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小时后。
下雨,又碰上涨潮,海岸线泛起肮脏的白沫几乎涌上到脚跟,季疏撑着一柄黑伞走在暴雨中,伞骨上的雨帘完完全全遮住了视线。
好在不到十分钟就到了房子跟前。
他轻轻推开门,忽然止步于大厅。
整间屋子里格外安静,安静的奇诡,他听不见一丝一毫动静。
季疏收起伞,狐疑扫过几圈快步走到二楼。
他穿过长长的走廊,幽光被踩在脚下,推门进去时定步,一怔接着眉心剧烈跳动!
卧室空荡荡地,所有东西都齐整冰冷的摆在原处,就好像是很久没有人到访,完全没有住过的踪迹。
季疏瞳孔骤然缩紧,很快意识到一件事——时燕,他跑了!
”又跑了?“季疏喃喃着反掌捂住眼,他的手还摁在门柄,泛白的指尖死死掐紧掌心,身形一动不动,像是完全落入了阴影中化成了一尊石膏像。
良久,他张扬笑了笑转身,边拨通电话道:“人丢了,马上去把他找回来。”
挂了手机,季疏大步往外走,他一张面容在暗淡的光线下神色沉得可怕。
他想,没关系,时燕跑了也没关系,他还能再把他带回来。
不过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他跑远了,不会再有下一个七年!
他会把他一直寸步不离地放在身边。
*
所有往来江城的航班路线,行程,季疏一遍一遍查过,所有给他的的回答都是显示人没有出境,没有离开江城。
好像一滴水凭空蒸发在了人间。
底下人战战兢兢地眼见季疏面色一日比一日难看,一个个逃命似的不敢到他跟前去,到第七日,季疏正寻思着换种方式寻人时,那人却便己送到了眼前来。
下午秘书主持会议正到一半,忽然有人推门进来。他头一抬,面色大变,卡壳几秒才不可以思议道,“时先生?!是您?!”
真是活活撞鬼了!季疏眼巴巴找了那么些日子的人,此时此刻竟然送上了门?
“您怎么来了?"
时燕今天换了身雪白的燕尾服,从气色看起来他这些日子过得很不错,四下望去寻了个空位悠闲坐下,才道:“我来开会。”
秘书干涩一笑,眼风暗暗地去扫桌上的手机,讪讪说:“这....您,还是别跟我开玩笑。”
“我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时燕眨了眨眼,坐姿舒服地叠加掌心淡笑,撑着颔说:“李律师,把东西给这些...人看看,记得人手一份。”
“是。”后头那位西装革履的律师应声勤快地往在场所有人眼前递过薄薄几张复印本,做完这些,他回到时燕跟前推了推眼镜沉道:“各位。我们这儿有季先生本人签字的转让协议书,其中包括他名下67%季氏包括十二家酒店的股份,房产,以及其他不动产,换言之,时先生现有季氏公司72%股份,如今,他才是季氏最大的股东。”
【作者有话说:恶补金融知识,结果我的头,飘了】
第71章 报复
这些确是季疏亲笔签字的法律文件,看起来不似造假。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公司自从多年前大换血过后留下的绝大部分皆是季疏的亲信,早就不是当年老人,他们自然不会认得这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时先生,也不会懂得闭嘴两个字。
时燕之一出戏码无异于往热锅倒了水,“刺啦”豁然炸开。
“各位,请稍安勿躁。”季疏的那位秘书费力地试图稳住这股糟糕的局势,然而也无济于事。
人事部一个副总监看也未看他,翻了翻文件不可置信道:“季总他竟然把名下所有股份都给了一个外人?”
“他一声也没有知会我们,”其余声音越来越大,“他难道疯了不成?怎么做出这样的事情?”
“就是!平时胡闹也就算了,这种事情他怎么做得出来?”
“我们不会认可这份文件,等他来,好好问问这件事!”
事关要进,他们说得脸红脖子粗唾沫横飞,什么姿态都抛之脑后已经十分迫不及待地要季疏给一个交代。
人心本贪欲,经不起随意一拨弄,所有人就这样胡乱的失去了阵脚。
没有人再去理会那位秘书说的话。
整个会议室吵吵闹闹的,时燕坐在那儿闭目静静地听着仿佛与那些纷扰隔道屏障,什么都不能惊扰他。
“时先生,”秘书侧目注意到起身走到他跟前,沉声说:“您今天来的目的恐怕不受来喝茶那么简单吧?抱歉,转让文件这件事季总从来没有提起,所有我有理由怀疑,所以关于您这份文件的真实性。”
“真实性?”时燕慢慢睁开眼眸,仰首望向他,身体靠着椅背淡漠道:“你想要什么样的真实性?”
秘书唇还没张开,莫名一怔忽然卡住说不出话。
时燕正在看他,他在这双瞳孔漆黑得几乎照不见光的眼中望见了自己一对倒影。
秘书有些骇然。
平日他只觉得对方只是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的冷漠,只有此刻真真实目光触及,撞上视线时才会发现,这竟然让他觉得...害怕?
真是荒唐!
他努力将背脊笔直听着,肩膀上的线条却不自觉颤抖着出卖了他。
“看起来你们都不认可文件,”时燕背过面放过了他,掌心叠加换个舒服的姿势,撑住颔闲闲望着底下那些人打了个哈欠说:“无妨,我等他来就是,还好你们这儿的茶不错。”
这样看起来刚才那一瞬间他给人可怕的感觉仿佛是错觉。
是这样吗?秘书悄无声息吐出呼吸,悄悄挪开眼。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大半个钟头,也许是因为堵车总也不见季疏的人影,除了时燕其余所有人的心简直是放在火上烤着,连向来镇定的小秘书频频看时间也是有些掩饰不住神色。
门忽然推开。
“季总?”众人齐齐仰头,角落里一个分公司经理屁股晃了晃直愣愣站起来,就差抹眼泪了,“您总算来了!”
“都出去。”季疏声音听不大出情绪,他那张桃花面神情依旧懒懒散散地站在门外扫了眼,示意手下人。
“这...是。”
转眼人都走光了。
季疏别过视线一笑看着某处方向:“你回来了?”
话语间这些日子仿佛只是一场游戏。
时燕坐在主位,凤眸抬起看了看他道:“你终于来了。”
“我要是不来,你弄出这副动静给谁看?”季疏唇张扬勾着,说着大步上前仔细看了看他,才笃定道:“跑出去这么些日子好像瘦了。”
时燕低垂的眸目色稀松寻常,“是吗?”
季疏大步走到他跟前,忽然道:“我那头回去找过你。”
“哦?”时燕神色淡下去,“那真是可惜。”
“既然跑了又自己回来,怎么难道是想我了?”季疏面上神色不变,掌心撑在桌面,一手掐着他的下颔抬起,反笑:“不乖乖等着挨c,跑到这里来,你打算做什么?”
时燕却心知肚明——他在生气。
又或许这只掐着自己下颔的手,下一刻便会掐住他的脖子。
四周静悄悄地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空气仿佛急剧被抽干叫人窒息,影子的灰面一点一点从桌上挪到地面。
视线短暂地交织十几秒,时燕认真望着他弯起眼眸,玩笑般说道:“或许,我来是为了让你体会下被扫地出门的感觉?”
季疏盯着他笑了笑,“你说什么?嗯?你想要报复我。”
一切假象像是个泡沫瞬间被被戳破碎裂。
“你很聪明,”时燕拨开他的手,安静的眼眸看着他,漠然说:“为了谢谢你这些日子对我做的事情,我当然也要让你也好好的同样体会被背叛,被羞辱,被欺骗的感觉。对了,你给我的礼物我收下。除了你这个人,股份,财产,我都要。”
说着,他取下手上戒指毫不迟疑地丢开….
【作者有话说:友情提醒:本文金融知识不靠谱
我昨天翻司法案列写了段商战结果就尼玛皇后娘娘卷大葱,啊呸。
枯死。】
第72章 戒指
那枚戒指在空中抛出弧度,银环光泽微烁着,只听生冷一声它被丢在地板,滚过好几圈,最后落在了一双价值不菲的皮鞋旁。
它这副灰溜溜的模样,看着倒叫人觉得是在嘲笑着谁似的。
季疏一言未发看着咬紧唇身形曲下,拾起戒指死死握在手心中。
“难道,”他拍了拍灰尘直起身,一双琥珀色的瞳孔死死盯着时燕,试图想要伸手去碰对方的面容,指腹却堪堪悬在半空。
季疏眼睫微颤放下手,苦涩笑了笑沙哑道:“难道你就那么恨我?恨得连我的东西也打算全丢了?然后再也不见我?”
“恨你?”时燕闻言偏过面去看他一眼,轻蔑一笑,“季疏,你未免也太自以为是,我今天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让你同样尝一尝,那种一无所有的滋味。”
他不急不徐走到落地窗前,垂眸自下看去,轻道:“你大可以看一看脚下。”
大厦底下的风景很好,这个时间点车流不息一眼望去化作甲壳般星星点点,骑着摩托的外卖员,掐着每一秒时间的上班族,流浪汉,是芸芸众生。
“你看看他们,在你脚下的那些人当中,很多人终其一生庸庸碌碌,也许他们奋尽了全力卑躬屈膝的也赚不够你身上一个衣扣,一只手表的钱。在你眼中他们跟蝼蚁大概没有什么区别。”
季疏不会知道很多年轻他曾经,也跟他们没什么区别。
他目色浮光,转身看了眼身旁的人极为平静说着,季疏紧拧眉心快步上前,“你到底想说什么?”
时燕仰首微抬颔轻笑,反掌摊开手心,吐出呼吸说:“季疏,你从小过惯了锦衣玉食一掷千金的生活,你把自己得到的一切认作理所当然,既然你那么骄傲自负,我很想知道,在失去名利之后,一无所有的你,究竟还能不能够站在这里说出同样的话?”
季疏闻言先是一怔,喉结快速剧烈地上下滚动,压住情绪沉声说:“我说过,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无论是什么,你不需要做这些。”
只要他的一句话,哪怕是自己的这条命都可以奉上。
“我不相信你。”时燕却转过身,低声道。
他从前相信过这个人。
没有一刻迟疑的相信过,每一次,他却只得到了背弃,欺骗,嘲弄与失去尊严一无所有的可笑境地。
多么荒唐?何其可笑!
现在,他也不需要这份可笑的情爱。
他恍若无事地接着说:“而且你给的东西我不要,该拿走的每一样东西我自会拿走。至于你的爱,你的情意,大可不必。”
季疏半眯着眸,“你什么?
时燕泛白的指尖死死掐紧掌心,逼着自己撞上对方的视线,冷漠道:“我承受不起季总的情深意切,你还是收回去。”
季疏定定看着他忽然笑问:“收回去?你当我是什么?”
收回去?
小叔叔?这个人怎么能如此平静,如此冷漠的,就那样拿一柄刀子把他心上捅出千百个窟窿。
很疼。
仿佛是心口牵扯着神经撕开血肉,鲜血淋漓。
“时燕,”季疏笑着后退,“你够狠的,你赢了。你已经赢了!”
“是吗?”时燕对他如此悲切的神色却毫不在意,低着头瞥了眼时间,淡声说:“今天的时间差不多,我该走了。”
说完,他挺直背,抬步与季疏擦肩而过。
“等等!”季疏猩红着眼睛,扭头一把用力扯住他的胳膊。
时燕给他一碰面色发青,顷刻间想起了那些糟糕的回忆,咬着唇角厉声警惕问:“你要做什么?”
“你放心我什么都不做,如果...”季疏放低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小心翼翼地讨好问,“如果我错了,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时燕背脊僵硬着停住去路,他半侧过身去乌沉的眼眸望着这个仿佛无家可归,幼犬般哀求自己的人。
他想,这个人究竟是谁?
是那个骄傲,自负,从不肯低头的季疏?
或只是别人?
可是眼前站着的人是季疏。
低声下气求着他的,是季疏。
自己赢了。
可是,为什么会这么痛?
时燕紧抿着唇,他错过视线不再看季疏,一个一根地掰开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指,仿佛若无其事的说:“抱歉。”
他快步转身离开时,也未多看一眼对方近乎绝望的神情。
这一次他没有再回头。
*
三点。
下午气温不高不低的,风中有些许草屑的清苦。
时燕坐在葡萄藤底下发呆,他看着看着便出了神。
碎金光线被细细割开落在手边,那颗他亲手种下的葡萄不过一个夏天青了又紫,底下已经结出半大的果实,颜色像是紫色的宝石很漂亮。
一只鸟站在藤曼中静静地看着他。
他想要伸手,那只鸟低低鸣几声,飞远了。
“走了?”他低头独自喃喃着,似乎一笑。
顾恒抬眼隔着厨房一扇玻璃窗看去,就见院子里那道人影正出神的对着一株葡萄发呆。
“在想什么?”他倒了杯水递给时燕,曲下腰,淡声问:“今天的菜不合你胃口?我看到你那份香草煎三文鱼一碰都没碰,连粥也没喝几口。”
“没有,我只是…”时燕顺着身收回神,抬首看着他牵强道:“只是有些事情分心。”
顾恒无奈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