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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如钩 第1节

作者:棘坷 字数:22207 更新:2021-12-31 12:11:33

    书名月如钩

    作者棘坷

    文案

    唐唐吴王,大婚之夜遭遇刺客,命悬一线之际,前来救驾的是府中最不起眼的谋士,还是个目不能视的盲人。

    盲受,预计中长篇,想放长线慢慢写,保证不坑;

    注第一卷进展缓慢,可跳过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进延,林盏 ┃ 配角陆进轩 ┃ 其它盲

    、第 1 章

    陆进延看着居左最末的那个人,眉头皱了一下

    “恭贺王爷乔迁新府”

    一个叫不上名的人牵头举起酒杯,身边福竹伏在耳边说是当地官员。陆进延这才点头笑了笑,举杯与下座宾客同饮。

    宴酣后歌舞助兴,陆进延斜着身子看,百无聊赖明着写在脸上,飘忽的目光扫视四下一周,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无聊的不止他一个,还有那瞎子呢。

    林盏,知州林振飞的义子。陆进延来祁州的时日不多,但进他府中的这位眼盲的谋士,他却是当场便记下了姓名。一个瞎子,当时陆进延心想,何必出来在一群口若悬河的谋士中抢饭碗,这可真是名副其实的“瞎折腾”。

    林盏头朝着斜前方,正襟危坐地“观赏”歌舞,突然他的头偏了些,越过长衣袖舞的女郎,目光朝陆进延投来,明知他那双眼睛什么都看不见,陆进延却还是不大自在地正了正身子,不再看他。

    眼瞧着身着桃色翩裙的舞女回眸一笑,陆进延独酌一口,这些姑娘们肢柔妙曼,但论容貌,竟被那落在尾席的男子给比了下去。

    如此想来,陆进延便又朝那人看了一眼。他天生的目光凛冽,两道剑眉凝着逼人的壮魄豪气,不看歌舞却看坐席,着实把林盏身边的两位谋士吓得不轻,心想这迎着王爷的目光看回去怕是顶撞,但不看呢又恐王爷嫌其无礼,诚惶诚恐的内心呼之欲出,只有林盏泰然地静静坐着,头依然微偏,似是在欣赏歌舞。

    歌舞曲毕,一人上前行礼后道“王爷早在京城便有了封号,可直至迁府祁州,身侧仍缺王妃相伴,在下以为,祁州女子温良贤淑,何不借着乔迁之喜,择一家室能与王爷相配之适龄女子,纳为王妃呢”

    陆进延低声一笑,这才来祁州几日,当地官员便沉不住气想把家中女儿嫁入王府了。也罢,这王妃迟早要纳,既然他无缘亲自护心上那人一世周全,倒不如早早定下,省得底下这些人三番五次与他提起,坏他兴致。陆进延抚了抚指上的玉扳指,沉声应下。

    夜深后,陆进延留下几人陪他续饮,林盏随众人告辞,骑马归家。

    马蹄声嗒嗒作响,身下这匹马像是通人性似的,驮着林盏走得不紧不慢,随林盏呼吸夜里清冷的空气。

    林府老老少少皆已休息,守门的老头替他牵走了马,林盏腰间的竹杖没有拿出这里他已住了十余年,寸草寸土都已刻入脑中。

    屋内丫鬟替林盏脱下外衣后,他自行走到柜前,打开柜门在里面摸索几下,丫鬟碧青正要上前帮他,林盏却淡淡一笑

    “找到了”他微低着头,双手从柜中捧出一个小包袱,摸着绳结打开,里面是一叠铜钱形状的白纸。

    “少爷,今日是”碧青端来一盏灯,“我随您一同吧”

    “不必,夫人忌讳这些,我出去找个没人的角落,烧了便是”

    碧青还想跟着,林盏却一伸手把她拦住,接过烛台,自己摸着门边走了出去

    林府外的一处墙角,林盏才刚点燃了纸钱跪下,一串脚步声便越传越近,等那声音在自己身侧停住,林盏低语“义父,这么晚了,怎未休息”

    “等盏儿回来,想一同与你父亲说说话”

    “盏儿归来已是深夜,让义父劳神了”说着,林盏双手捧了些纸钱往身边送,林振飞会意接下,将它们慢慢投入火中

    “你父亲若是知道你在吴王府中做事,定是会拦住你”

    “盏儿心中了然,可所做皆为家族清白,相信家父会理解的”

    “你母亲临终前嘱托我的事,你也是知道的,你们于家啊,已是怕了皇室。如今于家只剩你这一独苗,为了于家香火,义父劝你还是退出为好”

    “谢义父关心,只是此事关乎家族荣耀,若不能还于家清白,盏儿绝无法苟活于世”

    火光投在林盏脸上,让他苍白的面容勉强有了些暖色,林盏无神无光的双目定在身前的那一团火上,林振飞叹一口气,拍拍身边青年瘦弱的肩膀,“更深露重,烧了这些,便一同回去吧”

    、第 2 章

    五更时起床,洗漱过后去厨房喝下厨娘熬好的一碗米汤垫了肚子,拔剑站在后院中央,晨间的练武林盏已是惯常多年。

    他初始习武时双目已失明半载,剑法脚步皆默念在心,细闻于耳,自己的招式舞出来作何模样,林盏不知分毫,可但凡是与他过过招,甚至是林府内打杂的下人,无不对林盏的剑法称奇,皆言他那招式如行云流水般敏捷畅快。

    忽而听得另一股剑风,林盏淡笑一抹,迎头接下那直冲他而来的一记,足下轻点反身抄手,怀中便擒住一人。

    “二哥”清脆的女声顺着林盏的下巴攀至他的耳畔,“就不能让让我每次与你都敌不过半招,可真扫兴极了”

    “我让你还少”林盏收剑入鞘,布巾的触感贴至脸颊,他会意地将小妹林慕清手中的帕子接下,抹了抹颌边的汗水

    “自知不如二哥天资聪颖”林慕清语气中带着不愿,嘴角却勾了起来,“我听说吴王府里马上要添王妃了,是沈大人家中的长女茵姐姐,可是真事”

    “是不是真事,吴王大婚当日不就知道了”

    林盏正欲将擦湿了的帕子收入自己袖中,林慕清眼尖,径直夺了过来,“帕子我洗,二哥你是日日出入吴王府邸的人,这点风声肯定早有耳闻吧”

    林盏笑得溺宠,逗她问“又不是你要成亲,怎如此心切”

    “哎呀二哥,我少时好歹也同茵姐姐一同玩耍过些时日,你就告诉我嘛”林慕清缠上林盏的胳膊,晃着摇来摇去

    “不是二哥不肯告诉你,只是”林盏弯下腰,林慕清马上把耳朵凑了过去,“二哥也说不准是哪家小姐出嫁”

    “我听说吴王府都开始置办了”

    林盏目光投向地面,不作回应地摇了摇头,趁着林慕清一时发愣的空当,抽了手走开,留下小妹一个人站在院子中央跳脚追着喊“二哥二哥你走慢点等等我”

    “姑娘家,别一早就大呼小叫的”

    林盏正欲往自己那间房走,左前方传来熟悉的声音,慵懒,带着些戏弄,单是听这声音传来的方位,便知是林家长子林慕洪

    “大哥”林盏站定,对着那个方向微微躬身,这时林慕清追了上来,哼了一声道“这可不早了呀大哥,自己每日睡到这个时候,倒嫌我们吵了”

    林慕洪没有理会小妹,瞧着林盏腰侧的长剑对林盏说“一天到晚佩着长剑作何难不成吴王这般的缺人手,收了个瞎子当谋士不说,还让兼任护卫”

    “习武多年已习惯了剑不离身,且吴王尚武,谋士佩剑倒也不曾指责”林盏同家里人说话大多温和,对林慕洪也不例外,只是这温和的语气中,夹了或多或少的淡漠

    林慕清站在一旁,此刻倒真庆幸二哥眼盲,瞧不见着大哥那轻蔑的样子,她一把拉过林盏的手说“一早起来便闻见厨房蒸了枣糕,二哥先与我去拿一块解解馋”

    “二哥”林慕清估摸着已经走远了,拍拍林盏的肩膀说,“大哥定是嫉妒你进了吴王府里,才说那些话给你听,可千万不要在意”

    林盏浅笑,说“吴王收我是看在林家声望的份上,对我这依仗着义父进了吴王府里的人,大哥何来嫉妒”

    “哼,大哥向来嫉妒你,你比他聪明,功夫比他好,人也比他好看”

    林盏抬起手掌,准确地放在林慕清的头顶揉了揉她的头,“大哥博览群书,志在京城朝政,我可无法与他相比”

    “二哥啊,你就别自谦啦”说罢往他腰上一环,半个身子贴了上去,林盏想躲,却又怕自己动作大了弄疼这丫头

    这几日王府上下正布置婚事,并不议事,但早饭过后林盏还是照常出门,路过城里最好的裁缝铺侧门时,林盏摸出银两以两指夹着,被一个不急不忙的力道取走后,身侧有声音传了过来“昨日沈家送来了尺寸,与沈茵的有出入”

    “你可确定”

    “夜里与从前的尺寸簿子核对了,虽大多相似,但从细处的差别能判定不是同一人”

    林盏微微点头,混入街道人群中,徒步穿越了小半个遵阳城,在一不起眼的酒栈前放慢步子,迈过门槛后手顺着墙壁摸索几下,在小二的指引下坐下了

    大婚当日,烈阳晴空,陆进延抬头看着一览无云的蓝天,总觉些许不畅游离心中。罢了,过了今夜不过是府中多了一张面孔,他即为王爷,又何必将纳一区区女子为王妃之事放在心上。

    晚宴开始前,福竹递上一张字条,陆进延摆手责备他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但福竹一脸难色,说这是林盏万千嘱托一定要呈交王爷亲自过目的。

    一张清秀的面庞在陆进延眼前一闪而过,福竹一提他才想起,这几日上上下下有人来府里道喜送礼,却没记得有他林盏的身影。

    陆进延将那字条于手心展开,皱起眉来,随即又“呵”了一声,将字条揉成一团,丢给福竹道“丢入火中烧了”

    、第 3 章

    许是人们都觉得一个瞎子本就不该出来凑热闹,故林盏的早早离去,并未引起旁人注意。

    脚下不是往日常走的那条出入议事厅的路,林盏皱了皱眉,伸手扶着墙壁走了几步,又往四周探了探,摸清一根柱子上的花纹后低头凝神片刻,所处方位在脑中大概成了个模糊的型后,才放开了步子往外走。

    又是那家小酒栈,小二这回看见林盏牵着马来,好奇地问了一句

    “公子不就住在东边吗,怎还牵马来了是要出远门”

    林盏笑答“白天去城郊小跑了几圈,马通人性,总憋着该不乐意了”

    一壶酒,一碟菜,从没换过样,只是今天他在酒栈中独酌到很晚,小店快打样了,林盏才将桌上的酒饮尽,招呼小二过来,为他将随身带来的那只酒壶填满才走。

    “公子您慢走”

    林盏接过小二送到手中的缰绳,牵着马才刚走了两步,就被从身后叫住“公子,走错啦”小二上前来扶着林盏的肩原地转了半个身子,“林府往这边走”

    林盏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多亏你帮我看着”

    走了一条街,林盏扭身进了小巷,马儿还想再往前走,林盏拍拍它的脖子道“先不回家”

    福竹匆匆忙忙进来报说听闻下人后院起火时,陆进延正要问怎么回事,只听大喊声从窗外传来,他尚来不及辨别呼喊声来自何人,一个黑影便嘭地一声破窗而入,随后撞门进来的是李顺李达两名贴身护卫。

    纵是李顺李达虽是王府里一等一的高手,对付这一个刺客却也只占下风,陆进延一袭红衣没有任何武器,正欲去取刀具时,又有两名刺客赫然闯入。登时,屋内一片混乱,刀剑刺穿大红帐帘,镂金烛台打翻在地,周身尽是刀刃相击之声。

    忽然,李顺从一片混战中冲了出来,一把抓紧陆进延的胳膊道“王爷,逃”

    能够杀入这里的,想必已经将他府内侍卫悉数打败,纵是他武艺高强,以一敌多怕也是凶多吉少,陆进延瞥了一眼那已经吓得仓皇躲在桌子底下的新嫁娘,留下一句“自求多福”,便随着李顺一同翻墙而出

    陆进延与李顺一路向城北策马狂奔,出了城门眼看着就到山脚下时,陆进延拉了拉缰绳,问李顺“李达呢,他不跟来”

    李顺李达这两兄弟无论何时都是成双出入,如今他们跑了这么久却还不见李达追来,十有是出事了

    “眼下王爷安危要紧”李顺咬紧了腮帮,陆进延看他眼中闪过寒光,与他一同看去,原是三名劲衣壮汉正驾马从山林中向他二人奔来

    若让王爷先逃,保不齐前路会否仍有埋伏,可这三人功夫若是同王府中那群刺客一般高强,就算守在王爷身边,怕是也无法保全他的安危。李顺沉沉地吸了几口气,见陆进延已经抽刀便也顾不得再多犹豫,大喝一声与来者正面交手。

    嘶啦一声,陆进延的红衣被利剑划破,鲜血汨汨涌出,李顺看在眼里,然而他此时也被其他二人压制得抽不出身,看陆进延时被趁虚而入,剑入右胸

    陆进延忍着臂上伤痛,暗忖李顺是否还能再撑过百招,难不成今晚要死在这遵阳城外的荒山脚下敌人剑刃之快化作银光四射,陆进延眯起眼睛,忽而想其那张纸条上的字请王爷切要留意安危

    莫非那瞎子觉察出了什么

    “王爷”眼前忽然一黑,李顺不知何时冲到他的面前,以身体为盾,替他挡下一剑

    “王爷快跑”李顺捂着胸口,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冒出,陆进延眉头紧皱,他堂堂皇族,此刻却要落得个抛下以命相救的护卫,落荒逃命的下场况且,就算是他,他逃得过眼前这三人吗

    命悬一线之际,眼前剑光一闪,紧接着一人栽倒在地

    “林、林”陆进延呼出胸中一股气,握紧了剑柄,“林盏”

    眼前这人剑法精湛出奇,快如鬼魅,利如冰峰,招式繁复诡迷至三人应接不暇。纵是十个陆进延亲眼目睹,怕是都难相信这人正是他府中那单薄目盲的谋士。

    直到林盏收剑入鞘,回身蹲在陆进延面前时,陆进延才平了平心中的惊疑,握剑的林盏根本不像个盲人,此时他目光定在某处,皱眉问他伤势如何,目不能视的缺陷才又现了出来

    盯着林盏的双眼看了一会儿,确定他真的不是装瞎,陆进延才回应说“挨了一剑,皮肉伤”说罢看着倒在地上的那三个人还有李顺,捂着伤口站起来说“他们都死了”

    林盏也站起来,面无表情道“李达大人也死了”

    陆进延还想再说什么,却见林盏俯身,耳朵贴在地上细细听着,片刻后才站起来,拂了拂衣上的尘土说“没人了,王爷坐下,我替您包伤口”

    陆进延靠着大树坐下,略有犹豫地把手臂伸向林盏,“刀伤在小臂上,可别弄错了”

    林盏微微点头,把陆进延的胳膊轻缓地抬得靠近了他的鼻子,嗅了嗅道“没有毒,清理后包扎即可”

    陆进延睥睨着林盏,问“你知道今晚会出事,为何早不说”

    “在下并不知道,只是听传闻说王妃并非沈家长女,察觉出了些不对劲,递上字条,是防患于未然。”林盏平静地说着,用衣袖将陆进延胳膊上的血迹抹去

    陆进延鼻中重重喷出一股气,忿忿道“原是沈家,好大的胆子”

    “沈家做这事时,便已是一枚弃子,与其回去问罪处罚,不如先从沈家人问出其背后指使,最为紧迫”

    林盏开了腰间的酒壶,仰头含了一口后噗地喷在陆进延的手臂上,陆进延疼得倒抽一口冷气,若是在平时早就骂眼前这人大胆无理,但听了林盏一番话,陆进延按着自己被酒辣得一阵激灵的伤臂,忍着气愤和疼痛,听他继续讲下去

    “但能将沈家逼到如此绝境之人,只怕是无法轻易问出来的”

    “照你所说,本王岂不是白挨了沈家人的刀子”

    “不尽然”林盏从自己衣上扯下一节布条,嗅着血味摸到陆进延的大臂处,紧紧勒住扎紧,“沈家把女子嫁入王府已是事实,留得青山在,到底是谁从中作祟,只是时日问题”

    “呵,说得轻巧,此等奸人若不早些捉他出来,只怕祁州又要换新王爷了”

    林盏低着头不再说话,从胸前掏出一块布巾将陆进延的伤口包好,又扯下一条布来扎了结实

    “王爷感觉身体如何”林盏抬起头,对陆进延眨了眨无神的双眼,“现在回遵阳城只怕杀机四伏,若还能坚持,今夜我们择小路继续北上,明日绕远迂回到王府”

    “你是林家人,料你不敢趁机为非作歹,本王便信你这回”陆进延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不就是连夜逃命吗,已经跑到这荒山脚下,也不怕多跑一程”

    、第 4 章

    上

    李顺的马带着些认主的倔强,林盏才刚翻身上去的时候多次鸣着仰蹄,换做一般人就算没被摔下去也会被吓坏,但林盏抓握得稳,待马儿稍安下来后伸手在马脖子上来回抚摸,跟着陆进延的马小溜了百米过后,放下了性子奔驰起来

    陆进延几次在马背上回头看林盏,他那无神的双目从没换过注视的方向,纵是在不平整的路面上狠狠颠簸一下,林盏也只是皱眉,眼中没有任何神采

    陆进延不是严肃漠然之人,受不了策马赶路的深夜里一言不发,他以不大的声音与林盏说起话来

    “年纪”

    “二十三”但看面容,真猜不出林盏比他大三岁

    “你是林振飞的义子,原本是祁州人吗”

    “在下是岭南人”

    “这么远”陆进延侧头看了看他,祁州的水土想必也养不出林盏这样的肤白脂细之人,陆进延顿了顿,没压制住,或者说也没想压制住心中的好奇,脱口问道“从娘胎里就看不见”

    “不是,八岁那年生了大病后瞎的”林盏淡淡地说着,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陆进延还想再随意问问,林盏却拉了缰绳停住马,摸出一卷羊皮细细抚摸,陆进延借着月光靠近了看,竟是张地图,林盏手指触过之处是突起的,光亮太弱,他看不太清,隐约辨出了上面山脉与河流的轮廓

    “我们正在罗山脚下,前面有水声,该走水路了”

    林盏将羊皮卷收好,陆进延歪着头潜心听了片刻,这里一片死寂,哪有什么水声,这四周尽是树木,他张望多下也没看到有山的轮廓,问“你怎知我们到了山下”

    “罗山以草药繁茂闻名,植物清奇的气味越来越浓了”

    陆进延听了眉毛拧成了川字,他只听说瞎子听觉嗅觉敏于常人,可从没想过会有人的鼻子灵敏到这般程度。

    陆进延惊讶得一时失语,听不到他的反应,林盏偏过头问“王爷”

    陆进延看他此先平静的面容终于起了一丝异样,便忽生顽念,刻意不做回应,连呼吸都闭了起来

    “王爷”林盏又问了一声,此时林间起了一阵风,树叶哗哗作响,霎时间,陆进延的声音一点都听不见了

    陆进延只想瞧瞧一个瞎子在突然听不见身边人动静后会是什么反应,故当林盏急切地伸手摸索的时候他根本没反应过来,林盏的手指朝他的眼睛直直戳来,陆进延躲得迟了,疼得他捂眼大叫

    “噗”陆进延正低头揉自己的眼眶,忽而听到林盏的笑声,惊讶得猛然抬头。自打在王府里见他的第一天起,这人就是一脸的静如止水,本以为他就是一个严肃无趣的瞎子,真没想到他也会笑出声来,而且还是在戳中王爷的眼睛后

    陆进延假咳一声,林盏这才收敛了嘴角的弧度,但仍是扬着,薄唇尖颌,看得陆进延心里又气又痒

    “敢笑王爷”

    “王爷先起了玩心,在下陪王爷乐一乐,有何不妥”陆进延撇嘴,自己刻意的捉弄一下子就被林盏识破了

    “咱们这是在逃命,王爷您心真宽”林盏说着,脸上浮着淡淡的笑意,此前从未见过的,明明语义里是指责,可陆进延偏偏从这句话里听不出几分愠怒,看来林盏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拿眼盲取乐了

    下

    林盏说得不错,前行数百米果然是一条河流。已是深夜,河岸边并无渡船,只有一只破旧的竹筏横在岸边,一看便知是弃废已久。

    “就这么个破筏子,河是渡不成了”陆进延拽着林盏的胳膊,让他蹲下去摸了摸那孤零的竹筏,“跑了足足大半夜,八成已经甩掉了他们”

    “王爷莫要大意”林盏站了起来,面色凝重道,“他们既已下了杀心,绝不会轻易收手,过了这河前面是个村子,总比暴露在荒郊中安全些”

    陆进延不满地撇撇嘴,今日本是他大婚之日,谁想王妃的手指头都没碰着便被刺客袭击,高手侍卫被杀不说,还要和一个根本不了解底细的瞎子在深夜里逃命。他拍拍喜服上沾湿的露水,想到曾经在京城里的风光潇洒,心想这祁州真是来得晦气极了。

    呵,他落得这般可笑田地,还不是因为那人

    才刚陷入回忆,陆进延突然被林盏一把推倒在地,一个银光闪闪的飞镖就落在陆进延耳边两寸的位置

    “来了”

    林盏迅速起身,侧头听得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疾行而来,他握紧了长剑说“少说也有四人,王爷当心”

    果不其然,林间一阵窸窣,四个蒙面男子持刀杀出,将他二人围困其中。林盏丝毫没有犹豫,挥剑便刺,陆进延虽是养优处尊的王爷,功夫在皇族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只是在如此急情之下与敌人近身搏命还是头一回,原本精湛的武艺只使出了七成,扭身看正以一敌三的林盏,只见他单薄的外衣已被刀刃刺破,几招下来,整个左肩便已被鲜血染红。陆进延一面看着林盏的伤势一面与敌人过招,明显占了下风,眼见着蒙面人将他们越逼越死,陆进延脚步不稳,此时林盏后撤一步竟是将他绊倒

    “王爷”林盏突然朝他伸出一只手,陆进延抓住欲借劲起身,哪知林盏将他拽起后猛地向后一推,力气之大让陆进延连连后退,仰面跌入河中

    “这些人交给在下对付”说着,林盏一剑封喉,又以内力一掌将另一人击倒在地,此时只剩两人与林盏对峙

    “听说吴王身边真正的高手只有李顺李达二人,你是何人”

    “这话应当问你”林盏一剑挥去,树叶都被剑风震得哗哗作响,那人躲闪过去,冲着林盏撒了一把粉末,岂料林盏的动作非但没停,反而从那一团白雾中赫然冲出,长剑直入右胸。林盏利落抽刀,剑心直指背后那人道“说,什么来历”

    那人忽而不作声,林盏眉头一皱,侧耳却听不到动静,陆进延箭步冲上,捏住那人的下巴说“这小子要自尽”

    林盏神情一滞,接着问“后头可还有人”

    被俘那人无论如何也不肯透露一字,陆进延反剪他的胳膊正欲折磨,林盏一直指着那人喉咙的剑却摇晃起来,陆进延抬头一看,血正顺着林盏的手流到肩上,陆进延这才定睛看出林盏衣衫上破了多出,伤口暗红,有些仍在冒血。方才打斗中看不清楚,且林盏一招一式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得让人根本看不出有伤的破绽。

    趁着陆进延出神,林盏伤痛的这一瞬,本以被制服的那人突然使了浑身气力站起来,作势要以身体与林盏拼命,陆进延怒极将手按在他的后脑上上向左一掰,咔地一声,那人便断了气。

    、第 5 章

    把唯一的活口杀了,消息便就此断了。陆进延自知自己行为草率冲动,但他为王爷,自然也不会放下架子对自己的行为向一个下人表示歉意。至于林盏,他也自知尊卑有别,虽然在听到那人脖子咔嚓一响时咬紧了嘴唇,却还是平复了心情,跪在地上粗重喘气。

    陆进延看着林盏用满是鲜血的手将剑收入剑鞘,不由得皱了皱眉,“右手怎么伤的”

    他在方才听着剑声接招时忽而感到一股阴风从耳边传来,然而自己的剑正与敌人纠缠,无法脱身又看不见,只得硬是让右手挨下一刀。但这些林盏没说,只是默默把手上的血在腰上抹了抹

    “嗬,还挺要面子”陆进延向前一步,拉住林盏往自己跟前一扯,他受了伤此时又乏累不堪,脚步不稳地被陆进延拽了过去,感觉到了陆进延正给他拭去血迹,林盏想把手抽出来,却被陆进延不满地啧了一声,他看不见陆进延的表情,却也知道此刻这人应是一脸的不耐烦

    “本王虽是王爷,却也不愿欠人情,你前夜给本王包了伤,现在就老实呆着让本王也给你包扎一回”毕竟以前也是进过军营的人,陆进延的手法虽不娴熟,却也知道轻重,“你这人奇怪得很,放着本王上等的功夫不让帮,却要一个人打他们四个,说,是不是瞧不起本王”

    说罢,陆进延用力挤林盏手上的伤口,欲把污血挤干净,林盏疼得深吸一口气,尽量稳着声音说“在下与人过招全靠耳闻,混乱中辨不清王爷的剑风,如若在下将您当做敌方误伤了,岂不大过”

    “哼,说得倒挺有理”陆进延嘴上这样说着,却自知脸上闪过一丝怜悯,“方才推我入水的账,日后定与你算”

    林盏淡笑,肩上又突然传来剧痛,是陆进延的手摸了上去。

    “你这伤口好深”陆进延说着去扒林盏的衣服,才刚露出个肩膀,林盏便用伤着的右手去拽另一侧的衣领,陆进延大笑一声,说“都是男人,不必拘谨”

    “伤在肩头,只脱左袖便够了”

    “你腹上也有伤,迟早都要脱下的”

    林盏连忙摇头,右手攥紧了衣服说“那些都是小伤,不劳烦王爷了”

    陆进延哼了一声,心想林盏这人杀起人来绝不含糊,怎么脱个衣服却介意成这样懒得啰嗦,把林盏肩上的伤简单处理后,二话不说开始扒林盏的上衣,怎料林盏竟两手钳住了他的手腕,陆进延挣了几下,力道足以让那才刚包好的伤口再裂开,林盏却满脸倔强地偏不肯放手。

    “放手吧,本王不管你便是”念在林盏是为救他而伤,他身为王爷才肯屈尊亲手处理他的伤口,眼前这人非但不领情,反倒对他动怒。陆进延满心不悦地站起来,对着坐在地上虚弱地喘气的林盏说“你这样我们没法赶路,歇一歇,天亮了再走”

    “不过是皮肉伤,在下没事”林盏缓缓站起,向陆进延背后走去,“若不能渡河,就沿着下游走,穿过普县,从西”

    话没说完,陆进延就从后一把捏住他的脖颈,林盏个头虽与陆进延相当,却身材瘦削,加之浑身是伤,此刻像只猫儿似的被陆进延捏着后颈。

    “林盏,你不过是我府中谋士,没必要尽侍卫的职责”陆进延抓着他,看林盏安安静静并不躲,便将从前夜起便埋在心中的话问了出来,“你在我府中连话都不曾多说,今夜却两次救我,受重伤也愿与我逃命赶路,如此反差,实在难让本王不心生疑虑”

    手掌中那人的脖颈僵了一下,但也就那一瞬罢了,林盏平静道“在下既进了王府,便是王爷您的人,忠心于王爷,保护王爷周全,是应当做的”

    这话若是入了其他人耳中,估计也就不再多说,可陆进延不同,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因何而来了祁州,这世道人心难测,有人进谗言做歹事,有人笑里藏刀,有人居心叵测,他之前跌过一个大跟头,心灰意冷后本想来祁州做个与世无争的闲散王爷,怎料大婚之夜便遭人追杀,实在让他无法不再绷直了神经。

    “呵,本王在京城时说出此话之人不在少数,可跟到祁州的没几个,别以为本王会被你这番花言巧语蒙骗,你到底有什么打算还是快说,好歹你也救过本王性命,若不过分,本王回府便成全于你”

    林盏叹一口气,道“王爷这是在逼在下托出实情了”

    果然,就连夜里带他逃命,孤身抵挡四名高手的瘦弱瞎子,也对他有所企图,陆进延咬咬嘴唇,松手放开了林盏

    “你知道本王的脾气,有话直说”

    林盏听后转身,“在下却有事相瞒”说罢,退一步单膝跪地,低头沉声道“当今圣上仍为太子时,人间便履有微词,才刚登基便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世人怨之。王爷乃成大事之人,在下欲辅佐王爷拿下王位”

    林盏说这话时言语间带着几分激动,真不像一时之间的胡言乱语,这样一番话突然从林家这个瞎眼义子口中说出,陆进延一时错愕,假咳一声道“满口胡言”

    “这都是在下肺腑之言”林盏说着,另一条腿也跪在了地上,“先皇在世时,王爷率领精兵击退匈奴立下赫赫战功,新皇继位后收您兵权、遣您出京。王爷这才刚迁居祁州,便有人敢出动众多杀手要取您性命,若非朝廷势力岂敢如此明目张胆在下斗胆问一句王爷,到了如此地步,难道您还能这般心甘情愿”

    “你”陆进延一把揪住林盏的衣领,迎着月光,他的双眸一团漆黑,像是神秘幽静的湖水,深不见底。在林盏的眼里,陆进延看不到他一丝一毫的情感,反而看到了一个气急败坏的自己,他竖着眉,长发凌乱

    陆进延愤然松手,林盏跌回地上,低吭一声,应是震到了伤处

    “罢了”陆进延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把马栓好,方才打斗中张顺的马受惊逃窜,只剩他的马,陆进延回头看看林盏,说“你救了本王性命,方才的话本王不再追究,以后也不准再提。张顺的马跑了,你受伤也不便赶路,先歇下吧”

    林盏应了一声,虚弱地站起来,抽出竹杖以左手拿着探路,在离陆进延不远的一处树下靠着,许是伤重实在累了,也或许是方才的一番话没得到陆进延的回应而落寞无奈,林盏把竹杖放在身侧,没再说话。

    、第 6 章

    林盏阖着眼睛,却一夜无眠

    他忍耐力不差,但一身的伤还是让他冷汗直冒,目盲的人听力极佳,偏又是在这生死存亡的危机时刻,稍有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他屏息凝神。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紧张让林盏无法入睡,只得靠着大树听着不远处陆进延的呼吸声,他的气息过了许久才沉稳有了节奏,想必也是阖眼多时才有的睡意,不知他入眠之前是否在想他说的那番话,对于谋反之事,陆进延内心是否有了些许触动

    陆进延是他孤注一掷的唯一一根稻草,若在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逆境中陆进延仍无反抗之心,只怕他林盏这一生能做的便只有娶妻生子,为于家传递香火了。

    一整夜,林盏不停地深呼吸已缓解周身疼痛,朦胧光亮投进他尚有光感的双眼时,才听到陆进延伸展四肢的声音。

    露宿一晚,陆进延此刻腰腿酸乏,他站起来活动了活动四肢,走到河边洗了把脸,又捧着河水喝了几口。回头看林盏,眼睛还没睁开。

    浓重的夜色里没看清的面容,此刻迎着朝阳,让陆进延看了个一清二楚。

    好看,盯着林盏清秀的脸庞,陆进延少时读的那些诗词竟然一个都蹦不出来,满脑子偏偏只有“好看”二字。陆进延在他面前蹲下,仔细瞧着,心想这世上当真有人面如冠玉。曦光淡淡透在林盏脸上,颊边几抹血痕也遮不住他肤若白雪的秀容。

    林盏秀挺的鼻梁引得陆进延又往前凑了几分,他还从未这么近地盯着林盏看过。

    蓦地,林盏张开了双眼,如画的眉目怔得陆进延一时失神,片刻仓皇后想起他目不能视,这才松了一口气,陆进延定定地看着他形似桃花的美目,暗忖着这双沉静的眼睛若是水波流动,身旁无论何人怕是都要失了光彩。

    回过神后陆进延屏息着慢慢站起,后撤一步才说了句“你也醒了”,殊不知方才他的鼻息肆无忌惮地落在林盏脸上,凑近了瞧他的举动早就被林盏窥于心中。

    林盏拄着盲杖站起,身上的伤口一瞬间如撕裂般叫嚣起来,他另一手捂着腹部摇摇晃晃,忽而一股力量从他肘间传来

    “能走吗”陆进延搀着他的胳膊,但林盏只是方才稍借了他的力,此刻又将重心放在竹杖上,分明不愿被扶,陆进延哭笑不得道“你手里的不是拐棍,拄着它可别断了。”

    林盏垂了垂头,定在原地不动了,陆进延撒手道“行,你自己走”

    看着他颤巍巍走到河边,单手捧了口水喝,陆进延也走了过去,沾湿了手在林盏脸上抹蹭几下,看他细眉微蹙,撇嘴解释道“你看不见自己脸脏,本王看得见”

    陆进延没想到一个男人的脸会这么滑,他粗粝的手指在林盏脸上摸了几下,竟心生别扭起来,血迹净了便匆匆收手。待他抬眼看林盏,只见他也不太自然别过头,撑着竹杖站起来。

    陆进延牵马到了林盏身边,自己先翻身上马,再冲林盏伸手说“上马”

    陆进延的手顿在半空中半天,这才想到林盏这个瞎子就算再神奇也无法凭空判断出他的手在哪,又说“伸手,拉你上来”

    林盏听着陆进延的声音,朝着他的方向伸出右手,陆进延念他手上缠着布条,上身也多处受伤,便弯腰拽住林盏的小臂,用力将他一把拉上马。

    两个个头相仿的大男人挤在一匹马上,谁都不太自在。林盏除了十一岁初学马术时因太过茫然惊慌让师傅坐在身后陪伴过,此外再未与他人同骑,他僵直了背坐着,听得陆进延在耳后不满地啧了一声“你坐这么直,挡着本王看路了”

    林盏听得躬下腰,后背随之贴上陆进延的胸膛,背后那人明显一滞却没说话,只有温热的鼻息一股一股喷在林盏耳边。

    陆进延驾马一路奔驰,山林间的路不比大陆平坦,两人迎着烈日赶了一上午的路,陆进延臀部都被颠麻了,问了两次林盏可有不适他都是摇头,快到正午时林盏坐得越来越不稳,陆进延得腾出一只胳膊环着他才能保证他不被颠下去。

    “前面有声音”

    身前许久没有动静的人突然沙哑着嗓子冒出一句话,陆进延心里咯噔一下,急忙勒马,林盏的身子狠狠往前冲了一下,陆进延长臂一拦,触及他的伤口让林盏低吟一声

    “没有危险”

    “你”陆进延对着林盏的后脑勺瞠目,“那你瞎说什么”

    “王爷早饿了,在下闻着前面有酒香,想赶紧告诉您”

    陆进延暗道不妙,方才与这家伙贴得这么近,肚子咕咕叫的声音估计被他这尖耳朵全都听了去,他堂堂王爷,饿得前胸贴后背还被下人听着,陆进延一时恼羞,也懒得顾及身前这人是否坐得住,马鞭狠狠抽了几下,疾行向前。

    穿出树林,果然有家临时搭建的小店,几个赶路人正吃着简单的饭食,看到两个高个男人同骑一匹马,一人浑身带血,一人身着大红喜服,顷刻间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陆进延自知自己这样窘迫极了,但想反正身边的林盏也比他好不到哪去,便拉着他的胳膊大大方方坐下,赶了大半天的路饥肠辘辘,陆进延急忙给自己要了酒肉,至于林盏,看他一身的伤,便让老板给端了碗清汤馄饨。

    几个肉包子下了肚,陆进延总算有了些精神头,看着眼前的林盏左手拿着勺子,正舀了颗馄饨放入口中,双目定定地看着桌子,吃得不紧不慢。

    陆进延想着刚才三两口便把一盘牛肉送进肚里,霎时觉得有损皇室尊贵颜面,好在这里的人也猜想不出这个方才狼吞虎咽的人就是祁州吴王。

    等着林盏的功夫,陆进延向老板打听,得知他们已经到了普县外缘,一直向东走便能从西城门进入遵阳。

    再上马时,陆进延这才察觉林盏周身滚烫,怪不得他方才吃得那么慢,许是烧得头昏脑涨,饭食都难进了。陆进延搂紧了林盏的腰,咬着牙在心中埋怨,遇上这种爱逞能的人可真麻烦,他宁愿昨晚与他一同受伤,也不愿今日带着个半死不活的家伙顶着烈日赶路。

    “昨夜还那么能打,今天拿太阳一晒就不行了给本王撑着点”

    太阳毒辣辣地炙烤着大地,陆进延被厚重喜服闷出了一脑门的汗,连马的蹄子都倒腾得慢了些许,陆进延心疼宝马,却也还是狠狠在马屁股上抽着。

    “看见城楼了”陆进延扬声大喝,手臂动了动,却觉手腕湿乎乎的,抬手一看,竟是混着血的脓水,此时林盏微咳一声,说“王爷,在下听见马蹄声了迎面而来的”

    陆进延一惊,他策马在荒凉的城郊中,若是敌方,他二人连藏身之处都没有。他微微勒马,慢下速度前行,也看到了远方本来的马群,此时怀里的人挣开他的手臂,还缠着布条的右手按在剑上。

    “林盏,本王于王位没有一点兴趣,你就不必为我舍命了”陆进延定睛盯着远方马背上的来人,他生而视力极佳,此时已经看清来者

    “王爷,您有,您应当有。您是耀云国骁勇善战的吴王,十七岁便领兵北闯鬼门关的英雄”林盏听得陆进延说到舍命,料定来者不善,剑已拔出三分,“这天下,该归您”

    剑未出鞘,一只有力的手掌已经按着又把它按了回去

    “别胡言乱语了,是我府上的人,来接咱们了”

    、第 7 章

    林盏无论如何也不肯进王府疗伤,陆进延已经足够领教了他的倔脾气, 便先把他送回了林府,差了王府里最好的大夫过去看诊,自己这边包扎好了伤口后,便称伤重需要静养,所有人等,包括新入府中还来不及说句话的王妃,一律不见。

    这是林盏被人搀进林府前对他的嘱咐,他才刚逃过一劫,无论是知情的还是不知情的,王爷遇刺这事,此刻都伸长了脖子想探个虚实,此事暗藏玄机,没查明实情之前,还是抱病谁都不见为好。

    陆进延差人暗查此事,第二天夜里福竹来报说周平求见,陆进延沉默片刻,最后还是摆了摆手。

    曾经在京城他府中养了些谋士,但跟着他千里来到祁州的却少得可怜,周平是这其中之一,陆进延信他,知他夜晚求见一定是有秘事,但想到林盏的话和他逃回府中这一路的艰辛,陆进延还是决定谨慎行事,让福竹备了笔墨,周平若真有要事,便写在纸上递进来。

    说也奇怪,他放着那几个跟他数载的幕僚不见,为什么要信一个瞎子是因为他武功高超能保他安全,又抑或他所分析的局势确实在理再或者是因为他那夜跪在地上的一席话在下斗胆问一句王爷,到了如此地步,难道您还能这般心甘情愿

    “放肆”陆进延一掌拍在案台上,震得茶杯哐地一响,福竹闻声探头,陆进延抓起墨锭猛地一挥,“没你事”福竹吓得抱头就跑

    林盏啊林盏,你的胆子怎么就这么大,专挑本王狼狈逃命之时言语相激,难道本王是打娘胎里的窝囊废,大婚之夜遭人暗算还无动于衷兵权与府邸被皇兄统统收去,本王无心搅入浑水才退居祁州,可你这天下,该归您

    一个目不能视的瞎子,连日月交替都看不见,却看得见他陆进延的内心,道出了他的心里话。他是皇子,他体内也留着皇室血液,江山、权位,哪一样不想亲握手中一把火苗似是凑近了陆进延已被浇灭的雄心,是点燃,是避开,不过是在陆进延一念之间。

    “福竹,备马”陆进延蓦地站起,“把你的也备上”

    王爷来了祁州还从未深夜出行,而且是只带他一个人秘密出府,福竹想着王爷在这遵阳城也没什么好友,难不成是终于开窍,想去寻花问柳了

    “王爷,这遵阳城虽不比京城,但有那么个地方,小的知道”福竹驾马跟在陆进延身后正要小声说出那家名字,陆进延忽然翻身下马,福竹恍然抬头,这是哪户人家的院墙,王爷停这儿干嘛

    “王爷您这是”陆进延挽起袖口撩起衣摆,这动作有点眼熟,总觉得多年前他和王爷都还是小小少年的时候就曾见过,然而等福竹反应过来,陆进延两手已经扒在院墙上,这分明是要爬墙啊“王爷使不得”

    陆进延往福竹肩上一踹,“闭嘴安静在外面守着”说罢,翻身进了人家宅里,一点声响都没发出。

    福竹牵着两匹马抹了把额上的冷汗,三年前王爷翻墙还是为了张大人家里的二公子,如今张朔已成御林军右统领,王爷也被封祁州吴王,可翻墙这等偷偷摸摸的事,王爷怎么还乐得其中呢

    文官的院子守卫松懈,陆进延一个人在林府里走,根本不担心被发现。

    这个时候林府的人都该睡了,陆进延想着林盏是林振飞的义子,估计他的屋子在偏宅,走到一扇门前弯腰细听,里面传来女子的声音,似是个年轻的姑娘,正在读书,陆进延虽说少时贪玩,但记性极佳,听了一会儿便知那姑娘正在屋内读前朝史官撰写的名人列传。

    “非龙非少爷,这个字我不认得”

    少爷随即陆进延果然听到林盏的声音,仍是清风般的平静语调,却是比陆进延听过的多了一层柔和。陆进延听着那姑娘要推门出来了,便纵身跃上树顶

    碧青前脚刚走,陆进延便贴到门前,才低声叫了林盏一声,门就打开了。林盏只着单衣,面色惨白,一双无神的眸子紧盯着前方,若不是陆进延心里想着面前会是他,只怕会怀疑这小屋子里冒出了个鬼来。

    念在他有伤,陆进延命林盏赶紧躺回床上,可林盏非但没躺下,反而走到桌边,摸到茶壶,摆好了杯子小心地倒了杯茶。陆进延拿过来呷了一口,环视一周,这屋子简朴得让陆进延皱眉,除了必要的桌柜没有任何装饰,军营的帐篷里起码都会挂个长刀。

    看着桌上烧了半截的蜡烛,陆进延问“你还点灯”

    “给王爷留的”

    陆进延想都没想就笑出来,问“知道我来”

    “方才听见动静了,想着许是王爷,就让丫鬟走前留了盏灯”

    顿了片刻,陆进延又问“伤势如何”

    “静养两日,已经好多了。王爷臂上的伤”

    “已经不碍事了,方才还翻墙进来的”

    林盏听了浅笑道“王爷大可差在下过去,为何费如此周折”

    “你伤得重,这么晚了走正门又会惊动林家上下,翻墙省事”陆进延又给自己添一杯,这茶味道普通,他一品便知并不名贵,可咽下后却觉口中漫着清甜,细细品味后,又感到那股甘香萦绕鼻尖,不是水甜,倒应该是茶芳

    “你这茶有些稀奇”陆进延说着,倒了一杯推到林盏包着纱布的手边

    “添了几片野花罢了”林盏手指轻蹭茶杯,压低了声音问道“王爷来,所为何事”

    陆进延喝下杯中的茶,小小茶杯沉沉落在桌上,明知林盏看不见分毫却还是紧盯着他的双目道“你说要辅佐本王把当今圣上换下来,此话当真”

    林盏抬起头,目光落在陆进延的脸上,毫无神采,语气却坚定“必然”

    “豪言说来简单”陆进延哼笑一声,“本王现在手里只有祁州部分兵权,九弟景王所在的南方有大将军冯旭,掌握军权多年,皇上都不曾动过他,东边誉王自有精兵,且他与皇上同母,绝对忠心,更别提西域部族常年扰乱滋事,如今天下局势既定,夺权谈何容易”

    “王爷,十个忠心的誉王,也抵不过一个多疑多虑的皇帝,皇帝登基后将几位能独当一面的王爷派至各方便能看出他这是一心要集权,南将军冯旭的军权怕是不会那么快被削弱,但皇帝绝不会放任一东一南的军力掌握掌握在他人手中。在下认为天下局势风起云涌,这正是最好的时机”

    谈起天下,向来淡默的林盏语气竟激昂了几分,这一番话下来,林盏思维顺畅,没费分毫思量,显然不是一时之下想出的说辞。可他区区林府义子,为何对天下之事,对助他登上王位如此心切

    “林盏,本王向来不爱拐弯抹角,我且问你,你在本王府中资质尚浅,既是为我,何不与其他幕僚前辈一同进言”

    “因为他们不可信”

    若是往常,听了这话陆进延定会呵斥林盏大胆,林盏气定神闲,言语笃定,难道知道什么隐情

    “哦说来听听”

    “以周平周大人为首的几位前辈,已经站了其他阵营,王爷遇刺,就算他们不是主谋,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周平是我府中第一批谋士,历来耿直忠心,你说他叛我,可有证据”

    “十拿九稳的证据在下现在拿不出,只是曾听到周平与一陌生人的对话,于王爷不利”

    林盏没再说下去,陆进延也不想再问,口说无凭,即便刨根问底,单凭林盏这个新人的一面之词他也无法说服自己。然而此时陆进延内心的波澜起伏,连林盏都能从空气中感觉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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