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很生气地斜了楚云溪一眼,朝著马背上黏在一团的身影扯眼袋做鬼脸瞧二哥刚才那脸惊呆的样子,他肯定没料到你会把毒药给换了。真是的,明明就舍不得人家死,还搞什麽大忠大义非要让喜欢的人死。结果你看吧,失神落魄地远离京城疗情伤,要不是我家宝贝大肚能容,还不哭死你这条臭蛇。
……脖子一拐头一垂,楚云溪闷闷开口可不可以……别这麽喊我……
怎麽?喊你宝贝你不开心?
不……只是……好尴尬……
那……亲亲?小云溪?小云云?小溪溪?云溪爱人?某人越说越乐,尤其看著楚云溪的脖子迅速泛红後,更是乐不可支。
──
羞什麽羞啊?列丹弓看看四周,说这里没人,不如我们来野合一下当庆功?喂你别跑啊,又不是要压你,你怕什麽?楚云溪你给我回来,老子都说了给你上你还跑?你好歹把马留一只给我……喂──
两马并辔急奔,却只载了一个人,被扔下来的那个只好拼了命地跟在马屁股後面跑。
醒来後,发现自己竟在天宁府内,楚勤惊愕地看著自己的兄长。从楚云溪口中得知事情真相,诧异生於宫廷的兄长会愿意予他一条生路。
你变了。
留他这个拥有皇族血脉的手足,等同留下一条祸根,世人或有心或无意,只是未来想对抗楚云溪的人,都会以他楚勤的名字揭起反旗。
所以,失势的皇子必须死;所以,他义无反顾地吞下了死药,拒绝另一个曾经由他许下的约定。
二十年来,虽有手足之名,却疏离得犹如不相识的兄长,将那放著君子之花的锦盒轻轻放在床头……
我从没尽过兄长的责任,这一次,我只希望自己的弟弟能够选择他真心想要的生活。
沉默,在屋内盪漾。
许久後,楚勤第一次对著自己的兄长微笑──
谢谢你……哥哥……
英雄泪47
47
第一章、
新君登基的消息如惊蜇动地的雷,很快地就传遍了天下,就连荒山野岭的村夫村妇,也从过山办货的商旅口中,得知了这天大的消息。
百姓们含泪合掌,跪地感谢上苍,总算赐予他们一个不会残虐人民的皇帝。浊浊浑世,终於露出了朗朗青天、照耀了这片大地。
尤其当他们得知新的君主,竟是本已死去的前太子时,各种传言与神话,随著新君的名字,广为流传。更让原本生活在痛苦之中的老百姓,深信未来必定美好。
天顺殿
启禀圣上,陈固有本。
呈上来。
赵央走下台阶,接过陈固手里的奏摺,回到皇帝左侧将奏摺呈上。
楚云溪翻开陈固的摺子,阅毕抬头,满怀感激地道丞相所提之事,於法……可有据?
陈固躬身一拜,方道法虽无据,却不逾情理。朴晋随主流放,又护主殉身,就连为人臣子都未必能做得到的事情,他却做到了。朴晋虽为内侍,忠心却实为百官与万民之表,圣上若无对等封赏,如何让人服气?故而微臣恳请圣上,封朴晋一等功臣,并派人寻访其宗亲赐予田宅,但朴晋之封不及於亲族,以免不肖族人有害圣上美意。
陈固之言,句句在理。
既遂了楚云溪纠结多日却踌躇不知如何处理的心愿,又避去朴晋亲族新贫乍富下,来日可能兴起的祸端。
依卿所奏,朕准了。
御座上,楚云溪投以感激的目光,陈固见了亦了然於心,对其深深一拜,退回文官之列。
赵央见时辰已到,跨步向前,对著阶下百官朗声道有事奏前,无事退朝。
有本要奏的官员们早在之前的朝议中上了奏摺,也得了皇帝的批示,这些怀抱壮志与理想的新进官员们,一心只想著快快回到冈位,把手中的问题通通处理完毕。
天下的人,都苦得太久了。
百姓们苦、有心施展抱负的文人武将们也苦。
可如今朝堂上下焕然一新,他们有的透过恩科、有的透过元老朝臣引荐、更多的是连他们自己都不知何故,便被一纸纸皇帝亲手书写的诏书,从山间、从农地、从边关……
一个一个地被召回中央、召至朝廷,接下另一纸诏书──任命为文武官员的诏书。
在这天顺殿内,在这个曾经被称为元宸殿的地方,一纸又一纸由皇帝陛下亲手颁下,并交到他们手中的诏书,决定了一个又一个属於新王朝的人事。
这里,曾是先王暴虐残杀大臣们的元宸殿;如今,却是圣上广纳人才,并将这些有才有德之人赐予百姓的天顺殿。
据说,不愿将国库帑金浪费在无用之事上的帝王,唯一没有花在百姓身上的金子,便是为了更换殿阁的牌匾。
於是一间又一间的殿阁,全都从富丽优美的名称,换成了连雕刻牌匾的工匠们,也忍不住落泪的名字。
天顺殿、地安殿、人和殿、止戈殿。
国家政策决定於天顺、文官有智方能地安、议事依情理依法度方得人和、武官忠心勇猛才能止戈。
每个名字,都包含了新君迫切希望将和平安乐还诸百姓的心。
天、地、人,只求终有一日,天下止戈,万民幸福。
这片土地,在暴政的摧残下,伤痕累累。
可如今朝廷上下万众一心,曾经焚书走避的儒士重返朝堂、曾经毁犁弃田的农人再次铸造了农具、曾经断机裂帛的织妇重新修复了织具、曾经掩炉熄火的铁铺又一次鼓动起风箱……
每一个伤痕累累的人,都重新站了起来,或许现在还是摇摇摆摆、或许在过程中会扑跌倒地,可是没有人愿意,愿意无视於一个希望──一个来日得以怀抱天下太平之梦的希望──所以他们全都站了起来,拼了全身的气力地站了起来。
天如此、地如此、人亦如此。
他们深信,只要跟随著这个君王,那麽他们此刻的梦,会在不久的将来,蜕变为真实。
百官退朝,几个得了圣上批示的官员们急得很,一个个全用著被某人笑说活像偷腥被逮的家伙一样,提著官袍奔离天顺殿。
赵央贴近照例一派懒散走在最末的列丹弓,扯扯他的衣袖压低声音道将军,大哥要我们过去,老地方。
皇上与将军间的关系,当事人毫不避讳,也从不怕有人说閒话。皇上的英明和将军的能耐,文武官员们无不钦佩,唯一有意见的,恐怕也只是宰相陈固对於列丹弓不遵礼法的举止当面纠正批评。
所以说让赵央必须压低声音说话的缘由,不是因为两位主子的关系,而是他口里的那声大哥。
这声大哥,是追随楚云溪流放南疆时被迫改的口,可如今他已成了天子、成了一国之君,哪还能再像当年一般喊皇帝一声大哥?
可偏偏皇上像是跟列丹弓处久,染了将军那种随意的性格似地,竟对著他、成玉和卫七下令,私底下还是得像在南疆时一样,只许称他大哥,不准喊陛下或主子。
害得他们哥儿几个在讲到大哥这两个字的时候,都分外惶恐小心,就怕被不知缘由的人听到,给他们安上大不敬之罪,那可就冤了!
列丹弓搂著赵央的脖子一起走出殿外,笑得十分欢畅真是的,不就大哥两个字吗?学学巴铁小乌龟跟小平平他们,一口一声大哥喊得云溪多乐啊!
可是……可是……赵央边说边抹汗,惶恐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列丹弓歛下笑容,正经说道知道他为何听到你们喊他大哥很开心吗?
这……不知……
拍拍赵央的背,示意他同自己一般抬首仰望天空。因为除了你们,再不会有人喊他大哥,就像除了我以外,从此不会再有人喊他的名。赵央,你可知道,当一个君王有多孤单吗?一个君王,必须承担起天下,却不会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名字。而那种明明就是自己的名字,却没有人呼喊的孤单,你……能够体会吗?
……赵央沉默地看著蓝天。
明明有名字,却无人呼唤,那会是何等的寂寞?
就像是走在热闹的人群中,却没有半个熟识的人一般,该是如何地孤单?
我明白了……许久後,赵央打破沉默,对著列丹弓道。他,永远是我的大哥。
列丹弓给了赵央赞赏的笑,道走吧!我们一道去。
嗯。
谨行宫
谨行宫,取谨言慎行之义,是帝王的寝宫。
一如前殿的更名,後宫属於帝后与太子的殿阁,同样也换上了新的名称。
皇帝的寝宫,名曰谨行;皇后的寝宫,名曰清宁。清宁者,希望世间能清平宁静,再无纷争。
而属於太子的殿阁,则曰守民,希冀未来的储君打从入住此殿的第一天开始,便以守护百姓为使命,处处为民著想,苦民之所苦、忧民之所忧、喜民之所喜。
此刻,谨行宫前的一棵柏木下,站著当今的君王。
楚云溪听著身後渐近的脚步,看著眼前的柏木,开口你觉得葬在这里,如何?
列丹弓迈步行至楚云溪右方,两手互握贴於脑後,闻言回道再合适不过,我想这也是朴晋想待的地方。
其他人呢?楚云溪问。
再等等吧!要是不等齐他们就帮朴晋办葬礼,咱俩不是给追著打,就是给逼著看大男人哭,所以还是等他们吧!
楚云溪微扬一抹染了哀伤的笑容,道这倒也是。
隔没多久,巴铁、长风、纪平、伍桂、卫洙、卫枸、成玉、卫七……
这些曾在南疆共过甘苦的人,全都聚在了谨行宫前的这株柏木下,面带哀戚地替朴晋送完最後一程。
楚云溪手里的木匣,装著朴晋的骨灰,在场的每一个人,用他们的手共同刨出半个手臂深的凹穴,看著楚云溪小心地将木匣置於其中。而後每人手捧一抔土,一抔一抔地用土将木匣掩盖,深深的埋於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