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先生还有什么……需要的吗?”护士小姐有些担忧地看着病人说,她觉得这个病人很有问题,真的。
“没有了,我想睡一会儿。”秦玉麟闭上眼睛,把镜子还给护士。
吴医生对护士点点头,和她一起走出去。病人这样的情况,不是他们可以改善的,他需要的是亲人的开解和安慰。
两天后,秦玉麟的病房迎来第一位客人。他是秦玉麟大哥,秦玉延。兄弟亲戚接到秦玉麟醒来的消息后,没有人有所表示。比秦玉麟小的,不敢来。作为长辈的叔叔们,不想来。只有他这个做大哥的,怎么说也是长兄如父。
“还以为你会睡一辈子。”秦玉延靠在门边,一会儿才走过来坐下。
“我醒了你很失望。”秦玉麟漠然说。
“不会,你醒不醒没区别。”秦玉延说,翘起二郎腿,很放松地扯开领带。这是他从前绝不会在秦玉麟面前表现的一面。
“呵……”秦玉麟自嘲一声,对,他腿都没了。醒不醒确实没区别。
“我有时候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我们秦家的种。”秦玉延很想抽根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和秦玉麟闲聊。
“你不是早就查过了吗,结果还没令你满意。”秦玉麟也很好奇,“我也以为你不是秦家的种,而是和秦家有仇。”
“你是聪明人,可惜你太自我。”秦玉延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秦玉麟,认真说“知道为什么,没有人真心对你吗?”就算死了,也没有人为他流一滴眼泪,甚至没有人替他收尸。
他这个弟弟就是这样活着的,虽然要什么有什么,可是他仍然是世界上最可悲的人。
“我不需要。”秦玉麟的笑,充分地表明他的不屑。
“你瞧,你果然还是睡着了比较可爱。”秦玉延说“我虽然是你大哥,可是我对你一点都亲近不起来。你知道别人怎么说你吗?你只是一个有价值的工具,而不是一个有价值的人。”
“你是认为我躺在这里废了,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嘲笑我?”秦玉麟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秦玉延,他不是多话的人,可是现在完全变了。
“你认为是嘲笑吗?那很抱歉,我只是老实告诉你。”秦玉延耸耸肩说,然后叹气,“自从你睡了之后,我很忙。”
“忙着接手我的产业和遗产。”秦玉麟嗤笑说。
“你还没死,怎么算遗产。”秦玉延说。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弄死我?”秦玉麟看着他,六七年没见的兄弟。
“你认为呢,你想什么时候?”秦玉延也看着他说。
房间里一时寂静,秦玉麟没有回答他的话,也没有再说别的。秦玉延在病房里坐了一会儿,也离开了。因为护士进来帮秦玉麟擦身,还要扶他去解手……
秦玉麟啊,这就是你的下场么……
“老板。”
“你上去看着他,他需要什么都答应他。”秦玉延对身边的助理吩咐,上车时回头看了一眼秦玉麟的楼层,那个窗口飘着雪白的窗帘。
自从秦玉延来过之后,秦玉麟的病房里多了一个男人。那是秦玉延的助理,也是十分看重的心腹。秦玉麟不知道他待在这里做什么,他也不打算去知道。
事实上,醒来这么多天里,他还没思考出一个清晰的结论来。每天这样重复着入睡醒来,总有些不真实,空落落的感觉。
他开始在晚上做梦的时候梦见各种人,有时候是顾思博,有时候是顾远樟,秦爹秦父,甚至是店里的掌柜们。来来去去各种熟悉的人物,却没有一个是现代世界的人。
只有在梦里的时候,秦玉麟才有一种真实的感觉。可是他醒来之后又觉得,古代那六七年才是一个不真实的梦。那不是他的人生,也不是他的世界。
可是顾思博呢,他确确实实是自己幸苦生下的。那种痛不会有假,那不是梦。秦玉麟努力分析,结果越来越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而且他开始想念儿子,在空虚寂寞的医院里,更加想念儿子。
他想一口啐在秦玉延的脸上,他说他只是个有价值的工具,用可悲可怜的眼神看他。秦玉麟想告诉他,我只是不屑你们这些人。
就是这样想的同时,秦玉麟更加想念,不管是儿子还是秦爹秦父,仿佛那才是他的亲人。还有顾远樟,秦玉麟猜想,那边的秦玉麟要么死了,要么是被别人还魂了。
前者的可能多一点,那么,顾远樟也会跟着他去死吧。秦玉麟怪笑出来,他扭曲地感到高兴。可是心情又并不完全是高兴,他仍然忍不住骂顾远樟大傻逼。有谁像他一样傻,不就是一个人,值得吗?
如果换成秦玉麟是顾远樟的角色,他早就把那个人忘了。不在一起就不在一起,有什么大不了。可是顾远樟不是,他就要缠着他,就算被践踏到了尘埃里,也要缠他。
“那么爱我吗……”秦玉麟自言自语说。
助理把秦玉麟的每一句传达给秦玉延,秦玉延不知道,秦玉麟说的他是谁。据他所知,秦玉麟活得很清心寡欲,能靠近他的人真不多,更别说能爬上他的床。
“去查查他有没有情人之类的。”出于谨慎,秦玉延吩咐了一句。
最终得到的结果是,他没有。助理汇报给秦玉延,秦玉麟最近常常恍惚,自言自语,说梦话的时候还会叫儿子。
“他有私生子?”秦玉延十分凌乱,一个连情人都没有的男人,他会有儿子?
“属下不知道,不过他确实是这样叫的。”助理说。
“算了,可能只是单纯的梦话。他最近有提什么要求吗?”
“没有,只是有时候让我推他才出去走走。”助理回忆着当时的情景说“我感觉他……就像缺少了什么似的,很奇怪的气场。”他不敢说,他觉得秦家二少傻了。
“缺少什么?”秦玉延想不出来,秦玉麟会缺少什么。
“灵魂……这样说吧,他好像,不正常。”助理窘迫地说,不希望老板觉得他迷信。
“不正常?他一向不正常……”是个公认的凶器,而不是人类。“算了,给他请个驱鬼的和尚道士看看,不是遇到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额……老板也相信这些吗?”
秦玉延笑一声,无所谓地说“信不信有什么关系?”
于是,秦玉麟的病房里多了一位神棍。秦玉麟想不透秦玉延想干什么,他只是懒懒地看了一眼,就扭头看窗口去了。
“这位施主,你身在何处?”那老和尚自顾自地开口。
秦玉麟笑了笑,“你认为呢?”
“施主的心在何处,身就在何处。”老和尚说。
“无我所去,何安我身,无我所欲,何安我心。”秦玉麟闭上眼说,他从未这么茫然过。他就像卡在夹缝中的生命,前无进路后无退路,整个人茫然失措。
老和尚也闭目不语,他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助理在一旁十分无语,难道他重金请来的高人,只是来这里说两句话?看来现在的钱真不值钱,二十万只够说两句话,汗。
那日之后,助理一直在观察秦玉麟的变化。可是他发现秦玉麟并没有变化,或者说,他更加不正常了。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秦玉麟突然对助理说“扶我到窗口看看。”
助理一向有求必应,他没有问什么就过去扶他,秦玉麟对他说“我想一个人待着,你出去吧。”
助理耸耸肩,他有时候会这样要求,也许是几十分钟也许是几分钟。如果不长的话,助理会乐意听他的。
这一天,本市每日新闻报道,xx医院某病人跳楼身亡。
秦玉延站在病房的门口,助理跟在他身后,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老板,我真的不知道二少会自杀。”如果他知道的话,怎么会让他一个人待着。
“不怪你,这是他的选择。”秦玉延说,仿佛这是件小事情。
“老板……”助理明知道,秦玉延不是那样的人。
“他不需要我的兄弟情,也不需要一个残疾的下半生。”秦玉延转身离开。
“你明明不是那样的,为什么要让别人误会你。”秦玉麟醒了,又跳楼身亡了。三岁小孩都会怀疑这是秦玉延的阴谋。
“能误会我的人,我也不需要他的相信。”秦玉延某方面来说,还真的是秦玉麟的兄弟。
助理十分有既视感地想,区别在于,秦玉延懂得伪装自己,而秦玉麟不屑伪装自己。所以大家才说秦家二少是个凶器,没有感情的凶器。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大哥是个好人,他懂秦玉麟,唉。
小秦是个心灵强大的人,一般人虐不到他。
只有他自己才能虐自己,所以大家看到的虐,对他来说微不足道。他看不上眼。
顾渣正好相反,他是个心灵脆弱的人。只要秦玉麟一句话就能哭得死去活来,所以受虐的还是顾渣
等小受回去以后就慢慢接受他吧,感恩惜福才是真的,不幸的人那么多,自己能幸福就要努力幸福。
☆、第章
顾远樟在秦玉麟的尸体上哭晕过去,沂州府衙来人之时,他们已经被送到附近的医馆。而秦玉麟的身上已经覆上了百布,顾远樟醒来,又是一阵好哭。
禤队长见他伤心欲绝,几乎要跟着秦玉麟而去,他哀声劝说“顾大人,人死不能复生,切莫太伤心难过。况且大人家中还有位小少爷,大人要是有个好歹,那他岂不是孤苦伶仃,无人照顾啊!”
顾远樟也知道这个理,他是念着顾思博的,若不是这样,他哪里还能等到现在。早就什么都不顾,跟着秦玉麟去了。
“我可怜的儿……我走了谁来照顾他……”当初决定一了百了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被所有人抛弃了。可是如今秦玉麟不在了,他即便被顾思博的怨恨,也离不开他的身边。
“大人能这样想就好,能这样想就好。”
在禤队长的操持下,他们把秦玉麟的尸首接回去。在府中摆了灵堂,可是秦玉麟的死讯,顾远樟并没有马上报回陵州。他总是自欺欺人,以为不这样做,秦玉麟就没有走。可是他真的走了啊。
当看到秦玉麟被送入棺中的时候,顾远樟心血狂涌,若不是禤队长拦住他,他已经一头撞死在棺上。和他一道去了才好,一道去了才能不伤心。
“呜呜呜……我的妻啊……”丧妻的男人,披麻戴孝地跪在灵前哭丧,哭得伤心欲绝,哭得几欲昏死过去。
他在灵前从朝跪倒夕,滴水未进,粒米未进,眼睛哭得肿了,嘴唇也干裂了。整个人比棺中的那人还像个死人。那些人不敢来劝他,也不敢让小孩来看他。
到现在,顾远樟还不知道如何接受这个消息,又如何告知亲人这个消息。顾思博会恨他,秦家会恨他,就连他自己也恨不得自己去死了才好。
“呜呜呜……是我的错……是我错了……”他嚎啕大哭地哀求“你回来吧……你回来好不好……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不敢再去缠他,不敢再去求他,不敢再去打搅他……只要他回来,他什么都愿意。
“是我害死了你……”那是他爱得连命都不要的人啊,他的心有多痛,“呜呜呜……玉麟……夫人……”
“大人,吃点东西罢,您的身体撑不住啊……”府上的老管家前来劝他,只见他听不见也看不见,一心哭着妻子的离去。“唉……”苦命的人,老天爷不眷顾哟。
“小少爷他……”老管家提起顾思博,顾远樟终于有了反应,抬着红肿的眼睛看着他,嘶哑地说“宝宝怎么了……”
“倒是没有什么,就是……喊着要见爹爹。”老管家也忍不住抹泪,苦命的孩子。小小年纪就没了爹爹。
“呜呜呜……我苦命的儿……呜呜呜……”顾远樟一听,又是嚎啕大哭起来,他对不起妻儿,对不起亲家,对不起啊……
“大人,节哀顺变呐,您还有小少爷要哺育,可不能出事。”老管家劝他说: “不如先去看看小少爷,他已经一个人待了一整天了。”
“不……”顾远樟摇摇头拒绝,“我要守着他,我不走……呜呜呜……”他捂住碎了的心口,又是一轮伤心痛哭。
“唉……”老管家摇头叹气,挎着食篮离去。
一直到夜晚,灵堂里断断续续传来顾远樟的哭啼。秦玉麟没睁开眼就听见了,他哭得嗓子都哑掉的声音。
身体还存留着河水的冰冷般,浑身感到刺骨的寒凉。他努力睁开眼皮子,扯着嘴角笑一笑。他回来了,一命换一命地回来了。那种淡淡的喜悦,非常陌生,可是不阻碍他想笑,就像是赢了什么似的。
他还想开口叫一叫顾远樟,别哭了,哭得他心烦意乱,连躺在棺材里都不安生。
“咳咳咳,咳咳……”秦玉麟缓缓爬起来,撑着棺材的边沿,居高临下看着顾远樟。
“……”顾远樟忘记了哭泣,忘记了动作,他只能痴痴地望着……痴痴地抬头望着。两横眼泪从眼眶里涌出来,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个不停。他的嘴唇在发抖,手指在发抖,眼睛不敢眨一下……“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