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现在他挺尸一样躺在床上快被榨干了。
药瓶扔在床榻里侧,林放的手臂越过他的身体将瓶子拿过来,拿了一面铜镜,自顾自地开始抹药。夏治惊讶地瞪圆了双眼,支吾道“你你这是作甚”
林放从镜中看了他一眼,轻笑道“先前让你替我擦药,难不成你以为那是一句空话”
夏治“”
早知道林放那句话是说真的,那他就用不着猴急地奉献出嘴巴了啊
林放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对脸上那一小块疤痕显然不放在心上,胡乱抹了点药膏,便将瓶子扔到一旁,转而问道“秋闱一事查的如何了”
话题转的这么快,夏治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呆愣地望着他,突然打了个嗝。
空气都安静下来。
林放似笑非笑“噎着了”
“你给朕闭嘴”夏治登时炸了,面红耳赤,浑身蹭的一下,热的几乎冒烟。
林放朗声喊道“福秀”
福秀连忙跑了进来“世子有何吩咐”
林放闷笑“倒杯热茶来,皇上吃多了。”
夏治“”
迟早有一天,他要撕烂林放这张嘴
皇上躺在龙床上,世子衣衫不整,福秀怎会不知殿内发生了何事,给皇上呈上热茶,匆忙退了下去。
夏治望着那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被林放调侃的心气不顺,又没法辩驳,心不甘情不愿地喝了口茶。
林放抓起一旁的长衫套上,低声笑道“皇上技艺生疏,应当勤加训练才是。”
“噗咳咳咳咳”夏治一口热茶喷了出来,举起手中的杯子便朝林放扔去,“混帐东西”
茶水四溅,眼看着茶杯即将落地,林放眼疾手快,单手便将它抓在掌中,轻轻地放到旁边的桌子上。
夏治郁闷地捶了捶胸口,暗下决心,往后绝对不能给林放好脸色,这人太过得寸进尺,给他一个甜枣,他便能给你熬一锅甜汤,齁死人不偿命。
夏治顺了顺气,道“秋闱一事不过揪出几个小吏而已,尚未牵涉朝中重臣,你突然叫朕停止查案,可是与青禾有关”
林放道“这只是其一,前几日我收到消息,说是青禾的下落有眉目了,便带人去查找,不料遭遇埋伏,却没找到人。依我推测,他们只知青禾重要,未必明白其中关节,皇上不必担忧。我已派人前往寒光寺,只要护住通明大师,想来不会有甚差错。”
夏治疑惑道“那你为何突然叫停”
林放笑道“刑部若如此轻易就结了案,如何显出丞相府嚣张跋扈,皇上处境艰难”
“你是要”
“暂时收手,不过是等着士子上书,皇上若凡事都替他们准备周全,他们还如何闹得起来”
夏治暗自心惊,林放这一手摆明是个搞个大事出来,可要是出了乱子,没法收场的话就糟了。夏治颇有顾虑,林放却不以为意“让读书人去闹吧,他们自负清高,自认有治理天下之才能,今秋科考一再推迟,推得越久,事后主谋的罪名便越大,皇上只管看戏便是。”
秋闱一案彻查清楚,便能尽快恢复科考,如今陡然停案,众士子一片哗然。
丞相府。
谋士忧心道“丞相,如今士子的言论甚嚣尘上,都言此案突然停审乃是丞相的意思,还说”
林丞相道“还说老夫一手遮天,霍乱朝堂,连刑部也不放在眼里”
谋士颔首“是,近日上书请愿的人越发嚣张,连周老丞相也惊动了,另有几位大人拜访,神色惶惶,显是被外头的阵势吓住了。属下怕打扰大人清静,将他们拦在府外。”
“庶子小儿,这是要将老夫架在炭火上炙烤啊。”林丞相摸着花白的胡子,沉声道,“先前看押的小子,不论小皇帝还是林放都对其分外看重,其中必有蹊跷,可打探清楚了”
谋士道“尚无定论,只是属下听闻林世子多次前往寒光寺,寻一个老和尚,属下已派人前去盘问,不日将有消息。此外,属下请问大人,可否对那小子用刑”
林丞相沉思片刻,点头道“妥。”
林丞相曾多次请辞秋闱主考官一职,可惜夏治绝不松口,直至今日,天下士子皆认定他大权在握,左右朝堂,甚至染指科考,与天下读书人作对。潜心蛰伏多年,如今被人指指点点,更惊动了他的先生周老丞相,可谓颜面扫地。
这天底下,最难堵的就是读书人的嘴。
第二日,朝堂之上。
周老丞相年过花甲,须发尽白,先帝恩旨,准其颐养天年,如今竟也撑着颤巍巍的身体上了朝。
内监推着一辆车入殿,车上满是卷轴,众臣皆惊。
夏治道“短短三日的功夫,便有如此之多案卷呈上案头,皆是有关秋闱一事,何等触目惊心我大雍朝以武将安邦,以文臣治天下,士子一乱,岂非动摇国本,乱我社稷”
殿内俱寂,文臣武将皆长跪不起,夏治望着台阶下黑压压的脑袋,心中升起一阵恍惚感,只有当视线从林放身上掠过时,才稍加安定。
周老丞相从众人中跪行而出“秋闱一案事涉国本,老臣请旨彻查,不论幕后主使者是谁,必将其绳之以法,请皇上恩准。”
此言一出,殿下附和者众多。
夏治亲自将周老丞相扶起,感叹道“老丞相德高望重,乃天下士子之表率,查案一事便交由刑部,朕派御林军统领监察,若有作乱者,格杀勿论,如何”
“老臣”
“丞相方才说秋闱事涉国本,既如此,便当重新开考,还众士子一个公道,这主考官一职,便交由老丞相如何”夏治言罢,目光转向林丞相的位置。林丞相趴伏于地,良久,不曾说一个字,殿内气氛陡然紧张。
由周老丞相主理此事,无人敢说半个不字。
终于,林丞相重重叩了一头“臣无能,主考官一职非老丞相莫属。”
林丞相终于当着众臣的面低下了头颅,夏治胸中一口浊气缓缓吐了出来。
诸事商定,夏治急急而去,众臣这才松了口气。方才朝堂之上,皇上若与林丞相争执起来,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下臣。
林丞相从地上爬起来,轻轻唤了一声“先生。”
周老丞相叹息一声“老夫老了,当不起你这一声先生,你且好自为之。”
从朝堂上出来,夏治掌心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他微微驻足,偏头看了眼大殿正门的位置,远远地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这边走来,脸上顿时露出笑意。
福秀道“天冷了,皇上不如先回宫里头,奴才领着世子爷过去”
夏治搓了搓手背“不必。”
秋叶枯煞,寒风渐起,确实刮得他脸上难受,可是他喜欢站在这里等一个人。
突然,夏治动作一顿,手指蓦地抽搐了一下,胸口处传来一阵钝痛。他呆呆地望着手指,只当受了寒,连忙按住了指骨,不料手指抽搐的更加厉害,匆忙抓住了福秀的手臂。
整个身体的重量压了过来,福秀顿时感觉不妙,惊呼道“皇上皇上”
、第69章 夜来风波起
夏治的身体直挺挺地便要倒下去,福秀慌忙撑住他的手臂, 着急地冲旁边的小太监喊道“动作快点”小太监赶忙奔过来, 与福秀一人一边,撑起他的身体。
林放本不疾不徐地走着, 察觉到夏治正望着他, 心中不由得意, 转眼间却见福秀与一个小太监搀住了夏治,似是发生意外。林放心中绷紧了弦,疾奔而去。福秀惊恐道“世子, 皇上他”
林放目光微沉,连忙从他手中将夏治接过来,指尖搭上他的脉搏, 沉声吩咐道“速速派人去请白大先生,通明大师若抵达京城, 让他一并入宫。切记,此事若张扬出去, 尔等提头来见”
宫内关于皇上与林世子的暧昧关系,早已传的沸沸扬扬, 只是亲眼所见的人却不多。这一日下朝, 各路宫女太监有幸见识到林世子与皇上相拥而行的场面,纷纷回宫禀报各自的主子。
“林放”夏治将身体整个靠在林放肩膀上,嘴角哆嗦着, 连话都说不清楚“朕朕是怎么了”身体里仿佛被什么东西砸中了, 从里向外发出足以令人发疯的痛楚, 四肢随着这阵痛楚剧烈抽搐,眨眼间便满身冷汗,唇色泛白。
林放一手撑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绕过后腰掌在他腋下,几乎将人半抱起来,快速朝雍庆宫行去。大殿那边早已有小太监抬着御辇匆匆而来,林放扶着他坐上御辇,手掌紧紧握住他的手腕,低声道“再忍忍。”
夏治死咬牙关,反手抠住林放的手掌,指尖瞬间在他手背上留下几道清晰的抓痕。林放的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反而握紧了他的手,任他抓着手背,直到雍庆宫前。
林放半扶着他进了殿,夏治身上的疼痛突如其来的消失,他脚底突的一软,慌忙抱住林放的手臂,摇摇晃晃地站稳身体时,额头的冷汗沿着脸颊下滑,已经打湿了他的衣襟。
“如何”林放扶着他在榻上躺下。
夏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无碍。”只是嘴唇哆嗦着,声音带着颤抖,方才陡然袭来的钝痛依旧让他心有余悸。他急促了喝了两杯水,惶然问道,“是不是青禾出事了你说他们是不是已经发现了朕的秘密”
林放没有回答,手掌在他肩膀处按了按“想来不会如此迅速,皇上切莫乱了方寸。”
然而他们二人心中皆清楚的很,若非青禾受刑,夏治绝不会有方才那般剧烈的反应。
林放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皇上不必忧心,这一次,我一定将人找回来”
话音方落,夏治的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即便有林放按住他的肩膀依旧于事无补。夏治疼得抱紧手臂,倒在床上痛苦地翻滚,每一根骨头似乎都要被敲碎了,心脏的跳动失去节奏,呼吸声陡然乱了。他承受不住了,张口咬住被子,脖子上青筋暴起,青色的血管仿佛要从皮肤下面冲出来,他的鼻腔里发出闷哼声,硬生生将眼泪逼了出来。
“夏治”林放心痛如割,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将人箍进双臂间,恨不得代他受过,却无能为力。
白大先生背着药箱匆匆而来,林放抓住夏治一条手臂,方便先生诊脉。白大先生叹息道“皇上无病无灾,为师虽是医者,对此等怪力乱神之事却一筹莫展啊。”
林放眼眶都红了“先生可有让他减轻痛楚的法子”
“为师姑且一试。”白大先生抽出银针,手掌按住夏治的脑袋,朝他脖颈后方的穴位上用力扎了下去。夏治挣扎着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随即便失去了力气,眼睛里的光芒开始涣散,缓缓地瘫倒在林放怀里。
林放将他放平在榻上,命福秀打来热水,亲手替他擦拭身上的涔涔冷汗。即便处在昏迷之中,夏治的身体依旧在无意识地抽搐,可见他到底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林放替他擦拭身体的手指颤抖个不停。
白大先生望着林放毫无血色的脸庞,又看了眼龙床上昏迷不醒的人,良久,叹息道“放儿,你不可太过执着,生死有命,若真到了”
“我这病秧子都活到今日,皇上乃天子,有真龙血脉,怎能说起“死”字”林放目光灼灼地看着白大先生,眼中的决绝与固执叫后者暗自心惊,大感不妙。小皇帝若出了事,他费尽心机从奈何桥上拉回来的臭小子,只怕要舍他这个师父而去了。
“你你别冲动,”白大先生连忙起身,“为师那是胡言乱语,这小子吉人自有天相,岂会有事你且看好了他,为师这就出城去,迎候那位通明大师。”
林放道“多谢师父。”
白大先生哪里还敢听他说谢,拎起药箱,马不停蹄地出了皇城。
杨振廷因私围丞相府,在大牢内关了半月有余,反而在士子中赢得了一点名声。此番由周老丞相彻查秋闱一案,便是将他提了出来,统领御林军负责监查,只是他方从狱中出来,就听到宫中急召。
杨振廷不敢耽搁,胡子拉碴便进了雍庆宫,看到龙床上躺着的人,顿时大惊失色“皇上这是”
林放抬手压下他的惊讶,沉声命令道“秋闱一案交由副统领督办,你即刻前往所有在林氏一族名下的田庄,尤其是西南一带,务必找到青禾,不容有失。”
杨振廷自然知道此事关系重大,可是犹豫道“如今周世安尚在牢中,他”
“只要皇上无事,那我们就都可以活下来,若是皇上稍有不测,你觉得丞相会放过你我”
杨振廷哑然,连忙躬身退下,带上手下两个好手,直奔西南方而去。
雍和宫内。
林丞相今日在朝堂之下颜面尽失,须臾之间,消息便传到了林晴眉耳中。她心生惆怅,感慨道“前日里本宫新收了一套茶具,想来父亲会喜欢,着人送去丞相府。”
宫人不敢怠慢,回来时手中拎着一个食盒,回禀道“丞相极是喜欢娘娘送去的茶具,特地命二小姐准备了松糯可口的点心,说是请太子殿下尝尝。”
太子殿下如今已养在林晴眉膝下,先前林丞相对此子诸多不满,如今竟也心细了一回。林晴眉揭开食盒,望着盒中的点心,不由会心一笑,那是她幼年时母亲常做的点心,可惜她不喜甜食,每次都是小妹吃得多。太子殿下性嗜甜,倒是特地为他准备的。
林晴眉心下稍定,看来父亲这事要与她修复关系。
林晴眉笑道“将殿下抱出来,让他尝尝他姨母的手艺。”
夏昭年纪小小,却已懂得摆谱,并不让宫人抱着他,反而自个儿颠颠儿地跑了出来。夏从比他小了半年之久,双腿无力,却也不肯让人抱,趴在地上手脚并用,仰着脖子冲他大哥叽里呱啦地乱叫一通。
林晴眉下意识想将夏从抱起来,手掌方伸出去便收了回来,转而将夏昭拉进怀里,拿起帕子替他擦了擦额角的汗珠。
林晴眉拿了块点心,要喂给夏昭,夏昭却不吃,伸手将点心接过来,跑到夏从身前蹲下,嘴里嘟囔道“弟弟”
林晴眉好笑道“从儿还小,不能吃甜的。”
话音未落,便见夏从张开嘴巴,狠狠咬了一口。夏昭干脆坐在地上,手里的点心就这么一点点喂完了,他自己反倒碰都没碰一口。
林晴眉不敢让夏从多吃,便命人将夏昭抱了过来,指着盘里的点心道“昭儿也尝尝”
夏昭伸手去抓点心,一不小心将盘子打翻在地,点心滚落一地,顿时慌张起来。林晴眉连忙安抚他,命人将地面清扫干净。
是夜,服侍小王爷的乳娘在他的衣服里发现了小半块点心的残渣,赶忙清理干净,倒是未放在心上。
待到子时,小王爷忽然哭闹起来,乳娘只当他饿了,喂奶他却不吃,只顾着低声哭泣,在乳娘怀里不安地滚动。乳娘探了探他的额头,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着人去太医院请太医,连皇后娘娘也惊醒了。
林晴眉望着孩子身上慢慢爬起来的红疹,吓得抓紧了乳娘的手“你们让小王爷碰了什么东西”
乳娘细细回想一整日的情形,并无异常。然而小王爷吃了点心的事她却不敢提及,那摆明了是怀疑皇后娘娘的母家有暗害小王爷的嫌疑,可是杀头的大罪
太医替小王爷看过诊,踟躇着不知如何作答。林晴眉厉声道“有话直说。”
太医道“老臣想查验小王爷的吃食。”
林晴眉横眉一扫,宫人立刻将夏从碰过的东西呈了上来。太医查验过后,却摇了摇头。
林晴眉盯着摆在案上的几样小东西,咬牙道“丞相府送上来的点心呢”
、第70章 不会取标题
天近蒙蒙亮时,夏治周身的疼痛总算有所缓解, 人也缓缓转醒, 只是已经累的将近虚脱,脑子里嗡嗡作响, 迷迷瞪瞪地躺在床上。林放就躺在他身侧, 一手支在脑袋下方, 定定地望着他,不过熬了一夜而已,他下巴上冒出许多青涩的胡茬, 竟然比夏治看起来还要憔悴。
夏治抬手摸了摸他的下巴,指尖上一阵扎手的坚韧触感,他用手掌挡住林放的眼睛“睡吧。”
林放将他的手拿下来攥在掌心里“身体如何可要再睡一会儿”
夏治打了个呵欠, 叹气道“骨头都软了,睡不着, 你先闭眼,朕若有不适, 一定立刻叫醒你。”
林放却没有闭眼,反而吩咐福秀打了盆热水进来, 要给夏治擦拭身体。昨天夜里夏治在昏迷中出了很多汗, 里衣都被汗水打湿了。
夏治身上软绵绵的,翻个身都嫌累得慌,闻言小声嘟囔“朕朕体力不济, 你休要乱来。”
林放满脸黑线, 抓住他的衣服将人掀翻在床上, 抬手便将他的衣服扒了下来。夏治扭捏地趴在枕头上,忽然感觉到一块柔软而熨帖方巾贴在了肩膀上,略带灼热感觉的方巾令他无法自控,舒服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嗯”
林放“”
一巴掌毫不客气地拍在夏治屁股上,林放在他身后冷下脸来“别勾引我。”
夏治“”他无心的。
夏治两臂放在枕头上,将脑袋埋在上面,窘迫地抬不起头来。
林放动作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虽说将人剥光了,却愣是没有滋生出点暧昧的气氛。
夏治从枕头里发出闷闷的声音“你说青禾如今还好么”
林放手上一顿,低声道“或许吧。”
夏治平安无事,想来青禾也不会有大碍,只是不知对方有没有发现青禾与夏治之间的关联,此次夏治突然浑身抽搐,究竟是他们歪打正着,还是已经明白其中关节,借此敲打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事情尚且没有定论,唯一可以消除后患的,就是尽快将青禾解救出来,免除后顾之忧。
林放道“我已派杨振廷前去打探,不日便会有消息,这两日你还需撑住。”
夏治点头,翻了个身正要说话,冷不丁瞧见福秀探了个脑袋进来,天色未明时,陡然看到个大脑门,可把他吓得不轻,虎着脸道“何事”
福秀轻声回禀“太子殿下来了。”
夏治脑海中闪过一阵谜团,连忙将衣服穿好“快让他进来。”
乳娘抱着太子殿下跪在地上“回皇上,皇后娘娘令臣妇将殿下送入雍庆宫中,请皇上代为照看些许时日。”夏昭显然是在睡梦中被人折腾醒的,正揉着惺忪的睡眼,一副委屈到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过来,朕抱抱。”夏治伸手,乳娘连忙将夏昭递到他怀里。
林放打量了一眼夏昭,蹙眉道“雍和宫内可是出了事”卯时一刻,匆匆将太子殿下送入雍庆宫,这乃是极不寻常的讯息,“小王爷呢,如今可在皇后娘娘宫内”
乳娘惶恐地跪在地上,忙不迭地叩头道“臣妇不知。”
夏治看了眼地上抖成一团的人,正要让她退下,林放却拦住他,厉声喝问道“你若不知,便是失职,可知有几颗脑袋才够赎罪当日挑选你来做太子殿下的乳娘,乃是看在许大人忠心为主的份上,可是要本世子请许大人过来当面盘问,你才能知晓一二”
能成为太子殿下的乳娘,那是何等光荣,可若是行差踏错一步,却也如同坠入万丈深渊。
乳娘岂敢让丈夫因她而获罪,颤抖道“臣妇听闻昨日丞相府送了点心入宫,说是让太子殿下尝尝,臣妇臣妇小人之心,严命太子殿下不可食用他人送来的吃食,只是小王爷不慎食用,夜间忽然发病,太医问诊后,说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皇后娘娘即刻命臣妇将殿下送入皇上宫中。臣妇所言句句属实,求皇上开恩。”
夏治急忙问道“可确定是丞相府送来的吃食有问题”
乳娘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回禀道“殿下与小王爷今日所食用的,除了奶水不同,便只有那点心。小王爷先吃了一块,殿下要吃时,不慎打翻了食盒,皇后娘娘便命人收拾了。”
夏治骇然,低头望着怀里昏昏欲睡的小家伙,后背陡然冒出一层冷汗,若不是乳娘千叮万嘱,他一个小孩子,只怕早就被好吃的东西收买了,那么现在发病的至于食盒究竟是“不慎”打翻,还是他人小鬼大,故意打翻,已经不再重要。
林放道“你且下去吧,太子殿下先歇在此处。记清楚了,娘娘宫内的事但凡传了出去,你必逃不了干系。”
“是。”
乳娘退下,夏治抱着孩子不知如何是好。片刻后,他将夏昭往林放怀里一推,急急忙忙地套着鞋子“朕去皇后那里看看。”
“你去看什么”林放抓住他的手腕将人拖回床上,“如今形势不明,娘娘派人将殿下送来,乃是为了殿下的安危着想,她既没有命人请你过去,便是不希望你插手,你若真去了,岂非让她难办”
夏治不解“夏从突然发病,夏昭险些同受牵连,朕不该过去看看”
林放挑眉道“皇上可别忘了乳娘方才所说的话,小王爷不慎食用的点心可是丞相府送入宫内的,而且是要请太子殿下尝尝的,阴差阳错入了小王爷的口中,才会有如今的局面。事涉丞相府,你若去了,叫皇后娘娘如何自处她既不向皇上求援,便是想留一线转圜的余地。皇上且等着吧,娘娘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当日为了两个宫女便能与夏起恩断义绝,今日为了自己的亲生骨肉,想来必要见血方收。”
林放言之凿凿,夏治却不相信他的判断,忙命人盯着雍和宫的动静。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盯梢的小太监便来回禀“皇后娘娘派了一队人马,突然出宫去了。”
夏治心中一凛,看来这是要去丞相府啊。
、第71章 赌项上人头
公鸡打鸣时分,一队人马悄无声息地从皇宫里出来, 透露出极不寻常的气息。早起的人从窗户里瞧见这队行色匆匆的人马, 吓得连门都不敢开,胆战心惊地缩在窗户底下, 只留两只眼睛注意外头的动静。
待得那队人马朝丞相府的方向去了, 众人不由得松了口气, 原来又是宫里头与宫外头斗法,只是这次不知道谁赢谁输。
安宁寂静的丞相府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护院刚拉开门闩, 便被外头的人马冲撞的摔倒在地,厉声喝道“尔等什么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领头的侍卫接了严令, 从袖中摸出一块令牌,低声吩咐道“看清楚了, 速速带我等去见二小姐。”
护院认出那令牌出自宫中,不敢耽搁, 立刻领着人去二小姐院中。
冬日本是一场好眠,林书和却在睡梦中被人惊醒, 望着来人身上的服制, 她心底一沉“你们干什么”
侍卫面无表情地说“娘娘偶染风寒,念及与二小姐姐妹情深,请二小姐入宫陪伴几日。”语罢, 不等她作答, 便强行将人带走, 等到林丞相得知消息时,天已大亮。
雍和宫。
林书和脸色惨白,两只眼睛却亮晶晶的,望着主位上所坐的人,佯装镇定道“听闻姐姐偶染风寒,不知可请太医看过了”
林晴眉指尖捏着一方绣帕,细细打量着她这个妹妹,仿佛不认识她一般,从发顶到鞋面,每一处都看得仔仔细细,不由疑惑,脸还是那张活泼俏皮的脸,却是何时长出了一副恶毒的心肠
林晴眉道“本宫已无大碍,只是昨日新得了一份点心,甚是喜欢,特请妹妹过来一尝。”宫人闻言将点心呈上来,“妹妹素来贪嘴,这点心本宫都不舍得吃,专程等着妹妹。”
林书和眼皮一跳“姐姐可能不知道,自打你入宫后,小妹就不爱吃甜食了。”
“是么那可真是不巧。”林晴眉朝一旁侍立的宫人看了眼,“还愣着做什么既然二小姐不爱吃,那便亲自请她尝尝”
宫人得令,立刻抓住林书和的手臂,拿起盘中的点心便朝她嘴里塞去,林书和大惊失色,惶恐地望着林晴眉,惊呼道“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林晴眉慢悠悠地晃动着掌中的热茶,只当没有听见她的喊叫。林书和没料到她完全不顾及姐妹情分,顿时慌了,眼泪涟涟地讨饶道“姐姐,小妹从未对你有不恭之意”
林晴眉长眉敛起,宫人不敢耽搁,点心直接塞入林书和口中,又拿了茶水灌入她口中,强行令她将点心咽下去。
林书和吓得不停咳嗽,可是咽进肚子里的东西哪是那么容易吐出来的,挣扎间头发散了,衣衫也满是褶皱,急得浑身都是热汗,眼眶微红,渲染而泣。
林晴眉端着杯子走到她身前,轻声道“难为你远在家中,还记得本宫不喜甜食,只可惜,这点心入了小王爷的口,只怕叫你失望了。”
林书和满脸骇然,此时方知究竟出了何事,恐惧地辩解道“姐姐,我年纪小,不懂事,可也绝对不敢对小王爷”
“你自然不敢,否则如今还有机会与本宫说话”林晴眉随手将杯中的茶水朝她脸上泼了过去,阴恻恻道,“你多聪明啊,太子殿下若出了事,本宫非他生母,当年又与梅妃有所嫌隙,所有人的眼睛都会盯着本宫,到时候等着我的,便只有冷宫一个去处,这后位空悬,岂非你囊中之物”
“姐姐”
“二小姐为本宫侍疾,不甚染病,特令其在宫中休养,来人啊,带下去。”
厚重的宫门隔断了林书和的呼救声,林晴眉怔怔地望着殿外阴森森的天空,直到被一阵细微的抽泣声惊醒,这才转身朝卧房走去。她的亲生骨肉,如今正被疼痛折磨。
雍和宫内发生的事情,林晴眉并未对夏治明说,却也没有刻意隐瞒,夏治派人过去打探,还是能得知里面发生了何事。
太医给夏从看了诊,夏从身上的红疹不会伤及性命,只是在病好之前,疼痛会一直折磨的他无法安睡,需及时擦拭身体,不可沾染污秽之物,方能慢慢好起来。
夏治看了眼懵懂无知地窝在林放怀里的夏昭,心中一阵后怕,忍不住捏了捏他肉乎乎的两颊“你小子可真是命好。”
夏昭不舒服地扭了扭脖子,转头避开他的魔爪,往林放怀里缩了缩。
夏治“啧”了一声,抬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教训道“都是你喂得那块点心,要不然你弟弟会受这么大罪”夏从年纪更小,本来身子骨就弱,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只怕要将皇后心疼坏了。
夏昭仿佛听懂了他的责怪,嘴巴一撇,将脑袋埋在林放胸口上。
林放忽然觉得胸口一热,连忙冲夏治使了个眼色,抬手指了指夏昭的脑袋。
夏治莫名其妙“怎么了”将夏昭从他怀里抱出来,就见这孩子双臂交叠挡在眼前,将他手臂拿下来,才发现眼眶红通通的,脸上满是泪水,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夏治僵住,讪讪地望着他这个委屈到不行的儿子,不禁一阵头疼。他随口一句话,这小子不仅听明白了,而且还记在心里了,小小年纪就这么敏感,长大了还得了
夏治吓唬道“再哭,再哭朕揍你了啊。”
林放“”
夏昭被他一吓唬,反而哭出声来,转头眼巴巴地盯着林放,低低地抽泣起来。
就在此时,殿外匆匆而来的人让这哭声戛然而止。林放将孩子从夏昭手中接过来,问道“你怎会突然入宫可是府内发生变故”
青兰压低声音道“先生回府了,可是通明大师却未接到,听闻半路被人劫持,怀疑是那边的人马。”
林放抱着孩子的手臂突地收紧“你先回去吧。”
夏治的脸色都吓白了,身体仿佛还记得先前的痛楚,肌肉因为惯性而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青禾在林丞相手里,如今通明大师也被他劫走,眼看着攸关性命的秘密就无法再掩藏,他惊得脊背上全是冷汗,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皇上不必担心。”林放沉思片刻,立刻抱着孩子穿鞋下榻。
夏治急道“你去哪里”
“另作打算。”林放直接朝案前走去,一手托着夏昭,一手开始研磨,沉声道,“皇上可愿来一场豪赌”
“赌什么”
“皇位。”
“赌注为何”
林放双眼中坚定的光芒投射到他身上,一字一顿道“你我项上人头。”
夏治悚然“”呐呐地张着口,不知如何作答。他慌忙下榻,走到近前一看,林放竟然代他写起了圣旨,所列罪状诸多,第一条便是谋害皇嗣,论罪当诛。
夏治颤声道“可是昭儿他并未”
林放道“不过是个发难的由头,何必较真再者,小王爷乃皇后亲子,虽已过继镇平王府,与皇嗣又有何分别皇上不可优柔寡断,若通明大师吐露实情,一切便都晚了”
夏治迟疑不定“皇后那处朕该如何交代”
“事急从权,自她踏入皇宫那一刻起,便当明白何为母仪天下,你乃一国之君,缘何要与她交代”林放将玉玺递到夏治手掌,按着他的手背重重压下,“皇后娘娘仓促间将林书和押入宫中,丞相护女心切,必定入宫,此乃大好时机,万万不能轻易错失。”
夏治望着圣旨上鲜红的印章,沉沉地点了点头。
“着禁军侍卫统领前来觐见皇上。”
林放一声令下,宫内看似毫无波澜,实则内里已波涛汹涌。
因嫡亲的妹妹不甚染上风寒,皇后娘娘一早发了怒火,特地将人留在宫内,命宫人悉心照料,如今宫内的眼睛全都注视着雍和宫里的一举一动。只是这理由太过荒唐,众人皆在猜测,莫不是前几日这二小姐对着皇上眉来眼去,惹了皇后娘娘妒忌,借机惩治她
太后听到传言,心中不悦,亲自前往雍和宫,想要敲打她一番,恰好在殿外遇到了林丞相。
太后道“二哥可是为了书和的事”
林丞相点头。
太后不满道“眉儿越发不成体统,身为皇后,不为皇上开枝散叶,却妒忌自己的亲妹妹,着实令哀家寒心,二哥尽管放心,哀家必定”
“太后娘娘,”林丞相心绪不宁,沉着脸道,“您就别添乱了,赶紧回您宫里去吧。”
殿门打开,林丞相直接入内,太后气得险些仰倒,眼睁睁望着大门在她面前合上,林晴眉竟未出来向她请安。
林丞相急匆匆入内,喝问道“书和乃你亲妹妹,你突然将囚于宫内,究竟意欲何为”
林晴眉素手拍桌,厉声道“丞相好大的排场,见到本宫焉敢不跪”
、第72章 天将降大任
林丞相略带花白的胡子颤抖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不甘心地望着这个女儿, 终于还是弯下膝盖,沉沉地跪了下去“臣见过皇后娘娘。”
林晴眉不叫他起身, 硬声问道“丞相来见本宫, 所为何事”
林丞相拿捏不准她的主意, 不敢起身,怨愤道“娘娘连夜将自己的亲妹妹请进宫来,老臣担忧小女, 特来接她回府。”
林晴眉道“小妹偶感风寒,本宫已命她留在宫中休养,丞相请回吧。”
一番推辞的话叫林丞相心中不快, 不待她吩咐便直接起身,怒而喝道“什么风寒如此迅猛你莫要用这招来糊弄我”
林晴眉心底生寒, 冷冰冰道“看来父亲对事情缘由心知肚明,既然如此, 又有何颜面要接她回府本宫疑心,这点心既是丞相让她做的, 究竟是谁动了手脚, 尚未可知。”
“你混帐”林丞相压低声音,脸上的激怒神情却半分不减,“书和是你的亲妹妹, 谋害皇嗣乃是诛九族的大罪, 如若泄露出去, 林氏一族全要搭进去,你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你心中有九族,本宫可没有。敢动我儿,本宫决不轻饶”林晴眉声色俱冷,眉目间带着冷厉的决绝之意,“本宫既将她留在雍和宫内,便是顾及到林氏的颜面,可父亲若执迷不悟,那就休怪本宫不念姐妹情谊。”
林丞相大惊“你待如何”
林晴眉冷笑一声,眸间厉色令人心惊,分明是动了杀心。
亲姊妹沦落到这样的地步,林丞相异常痛心,却又不得不从中转圜,咬牙道“你守住书和的秘密,为父便也替你守住小王爷的秘密。”
林晴眉倏地站起身来“此话何意”
林丞相道“夏从的事你当为父不知道当年你与夏起存有私情,自你入宫为后,为父可从未对人提起过,若是叫小皇帝知道这个孩子的生父”
“丞相”林晴眉骤然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掌心发麻,心中更是一片冰冷,岂料他会以此来要挟自己,“你当真是叫人失望,本宫”
话音未落,突然“砰”的一声,殿门被人撞开,身着禁军服制的人瞬间涌了进来,利剑出鞘之声迭起,立刻将林丞相包围在中间。
“这是何意”林丞相怒视着林晴眉,后者脸上带着一丝错愕,显然没有料到这个局面。
禁军统领手臂扬起,沉声道“丞相,接旨吧。”
雍庆四年十一月初七,权倾朝野的国丈林丞相突然下狱,罪名乃是谋害皇嗣,按律当诛九族。然而林丞相下狱后,朝廷却并未派人捉拿其家眷,丞相府下门生以及那些与他有私交的大臣亦未受到牵连,自始至终,关押起来的便只有林丞相一人,反倒叫外人摸不着头脑。
夏治道“为何不将他们连根拔起”
林放好笑道“我虽说要赌项上人头,可没真的想以命相搏。丞相一人入狱,朝中很快便会有人挑起重任,再有周老丞相现已出山,不至于乱了大局。再者青禾尚未救回,丞相该如何定罪,尚无定论,皇上且等着吧。”
朝中少了林丞相,原本觊觎相位的人便蠢蠢欲动,只是观如今情形,只能徐徐图之。
夏治亲自去了一趟雍和宫,探望病中的夏从。
夏从到底年纪小,身上的红疹消下去后,人也整整瘦了一圈,两只眼睛显得越发大,只是没什么神采,病殃殃的。夏昭趴在床边,红着眼眶拉着他的手指,小声喊道“弟弟”
林晴眉心中不忍,安慰道“弟弟还在睡觉,等他醒了陪你玩。”
夏治怕他打扰夏从休息,让他看了一会儿,便叫乳娘将他抱下去。
殿内宫人自觉退下,夏治道“你那小妹如何了”
林晴眉道“她行事如此狠毒,臣妾必当严惩,还请皇上网开一面。”
夏治不置可否,又道“丞相在朝堂之上纵横多年,此番夏从出事,焉知背后没有他的授意如今他人已在大狱,皇后以为该如何处置”
林晴眉神情动摇,软了声气道“丞相为官多年,纵有失职之处,却也不可抹灭他的功劳。夏从的事,怎么轻易断言是由他指使”
“既不是丞相,那便是林书和了”
“皇上”
“皇后叫朕对林书和网开一面,朕可以答应,又叫朕对丞相手下留情,朕也可以考虑。只是朕一退再退,总得有个退的理由,叫朕心甘情愿地退,也叫天下万民心服口服。”
林晴眉心神慌乱,呐呐开口“皇上若已有决断,便告知臣妾,臣妾必定尽全力。”
“此事干系重大,如今能有何决断”夏治轻笑道,“不过你所言不虚,丞相多年来确实劳苦功高,若是他明白急流勇退的道理,朕自然念着他多年来为我大雍付出的心血。”
林晴眉道“臣妾定力劝父亲告老还乡,颐养天年,绝不给皇上添乱。”
林晴眉如此识趣,夏治还算满意,缓声道“当日秋闱时,有一士子名为周世安,忠肝义胆,极为难得,皇后想要开办女学,朕便让他负责此事,皇后若有何要求,尽管与他说。”
秋闱一案即将落幕,周世安这次捅出了篓子,冒然让他与众位士子重新开考,只怕会让朝中某些有心人拿捏住,不如将他调到皇后身边挂个职位,一时半会儿倒是没人敢找他的晦气。
夏治自觉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心情愉快了不少,朗声道“昭儿,随朕回宫。”
乳娘将夏昭抱出来,夏治道“放他下来,让他自己走。”两岁的娃娃了,还成天让人抱着,实在不像话。
夏昭乖巧地跟在夏治屁股后面,抓住夏治的小拇指,拳头攥得紧紧的。夏治步子迈得大,他有些跟不上,却不吭声,费力地甩起两条小短腿,跟在他后面跑了起来。
突然,身后传来“扑通”一声,小拇指上的力道骤然失去,夏治扭头一看,孩子已经趴在地上,撅着屁股满脸通红地望着他。
夏治脑子一抽,忽然哈哈笑了起来,夏昭嘴巴瘪起,将手臂搭在地上,脑袋便埋了上去。
夏治不发话,宫人便木头似的站在一旁,没一个敢上前去扶。
福秀实在没脸看他家主子与小孩子这般玩闹,小声提醒道“皇上。”
夏治这才醒过神来,赶忙弯腰要将他抱起来。只是他这腰方才弯下去,陡然感觉后背处一阵钻心的疼痛从皮肤外冲到骨头里,硬生生砸在胸口,眼前一黑,头脑发沉,便朝前栽去。
“皇上”福秀大惊失色,慌忙伸手去扶,却被夏治一掌推开。这一个趔趄险些让他摔倒在地,还好及时清醒过来,用手撑了一下地面,这才没有倒的那么狼狈。只是身上的疼痛并不好受,夏治咬紧牙关,完全说不出话来,额头上的冷汗眨眼间便滚落下来。
“你们,都下去”福秀厉声吩咐,旁边的宫人立刻退下。
夏治僵硬地坐在地上,两手抓住膝盖,按得紧紧的,身体轻微地打着哆嗦。
“皇上”福秀道,“可要传太医”
“不必。”夏治轻轻吐出一口气,感觉后背那阵突然起来的疼痛突然消失了,放松脊背道,“你只当没有此事,世子那里更不可乱嚼口舌,可听明白了”
自从青禾失踪后,林放便忧心忡忡,在他面前摆出一副镇定的样子,劝他不要太过担心。实际上夏治清楚得很,林放比他自己还要担心青禾的隐忧。
夏治怀疑方才是青禾后背上受了刑,这才让他感同身受。
夏昭不解地望着这一幕,也顾不上哭鼻子了,从地上爬起来,在他父皇对面坐下,呆呆地望着他。
“朕无事。”夏治嗞了嗞牙,拉着夏昭正要起身,后背上突然又窜起一阵痛感,疼得他下意识甩了下胳膊,直接将夏昭的手臂甩了出去。
夏昭弯了弯嘴巴,惶恐地望着他“父阿父”
这还是第一次从夏昭口中听到带着哭腔的叫唤,夏治心中涌起一阵奇妙的感觉,连后背上的痛楚都没那么强烈了。他欣喜地望着夏昭“来,再叫一声。”
夏昭瞪圆眼睛,眼巴巴地望着他,清脆地喊了一声“阿父。”
“真乖。”夏治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既然这么乖,那叫福秀抱着你好不好”
夏昭懵懵地点头。
福秀担忧道“奴才扶着皇上,不如叫”
“不必,朕无碍。”夏治撑着他的手臂站起身,随即松开,整了整凌乱的衣服,咬牙笑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哈哈哈哈”
、第73章 欠打的是你
林氏一族西南方某处田庄。
杨振廷已带人在此处秘密查找多日,然而一无所获。这里的人异常警觉, 时刻提防着陌生的面孔, 他们被迫只能在夜间行动。
每到入夜时分,原本耕作的农户便各归各家, 熄灯灭火, 没有半点动静, 日日如此,反倒叫人心生疑惑。
杨振廷在此处滞留多日,每当夜深, 总感觉地面有轻微的震颤感,仿佛地底掩埋着什么庞然大物,正待破土而出。
趁着四野寂静, 周遭晦暗,侍卫前去探查, 转眼间便回禀“屋内无人。”
“怎会”杨振廷皱眉,日落时分, 他亲眼见到那户人家进了屋,此后便没有再出来, “再探。”
侍卫领命, 从两侧往中间查看,悄无声息地将一排十余户人家全都查探一遍,结果令人震惊, 除了两户有小孩子的人家留下妇人照看, 其余屋内皆空空荡荡, 不见半个人影。
这结果叫人无端地脊背发寒,若不是白日里这几双眼睛都盯着,杨振廷还只当自己撞鬼了。
杨振廷打了个手势,两名侍卫跟在他身后,悄悄潜入一户农户家中。屋中一片寂静,隐隐能听到远处山头上的豺狼叫声。三人四下查看,其中一名侍卫匍匐于地,突然低声唤道“将军。”
杨振廷连忙赶过去,就见床榻下厚厚的木板揭开后,地下透出隐约的光亮来。他伏地细听,里头竟传出铁器击打时发出的嗡鸣声。杨振廷心头巨骇,联想到田庄内入夜时分便失去行踪的农户,再回想这里异于他处的戒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林氏一族,分明早就有了不臣之心
几人匆忙将榻下木板恢复原状,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为防万一,一直退到离田庄两里外的地方方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