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姑娘长得不像时燕,卷乎乎的一头长发,小脸蛋喜气得像是花栗鼠。
叶行致看着她,心中柔情软下,夸奖:“真乖。”
时玥得了夸奖兴高采烈,一抹嘴,扭头又给叶恒夹菜:“叔叔,给你吃。
“谢谢。”叶恒微微一笑。
时玥雀跃道:“不谢,叔叔开心,我爸爸就开心了!爷爷开心吗?”
两个人齐刷刷看过去,见叶行致脸一沉,不说话。
真棒。
时燕在心里默默鼓掌。
这顿饭吃得人难以消化,好不容易吃完饭,叶恒很习以为常地去厨房洗碗。
叶行致端坐在沙发前,跟前的茶水一动没动,凤眸盯着他,斟酌道:“小九,叶恒他是你叔叔。”
“哦?”时燕终于抬起头,喝了口牛奶,舒服得眯起眼睛,才说:“算起来,我并不记得跟您有任何的关系。我双亲早亡,又哪来的叔叔。”
“小九。”
“叶先生。”
“你实在如果要玩,可以,”叶行致松下语气,无奈道:“但是跟叶恒绝对不可以。”
“我认为很可以。”时燕收起神色:“我考虑准备第二次婚姻,跟您认为不可以的,叶恒。”
叶行致结结实实拧起眉,低声喝道:“小九,你在胡闹!”
时燕笑不见眼底,淡淡说:“叶先生要是试图阻止我,不如公开承认除了叶尹,你在外面还有别的孩子,那等你终老,逢年过节,或许我还能记得给您烧香。不过我不能保证不对你那位心爱的儿子下手,毕竟,我这个人既心黑又无情。”
说完,又觉得肚子饿了,于是伸手去翻桌上的牛角面包吃。
他还是像小时后一样,习惯性把食物掰碎了一点一点吃干净。
叶行致沉目看着他,仿佛看见那个小小柔软的身影,咯咯笑,非要把自己藏在手心里一下午的面包给父亲吃。
这一切,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
叶行致发觉这个自己一向忽略的孩子,却已经无法掌控,甚至不知道他的心思,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
叶行致闭上眼睛,用力揉捏太阳穴,“你既然如此,那我会把叶恒送出国,送得远远的。”
一切还来得及,他可以用一百种方式让叶恒消失在江城,就像一滴水被蒸发,无声无息地,谁也不会发现。
“为了叶家?”时燕停住动作。
叶行致说:“是为了你。”
“你一句话想要把他送走,”时燕嗤笑,幽深的瞳望着他:“他甘心吗?”
叶行致解释说:“你放心,我会给他足够的钱财。”
时燕沉寂看着他——不,不如说是仔细看着这张脸。
他曾经很讨厌这张脸。
以至于年轻时每天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这张脸,都会恍惚一瞬间。
世上两条诞生他的血脉,一个在墓地长眠,一个因为忙着争夺家产,以至于把情人孩子送到与自己水火不容的敌人手中,害得他们被挫骨扬灰也没留下一滴眼泪。
时燕转身去取过杯子,垂敛目喝了口,忽然问:“那三个人,你找到了吗?”
叶行致愣了愣,脸色倏然一白,灰败的唇哆嗦:“小九我.......”
时燕伸出手,他的骨节分明,又细又长,放在太阳底下端详着,轻声说:“这双手,很脏。”
“我记得小时后告诉过你,想当警察。”
“爸爸,我想当警察。”
叶行致僵坐在原地,仿佛听见小小稚嫩的声音穿过时间,贴着他的耳根,悄声说。
尚且年轻的男人微微一笑,揉了揉小孩的发,温和问:“为什么?”
那双眼睛天真信赖地看着自己:“因为小朋友们说捡到钱都给警察叔叔。”
“这样,好啊。”
好......啊。
三十年前,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叶行致呼吸起伏,一颗冷血的心像被刀子割肉,哪儿都疼。
“所以我当然不能一个人下地狱,至少带着你们叶家的人。叶,先生。”时燕已经恢复镇定,伸手将杯子一推,冷声说:“不过我现在没心情应付你,请出去。”
叶行致恍惚道:“小九………”
“出去。”时燕不耐烦了:“滚。”
叶行致离开时,脚步竟然有些踉跄。
赵两昀还等在外头,一看见他神色大变,忙上前搀扶:“先生?您怎么样?”
叶行致摆摆手:“开车,等等,”他忽然想起什么,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我,先去见一个人。”
第76章 自寻死路
叶行致很快找来了帮手。
第二天傍晚,时燕从公司回到家,人正等在门外。
他斜倚门,单手插着兜,身后是漫天稠赤的云,那张漂亮的脸,难得看起来有些寂寥。
时燕坐在车里,透过玻璃窗盯着他,握住方向盘的手一点点掐紧。
还真是牛皮糖,甩都甩不掉。
看起来除非从这人身上碾一遍,不然今天是没办法过去,虽然从情感上来说,他宁愿一脚下去撞开季疏,理智上,还是慢慢地松手,拉开车门。
“季疏?”时燕明知故问:“你怎么来了?”
季疏见他霎那间欣然一笑,下意识地伸出手,“叶行致昨天找过我。”
时燕闻言略挑目,看着他“哦”了声,好像并不怎么意外——
与其看见自己亲弟弟与私生子之间发生点难看的故事,不如赌一把,赌他与季疏之间回旋的余地。
他讥诮笑道:“叶行致,他把你当成了那个筹码。”
“那也没关系。”季疏一眨不眨贪婪盯着他,“可以吗?要是我愿意当那个筹码,你愿不愿意........再试试我?”
时燕轻拧眉,毫不顾忌,躲开他的手:“我不愿意,季先生,我想,我并不需要为每一个跟我发生关系的人,都必须负责?至于你跟叶行致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那与我无关。”
说罢,周道添上一句:“对了,叶行致要是为难你,你........”
季疏愣了愣,苦笑:“我告诉他,心甘情愿。”
“那是你的事。”时燕低垂目,淡道。
季疏眼眸闪烁,无声无息地张开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前的人明明离他很近,却防备,冷漠地滴水不漏,好像隔着山,隔着海水。那颗心也用冰冻结,对他拒之千里之外。
时间过去越久,当初那份有恃无恐的信心越发怯弱,越发萎缩。
他已经实在不知道该如何。
季疏忽然意识到,原来,他一直都在仗着时燕爱他。
他明明知道的,他只是假装不知道罢了。
时燕一直安安静静地冷眼旁观着,见他不出声,转身便要走。
“小叔叔!”
耳朵里忽然听见一声好像呜咽似的哭腔,委屈极了。
时燕脚步停住,转身,倏然睁大眼眸。
季疏,哭了?
自从季疏十二岁那年,自己把他带回来,哪里见过他这样?
季疏在所有人有意地默许包容下,养成一副无法无天,骄傲恣意的性格,要说起来,时燕在这里面功不可没。
他哭起来还有几分滑稽,纤长的眼睫湿透,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要是让被人看见这副美人图,大概会很心疼。
“小叔叔.......”
他委屈的不行,像条大狗狗,眼巴巴看着主人不敢上前。
时燕薄唇抿直,沉默良久,别过眼说:“不许哭。”
季疏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咬住唇,果然没了声音,只有呼吸急促起伏着。
“你回去吧。”时燕收回视线,退后半步低道:“以后也别再来。去找个你喜欢的人,黎晴也好,别人也罢这次我不会再干涉。”
季疏摇摇头:“谁能是你?”
离开了你,谁又会把我当小孩?
“你不能去爱别人。”季疏从伸手拥抱着他:“至少,不能像爱我那样爱他。”
时燕闻言,也不过是淡道:“人的喜好都可以改变。我有权利喜欢任何人。”
“那么,”季疏伸手拦在他跟前,那双眼睛黯淡地看不见光彩,嗫喏道:“要是我死了,你是不是就不再生气。”
时燕闻言轻声一笑,眼帘盖下,拨开他的手:“季疏,现在的你也不过是一条失魂落魄,找不到家的落水狗,我没必要因为你生气。要死,你就去死。”
*
你去死。
那天,他好像这样说了。
窗外黑色云层的缝隙间撕扯一半,漏下几分过分刺眼的光。树间夏日残存的几只虫隐藏在暗处,一唱一歇,断了气似的。
看起来要下大雨了。
“先生?先生?”跟前阿三那张脸逆着光,黑团模糊,嘴一张一合。
时燕迟钝反应过来,大半句没听清。天气闷得他不舒服,胃里也堵塞难受。
“阿三,”他心不在焉地回过神,因为不适语气稍显得有些不耐烦,语气也算不得友善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我我......”阿三很怕,他每次看见他都唯唯诺诺,这时候一紧张就结巴,舌头打结。
时燕耐着性子听完几个字,想了想:“你说季疏,找不到他?”
“是!我给您跪下了先生,”阿三哭丧脸,“今天来找您,是因为我季哥失踪了,我实在没办法,只有您能找到他现在!”
是了。
自动那天之后,季疏就完全失踪。
已经整整四天。
时燕闻言倒是不差异,低头翻开一旁的文件,轻笑:“很正常。从前,他不是一向如此?”
夜店,酒店,国内国外,除了工作时,季疏做事情一贯让人寻不到踪迹,那一天又不知道会从谁的床上醒来。
从前,也只有一个人能找到他。
“这次不一样。”阿三急忙比划着,“他,他他脑子坏了!他不要命!”
时燕抿直唇:“什么意思?”
阿三不停地挠着他那个秃瓢脑瓜,磕磕绊绊道:“哥他从前就得罪了家里那帮人,徐老爷子早就想对他动手,前几回,他明明知道,也没去管着。”
时燕心下了然。到底季疏太年轻,年轻却又狂妄,如今独揽大权,这样的人怎么会让那群老东西放心。当初自己应对还有几分吃力,后来家底给了季疏,他们明面上不敢反对,私下还不知道怎么想。
“他那天就是故意丢开我们,后来,后来,人不见了,我们只找到这个,”阿三说着,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抹眼泪:“那帮王八蛋都这样,九哥,你看我哥还能活吗?”
时燕蜷起发冷的手心,他背脊依然是僵硬的笔直,垂着眼慢慢过去看,呼吸一停。
季疏好像说,“我死了,你是不是就再生气。”
他是在故意找死。
时燕漆黑的目沉寂着,忽然笑了笑,转眼,只见窗外惊雷。
是要下雨了。
第77章 徐老
一场雨下得就这样忽如其来,带着无尽凉意洗刷了整座江城。
城南,徐家老宅。
院子深处,拐角廊下斜风顺过,老人眯着眼,一摆一遥躺在摇椅上,感叹:“真是好雨啊。”
屋檐角几滴玉珠飞溅起时,落在脸上,他毫不在意地抹了把,继续悠闲嗦茶。
下头人身形一晃走到跟前:“老爷子,有客人。”
徐老蹙起眉,那句不见刚卡到嗓子口,耳朵根里忽然听见谁清冷道:“徐老。”
嗯?
徐老猝然睁开眼,转过去看—大雨中虚光聚焦处,一柄伞撑开,像是黑色蛛丝包裹着来人。时燕站在那伞下,仰起瓷白的面,正眉眼含笑看着他。
“时燕?”徐老愣了愣,蜡黄的脸挂上假笑,十分客气招呼:“你今天怎么有功夫到我这儿来了?”
时燕收起伞,随意道:“很久没来拜访徐老先生,今天过来叨扰。您不嫌弃吧?”
“哎,我可担待不起。”徐老喋笑:“当然那场大火后他们说你死了,我就说不可能,你是谁啊,通天的本身!瞧瞧今天,你这不是好好的吗?”
说完领着他到客厅堂前,热络添茶。
时燕却不喝,两指握着杯,轻笑:“我听说,最近季疏得罪您了?”
徐老乐呵摆摆手:“说不上得罪,毕竟他还年轻,就是这性子太胡闹,既然没长辈教训我自然当仁不让,厚个老脸替他父亲教训教训。”
至于教训到最后季疏小子还有命没命受,那是他自个儿的事情。
时燕闻声没开口。
他侧面线条冰冷,寒意转瞬,身体往后倾斜稍许弧度,漆的眼珠盯着徐老弯起:“哦?是该教训,不过,什么时候轮到你教训?”
他的话语春风和煦。
一阵阴风顺着门缝泄入,谁也没先开口。
“你说,”徐老面上挂不住,笑淡下去:“你都走了,也犯不上趟这次季家的浑水。再说你跟那姓季的混小子也没关系。”
时燕抛开茶杯,“季疏,他至少还叫我一句小叔叔。”
徐老稀疏的眉毛发抖,气得说不上话,过了半晌,他想到什么,嘴角咧开脑袋往前一凑,灰黄的瞳孔上下打量时燕,又说:“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今天也跟我透个底。你门心自问,当初为什么把季疏捡回家,当侄子?还是当男人,养到床上?我听说你可是连他的种都生了?”
话刚落,时燕低着头,手腕一抬,手里那杯茶朝他脸迅速地泼去!
“你这个.......”徐老眼前黏糊,他愣了愣,摸到头上滴滴答答的茶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