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漫画 首页 都市言情 玄幻仙侠 曲中求,GL百合 GL百合 BL同人 网游竞技 排行 免费
搜索
今日热搜
消息
历史

你暂时还没有看过的小说

「 去追一部小说 」
查看全部历史
收藏

同步收藏的小说,实时追更

你暂时还没有收藏过小说

「 去追一部小说 」
查看全部收藏

金币

0

月票

0

从龙 第3节

作者:七茭白 字数:22921 更新:2021-12-31 12:11:53

    到了第二日,容胤果然照之前所说,叫泓沐休出宫。

    泓便回了紫阳殿。他是一等御前影卫,有自己独立的殿室,也有宫人定期打扫。连续紧张了这么多天,终于可以不用在陛下身边服侍,他本应该如释重负,此时却觉得满心茫然。他呆呆的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探出窗看了看外面的柿子树,揪了个碧青的果子下来把玩了一会儿。一切如旧,可他的心情却不一样了。他想了一想,还是决定和以前一样,换身衣服出宫。

    他每次出宫,就喜欢到西三坊转转。那边酒楼歌肆店铺商家无所不有,常年有跑江湖的在此撂地卖艺,日夜热闹非凡。泓进了坊市,先跟众人围观,看了一会儿耍猴的表演套火圈,等时辰到了,就顺着人流进了武馆。

    这武馆里常年搭着擂台,雇了几位武师在此摆擂揽客。武师在台上对决,众看客便在台下下注赌输赢。泓进去时,今日捍擂的武师雷大壮已经站到了擂台上。武馆里堂下全是散客,此时吵闹成一团,正忙着下注摆阵。泓就直接上了二楼,进入包间。

    他一进屋,就有堂倌过来招呼,送上了点心茶水,又捧着名牌来,问他押哪个师傅。泓先看了看名牌,发现今日雷大壮要对付的是个很厉害的家伙,不由忧心忡忡,紧皱起眉头。

    像这种跑江湖的武师打斗,和他在殿里看到的不一样。武者对决,一般过上几招就能看出功底,要是境界差很多,输赢几乎没有悬念。可江湖打擂台却不一样,这些人都是外家拳脚功夫,有时候明明见着弱很多,真打起来若是发了狠劲也能赢得漂亮。这位武师雷大壮功夫其实一般,但打起来有种永不放弃的劲头,好几次都是濒临绝境一击逆转,偶尔输过几回,也认得干脆利落。泓很欣赏他,不管对手实力如何,他每次都押雷大壮赢。

    他已经好几次没来,现在看了看排名,发现雷大壮虽然一路领先,后头却被人咬得很紧,和对手不过相差两次输赢。他就把赌注翻了倍,全押在了雷大壮身上。招待的堂倌很是机灵,见此立刻一躬,道“好嘞替我们雷武师谢谢您”

    看客下注,武师也有分成。堂倌一提醒,泓就又把赌注翻了倍。

    过了一会儿,武馆里突然锣鼓齐宣。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一盏通红的灯笼缓缓升起,挂在了擂台中央。

    这便是比试要开始了。

    雷大壮是捍擂武师,第一个登上了擂台。此时武馆里上下皆静,只见他站在了擂台正中,先是抱拳八方团团一揖,再走到擂台的四个角,单膝点地对着二楼包间,四方遥遥一敬。

    泓忍不住微微一笑。

    这是雷大壮单敬给他的。

    头年上有一次打擂,雷大壮连输三回,眼看就护不住擂主的位置。到了最后一局,偏偏又遇上了个有点功底的武师,竭尽全力还是输得惨烈。他看得着急,一时冲动,就给雷大壮点了盏灯笼。

    所谓点灯笼,就是买下场中所有押对方的赌注,全投到雷大壮身上。这样一来雷大壮虽然输了,却按赢分记。而且这灯笼以后就总跟着他,只要上擂台,赢份就比别人高半分。点一盏灯笼所费不菲,他掏空了身上所有钱,连应急的银票都拿了出来。

    当时这盏红灯笼从他包房里一出,场上场下顿时沸腾,众人顷刻就蜂拥而至围在了外面,要看看谁这么大手笔。他一时慌乱,就把银钱留在了桌子上,自己悄无声息的跳窗跑了。那雷大壮感激涕零,又不知道恩人是谁,从此打擂台就多了一道礼,四方敬他。

    此时擂台上已经打了起来。对方内功显然练过皮毛,比雷大壮要稳当得多。他总是使一些小伎俩,运气去戳雷大壮的穴位,把雷大壮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泓在包间里,看得气愤无比,恨不得下去一指点死他。

    一场擂台打完,雷大壮果然输了一局。要是再输上两次,就要被对方追平了。泓出了武馆,依然紧锁着眉头,思忖着什么时候能再给雷大壮点一盏灯笼。

    可惜点一盏灯笼实在太贵,现在他的积蓄还差了一点点。

    他离开武馆,就折道去了茶楼。他是这间茶楼的常客,跑堂的一见他,连忙殷勤无比的引上了二楼,不用吩咐什么,就沏上了壶好茶,照着他的口味端出八酥八脆,摆了满满一桌子。

    泓就随便吃吃点心,一边听大堂里说书人演义。

    这种坊间流行演义,大多借古颂今,假托旧朝老臣。那说书人便讲,不知是哪一朝哪一代,有位御前影卫使把九环金背大刀,杀奸臣保忠良,为皇帝护下锦绣江山。泓一听便知道此事暗指建卯之乱,听着听着就走了神。

    建卯之乱,指的是三年前的二月初七,一夜之间天地变色,陛下大封九门,手诛逆党的旧事。

    此事之后,朝廷上下阖宫内外噤若寒蝉,无论明面上还是私下里都不敢轻易讨论。坊间只见到了结果,便从中演绎出了无数传奇故事。其实他们这些御前影卫没做过什么,只是听令而已。

    就是因为没做过什么,所以才让人害怕。他们日夜围护,竟然没人提前看出丝毫端倪。陛下藏锋十余年,亲手布局,把所有人都安排进了局中。众人皆知自己是环,却不知相套出了个什么模样。待到事发的那一天,雷霆骤震,万箭齐出,陛下稳坐大宝,弹指间举盘皆动,顷刻就拿下局面。

    等到前账清算的时候,满朝战兢,就有朝臣托了关系,求御前影卫多少透漏点消息。可他们虽然日夜守护,竟也不知天子喜怒,平日里陛下也算和颜悦色,政事上一视同仁不曾对谁有过偏袒。可一朝数罪齐算,对杜林二氏下了杀手,他们才知道陛下已隐忍多年。

    怀怒未发时风平浪静,一朝清算,则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谁都不知道在陛下和颜悦色的面容下面,藏着什么样的杀机,从那之后,朝里闻风丧胆,人人惧怕。

    他自己,也是怕的。

    宫中有一片大湖,湖中心有座小亭子,叫做一独亭。

    湖里什么都没有。想要进到亭子里去,就得走很远一段细细长长的孤桥。

    陛下曾经很喜欢去那里。他总是让御前影卫和随侍的宫人们在湖边等候,然后沿着长桥,一路走到湖中心,一个人呆在那里。

    有一天他凝视着陛下临湖远眺的身影,突然之间就懂了他。

    陛下走了那么远,是因为想要一个人。也许他悲伤,也许他欣喜。他一个人在湖中央,可以放下掩饰,稍微的歇一会儿。

    从那以后他虽然敬畏陛下,可是也怜惜他。

    也想要用力的温暖他。

    一壶茶水渐渐半凉。堂倌小跑着过来换了壶热茶,又收拾了他吃剩的点心,重新上了四酸四甜的蜜饯。

    说书人把故事告一段落,手里扇子啪地一打,讲了几个笑话,逗得满座哄堂大笑。

    泓也跟着笑了。

    他常年来此,已经有了自己的包桌。此时四面看了一眼,见周围都是茶楼里的老客,有人老友相聚,有人夫妻结伴,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孑然一身。

    他也想有人陪伴。一起听故事。一起吃点心。

    一起睡觉。

    泓垂下了眼睛,觉得被陛下触碰的感觉,现在还鲜明的留在身体上。

    一种让他畏惧的甜蜜。

    他在茶楼里消磨了大半个下午,临走的时候想到陛下没有吃过好吃的点心,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买了一包精致的糕点带走了。

    点心带回自己的屋子容易,带到陛下面前却难。

    天子驾前,何等尊贵。侍卫从进了外九门就开始重重盘查,宫外的东西一律不得夹带入内。等到了陛下歇息的暖宁殿,别说一包点心,连一针一线都别想顺带进去。泓想了又想,最后从树上捧下来个大鸟窝清干净了,把点心藏了进去。遇到实在严格的关卡,就把鸟窝藏树上,自己先过去。

    他是一等御前影卫,宫里头无人不识。尽管这样,把这只鸟窝带到皇帝面前去,还是费尽了周折。

    时辰已晚,他就把鸟窝带到了暖宁殿。可一见了皇帝冷淡的面容他就后悔了。心里又是害怕又是不安,只得捧着硕大的鸟窝,欲盖弥彰的往身后藏。

    容胤刚用过晚饭,正靠在床上看书。见泓进来,一眼看见,就问“你拿着什么”

    泓硬着头皮,慢慢走近了一些,说“鸟窝。”

    容胤就伸手接过来,看了一看,直接从里面拎出包点心,忍不住笑了,问“是给我带的吗”

    泓说“嗯。”

    容胤知道带包点心进宫有多费事,就打开吃了一块,问“怎么想起带这个回来”

    泓答“宫里吃不到的味道。”

    容胤怔了怔,心里莫名的感动,就拉泓坐到自己身边,一边吃点心,一边问他出宫都干了什么。

    泓就把白天的事说了一遍。等他说到那位武师雷大壮怕是护不住擂主时,容胤便道“是应该给他再点一盏灯笼。”

    泓说“太贵了,没有那么多钱。”

    容胤张嘴就要说他有,一个转念就想起来,他日日在深宫里转悠,手里哪有什么银两内帑的银两倒是可以随意支用,可十万百万的调拨容易,单单取出个百十两来却不行。那元宝上都铸了朝廷藏银的字样,直接拿出去谁敢收

    不由叹了口气说“我也没有。”

    泓想了想,说“我可以和别人借一点。”

    容胤说“以你的身份,只要张口,以后会有大批银子送到面前来,想推就难了。”

    两个人愁眉不展的对坐了半天,容胤终于有了办法,当即一道御旨,授了泓一个虚衔。这名头没什么用处,唯一的好处是月例翻倍。泓算了算俸禄,说“要等到下个月才能攒够。”

    容胤说“雷大壮撑得住。”

    他们一起吃了点心,容胤就把政事说给泓听。转眼就到了睡觉的时辰,泓又紧张起来。

    容胤装作不知,让泓自己去沐浴。

    容胤等泓洗过才洗,等他回寝殿时,见泓披着毯子,正在床上等着他。见他进来,无比紧张僵硬的望了过来。

    容胤就熄了灯,放下了层层纱幕,把寝殿里弄得一片昏暗。他上了床,迎面把泓抱入怀中,手探进了毯子,却不急着给他脱衣服,只是在泓背上揉来揉去,慢慢的把衣袍拉下他的肩膀。

    他这样缓慢而漫长的折磨,很快就让泓难以忍受。泓紧张的绷紧了身体,浑身哆嗦的忍耐了一会儿,终于受不了了,两下就在毯子里自己把衣服扯了下来。他低叫了一声“陛下”,就张开双臂,把自己和皇帝一起裹进长毛毯子中。

    月行中天。

    夜色里起了风,轻轻拂起窗口的宫纱悄悄飘荡。

    泓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裹着毛毯子滚在床边,睡得浑身冰凉。

    从第一天开始,陛下睡觉就是抱着他的。他转了头,见熟睡的皇帝还伸着胳膊,就挪了挪,小心翼翼的缩在陛下的胸前。

    霸道的皇帝陛下梦中似有所感,一翻身就手脚并用把他抱住了,塞在身下。

    他这一夜,睡得无比踏实温暖。直到了早晨陛下醒来伸手摸他,他也没觉得怎么惧怕,反而把脸贴了过去。

    容胤就双手捧着他的脸,一路暖融融的摸到了肩膀上,又贴着胳膊摸到后背,摸到了他背上被老虎抓过的伤疤,就拿指尖轻轻的碰了碰,问“还疼不疼。”

    泓想起了陛下为他裹伤那天,觉得后背上又灼烧起来,不安的垂下了眼睛,说“不疼了。”

    容胤就往下继续摸,摸到有伤疤的地方就看一看,见他腰侧有一道旧伤,虽然已经愈合,伤痕却依然狰狞,就问“这怎么搞的”

    泓说“十几岁的时候有位武者生了重病,要回靳州医治。他结了很多仇家,我沿途保护,就受了一点伤。”

    容胤在他身上摸了摸,怒道“这哪里是一点伤这些疤都是那时候留下的吧你还那么小,他就叫你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泓低声说“他不知道。我一路隐藏行迹,私下保护,等他安全到达,我就走了。他在路上还不停感叹说运气好,一个仇家都没遇上。”

    说完,想起了那个老头一路洋洋得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

    容胤顿时心疼。想到他总这样安安静静的,不显形也不露名,却在人后不知道流了多少血费了多少心力,不由道“怎么做这种事情”

    泓看了容胤一眼,轻声道“那位武者,一生为九邦尽责。臣虽蝼蚁,也愿为盛世丰年,尽微末之力。”

    容胤怔了怔,低声说“你文治武功都不差,心性也洁净。本能做番大事业。留在宫里可惜了。”

    泓第一次被皇帝夸奖,很是难为情,就低下了头,没有回答。

    他已经在做大事业。

    他为帝国护火,守卫九邦的基石。他以剑平天下荆棘,用肉身为圣明天子加持,就是在为盛世开太平。

    何况,他还有一个秘密。

    他在守护的,也是他心上的人。

    泓再次被皇帝拉到了怀中。

    他向后仰起头,浑身颤抖着承受了陛下火热的抚摸。身体好像哗啦一下被粉碎了保护壳,那里面微光流淌,温暖如春阳。他在陛下的手掌中忘乎所以,紧紧搂着皇帝的脖颈,汲取所有的热度和力量。从那天起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冰冷的保护壳被陛下打碎,里面的新生命柔软又非常怕冷,需要很多很多的抚摸和抱抱。他连白天都在思念陛下的怀抱,在皇帝冷峻又严厉的身影下群臣都吓得瑟瑟发抖,他却不得不低垂着眼睛,克制着不要赖上去。

    第10章 抗旨

    一晃二十来天。泓又沐休了两次,那位武师雷大壮果然不负众望,撑到了泓拿俸禄的时候。

    御书房携尚书台,与九门亲军都尉皆忙得脚不点地,终于以最快速度安排好了御驾赴辅都的一切行程和卫护。同一时刻,枢密院归银引流已毕,大批的银钱回转到皇帝手中。朝中各司已经准备就绪,只等一道旨意,诸臣齐出,奔赴战局。

    这一日容胤有例朝。听政毕,既有参政通报,说三氏家主已到辅都等候接见。

    容胤便下旨,令尚书台携理政事,御驾次日亲赴辅都。

    辅都距离皇城有三日路程,朝中有旧例,六合将军,大族家主,封藩亲王不得入皇城,要觐见帝王,就得在辅都等候。这些人或是掌控实权,或是有皇位继承权,若是放任他们带兵进入皇城,难免有不臣的嫌疑。要是不带兵马孤身入城,他们又要提防皇帝请君入瓮。既然互相忌惮,不如各自轻车简从,另找一处相见,这才有了皇城外辅都的设置。

    临行的前一天晚上,两个人已经上床准备睡觉,容胤突然想起再过两日,泓就要沐休。他不想占了泓的假期,便道“明日你留在宫里吧,不用和我走。”

    泓很诧异,抬头看了容胤一眼。

    容胤抚摸着他的肩膀,道“今年是大年,入了冬外头带兵的将军们要回来述职了,这里有不少人做过御前影卫,你把他们的履历理一理,我回来要看。”

    泓就答应了下来。犹豫一会儿,试探道“人数不是很多,我可以和陛下先去辅都,回来后再理。”

    容胤微微一摇头,泓就不吭声了,只得紧紧搂住陛下的手臂,把脸埋在皇帝脖颈间。

    容胤满脑子都在想和众家主议事的章程,心不在焉的抚摸着泓赤裸的身体,最后把他拿毯子裹起来,霸占到身下睡着了。

    到了第二日,容胤便带着浩浩荡荡的仪仗扈从奔赴辅都。宫中早已把路程安排好,一路都有侍卫接应护送,顺顺利利的就到了地方。

    辅都,民间又叫小皇城,和宫里一样外殿听政,内殿供帝王休憩。禁城外又设四套宫阙,安置列位权臣勋贵。容胤这次除了出巡随从,几乎把整个参政院和各司机要都搬了过来,群臣安顿,又花了七八天。辅都已经十几年没迎驾过,一下这样大的阵势,难免手忙脚乱。临到了觐见前就出了点小意外,试衣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一盏茶水,弄污了仪服。

    像这种正式觐见,宫里都要备两套仪服作为替换,脏了一套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以防万一,容胤还是派人回皇城再取一套。等到万事俱备,皇帝便冕旒衮服,接受了三氏家主的拜见,又在宫中赐宴,表彰众家主功勋。

    等全套典仪走过,又歇三日,才是真正的召见。三天里容胤令所有参政和职官都进外殿立政候召,整理出了长长的议事章程。到了最后一日,他就在书房里,叫人给他念一遍听,自己默默识记。

    夕阳半落。温暖的斜阳照在深宫层层叠叠的琉璃瓦上,放眼一片金光粼粼。宫里的银杏树叶子全黄了,风一吹,哗啦啦洒一地黄叶。守候的宫人连忙持帚扫净,却突然见一只脚,踏在了金黄的叶子上 。宫人一抬头,见面前站了一位年轻男子,身披暗红色大氅,银色的肩旒一直垂到胸前。

    这是一等御前影卫的服制。宫人一惊,连忙将大殿的台阶为他扫了又扫。

    泓一脚踏上台阶,进入大殿。

    他心里是很紧张的。

    辅都里来人说要取仪服,他便借着这个机会,亲自把东西给陛下送了过来。

    他只是太想念陛下了。哪怕能见上一面也好。

    可是一进了宫,当他感受到自己再次被那种沉重的,肃严的帝王威仪所包围时,畏惧就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

    因为他抗旨。

    陛下明明是要他留在皇城的,可自己却只等了十来天,就擅自跑了过来。

    见一眼就走,见一眼就走

    可他远远的在外面看了一眼后,却难以自抑,再也走不掉。

    如果陛下见到他,会生气吗他准备立刻就回去的,只是想和陛下说上一句话。

    泓又紧张又期盼,慢慢走进内殿。

    内殿的外间站满了侯旨的臣子。因为等的时间长,容胤就令宫人奉上了点心茶水。可诸臣皆无胃口,全都在心神不宁的窃窃私语。外面唱名的宫人见了泓,知道这一位是不用奉旨的,就把他引到了内间的屏风外等候。

    等里面议事告一段落,泓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慢慢走了进去。

    他太紧张,一进去就单膝点地,行了大礼说“陛下。”

    容胤吓了一跳,问“你怎么来了。”

    泓就抬了头,看着容胤答“送陛下的仪服。”

    容胤登时不悦。皇城过来路上辛苦,东西本应该让侍卫一路传送,这是有人偷懒,直接叫御前影卫策马递送,害泓跑了一趟。他便沉了脸问“谁叫你过来的”

    泓一见容胤脸色不好,顿时吓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道“我”

    容胤就一抬手打断了泓的话。他此时没功夫管这些小事,简单道“你先回寝殿休息,等我闲下来再说。”

    泓不敢再说什么,立即躬身退了出去,随即便有臣子请见,容胤转头就把泓忘掉了。

    他一直忙到晚上,直到夜色已深,才回了寝殿。这次召见三氏家主,是要谈几笔大交易,他在那重重利诱下,又挖了隐蔽阴险的陷阱等对手咬钩,三位都是老谋深算的家族领导人,相比之下他还嫩得多,必须小心谨慎,一言一行都不能出差错。宫人已经整理好了明日他要穿戴的衣冠,他就一边把里面衣服都挑出来,一边把明日的各项事宜又想了一遍。

    他面沉如水,一言不发,行止肃严端重,是常年刻意维持下来的帝王威仪,自己习惯了不觉得,泓却被他吓得心惊肉跳。

    自打回了寝殿,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三个时辰。

    满心的期盼和喜悦早没了踪影,此刻他只剩了无穷的惶恐和惊惧。

    他抗旨出皇城,陛下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他并不知道陛下冷淡的表情下面,对这件事到底有多少怒意。

    帝王旨意,不容违逆。他身为御前影卫,一旦奉旨不遵,就再不会被陛下信任。

    当时一时糊涂,没想那么多,在御书房里陛下一盆冰水浇下来,他才觉得凉彻心扉。

    好不容易等陛下回了寝殿,他急忙站起来迎接请罪,陛下却淡淡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他真是怕极了陛下的不动声色。

    永远都不知道,陛下的裁决在什么时刻到来。只能等,一直等。等到从头发到脚趾,都在瑟缩颤抖也得等。

    泓站在床边,战战兢兢,近乎绝望的盯着皇帝的背影,等着陛下回头。

    等皇帝真的转过身来,他却一眼见到了陛下手里的黑衣服。冷峻的,肃穆的黑衣服,一下子就让他回到十几年前的三堂会审,和现在一样,也是这么黑的夜晚,也是这么寒冷的地砖,他跪在大殿正中,在宫里无数人冰冷的注视下,被迫脱光衣服,赤裸着身体谢恩,接过御赐。

    从此再没人理他。

    陛下拿着黑衣服走近。他双唇蓦地失血,在那一瞬间惊惧到极点,砰地就跪了下来,一开口,声音都碎了,颤声道“陛下”

    容胤拿着衣服本想往架子上搭,被泓吓了一跳,连忙去扶他。手里的衣服垂到眼前,泓眼前一片黑,登时吓得肝胆俱裂,连滚带爬的往床下躲。

    容胤慌忙俯身抱住泓,见他一味的躲自己手臂,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急忙捂了他眼睛,连叫了两声“泓”,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嘘你摸摸,你摸摸,这个是我穿的。”

    他抓着泓的手,让他去摸那件冰绫丝的黑色里衣,柔滑的布料缠在痉挛的手指间,好半天才认出了那与众不同的质感。

    泓猛然间松了口气,慢慢瘫软在地上。失跳的心脏此时剧烈跃动起来,让他的视线一阵一阵的模糊。他拼命的喘息着,在容胤臂弯里胡乱摇头,想甩掉沾在睫毛上的冷汗。他那样的无助和无能为力,像一只被人肆意欺凌的弱小动物,被人抓在掌中不敢挣扎闪躲,只能在事后偷偷舔舐自己的痛处。

    容胤心疼得胸口如遭重捶,紧抓着他肩膀一阵乱摇,心慌意乱的问“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怕这个咱们不是说好了吗怎么突然又想起来了你刚才想什么呢”

    他晃着泓的肩膀,不停的逼问,问得泓无处可躲,就抬起了头,看着容胤的眼睛轻声说“臣臣抗旨擅出皇城,请陛下降罪。”

    容胤迷茫了好一阵才明白过来,一时心中剧颤,怔了半天才说“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你不懂什么意思吗你我一体,我要怪罪你,就是怪罪我自己,我怎么能让你受委屈”

    他一边说,一边心里直沉了下去。

    怎么能怕成这样。连身边养的小猫小狗都不如。

    怕他,又不信他。这哪里是枕边人。

    他知道所有人都怕他。可是,都在一起这么久了。

    都快要动心了。

    容胤一时茫然无措,突然见木架子上搭的仪服腰带,那上头已经佩好了各种美玉瑚珠,在烛光下灿然生辉。他起身过去翻了翻,把腰带上的团龙玉佩卸了下来。这玉佩含尾衔珠只有拇指大,还是当年元祖征伐时所戴,传到现在,已经成了天子仪服上佩戴的十器之一,寓意为“信诺”。他掂着那枚玉环回到泓身边,低头看着他,半天没有言语。

    泓伏在容胤脚下,也慢慢抬起头来。他所有的畏怯和脆弱,阴影和无助都已经都坦露在陛下面前,现在,他比脱光了衣服更赤裸。他急迫的想要一个拥抱,想要陛下保护他,想要藏在陛下的两臂间。他仰起脸看着他高高在上的帝王,咽下了所有无声的求救,尽量镇定的说“君前失仪,臣请退。”

    容胤说“你能退到哪里去。”

    他把玉佩放进泓的手中,说“天子之器,重逾江山。你不信我,也得信这个。永远永远不会伤害你,不要怕。”

    泓默默接过了玉佩,握紧在手中。

    容胤就把他抱了起来。摸到身上冰凉濡湿,就把他直接抱到了寝殿隔间的浴池,放进热水里。泓一下了水,就迅速的沉了下去,连嘴巴鼻子都藏进了水中,只露眼睛在外面。容胤忍不住笑了,柔声说“脱衣服。”

    他回了寝殿,就派人传旨,把明日的召见推迟一天,又叫宫人来整理仪服。几位侍裳女官见仪服腰带上缺了信器,吓得惊惶失色,容胤便冷冷斥责“慌什么不要外传,去找个差不多的配上。”

    泓在浴池里听见了,就捏着玉佩,迎着光看了看水头。

    容胤在寝殿料理完毕,找了条链子,又回浴池看泓。泓已经把衣服都脱掉了,在水里把那枚玉佩冲了又冲。容胤便半跪在池边,把玉佩给泓挂在了脖子上,轻声道“别让人看见。”

    泓又沉到了水中,在水下把胸口的玉佩摸了摸。他见陛下在浴池边上看着自己,就慢慢的凑过去,双手搭住了池壁,轻轻巧巧的从水里拔身而出,湿淋淋的像尾鱼,钻进了容胤的怀中。

    容胤双臂一展,就把泓抱住了,见他腼腆又畏怯的垂着眼睛,却全然依赖的往自己怀里缩,那一刻的心疼和怜惜难以自抑,容胤怦然心动,低了头,轻轻的吻上泓的双唇。

    他在泓微颤的双唇间探了探,然后一点点加深这个吻,等到泓明白过来,胆怯的用舌尖回应,容胤就更深,更彻底的侵占了他的唇舌。他紧紧搂着泓,越亲越绵长,突然间就失了平衡,泓为他撑了一下没撑住,两人一起摔进了浴池中。

    容胤从水里冒了头,拉着泓忍不住笑起来。泓也笑了,笑起来眉眼弯弯。容胤看着他,还是觉得心动,就和他十指交缠,在水里又亲了好久。

    他们洗干净身体上了床,还是暖融融的抱在一起。容胤把泓压在身下,在他肩背上亲了又亲,觉得心里像被塞了一大团绒毛,非常的蓬松柔软。他一边在泓手臂上抚摸,一边问“到底是谁支使你过来的亲军都尉府连我的影卫都敢差遣,胆子越来越大了。”

    泓不安起来,扭头去看容胤,轻声说“是我我想见陛下。”

    容胤怔了怔,猛地想起来临行那天,泓确实试探过想一起来辅都,被自己心不在焉的驳了。天子一言九鼎,他早习惯了独断专行,泓这样事事依顺,他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样不顾泓意愿,又不准他违逆,还总是不理他,泓不怕才怪。

    他一直是一个人,已经满身的锐利锋芒,忘了怎么和枕边人相处。如今硬把泓拉到身边,不知道刺痛了他多少回。

    容胤又怜惜又愧疚,咬着他耳朵说“下次你就直接来。我见到你,心里很高兴。下午的时候书房有太多人,我就没表现出来。”

    泓轻声问“陛下也有高兴的时候吗”

    容胤说“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很高兴。”

    泓就低下头,亲了亲皇帝的指尖。

    能够近身侍奉,拥有取悦陛下的资格,他也很高兴。

    他们一觉睡到天亮,一起用了早膳。因为原定的召见推迟,容胤得了一天空闲,就带着泓到宫中围起的园林中游玩。初秋的天气,虽然还暖和,但枫树都大片大片的变红了。他们在山脚下的小溪里,捞起了一条壮硕的肥鱼,虽然明知道是宫里头喂养的,还是清干净烤着吃掉了。

    他们沿着小路慢慢上了山,容胤在前面走,泓就落在后面一步跟着。虽然随侍的大堆宫人都在后面,可是如果不说话,就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样。山顶有一个小亭子,在这里可以看到宫中园林的全貌,很多很多的枫树,银杏树和笔直的大叶杨,把宫阙的红墙琉璃瓦重重掩盖起来。容胤要泓坐在自己身边,在身后石桌的遮掩下他去拉泓的手。

    泓没有动。容胤也没有动。他们就这样手拉着手,一起看红叶漫天飞舞。

    临近晚上,容胤要准备第二天的召见,就拿出众臣整理的条陈和折子,重新又看了一遍。还要泓把三家郡望的情况给他读一读。

    泓第一次在容胤办政的时候离这么近,这才看出了皇帝在默默记诵,等暂歇的时候,忍不住说“原来陛下要准备这么多。”

    容胤“嗯”了一声道“三家都是老狐狸,现在肯低头,是因为不清楚我底细。若是不小心露了怯,以后想再压制就难了。臣子君前失仪,不过赶出去,我要是臣前失仪,后果可要严重得多。”

    泓就轻声说“陛下育民以仁,抚臣以礼,没有失仪的时候。”

    容胤道“做事哪有没错的时候只是不叫你们看出来而已。有一阵子我心情不好,总是记不住事,每次召见都很狼狈。”

    泓知道他指的是慧明公主刚夭折的那段时间,就小心翼翼的试探“那现在心情好了吗”

    容胤说“还行吧。事情太多,容不得总犯错。”

    泓慢慢伸出手,勾住了容胤的手指,低声说“臣可以和陛下一起。”

    容胤说“好。明天就一起。”

    第11章 顿悟

    晨阳初绽。

    宫墙里无声无息的飘了一宿的落叶。宫人们不到天亮就起来,清扫干净步道和大殿前的广场,把金黄的银杏叶堆积到绛红的宫墙下。那些金黄的,碧绿的,红彤彤的叶子全都带着秋阳的光,斑斑驳驳,在重重宫阙间落尽,铺得皇宫一片锦绣。

    容胤用过早膳,便在齐贤殿召见三位家主。家主身份尊崇,为表示帝王礼敬,大殿里只设坐席。容胤在主位上盘膝而坐,安排泓在自己身后跪侍,待觐见的礼钟敲响,三位家主鱼贯而入,容胤便巍然安坐,受了他们的大礼。

    两扇沉重的朱漆殿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合。

    大礼毕,三位家主抬起头来 ,见到了帝王身后拜伏还礼的御前影卫,齐齐的脸色一变,互相交换了几个眼色。

    他们身边,自然也是时刻有死士武者保护的。只是觐见一国之君,这些人不能跟随入殿。几位家主权分天下,和皇权一直是此消彼长的关系,互相间诸多戒备提防。他们毫无保护的入得殿来,为显诚意,帝王身边也不应再安排影卫,这也是皇帝对世家门阀的一种恭让。

    如今同处一室,皇帝却安排了个武者在侧,这和直接在他们脖子上架把刀也没什么区别。

    三位家主很是不悦,拜礼后直身,便无人再有动作。

    容胤不动声色,道“泓,卸剑。”

    泓便直身,反手一脱一错,将腰间短剑卸了下来。那剑柄上嵌了金色的皇家徽记,在他虎口边璨然生光。他双手奉剑,俯身将短剑推至身前三尺远,又跪坐回原地。

    三位家主见皇帝表示了退让,只得暂且压下不满,各自落座。

    三人里面,周乐锦年纪最大,等众人坐定,他便微一躬身,率先开口道“二十几年前,老臣有幸在此觐见先皇,那时陛下还在襁褓。一眨眼陛下已经这么大了,雄姿英武,犹胜先皇当年啊。”

    他提到了先皇,又拿年龄来摆资历,容胤不得不直身恭听,一点头道“朕幼年时,曾聆父皇庭训,也说过骊原周氏乃朝廷股肱,宜亲其亲而智其智。如今周家主膝下长子在朝中侍奉甚勤,朕见了周家主,也觉得亲近。”

    几位家主脸上微微一笑,心里都在掂量。皇帝亲政不久,朝中根基不稳,仰仗几位家主支持的时候还多着,如今姿态摆得这样高,不知道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大权在握。荆陵离北疆近,消息传得也快,隆裕亭早就模模糊糊的听说过一点传言,此时索性干脆利落的问出来,道“听说军中陈氏携麾下众将,已对陛下效忠,可是真的”

    容胤端起了茶盏,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道“是。”

    几位家主便垂下了眼,也跟着一起喝了茶。众人面上若无其事,心中皆惊动。

    陈氏是军伍世家,全郡八十万人口,不用缴纳税赋,闲时屯田耕种,战时全民皆兵。他们自给自足,名义上虽然是朝廷军队,实际并不受朝廷牵制。自古便是得军权者得天下,皇帝手中有朝廷供养的百万雄兵,再加上陈氏八十万子弟,这天下已经抓得稳稳的。

    隆裕亭更是诧异。军权何等重要,交出军权,就是自毁家业。他以前和陈氏有点往来,只是老家主过世后才断了联系,忍不住就问“这这怎么可能。怎么做到的”

    三个人齐齐的往皇帝脸上看过去。

    容胤放下了茶盏,简单的说“朕杀了他长子。”

    几个人登时都不自在。陈氏老家主身体一直不好,长子次子争权夺位也不是秘密。后来长子暴亡,次子上位后,曾经连坑带杀的把家族彻底整顿了一番。那新家主手段之狠辣,曾叫他们这些冷眼旁观的老家伙也为之敬佩。当时还在感慨这个陈氏新家主真是一代枭雄,原来,幕后的策划者在这里。皇帝有能力杀了陈氏长子,自然就有可能来杀他们的儿子,这个威胁,皇帝给得堪称清楚明白。

    三个人一时静默,一直没说话的云安平便出面打了个圆场,问皇帝召见为了何事。容胤早把议事的章程送到了各人手中,叫三位家主有个准备,也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和幕僚商量,此时不过是为了表个态,也是叫他们当面提条件。

    他此次召见,主要为的还是漓江水患之事。莞州告急,驿道损毁粮食进不去,他就直截了当的请周氏开水路,而且一开就要开五年。五年期间,朝廷治河输粮所有物资,都从周氏的商道走。作为交换,今后朝廷用的桑丝都会直接从周氏购买。周氏毗连产丝的莞州,做这笔买卖再合算不过,如此一来相当于攀上了个金饭碗,周乐锦一口答应,只是就价格和供量又提了很多条件。容胤一一应允,为表诚意,当面就拟旨拨了银流到周氏帐中。

    他除了赈灾,还想把漓江彻底治一治,要求荆陵的隆裕亭放宽郡望的关卡,叫他派人去疏通那处淤塞的河流。这一条对隆裕亭来说也很有利,治河花费全部由朝廷承担,一旦疏通后往来走水路的商家却要在他这里交商税。何况治河期间的役夫,劳工都要从他郡里召,相当于朝廷替他养了几年人口。所以隆裕亭也痛快答应了,只要容胤承诺之后的水路商税收入。

    如此一来,最吃亏的就是沅江云氏。云氏郡望主产桑丝,朝廷若是和周氏做起了桑丝生意,就相当于抢了他的利润 。容胤便和云安平澄清,莞州所产桑丝粗硬,他收来是为军用,和云氏所产的那种细韧的上等桑丝并不冲突。更重要的是,他将开放封海禁,第一个港口就设在沅江。云安平听了如此诱人条件,不由动心。朝廷禁海已经有百余年,一旦开放,必有大批商货涌入。如今从南往北都是走陆路,要真设了港口,以后南北海路贯通,他云氏坐地收银,就可保家族世代丰隆。

    容胤见他犹豫,就轻轻推了一把,道“若是云家主觉得不方便,也无需勉强。朝廷会在莲州另开海港。”

    莲州与云氏郡望毗连。海禁初开,北方只会设一个港口试水。若是莲州占了先机,云氏以后就再没机会。云安平便不再犹豫,答应下来。容胤就又提条件,规定了这个港口每年上缴的商税要令开别册,单独往枢密院缴纳,比寻常商税高了两成。

    这一条云安平答应,却又提了要求,要他的长孙云行之入军中历练。这便是在皇帝收回陈氏军权后,也要来分一杯羹。容胤略一沉吟便同意,云安平却又请奏,道“老臣膝下一孙女已长成,贤淑温顺,有闭月羞花之貌,愿入宫侍奉陛下左右。”

    皇室将与云氏联姻,此事已成定局。只是容胤脚跟不稳,怕云氏入主后宫后局势有变,就一直拖延着。云安平趁这时候提出来,多少有借机要挟的意思。容胤心中不悦,就满怀恶意,道“朕听闻云氏两女皆窈窕,若得了闲,就来皇城向太后请个安吧。”

    云安平心中愠怒,只得低头答应。

    他有两个孙女,一个是长子的,一个是次子的,都深得家里宠爱。若二女同时入宫,皇帝定有偏颇。到时候拉一个踩一个,孙女们为争宠斗起来,他的两个儿子也别想和睦。可是皇帝已经开了口,他又没办法推辞,只得吃掉这个哑巴亏。

    诸位家主又就各项条件讨价还价了一番,待大体敲定,容胤就令宫人开了殿门,诸位家主拜礼后准备告退。

    殿门一开,只见帝王并诸位家主的随从,都静默的侍立在阶下等候。云安平突然笑了一声,道“陛下,臣听闻紫阳殿武者,得掌天下武林而无人能出其右。老臣今日也带了几位随从来,不如就请陛下的御前影卫指点一番如何”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位武者越众而出,单膝跪在阶下。他看不出多大年纪,只是身形黑瘦,端端正正跪在那里,不像人,倒像块石头,连一点儿活人的生气都看不出来。

    容胤武学多少也有点粗浅功夫,扫一眼便知此人武功已臻化境,给他的感觉和紫阳殿的大教习是一样的。他慢慢拿起茶盏,垂下眼喝了一口茶,却并不说话。

    他刚才震慑众位家主,说要杀他们长子,现在便是众家主反过来试探他的时候。

    家族继承人何等尊贵,身边必然有无数死士武者保护围绕,帝王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万人中取其人头,看的,就是御前影卫的能力。

    泓若输了,就说明他没有这样的能力,号令天下世家。这也是众家主给他的一记耳光。

    泓若赢了,几家必定心生畏惧,以后他的旨意下去,受到世家的阻挠就少一点。

    可是

    这种殿前较量,是一定会死人的。

    若输,必死,不会留余地。

    容胤垂了眼睛,慢慢的掀了茶盖。清澈的茶汤上清清楚楚倒映出他冷静的双眼。他在转瞬间就做了权衡,开口想拒绝。可是脸微微一侧,还没等说话,却见到了泓的影子。

    泓已经挺直了身体,是整装欲战的模样。

    他一张口,拒绝的话就变了,只是道“去吧。”

    泓说“是。”

    他是武者,这种情况下不必守躬身的退礼,便拿着剑微微一拜,起身往殿外走。容胤看着他的背影,在那一瞬间突然就后悔了。

    无比的后悔和惊怕。

    他微微直身,想把人叫回来。眼角余光一扫,见到三氏家主都在看着他。阶上阶下,殿前殿内,他被无数人注视。他的一言一行,出了这个殿,会迅速在九邦大地四散传播。

    他不能退,不能动。不能悔。

    不能因为突然明白这个人重要,就护下他。

    只能眼睁睁看着泓出了大殿,站在阶下。

    他和那名武者互敬,然后双方朝反方向各走了十步,只听得“锵”的一声青芒一闪,短剑出鞘。

    那声音无比凌厉,容胤心脏蓦地紧缩,眼前一黑,后背上就齐刷刷的渗了一层冷汗。

    这是一种简单,利落的较量方式。双方面对面同时出击,在相错的那一瞬间,两人用劲气比出上下。差一些的那位,霎时就会被利刃贯喉。有经验的武者只要两人起步,就能看出输赢,可是他,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把泓放出去,却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回来。

    不知道。

    不知道如果泓回不来,该怎么办。

    容胤就只半低着头,盯着面前那半杯茶水。

    他觉得应该看着。如果这是最后一次,他至少应该把泓看在眼里。可是他抬不起头来。他的脖颈和后背都僵住了,眼前一片金星乱舞。

    如果泓死了,他就厚葬。

    拿他的余生来葬。

    他听见阶下奔跑的声音。非常快。接着“叮”的一声,那是利刃出喉,划到了对方的刀刃上。霎时间他的胃部掠过了一阵剧烈的痉挛,好像那把刀同时划过了他的心尖。

    剧烈的心跳声就在耳膜里沉重的响着。他屏住了呼吸,在那可怕的寂静时刻里汗出如浆。

    他听见脚步声。接着,一只脚踏上了他的坐席。泓擦身而过,重新跪在了他的身后。

    容胤并没有放松。他咬牙挺着,苦苦挣扎,拿出了全部的力量,来控制自己不要失态。他把茶盏一推,没有说话,起身离开了大殿。

    他的心情非常恶劣。

    他觉得自己无比愚蠢。

    他拿太贵重的东西去冒风险,输了赢了都吃亏。

    他出得大殿,走下殿阶,走过死去武者的尸体。

    他走过红砖金瓦的重重宫阙,走过曲曲折折的朱红游廊,走过铺满金黄叶子的湖池。

    走过光,走过秋叶,走过他心里一片一片缤纷的斑驳和缭乱。

    衣袍里已经被冷汗浸湿,风一吹,彻骨的冰凉。

    他走了很久,知道泓就跟在他身后。他们一直走到了后殿的园林中,容胤站住了。

    昨天他们还一起在这里游玩抓鱼,手拉手看秋天的美丽景致,今天,一切都变了。

    这个人不再是供他取乐的人。

    容胤慢慢开口,嗓音无比干涩,说“没有下次了。”

    泓问“陛下担心我吗”

    容胤没有回头,说“知道你会赢。”

    他们回了御书房,本应该把议事的结果都交代下去,让众臣照此办理。还要拨出人手来,去和三家谈各种交易细节。朝中也要腾出位置,给即将到来的大工程准备负责人。离开辅都前,要和三氏家族把细节都谈妥敲定,这些事本来一天都不能耽搁,可容胤万分的没精神,只在御书房转了一圈,就回寝殿歇息。

    他在齐贤殿见着了死去武者的血,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特别的刺激他。当时还不觉得,回寝殿后胃里痉挛成一团,五脏六腑都快翻腾出来了,难受得他浑身直冒冷汗。容胤就随便找了点事支开了泓,又令宫人都退到外间去,自己在软榻上半靠着,心烦意乱的翻一本书。

    他苦捱了半个时辰,胃里一点都没好转,反而变本加厉。这毛病是刚穿越的时候被皇太后整治出来的,当年不知道看了多少医官,一点效果都没有。他自己也知道心结难解,光喝药没有用处,圣明天子威震八方,总不能连点血都见不得,后来索性顺其自然,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可是时不时的就来上这么一回,也让他很是受不了。

    容胤烦躁得想杀人,把手里的书翻得稀里哗啦。等见得泓悄无声息的走进来,他就更烦了,沉了脸不理他。

    泓早在外间就得了宫人的暗示,知道陛下心情不好。他进得暖阁,见皇帝只是翻书,没有阻止的意思,就轻轻巧巧的上了软榻,刚贴近皇帝就顿住了,一动不动的聆听。

    容胤微皱着眉,看了泓一眼,没有吭声。

    泓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就小心翼翼的问“陛下气息不稳,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在容胤身上一探,根据肌肉的紧张程度,很快就确定了位置,按在胸腹之间问“是这里吗”

    容胤被他逮了个正着,只得“嗯”了一声,说“老毛病了,一会儿就好。”

    皇帝年少时,曾有过见血惊悸的心疾。泓一下子就想了起来,不由很是忧虑,说“怎么突然就又犯了”

    一边说,一边探进容胤的衣服,把手掌按在他胸腹之间。

    容胤只觉得一股热力缓缓升起,这温度不仅贴着体表,仿佛连腹中都一并温暖了,迅速沿着五脏六腑散开。他大惑不解,抓着泓的手不放,泓就用另一只手,抵在他后背上,又将热力源源不绝的送了过去。

    痉挛且疼痛的胃部迅速的就被安抚了。泓牵引着内息,在容胤经脉中团团走了一周,好像一只滚烫又有力的大掌,迅速就理顺了容胤紧张冰冷的筋骨。容胤情不自禁,伸展开身体,躺在泓的腿上舒服得乱蹭一气,抓着他的一只手问“是什么东西”

    泓说“这是内家功夫。”

    容胤就喃喃自语,说“以前怎么不知道。”

    泓垂下了眼睛,说“这个,是要贴身的。”

    他说完,探手在衣服下面,把容胤身上各处又摸了摸,确定没有不对的地方。摸着摸着突然心里一颤,手不由就顿住了,问容胤“陛下见血惊悸的毛病,是不是一直都没好”

    容胤已经昏昏欲睡,眯着眼睛说“还行。只要不是太多血,就能忍得下来。”

    虽然已经知道是这样,听陛下亲口承认,泓还是狠狠一颤,心疼得五脏六腑都绞到了一起。

    陛下年少惊惶,曾经怕到一点红色都不能见。折腾了很久都不见好,有一次静怡太妃就遣退了宫人,私下狠狠责骂,说他没有个当皇帝的样子。

    那之后陛下很快就痊愈了。帝王立身之处,杀伐屠戮,举世刀兵,弹指间天地变色,过手的岂止一点血光年少时期的娇贵毛病,再提起来成了一场笑谈。

    原来他心里,一直都是怕的。

    就这么不声不响,一个人忍着。

    忍了十几年,都没人体贴。

    泓垂着眼,静静凝视容胤的侧脸,只觉得满腔的珍爱和怜惜都无处投递,就自后面环抱了皇帝,按着他的胸口,再次把热力传送了过去。

打赏
回详情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目录( 26
APP
手机阅读
扫码在手机端阅读
下载APP随时随地看
夜间
日间
设置
设置
阅读背景
正文字体
雅黑
宋体
楷书
字体大小
16
月票
打赏
已收藏
收藏
顶部
该章节是收费章节,需购买后方可阅读
我的账户:0金币
购买本章
免费
0金币
立即开通VIP免费看>
立即购买>
用礼物支持大大
  • 爱心猫粮
    1金币
  • 南瓜喵
    10金币
  • 喵喵玩具
    50金币
  • 喵喵毛线
    88金币
  • 喵喵项圈
    100金币
  • 喵喵手纸
    200金币
  • 喵喵跑车
    520金币
  • 喵喵别墅
    1314金币
投月票
  • 月票x1
  • 月票x2
  • 月票x3
  • 月票x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