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攻之计林盏本只想说与陆进延一人,他身份特殊,自己不愿明面上插手军事。但陆进延却不同,他自然想让军中的人都承认林盏的高人一等。于是每每议事都命他一同前往,大小之事多会问林盏想法。林盏身着便衣站在将领军事当中,清秀面容与消瘦身形显得格格不入。起初,他的话语在众人看来无足轻重,然林盏对地形地貌的熟悉以及对敌军的深刻剖析让他们不得不敬林盏三分。军中人不免惋惜,若林盏双目完好,军师或将军,哪个他做不来。
不知为何,看着林盏与将领们运筹帷幄,陆进延总觉恍惚,莫名其妙地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吴王军队计划趁着夜色笼罩,于深夜出兵宁州。出发前的夜晚,陆进延与林盏合衣而躺,趁着还有一个时辰出师,小憩一番。
陆进延才刚入睡,翻身摸不着林盏身体。枕边没有人,身侧也是空空一片,没有温度。
该不会是又瞒着自己去做什么危险的事了?陆进延惊坐起,披衣冲出营帐。守卫看陆进延神色慌张,了然地往远处一指。
他一个人,蹲在一团火光前。听见陆进延走近了,站起来道
“今天王妃头七,烧些纸好上路”
“头七?没听说过”
“逝者于死后七天返家。民间的说法,王爷不知道也是自然”
“返家?沈瑛该返回何处?”陆进延扯着嘴角苦笑,“我自知对不住她,先是利用,再是带她怀着身孕颠沛,死后尸首也无法厚葬”
林盏叹气,想起沈瑛弥留之际,沙哑着嗓音道“我定会护好小王爷,以慰王妃在天之灵”
提起小儿子,陆进延也是心底一沉,在林盏身旁蹲下,往火里添了些枯枝,“当年余家一案,你与母亲流放岭南,她离世时,你才十岁。你从没说起当时是怎么熬过来的”
林盏轻轻一笑,“娘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写信恳请义父前来替她处理后事。那些日子也没什么说的。”
陆进延揽了揽林盏清瘦的肩膀,“是不愿意说吧,那便不说。”
也许,最浓的苦不是满身疮痍渴求诉说,而是宁愿它郁结于心,旁人不来触碰,既是最大的慰藉。
家族蒙冤,父亲遭斩,族人流放,十岁的孩童才刚被目盲的阴影笼罩,上天又将他唯一的至亲夺走。望向林盏淡漠的面容,陆进延突然觉得,其他皇子在皇宫安逸时他被父皇派去驻守边疆,与林盏悲惨的身世相较,倒也没那么让他介怀了。
陆进延盯着眼前跃动的火光,靠紧了林盏,“愿逝者安息”
“嗯”
☆、第章
林盏眼盲,单打独斗的确是高手可却上不了战场。陆进延起兵前再三叮嘱留守营寨的副将定要保护好林盏。林盏站在角落,他的耳力日渐恢复,隔着纵排兵马也听得到陆进延的声音,不由笑了出来。
“这好笑吗?”
陆进延骑着马,从远远地盯着林盏,他收了收嘴角,却也没回答。总觉林盏此次回来,比起从前越发的少言寡语。
“没什么对本王说的?”
林盏闻声仰了仰头,匆匆越过整装待发的将士,对着陆进延的那一团模糊疾步走去,顿了顿,说“属下定竭力护小王爷周全”
陆进延显然没听到满意的,扬声问“没别的了?”
林盏空泛地眨了眨眼,不大自在地憋了一句“祝王爷、凯旋而归”
陆进延淡笑了笑,深秋之夜寒风瑟瑟,映在簇簇火光中的陆进延身着铠甲,墨发高束,他一勒缰绳,扬手挥道“起兵!!”
林盏定定站在远处,他微弱得可怜的视力让他不知陆进延一直在回头看他,更不知这是他最后一次在火与月光交相辉映中隐约看见陆进延的背影。
宁州方向,吴王起军六万,前往迎敌。乌云遮月,昏暗笼罩的山间,旌旗遍野,兵马云屯,刀剑如林。寅时将至之时,军角声鸣起划破整夜的寂静,吴王军队呐喊着冲向宁州皇家军队驻扎屯营之地,嘶喊声与兵刃相见声相融相撞。
正当宁州十万大军悉数出动御敌时,一道火光照亮战士们洒血的面庞。一霎时,火焰四起,烟迷太空。
借着鼓鼓山风,大火如猛虎般朝敌军迎面扑去,其势之猛无可抵挡,北军被烈火逼得兵荒马乱,无心迎战,辎重烧尽,兵马惨亡。
陆进延正欲去擒北军首领,忽然被副将纵马追上,在他耳畔大喊道
“王爷,不好!营地被袭!”
陆进延迟疑一刹,顶着如雨刀枪头也不回道“现正是乘胜追击的紧要关头,两万兵士定要抵抗住,待我将北军杀得片甲不留,立即回营支援!”
陆进延没有食言,大火笼罩下的交战地界乱作一团,他亲自打头,挥刀纵马,左击右挡,动若猛虎,气如凌云。将士们在王爷的带领下愈战愈勇,气壮山河,火光漫天中,北军全军覆没。
没有停歇,陆进延取下北军大将首级后策马狂奔,亲率一队精兵强将折返支援。临近营地,只听得嗖嗖箭声,箭支乘风疾飞的声音令陆进延瞬间头脑一片空白——是御林军弓弩手!
御林军为何会远赴此地?为什么会不惜出动最为精锐的□□手,射出最为劲猛的箭矢?纵有种种迷惑在陆进延心中他也顾次不得,率领将士盘丘而上,从背后最快速度突袭埋伏于高处的弓弩手,箭雨终于得以停歇,陆进延正欲下坡,却分明听见婴孩的哭声,他急忙下看,是林盏的身影!
陆进延一面飞奔向下一面观察着底下的一举一动,林盏正与抢去婴孩的御林军将士奋力相搏,刀光剑影间,林盏以迅雷而不及掩耳之势将孩子从那人怀中抢出,忽然从黑暗里走出一个人。
“张朔!”陆进延大喊一声,张朔显然也听见了他的声音,抬头看见了他却没有停下动作,左手执一竹管,对着正忙于打斗的林盏一吹,他整个人忽然定住,随后脚步不稳,身体左摇右晃。
“放开他!”来不及了!陆进延从马上纵身跃起,施展轻功从高处跳下。但为时已晚,张朔朝他投以狡黠一笑,将林盏怀中的孩子朝后一扔,一捂林盏口鼻,在手下的掩护下蓦地消失。
“张朔!张朔!”陆进延抱着刚接住的孩子正要去追,却被属下竭力拦下
“王爷,他们人数众多,您若追去定会中计!”
陆进延使尽全力想要摆脱,可前来拉住他的人越来越多,只得听着马蹄声渐行渐远
“可恶……整顿兵马,立即南下,夺取京城!”陆进延跪在地上,忿恨挥拳,张朔啊张朔,两年不见,你还是那副小人嘴脸。
五日后,吴王大军抵达城郊,正与冯旭军两军呼应。整整十八万大军,东西南北,周围安营,联络数余里。
自与冯旭会师,陆进延与冯旭便吵得不可开交,冯旭提议先稍作休整,议出谨慎之计方可攻城,可陆进延完全听不进去,林盏就在他们手里,他晚攻城一天,林盏的生机便少了一分。
“你谋划多时,成败在此一举,现在却要为一个男宠鲁莽行事?!”冯旭与陆进延争得面红耳赤,“更何况守城的不止御林军,昱王的兵马也已戒备,你执意攻城,倘若昱王从后方攻击,我军还有何胜算?”
“冯将军所言甚是,但林盏是本王府上的人,现在张朔手中生死未卜,本王无法”
“吴王!”陆进延还未说完的话被冯旭毫不客气地打断,“当时你就是因为一个男人败落祁州,而今好不容易杀了回来,却又因另一个男人而乱了策略?”
陆进延自知在冯旭眼中、甚至在所有人眼中,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私欲,他攥紧了拳头,喉头上下滚动,一气之下背对着冯旭,全然没了此前尊重的态度
“噫!老夫看你与那皇城里的皇帝一样,都成不了大事!”冯旭怒极,撂出狠话道,“你若今日攻城,老夫立马率军出走,向皇帝请罪也好,投靠昱王也罢,决不让手下十万弟兄跟了你白白送命!”
“冯将军!你!”陆进延瞪圆血红的双目,一口气吸了又吸,却还是猛地叹了出来,“不就是先对付昱王吗,速战速决,在那之后,立即举兵攻城!”
林盏啊林盏,你可千万要挺住
昏暗阴森的地牢里,不知名的顶处正嘀嗒落水,狱卒面露凶相,牢房里关着的人不是被用铁链刺穿脚骨,就是奄奄一息地趴在角落,这里,处处都弥漫着阴暗与死亡的气息。
一男子身披斗篷,弯腰信步走下地牢。牢头看了他立马跪地行礼。
“那姓林的小子,如何了?”
“依旧不肯进食”
“哟,还挺硬气,把牢房门开了”
牢头恭恭敬敬把门打开,“张大人,请”
伴着生锈铁门开合的声响,张朔踏进阴冷潮湿的牢房。林盏就在角落处蜷缩着,身形消瘦,头发蓬乱,连气息都若不可闻,若不细看,都不知那里有个人。
“喂,你,给爷醒醒”他往林盏的脸上扇一巴掌,看林盏皱了皱眉头,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林盏拽了起来,“给你饭你不吃,是不是不想活着看见王爷了?”
林盏半睁双眼,朝着张朔的方向哼了一声。张朔并不生气,冷笑着端详林盏的脸,“你果真生得倾国倾城,瞧这脸都这么脏了,还如此俊俏”
林盏别过头去,抿紧嘴唇不让张朔对着自己的脸。他的手脚都被铁链缠着,动弹不得。
“早就听闻王爷在祁州得了一个男宠,喜欢得不得了,走哪儿都带着。”张朔松开手,林盏的身体嘭地落下,脑袋重重磕在地上,张朔的手用力钳住林盏的下巴,硬是把他的脸正了过来,“王爷喜欢你哪儿呢?鼻子?下巴?不对,让我仔细瞧瞧,你这眼睛,才是最好看的。张牢头,你说是不是?”
那牢头自然不敢反驳张朔,猫腰站着,连连点头
“你是个瞎子,可白长了这么好看的眼睛”张朔拍了拍巴掌,手下提着一个大箱子走了进来,“不如,我帮你,除了”
张朔最后那除了二字轻飘又阴狠,林盏咧嘴,冷笑道“如你所说,我不过是王爷的男宠,你就算杀了我,也奈何不了王爷分毫”
“呵,瞧你说的”张朔的手拽着林盏的头发把他的脑袋拎了起来,“杀了你,你还能落个死得其所的英名,可我若挖了你这双珠玉一般的眼睛,把你放回王爷那儿,你就是个废物了”
林盏咬牙切齿道“你毁我容貌,王爷的兵马还是会踏破城门”
“不不不,你错了。我张朔本就不是什么忠臣,这江山谁来坐,于我何干?可王爷他在我之后竟落进你的手里,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如此危急存亡时刻张朔亲自率军偷袭营帐,不取小王爷性命,不砍杀吴王将士,高手与迷药并用,为的却是他一介草芥,为的是把他亲手毁在手里。林盏自知落在御林军手里凶多吉少已是既定,只嗤笑一声“不可理喻!”
“如此说来,你是不打算挣扎了”张朔站起身,拂拂膝上的尘土,“来人,把他眼睛给我挖了!看他再怎么魅惑王爷!”
☆、第章
探子来报时,陆进延正穿行于营寨间整顿军纪,大军一路南下势如破竹,可军队中除了少数昔日与他征战北境的战士,大多都是祁州当地的驻兵与征召来推翻当今朝廷的义士,大大小小的战役后,在这最后关头,军中士气已经些许浮躁了
“王爷,昱王军队已近乾山,约莫日落之时抵达城东”
“为防昱王从东侧分兵,两侧夹攻,立即迎敌!”
战士听得命令立即拾起兵器归入队伍,脚步声此起彼伏,营寨前渐渐集结起两路兵马。陆进延自行着盔甲后,忽听婴孩啼哭声不止,哭声之厉与军中箭在弦上之气格格不入,陆进延招呼小兵赶紧把孩子抱来哄。
“怎么回事,这几天不都好好的”陆进延身着盔甲,笨拙地把孩子抱进怀里摇了摇,还是哭,见孩子不舒服地扭动脖子,他伸手往襁褓里探,什么都没有,这孩子哭个什么劲?
等等,襁褓交叠的夹层里似乎有东西!
陆进延伸手进去仔细扫摸一番,果然,从布的叠缝出夹出一张纸。展开来看,陆进延一下子惊呆了——
不过寥寥一句话,字迹凌乱,字体歪斜,若不是落款处的那两个几乎要重合在一起的“木”字,任凭谁看了这字,只怕都要误以为这是串鬼画符
他一度以为林盏只会识别人写进他手心字,而他自己,眼盲看不见落纸的笔划,是根本写不出来的
昱王,围困之,勿迎
难怪那夜林盏被掳后他落魄地走回营帐,案台上毛笔未干,却不见任何纸张字迹
眼前忽然浮现出那个遭遇突袭的夜晚,林盏抱起坤儿躲入帐中,摸索到笔后匆忙写下。或许他早就料到会有危险,但他坚信一定能让坤儿安全活下来,故才将一张纸条塞进坤儿襁褓中。
“王爷?王爷?”
恍惚的思绪被打断
“可以出兵了”
“不、先不”陆进延迎着冯旭无法理解的目光,坚定道如何对抗昱王,还需再考虑片刻”
林盏是被眼部传来的剧痛给疼醒的。
他的意识还未完全清醒,有人拿手指拨开他的眼皮,正往拿着什么东西里面捅
“啊!”
林盏吃痛地喊了出来,上身往后一仰,那人手里的东西险些弄伤林盏,他恶狠狠地啧了一声,“死瞎子,别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