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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泪 第10节

作者:羽大娘 字数:17870 更新:2021-12-31 12:36:27

    承让。

    不不不,小弟输得心服口服,就不知纪大哥是否愿意再指教一二。

    纪平挠挠脑袋,偷偷瞄了眼挤在人群里看热闹,刻下化名为秦弓的列丹弓,只见他叼了根草梗在嘴巴里玩,草梗被他弄得左摇右晃。纪平暗暗点头,知道列丹弓这动作表示此人可用,於是猫了腰堂腿一扫,冷不防地将那人拐倒在地。

    噢痛

    那人俨然没想到纪平会来上这麽一招,当场屁股著地唉了声痛。

    纪平咧开一口白牙再次将那人扶起,拍著那人肩膀笑嘻嘻道放心,多被人阴几回,这两腿闪躲的功夫你就能练成了。对了,你啥名字

    小的姓稽,叫稽疋。

    纪平听得这人姓名後脸一黑,又偷偷地朝列丹弓站著的方向瞄去,果然那爱给人乱起别名的将军爷一听此人名字,噗地一口气喷出,嘴巴里含著的草梗被这口气一喷,像枝箭似地从列丹弓的口中射出。

    稽疋鸡皮

    纪平扶额,目光怜悯地瞅著这位鸡皮小兄弟

    心道我保证有人一定在想什麽时候再凑上一个疙瘩,鸡皮疙瘩正好一对儿。

    在场的威平营将士们全都想到了一块儿,尤其被某人没良心戏称是喂猪喂狗的卫洙卫枸两兄弟,更是忍不住抱成一团替这位小兄弟默哀。

    看热闹的圈子中,有人摸著下巴嘿嘿笑道小乌龟、小平平、喂猪喂狗,现在多了个鸡皮,嗯,下次挑出的人选管他姓啥名谁,就叫疙瘩好了。鸡皮疙瘩,哈哈哈,本将军真是聪明,瞧瞧,这样不是比什麽稽疋鸭疋的好记多了吗哈哈哈。

    自威平营的几人编入列家军後,年轻的士兵们就经常打著讨教指点的名号,就地围成一圈开始比划。没多久,这些讨教指点的大圈开始向那些战绩赫赫的军爷们围拢,最後连列家的四位将军们也没能幸免,一个个被扯入这淌浑水。

    这些铁汉子们打得过瘾,可惨了负责治愈伤兵的随军大夫们。一开始纪敏还颇有医心地替他们敷药,只是这局面越演越烈、也越打越热闹,闹到後来气得纪敏一翻桌子命令所有大夫全都不准给这些人上药,还说这药材晒制很耗功夫,给这些自己找拳头捱的人用不如扔去粪坑──好歹这粪坑还能遮些臭味添些药材香。

    於是这群在纪大夫眼里连坨屎都不如的男儿们,只好嘿嘿乾笑摸著鼻子自个儿撕些乾净布条处理伤口,反正军营里别的没有,行军打仗跟自理伤口这等事儿,就算不是大夫也多少有些经验。

    也因为纪敏这一气,气出了讨教指点的规矩,无论想较量什麽,兵器上都得缠上厚厚的棉布,这样即使不小心下了重手,顶多捱上几处瘀青,没什麽皮肉伤。

    不过这原则中必定有几个例外,而例外中自然包括了楚云溪和列丹弓,给前者特别待遇理由正当,至於後者可就让某人吃味极了。

    纪敏列丹颺指指前臂上流血的刀痕,不断对著纪敏正在替其包扎伤口的小弟使眼色。

    咳咳,那个嫂──好好好,甭瞪甭瞪,我改口就是。列丹弓急急挥手改口道我说纪哥,你是不是该先看顾一下那个伤患。

    列丹弓用下巴指著自己手指尖上被野草划出的一点点小伤口,自认颇有良心地劝了声。

    你比较重要。

    敏儿列丹颺的表情委屈极了。

    刚才被巴铁缠上,今日第七次给那可怕的大圈圈围住,为什麽他这个可怜的苦主没人搭理没人敷药,自家小弟只不过手指尖上一咪咪的小刮痕就能蒙纪大夫恩宠施以救治

    呜,这不公平

    吵死了,还记得我昨晚跟你说过什麽吗纪敏包扎好列丹弓手指头上的小伤口後,斜著眼冷冷睨向坐在板凳上,手臂还渗著血的列丹颺。

    昨昨晚啊列丹颺红著脖子用手挠了挠脸。

    瞧了眼自家四哥的反应,列丹弓怎会不晓得昨晚这两人干了什麽好事於是眉毛一提,暧昧地靠向纪敏。

    啧啧,昨、晚、喔列丹弓坏笑纪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四哥无论做什麽事都很专心,你要他记得他做的那档子事以外的其他事情,岂不是太为难他了吗

    列丹颺恶狠狠狂瞪那个扇风点火的小弟,要不是当著纪敏不好对列丹弓下手,不然他早拎著该死小弟的领子揪出去教训一顿。

    纪敏的目光从列丹颺移到列丹弓的身上,勾起迷人的笑靥,两根指头掐上了列丹弓的耳朵,接者狠狠一揪。

    呀啊啊啊──四哥救命啊啊啊──呜,我的耳朵。

    秦弓小弟。

    是是是,纪大夫有话好说、有话好说,麻烦放过我的耳朵,呜呜,好疼。

    你要敢再怂恿士兵们围著丹颺讨教,就甭怪我不小心把给老马通肠子的巴豆让你吃下去。明白了吗

    呜呜,他们找四哥讨教,那是四哥有人缘,关我屁──呀啊啊啊啊另一只耳朵也惨遭毒手。

    不愿意

    呜呜呜,愿意愿意,可是好歹得有人顶著吧怎麽说这几个月下来营里的人手脚功夫都精进不少。

    纪敏手上的劲儿稍稍缓了些,认真想了片刻後,笑道丹郡不是从酒罈子里爬出来了吗就由他顶著,你说成吗

    成成成。

    纪敏方一松手,列丹弓连忙护著两只耳朵溜到列丹颺的背後躲起来,探出颗脑袋瓜子冲著纪敏吐舌头。

    你快给哥娶进门吧这麽凶,除了笨哥外没人敢要你的啦说完,脚底抹油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

    死小孩。纪敏又羞又窘,逮不著债主,却不愁没个让他迁怒的可怜虫。

    啪地将手中乾净的布条砸向列丹颺的胸口,被列丹颺接个正著。

    唔

    列丹颺小小唉了声,咬起布条的一端自力救济地包裹著伤处,刚缠了几圈,包扎伤口的手便给看不过去的人按住。

    笨手笨脚。

    列丹颺终於笑开了脸,倾身在纪敏的额角落下一吻。

    你──纪敏被这举动吓了一跳,忙向四周张望,确定没人瞧见後佯怒捏了把列丹颺的大腿肉。要是有人可怎麽办

    列丹颺耸肩笑笑。我已经跟娘说了。

    说、说什麽心头一跳,纪敏按著心口,希望列丹颺说的跟他想的别是同一件事。

    自然是我们的事。

    纪敏手一松,未绑好的布条也跟著松开。天哪,你、你竟

    列丹颺从板凳上起身,环过纪敏的腰,双手在情人的腰椎处互扣,露出甜蜜的笑,道。

    娘很高兴终於能把你绑在列家,还说她以前老担心哪天冒出个姑娘把你给拐跑了,现在可好,可以名正言顺地让你喊她一声娘亲。

    纪敏掀唇欲语,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出口。夫人夫人她

    捂著嘴,就怕馀下没出口的话一旦说出,眼泪也会随之溃堤。

    孤儿的他自幼不识爹娘、更不知自己家在何方记忆里只有个模糊的影子,只知道那个影子就是他的亲爹,至於娘亲,则连个模糊的存在也没有。

    在那模糊影子後的第一个印象,便是列辰夫妇。对他来说,列府才是他的家、老将军与夫人才是他的爹娘。虽然从未说出口,可他一直默默地将老将军跟夫人恭敬地放在爹娘的位置,孝敬著、侍奉著,更将列家兄弟视作自己的亲手足般,也所以他宠丹弓,护短护得连列家几个哥哥都笑他忒是偏心。

    只是当他发现自己对列丹颺怀有异於手足、凌逾亲友之上的情愫後,虽幸运地知道丹颺对於他亦是相同的爱慕,却愧於面对待己如亲出的老将军和夫人。

    他已剥夺了丹颺娶妻生子的幸福,若再将他父母儿子间的情分也损坏,那麽他宁可放下这份得之不易的感情,也不愿伤了两个恩人的心。

    夫人她真这麽说纪敏死死咬著下唇,以痛逼回快要溃堤的泪水。

    列丹颺吻著情人的发顶,微笑收拢双臂,将人儿用臂弯紧紧箍牢。是啊,你没瞧见娘的那张脸,看样子她早就知道我们的关系,只是嘴上没说破。而且还不只这样

    坏心眼地在关键的字句前停顿,等著纪敏仰头询问。

    不出所料,迟迟等不到下一句的纪敏,急著抬头。还不只怎样唔唔唔丹颺你唔

    烫人的唇等了许久,就等这一刻,列丹颺吻著纪敏微凉的双唇,渡去温热的气息。又绵又甜的吻,让纪敏俊俏的脸蛋上添了几分红晕,两人紧贴的下身也起了不合时宜的反应。

    稍稍挣开列丹颺铁圈似的臂膀,唇瓣上还透著诱人的红,本打算连圈在腰後的双手也一并挣开,却让男人委屈的表情笑岔了气。

    噗,干嘛摆这个脸亏你还是大名鼎鼎的将军爷,你这德行岂不是让那些爱慕你的小女子们心碎。快把刚才的话说完,不然我轰你出去。

    列丹颺垮下脸,显然对於情人老把他搁在爹娘弟弟後面这事非常委屈。娘还要我跟你说,要你别担心爹,说她绝对要把你这媳妇娶过门,没爹插手说话的馀地。

    纪敏眼中的泪,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漂亮的睫羽缓缓阖上,带著泪反手将列丹颺牢牢抱住。

    他的恩人,究竟胸怀多深的包容

    包容他无依无靠、包容他与列丹颺的情、包容他这个无法替列家延续香火的男儿身

    敏儿

    什麽

    嫁给我好吗

    好好好

    连迭三声,誓如磬石。

    然而这美好的誓言,却在烽火扑天的人间炼狱里缔结,被敌军断去一臂的列丹颺,用生命在誓言上以血为凭。用最後一分力气,揭下纪敏脸上残布权充的头巾

    却没看见他过门的新娘,锁著哀痛要让他看见的最美的微笑

    第三章、

    北有呼延作乱、东有夷东四郡蠢动不安,这是外。

    朝廷上忠谏之臣寒心,不苟同於奸佞小人谄媚逢迎之举,纷纷罢官归於故里,宁可晨耕夜息持卷教化纯朴孩童,也不愿枉死於暴君之手。於是,朝堂如腐臭沟渠,尽斥蛇虫鼠蝇之流,这是内。

    两年了──

    楚云溪抱膝坐在山坡上看著一山的碧草如茵,从他成为褚溪後,转眼已是两年。

    七百多个日子,将他洗练得更加沉稳内敛。

    军旅的生活,让他与一班青年派的列家军,连同从前便已熟识的威平营将士们,成了过命的至交。在这里,没有利益权衡、没有勾心斗角、没有阿谀奉承、没有身分高低。

    罩你护你,只因为你是兄弟、是战场上能安心将自己背後安危交付予你的兄弟。沙场无情,片刻轻忽都会要了人的命,因为有了可信的兄弟,所以你无须担心背後是否有人偷袭──因为背後,有兄弟护你周全。

    楚云溪的转变,列辰看见了,而且不只老将军,就连楚云溪周遭熟识的士兵们也看见了。

    一战一战下来,褚溪与秦弓从未立於前锋、也无赫赫战功,然而这两人却像是匣中珠宝,虽已费心隐藏,仍无法完全掩去其夺目光辉。

    身边的人,一个个升了军阶,而他们却还是个伺候老将军起居的小兵。与他们相熟的人,不只一次在几个将军面前为其抱屈。这些人不满又不解,不知为何功劳尤胜他们的褚溪和秦弓,总得不到公平的对待

    而这些替二人抱不平的声音,随时时间的推移,渐渐蓄积成连列辰也无法漠视不理的声音,为了锁住从匣中透出的珠光,列辰头一回毫无理由地,下令将所有不满的人,连同褚秦二人,军帐八十。

    这一天,离举兵弑君,仅仅十八个月。

    番外──遥忆丹弓

    番外──遥忆丹弓

    先皇驾崩,朝野哀戚,从皇宫内移灵至皇家园陵的道上涌入成千上万的老百姓。

    风起,强得连巨木都刮得剧烈摇晃,却趋不散夹道送行百姓们的哭声。

    据说当年先皇被废流放南疆之时,老百姓们也是这麽用泪水送他,而今,过往情景悲伤地重演。只是上回的泪水,尚能赢回一个死而复活并给天下苍生带来盛世的明主;这回,却再也没有第二次的死而复活。

    那年,楚忆弓二十登基,成了新君。

    抱著双眼红肿的小太子楚凛,一步又一步随著先皇的灵柩而行。若按皇家规矩,是不能这般像寻常百姓人家送走亲人,然而先皇曾笑说自己不是个会按规矩行事的人、娶的是个同样不按规矩行事的皇后、给楚忆弓选得更是个不把规矩放在眼里恣意行事的师傅列丹弓,所以也就甭想教出个会乖乖遵守规矩的储君。

    想起曾经发生过的对话,楚忆弓脸上的线条总算不再只有哀戚,被他抱在怀里的小太子瞧著他的表情,歪著脑袋开口问了句。

    父皇不难过吗

    难过。

    可是父皇没有像凛儿一样哭惨惨,父皇舍得皇爷爷离开吗

    舍不得。

    小太子摇摇头,大人世界里太过复杂的情绪他一点儿也不懂。凛儿不懂。

    楚忆弓将小太子的重量换到另一只手臂上,然後开口因为皇爷爷终於可以到那个人身边,去陪皇爷爷最爱的人。

    小太子噘起嘴巴,不依。皇爷爷最喜欢的人是凛儿,才不是什麽其他人呢

    楚忆弓被这孩子心性的话逗得露出淡淡的笑,道喜欢与爱,并不一样。

    小孩子体力差,加上又伤心得哭了好几回,被父皇抱在怀里又很舒服,这一颠一颠地,颠得楚凛的眼皮子都黏到了一块。没一会儿工夫,便枕著楚忆弓的肩窝沉沉睡去,哪还顾得了什麽喜欢啊爱啊究竟一不一样的问题。

    身畔太监压低嗓子悄悄问了声皇上,请将太子殿下交给奴才们照顾吧

    没关系,朕还抱得动,等会手真酸了再给你们照顾。

    是。

    看著按先帝遗照从简而葬的遗诏所打造的棺柩,楚忆弓不禁又想起了那个老让父皇头疼的男人──

    楚云溪

    凭什麽要我拜这种人为师

    六岁大的他,指著头一回见面,那个比他高出许多的列丹弓,回过头不满地对著母后质问。

    看什麽看还不跪下磕头

    哼,才不要用力撇头。

    我才不要父皇的男宠当我的师傅。

    哦你知道男宠是什麽意思吗

    知、知道

    其实他一点也不知道这两个字是什麽意思,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

    既然要当你师傅,按我的规矩是──天下没有什麽不能教的东西,更没有什麽不能学的玩意儿──今天就让你亲眼瞧瞧,男宠到底是怎麽回事。顺便让你明白,男宠可不是人人都当得了的,你要有本事能当个顶尖的男宠,我当你师傅这件事就可以不算数。如何太子殿下敢不敢跟我打这赌

    我、我我

    你要是不敢赌,也成。列丹弓指著鞋面前的地,道。

    那就麻烦你这小鬼别罗哩罗嗦,快点给我磕头拜师少浪费我时间。

    可、可恶赌就赌,本宫还怕你不成我就偏不要当你徒弟,死男宠

    气势不错,待会可别哭著回来。

    哼

    走吧

    走

    走走哪

    小官院。

    啊

    小官院这是什麽没听过。

    当天,在他来不及脱口说出後悔二字前,他已站在了一间据说是全京城最有名的小官院里面。

    一间又一间的厢房不时透出让他不解又迷惑的声音,而这全都是男孩子的声音,有的人在哭、有人喊爹娘、有人发出凄厉的惨叫

    当他被列丹弓捂著嘴踏入那一间又一间的厢房後,无论列丹弓口中所说该看的、或是会被那几个教他圣贤书的夫子臭骂是不该看的他全都看见了

    看见了什麽叫做男宠、看见了什麽叫做卑微、更看见了──这真正的人世。

    列丹弓给他的震撼教育还不只如此,那人将银子交给小官院里的男鸨,将二人领入後院,亲眼瞧瞧院前那群已经可以接客的男孩子们,曾接受过如何非人的训练。

    他哭,臣服地跪在列丹弓的脚前磕头,求他赎出这院里所有受苦受罪,却和他年纪相仿的男孩子们。然而,却被断然拒绝。

    忆弓,把你的手摊开。

    依言,淌著泪默默将拳握的掌心摊开。

    於是,列丹弓拿起架上供人梳洗的铜盆放在楚忆弓掌中。

    拿得住吗

    可以。

    那麽这样呢

    列丹弓提起盛著水的银瓶,不断将瓶内的水倒入盆中。渐渐地,铜盆越来越沉,楚忆弓的手也越发抖得厉害。最後受不了铜盆的重量,手一抖,铜盆连著里面装的水一并翻倒在地上。

    一个普通人的手,只能承受这等重量。就如同你认为自己发了善心,将这些男孩救出火坑,可然後呢他们接下来的生活该怎麽办你有没有想过,一旦出了这里他们可能口饭都没得吃,饿个天後他们只有死路一条。在这里只需咬牙撑下去,没有尊严算得了什麽只要还有口气、还有条命在,就算是个被男人骑的男宠又如何只要自己肯挣气,搏得几亩田地养活自己,或从军杀敌搏得威名、或十年寒窗成名天下。十几年後谁人敢断这男宠不能成为良将名相

    列丹弓接著道倘若你不能像云溪一样,给天下人都能从一个男宠翻身为良将名相的天下,那是你的无能。你若真有善心想救这些人,就该给他们这样的世道、这样的天下,在你的手足以撑起这样的天下前,你没有资格去救任何人。这种发一时善念的行为,是寻常人的道,却绝非你楚忆弓该行之道。你要走的,是看得更广更远的道──帝王之道。

    从那天以後,对於列丹弓这个人,他五体投地,服了。

    只可惜,他受教於此人的时间,短得让他惋惜。

    曾经,他问过母后,有没有妒忌过让父皇唯一动心的那个男人。而他得到的答案,是母后美丽的笑脸,然後抓著他的腰往树上一扔,接著拍拍双手优雅地领著宫娥们离去。

    母后只有在生气时才会这麽对他,显然,这个问题,让母后动怒了。

    後来,他不只一次见到过母后跟列丹弓两个人在後宫内支开下人,一边喝茶一边閒聊。也只有在列丹弓面前,母后才会露出这般跟端庄贤淑沾不上半点边的模样。

    他疑惑,难道母后不爱父皇吗如果爱父皇,为何毫不妒忌那个让父皇爱入骨髓的列丹弓

    鼓起勇气、冒著再一次被扔上树头高挂的可能,楚忆弓又把这问题对著他的母后问了一遍。

    而这次,他除了再次被挂上树头外,也得到了母后的答案。

    孩子,等你长大後就会明白,爱的形式有很多种。而守护你父皇与他所爱的人,是母后爱你父皇的方式。

    商山一役,夺走了万千条英勇将士们的性命,也包括那犹如流星般横空出世、而又骤然离去的男人──列丹弓。

    父皇亲率大军奔赴前线增援,临行前下诏太子监国,并由皇后辅政。

    当这痛彻心扉的消息传入大殿时,他哭了。

    端坐在九龙御座上的楚忆弓,当著文武百官的面,无声淌下哀痛的泪。

    御座後垂放的珠帘,被皇后重重拨开。

    太子

    楚忆弓从来没见过如此发怒的母后。

    过来,哀家有话跟您说。

    方踏入珠帘遮掩的後殿,一个巴掌毫不留情甩在楚忆弓的脸上。

    热辣辣地,让他一时间没了反应,然而更让他震慑的,是母后脸上交错的热泪。

    记忆中,母后是坚强的,就连世人论及母后,也无不竖起大拇指赞誉这不让须眉的奇女子。

    然而,她哭了。

    从来都不曾哭泣的母后,为了列丹弓的死讯无声流下眼泪,舍了一身风华尊贵,跪在地上紧搂著自己,伤痛欲绝。

    忆弓你不能污辱了自己的名绝不能,在外人面前流泪

    忆者,忆娟,是母后的名。

    弓者,丹弓,是他师傅的名。

    而他,楚忆弓,是父皇、母后,与那男人的结合。

    他,是他们的儿子──楚忆弓。

    所以,母后没有妒忌;所以,那男人没有怨言;所以,他得到了这三人满满的爱。

    所以,身为他们的儿子、亦是这国家未来的储君、刻下执掌大权奉诏监国的太子

    无论哪一种身分,都容不得他在朝臣的面前流泪。

    就像当年列丹弓给他上的第一课,如今他捧的是家国天下、捧得是亿万苍生的命。

    楚忆弓攒紧双拳,强压胸中悲恸,挺直腰杆面向珠帘,在母后赞许的目光下,一步步走回那九龙宝座。

    他,要做个不让师傅丢脸的英雄。

    英雄,无泪。

    所以,他不会流泪。

    福利托克

    啦啦啦拖拉的大娘再次在死线前把12月的进度给各位看倌们拼了出来。

    啦啦啦2009就在我拖拖拉拉死命赶稿子的状况下一点点消失不见。

    然後啦啦啦在过一个多小时就是2010年罗放鞭炮

    该说什麽好捏这一年来的连载是我从没尝试过的写文方式,每个月都必须交出进度的压迫感,也让龟速爬文的我爬得好快好快喔感叹被揍xd

    大家看得开心吗

    这也是第一次尝试写长篇文文,目前为止已经是商业志两本量的字数了耶好佩服坚持一年的我喔再感叹然後被踹xdd

    2010年,新年免不了要来个俗气的新希望发表──

    希望今年我的梦想达成,然後把稿债清光光,接著继续挖一堆坑坑埋掉自己喂xd

    当然当然,我也想赶快看到列小弓跟楚小溪的结局喔t︿t

    不过当结局出来的时候我应该会被表吧大笑

    因为那应该会是大娘写文以来,最悲惨的结局了。噗

    总之,2010新年快乐o

    掰掰

    英雄泪37

    自楚勤为太子後,为搏帝王欢心,辟园林兴猎场、搜罗天下美人奇宝等等劳民伤财之事一件翻一件,犹如噬人巨浪一波又一波地侵吞著本已苦不堪言的百姓。为求避祸,有人亲手毁去了上天赐予他的美丽容貌;有人宁舍万千黄金支价的珍宝,碎於地、融於火、沉於海──而这些,都还是能避过的祸。

    避不过的,像那些劳役梁赋。

    田里的作物彷佛也在跟苦得不能再苦的百姓们作对,就连富饶之地原本年可两获,可如今却连一获之作也只熟了稻杆上一半的谷子,剩下的一半总是青的

    粮食困缺之际,帝王却下一道皇令,命列辰讨伐夷东,却只给了六十日的粮

    六十日

    溪水潺潺流过高耸的石壁脚下,除了身在皇城的二子丹齐,列家父子全都离了军营,策马来此空旷之地商议。议的,自然是帝王那道等同杀人的皇令。

    早在三日前便佯装随同纪敏入城采办药材而先离了营的列丹弓,也在确定无人跟踪後从远处的密林徒步走向自己的父兄。

    丹郡性子最急,一听皇帝这命令根本就是在杀人,气得大吼六十日光是去程就要四五十日。只有十多日的粮要人怎麽打仗那个昏君难道不清楚军中缺粮最容易兵变的吗咱们的兵哪个不是家里活不下去了才来从军好不容易靠著军粮军饷饱了肚子活了家人,可现在呢难道还要他们当个被饿死的兵吗

    列丹毓身为长子,性子也稳,然而这道分明是将自己父亲与士兵们送上绝路的仗,他也看不下去。爹,四弟说的没错。若是保家卫国,孩儿绝无异议,可夷东并无来犯,军粮又只予了六十日的粮孩儿大不敬地说句,皇上此举想除的怕不是夷东,而是咱们列家。

    列辰神情泰然,目光移向还没开口的两人,道丹颺你也说说,有什麽想法。

    列丹颺抱拳正色道孩儿要留下,请父帅准许。

    哥你说什麽丹郡大惑。

    三弟

    列丹颺看著自己的兄弟,心意已决。丹颺昨夜,已决意效忠楚大哥,所以丹颺的命,只能死在楚大哥的手上。

    列丹郡热血沸腾,一拍大腿睁著眼兴奋说道早该这麽做了,他娘的早该改朝换代了,让一个昏君当皇帝还不如换咱们楚大

    四弟列丹毓重声喝斥,斥断列丹郡大逆不道之言。

    你呢列辰问著紧锁眉心的幼子。

    爹在想什麽皇上又在想什麽列丹弓开了口,说的却是风马牛不相关的问题。

    这列辰捻须沉吟。

    列丹弓接著道若嫌爹攻高震主想要除去,这些年来机会多的是,犯不著用一个出师无名的战把爹弄死。不说别的,就说当年三关之危,只要不给军粮不给援军,就算再来上十个列丹弓也解不了那场危机。可帝王他给了,给了粮也给了兵。

    嗯你接著说

    其馀几人都认真地等著小弟的下文,却只见列丹弓摇摇头,大惑不解地叹道没了。

    列丹郡脸一抽,催道什麽没了快说啊你。

    列丹弓两眼直视著自己的父亲,眼神中掺杂著疑惑、掺杂著解不开谜团的烦乱。我只是觉得皇上在急

    列丹郡最受不了这种话说了一半的情况,抓著列丹弓的肩膀一阵乱摇。急什麽你这小子不要学那只臭蛇,每次都只把话说一半。

    四哥,不是我不说,而是我也没能想透。

    列辰的目光沿著石壁寸寸上移,最後望著朗朗晴空发出一声长叹爹曾经一个最不起眼的小兵,一次又一次从炼狱似的战场上流著写活回来。那时候只为了一口饭食一点军饷卖命,脑子里想得也只是要如何才能再一次回著回来吃我那口粮食。什麽家国天下、什麽保家卫国,都离我太远,远得让我觉得这些字就像是空气一样,虽然知道它重要,可确让人摸不著,虚得很,没有半点能握在手里头让人扎扎实实去感受。

    仰望著天,列辰的嘴边浮露出笑容,道你们几个孩子的心思爹难道不懂吗你们疑惑为何皇上如此残虐无德,爹却宁可舍去自己的孩子,让丹弓入宫为宠,甚至险些让他用讹死从世人的眼中抹去。你们嘴上不说,心理早把爹当成愚忠之人,比直言谏君获罪致死的大臣们都不如。爹说得没错吧

    列丹毓拧著眉头,语气中满载疑惑孩儿不懂爹想说的究竟是什麽

    家与国,孰轻孰重列辰问。

    国大於家,覆巢之下无完卵,国邦安定才有家的存在。列丹毓答。

    巢如何不覆如何安稳

    立巢於高枝,避鼠狼;藏於密叶,躲鹰鹫。编织细密,求牢固;内填绒羽,得温暖。

    好列辰赞了声,接著问高枝何在密叶何在如何编织方称细密可以保暖的绒羽又从何处而来避鼠狼,鼠是谁狼又是谁躲鹰鹫,鹰是谁就又是谁

    唔──成串的问句让列丹毓错愕,鼠狼鹰鹫是外患是内隐

    外患为何内隐为何

    这

    列丹郡见大哥被问得都快没办法回答了,鼻子一哼气,豪不客气地看著父亲道南疆呼延夷东就是外患;那个只会压榨百姓的无道昏君就是内隐。爹你到底想说什麽就痛痛快快地说,这些个什麽叶啊枝啊搞得我头都晕了。

    呵呵列辰抚须大笑,走到列丹郡面前搂著儿子的肩膀。你啊你啊,若是爹要你以後但凡行军之事都须听从丹齐和丹弓的指示,你服吗不会因为丹弓是你弟弟而觉得脸面无光不会觉得军功全落在兄弟头上而不甘心吗

    有什麽好不服的小弟就算了,那个臭蛇虽然老拿我损嘴,可我服气二哥。而且兄弟间哪有什麽好争的打仗嘛,还不是想给老百姓们过好日子,哪有什麽脸面不脸面的问题我还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称赞我兄弟呢

    嗯好说得好

    可是爹,这跟你说得什麽外患内隐有什麽关系

    外患除了你方才说的那些,还有许许多多目前还不成气候,可在未来兴许就要成为我朝大患的势力。而内隐唉皇上开国之後封赏有功之人,可日子安逸之後这些人只想著如何维持看起来和平的日子、只想著如何享乐敛财。郡儿你说的没错,是有些直言敢谏之士,可这些人的眼珠子里或许看得见君王的骄奢逸淫,却未必能看得出外患,甚至连国内不时出现滋扰百姓的流寇也看不出个解决之道。

    不仅如此,自君王放浪其行後,直言之人纵使当庭辱骂,以死搏得敢谏之美名,可这里面有哪些人真正提出过治国之策真正讲出过除了痛骂君王之外积极可行的办法又有谁去辱骂立於朝堂两侧其他的大臣们,这些人的荒淫之行亦不亚於龙椅上的皇帝啊即使是明君在位,其下仍有贪官污吏,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内隐,才是真正该根除之人。单论皇上之过而不问大臣之失,其实真论较起来,这些被赞誉的言官们,或许连自己也没发觉他们不过是在浪逐虚名,而并非真正地针砭朝纲。

    列丹郡还是皱著眉毛摇著脑袋,我还是认为这全怪那个狗皇帝,要是没有他,自然就没有狗官,天下就太平了。

    不列丹颺反驳道,眉宇间如同其他人一样,满是厘不清的疑惑。狗官贪官庸官历朝历代都有,即使楚大哥能成为君王,即使他能给天下一个太平盛世,仍然根除不了这种状况,因为这是人性。趋炎附势、避凶趋吉、贪财怕死这些是人性,只要有人性,就仍会有这些官。可我还是不懂,爹这一番话究竟想说什麽

    本以为父亲会给他们兄弟一个答案,没想到列辰笑而不答,拍拍那匹陪他征战多年、历经无数生死战场的马儿,踩蹬上马,背著几个儿子道天候不早,该回营了。

    不容任何人质疑的语气,是将军的语气。打小就随著父亲在军营里打转的几兄弟一听这语气,知道今日的话题无论他们有多大的疑问,也不能够再问下去。

    无数的疑问,就像渐暗的天色沉甸甸地堆叠在心头

    不同於父亲与哥哥们骑马返回军营,列丹弓这个入城采办药材的秦弓必须去另一个方向与纪敏会合。

    一个人缓步走在越来越暗的林间,却不想燃起火摺子照亮前方的路。他想起了奇人师傅,那个传授他武艺与知识的老人。想起了师傅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每个人都在走他的道。

    他的道,是扶持楚云溪登上帝座、是让边关的烽火停息、是使百姓得到幸福。

    那麽父亲呢

    父亲的道,又是什麽

    他知道父亲对於暴君的行为并非无视、更不是纵容,甚至有些时候论及君王性情态变一事,父亲眼底总有股深深的怜悯。

    他也知道父亲在等一个人,等的人似乎就是楚云溪,可却又有那麽一丝突兀,让他觉得云溪好像不全然是父亲在等的那个人。

    家与国,孰轻孰重

    巢如何不覆如何安稳

    高枝何在密叶何在如何编织方称细密可以保暖的绒羽又从何处而来避鼠狼,鼠是谁狼又是谁躲鹰鹫,鹰是谁就又是谁

    外患为何内隐为何

    刚才父亲与四哥的对话,不停地在脑海中盘旋重复。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每一个问句似乎都简单易答,就算只是个摸了几本书的书呆子也能正气凛然地答得漂亮。然而这每一个问句,却又艰涩地让人难以回答

    就拿家国轻重的问题来说吧谁都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连三岁小儿都能说得顺溜。可真正的国重家轻,在面临危难之际,理该舍家保国,然而实际上被舍的家,都只会是老百姓的家,至於那些个富贾朝官皇亲国戚,在他们心里头恐怕是家重而国轻。

    当掌有天下财富与权势的人,认为家重而国轻时,就会不惜一切地为他们自己抢夺安身之地。欺压百姓、搜刮财富、结党营私、紊乱朝纲,甚至卖国通敌毁灭这一片美好的江山

    好难

    已完全暗下的夜晚,只能凭藉著淡淡的月色辨别前方的路。列丹弓表情神重地走在无人的道上,晚风挟著丝丝冷意拂过肌肤,却拂不走心头萦绕艰涩的难题。

    真的好难

    并不是杀了昏君就能天下太平、并不是砍了奸臣就能海晏河清、并不是灭了外患百姓就能得到幸福与和平。因为昏君不只一个、奸臣不只千百、外患更不光只有呼延夷东与南疆。

    那麽究竟该怎麽做

    他知道这些也都始於人性,是人的历史中不可能根除的弊病。可是至少至少在他能做到的程度内、至少在楚云溪哪天登基之後的数十年内给老百姓们一个真实的太平盛世

    该怎麽做列丹弓气得握拳怒吼。

    啊──老天爷您教教我,教我做一个能让天下太平的英雄──

    无人的路上,列丹弓嘶吼喊出的声音无人应答,就连半点回音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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