圣人说‘寝不尸’,你倒不听话。”沈图南只好暗想与你抱在一处便合乎礼法了么?

    这一番回忆又勾起心事来。沈图南把匣子摆到书案上,想这整理诗集之事万万不可再拖,于是将纸片都拣出来细细翻阅。

    李兴爱喝茶,却不甚通茶艺,也无心费功夫点茶。喝茶时拉了沈图南一起,兴致到处,就又研墨写一首。有时懒得唤人,往往就是沈图南站在边上做给他磨墨的小厮。现下一翻,找出不少当时作的诗来。李兴奇思妙想众多,想来皆是不足为外人道之趣。

    “新叶贪暖被素氅,

    素手描得翠眉长。

    春风二月冻春雨,

    冰心一碗化玉浆。”

    沈图南没见过,却一看便知是那时李兴沏了一壶白毫银针。这“冻春雨”可不是茶在水中凝立不动么——春雨也是一根根的。当时他看沈图南走进来,赶紧又揭开壶盖,邀功似的给他看温水里根根竖立的茶叶。

    沈图南其时看那茶叶青翠直立,写的是“破玉争德泽”,李兴一看便笑道“文峥此句是落了窠臼了,茶亦本草,怎可又拿草起兴?”说着写“信本临水作文章”。

    沈图南睚眦必报地贬回去,道“这茶本来就叫银针,就是悬针之意。你拿欧阳行书作比,悬针竖比悬针,可有意思?”

    互相一贬,两首诗都没作完,是以匣子里只有这首新的。沈图南想到若真有后人给李兴诗集作注作笺,当永不得知其中故事,又有些怅然。

    又忆起李兴那日不知从哪得来一纸包西南来的的冰岛茶,急匆匆就往沈图南家里去了。冰岛叶黑且厚,不似普通绿茶求细嫩新鲜,沏出来是澄明的金黄色。沈图南喝一口,觉得滋味也不同普通绿茶,像南边山里产的酵茶,不若绿茶清也不若红茶馥郁,入口厚而苦,但回甘又绵长。

    李兴看他喝干杯中茶水,挪过来拿起他空杯,凑在他脸前慢慢转着,说“冰岛喝完杯中花香不绝。这才是这茶奇特之处,不然普通茶叶,我何必赶来沈兄家里?”

    沈图南细细嗅闻,果然有一线蜜香自空杯逸出,不免惊奇一番。又逗李兴“沏普通茶叶,便不要与我见面了么?”

    李兴眼珠一转,答“沏普通茶叶,我就让沈兄自个儿来我家里。”

    再翻几首,果然诗稿里也有这件事。“雕壶腹空流光转,白瓷杯满盈客花”,实是壶满但茶水澄澈、杯空尚留余香了。

    沈图南誊了李兴茶诗,整整齐齐放在一处,方觉得有些不对。李兴反复写茶,却一字没提过同他品茶闲聊的人。不免想到李兴故去五年,自己还将他时时牵挂、日日牵挂,不知自己在李兴心里又是怎样人物。李兴傲骨疏离,与自己相处时收敛许多,也是因为自己是李兴唯一密友。若李兴还有其余亲密友人,不知是否也日日被他找来喝茶谈天。

    当然,李兴待他最好,临终前还将诗稿全托付给他。想到这这一层,沈图南又暗骂自己小家子气。李兴心里一定挂怀他,只是不在诗文写他罢了。

    回忆磨人,这一天下来几乎干不成别的事情。听竹数次催他稍作休息,也都没被他放在心上,竟就这么整理一天。到夜里已经又困又倦,几乎才碰着枕头就睡着了。

    “文峥兄,文峥兄?”恍恍惚惚之间有人这么叫他。他睁开眼睛,看到李兴坐在面前,一手执壶,一手松松拢着袖子,正把洗茶的水往外倒。

    “文峥兄可是没休息好,坐着便睡着了?”李兴笑吟吟问道。沈图南仔细端详,见他面色红润光洁,毫无病容,惊喜之下不禁问“你不是……”突然想起昨日梦里那老道,想来现在亦身在梦中,说错一两句就连梦里也见不得李兴,于是又把剩下半句话生生刹住。

    “我怎么?”李兴好奇问道。

    沈图南赶紧摇头掩饰,歉意笑道“一时走神了。”他看旁边剩下一小堆灰绿茶叶,硬挺可爱,一柄柄小剑似的,有的上面生了一层厚厚茶毫,竟像是绒布裹着似的,问李兴“这是什么?”

    “今年的明前茶,明前春尖,”李兴得意起来,眉眼皆笑得弯弯的。

    沈图南看他壶里倒出来的水不冒烟气,伸手在水上轻轻一点,不仅不暖,甚至凉丝丝的,笑话他“那你就拿凉水来糟蹋?”

    “哪来那么多有的没的,”李兴说“凉水也泡得开,喝就是了。”

    “凉水就把味儿给敛起来啦,哪有像你这样沏的呢。”

    李兴满不在乎,又说“绿茶用热水一烫就要熟了,焯青菜么?用凉水还更清气些。”

    确实是李兴一贯作风,自己爱怎么来便怎么做了,一点都不在乎是不是暴殄天物。沈图南已经一点不再怀疑面前这人身份,坐在对面看他瞎忙活,心里涌上丝丝失而复得的甜意。

    凉水沏茶比热水稍慢一点,但香气更加纯粹,也没有控制不好水温,像喝了一口菜羹之虞。春尖茶的叶子还未舒展,紧紧包裹着一簇叶心,不像其他早春绿茶一样茸茸絮絮地沉在水底,而是相互分开。气味从舌根飞快地蔓延上来,充得整个脑袋都是。李兴大为满意,取来一个带盖的茶碗,往里填了几片茶叶,又倒上水,盖好放在一边。沈图南看着他高兴,自己也感觉好像成了碗中一片茶叶,温凉的水纹一拂一拂,把他也拂得舒展开来。

    重见李兴,一天过得飞也似的。沈图南在李兴家里向来与李兴同住,被衾枕头皆是李兴的气味,此时闻到,不禁心神激荡。想起这是梦中,醒来李兴就不在了,只盼能与他多相处一时。如此缠着他说了好一阵话,终于忍不住困意睡去。

    在梦里才闭眼,沈图南就在现实里醒来,果然身处自己房里,案上还摆着李兴的诗稿。想来夜间梦见李兴与他吃茶,也是白日读了许多咏茶诗所致。喟叹一阵,仍唤听竹磨墨,继续整理诗稿。

    一天过去,再睡下时竟然又听到李兴唤他。梦里醒来,李兴正拿着昨日剩下一碗茶叶,凑近他鼻端揭开盖子,竟好似碗里藏了万顷荷花。

    如此说来,这梦与梦之间还能互相联系。沈图南大为欣悦,又与李兴闲话一日。待梦中睡去,果然又在现实醒来,自己也不住啧啧称奇。

    李兴与他初遇时,是他投了拜帖,上门访已才名满城的李兴。进门李兴招待周全,却从这样周全里透出冷淡来。李兴神童闻名,定然从小就学得周旋圆滑,现下就是一千个人来访,也俱是相同体贴招待,不会偏颇一丝一毫。沈图南彼时初中进士,妥妥当得上年少得意,总觉得自己应该能得点旁的关照,却遇上李兴如此做派,挑剔也不得,觉得李兴果然难相与。

    而隔数月,当朝宰相设宴,广邀宾客。宴中沈图南觉得闷热无聊,借解手机会在园子里乱逛,突然看到有人手脚并用,笨拙地往园中大树上爬。他走近一看,正看到李兴翻身坐上一段横枝。

    “李公子酒品可不太好,”沈图南想吓他一跳。李兴苍白着一张脸,从树上冷冷瞧他。沈图南毕竟年轻,被他瞧得玩心大起,也走到树下,捡起幼童时攀爬技巧,居然甚为顺手,几下就坐到了李兴旁边。

    李兴显然没想到这人会上来,原先冷冷的表情转成目瞪口呆,倒生动多了。沈图南便笑道“李公子诗文神童,自然瞧不起我们爬树神童的。”

    面前那人一下涨红了脸,吞吞吐吐道“怎会如此,前日招待不周,怠慢了沈兄,还望沈兄见谅……”说完又好胜心作祟,道“我第一次爬树,难免不熟练。”

    沈图南忍不住笑出声,又问“怎么不与他们喝酒行令,反出来爬树?”

    李兴道“行酒令有什么意思,不过诌几句歪诗,左挑右拣凑个韵脚,词也不好、意也不好。何况我诗是写过,树却没爬过。”

    沈图南点头连连“这话在理。人之一生,总有几件事是要做的,此时不做也不过是推到彼时。若等七老八十了爬树,还容易摔折手脚。还是现在爬好。”

    “沈兄当真是个妙人!”李兴抚掌,眉飞色舞。沈图南怕他身子一歪掉下去,忙扶住他肩膀。又听李兴说“且酒也是浊物,喝了就昏昏沉沉, y  态百出,醒来还头疼,又不知道已经做下什么后悔事。依我看……”

    沈图南便看着他侧身,将脚一提,也搭在枝上。动作间拂下一身枝翳叶影,更有更多星辉月光沾得他冠发衣裳星星点点。这下他上半身靠进沈图南怀里,全靠别人维持平衡,缓缓说“倒不如做一枕清梦,梦里任有多少烦恼,一并断了,醒来又和梦一点关系也无,落得自在。”

    而不料如今,也是他夜夜以梦消愁,在梦里感怀李兴了。

    大体是因李兴写一首便往这匣子里放一首,其中诗稿顺序上新下旧,一张张读来就好似倒着回溯了一遍整个李兴。字迹也有所变化。

    沈图南与李兴交好以后,还曾笑话他“常人写字讲求筋骨,燿之却是温香软玉之美了。”

    李兴颇不以为意,道“世人临碑易,破碑难。只重笔画气力,殊不知字本图画而来,越锢其形,越失其意。”

    说着提起笔来,写了一个“公”字,又道“天下为公,公字是至宏至伟,要写得舒展宽宏,才有其意。”又在旁边写下一“松”,继续说“松则本是树形,虽然亦有‘公’字在其中,却万不能效法写‘公’之公,而要瘦长挺拔,才像松形。”

    沈图南觉有趣,也有些道理,催他继续说。李兴又写一“霧”一“雪”,道“若真在登峰造极,应当雾能有缭绕态,雪能有积厚态,各行其是,但也不能彻底分离,还需能连贯篇章。书便在这里有别于画了。其实古人造字,就是虚无缥缈的物事,也会依其神来。”

    他又写一“夢”“梦此物无形无依,所以不像别的字端正能立得稳,梦字底下倾斜,是浮离态。”

    沈图南拿过笔来,道“虽然有理,但总是有筋骨方能好看些。”说着写道年少意高轩,呼风上碧天。一边写一边往李兴身上瞧。李兴只当没看见,不言不语。

    那时李兴也是往心里去了的。以前日日在李兴身边,不觉有变,现在一翻,他当年定然下过功夫临帖练字。沈图南愈想一遍李兴,愈觉得李兴是人中龙凤,事事皆好,皆可爱可亲,只是天妒而早逝,如此徒增悲凉。又联想如今梦见李兴,不知是否是他魂魄托梦。一面希望梦里就是李兴魂魄,还能与他相交共游乐,一面又希望李兴既然往青天去,应该平安喜乐,再无需挂碍任何俗世烦恼。

    这次入梦,梦里他又多留了个心眼。李兴执笔站在桌前,他凑过去问李兴“燿之可给我写过诗?”

    李兴手一抖,笔都险些掉了。慌乱道“我与沈兄日日在一处,何必写诗?”

    梦里的李兴和真李兴一样,在他面前一点伪装也不会。梦里的李兴定是写过了。

    现实里的李兴却好像没写过。李兴以前写诗重韵脚,后来反而越来越不在意这些东西。直到匣子里的诗稿越来越薄,开始句句押韵,应当已是到了李兴认识他之前,却仍然没看到任何自己的痕迹。李兴踏青,道尽春日胜景,却不提有人与他同游;反而写饮了什么酒、听了什么曲子,还能偶见几个显贵名字。

    沈图南也没再问梦里李兴。每日晨起编纂,夜来与李兴相会,居然有些像传奇里的富家千金们,白天正经做事,晚上寻情郎去。他也不觉有什么不对,相比白天,有时还更期待晚上能同李兴谈天说地。往日他因睡眠不好,经常打发了听竹,拖到深夜,等自己困得不行才灭了灯。这些天里睡得比听竹早,方有点主人样子。

    又过些时日,匣子里只剩最后一张薄薄宣纸。沈图南怅然若失,还不太愿意这编书稿的工作就此收尾。他把那纸拿起来,开头两句竟是他自己的字迹——

    年少意高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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