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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定是个假皇帝 第12节

作者:丘山月 字数:22051 更新:2021-12-31 13:14:24

    从宫内带来的美酒早已注满酒杯,猎来的新鲜野味已架到火上,篝火映着每个人的脸,各个都像在脸上抹了一层红色的油漆,异常惹眼。

    夏治的目光绕场一周,说了些勉励朝臣的话,随即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水一入喉,差点呛得他直接吐出来,他连忙闭紧嘴巴,硬生生把这刺鼻的酒水全数吞下肚,嗓子眼里顿时火辣辣的疼,从四肢百骸窜起一阵热意,身上立刻起了一层薄薄的细汗,原本微带凉意的皮肤此时泛起温热。

    夏治轻轻咳了一声,面上已如火烧,顿时对这烈酒升起一股敬畏之情。

    朝臣受到激励,自然连呼万岁,夏治不得不跟着又喝了两杯,整个胃里都快烧起来,一只手勉强撑在桌子上,脑子已经开始发晕。

    林放本来只当他心情好,此时才察觉到不对劲,夏治端着酒杯的那只手不停发抖,分明不胜酒力。

    “青兰。”

    林放使了个眼色,青兰立即会意,悄悄将呈给夏治的酒壶装上甜水,把原本那只酒壶换了下来。

    福秀又给夏治倒了杯酒,夏治胃里开始打哆嗦,望着底下士气高昂的大臣,硬着头皮端起酒杯,一仰头便灌进嘴里。这一回喝到的却是甜丝丝的凉水,火辣的喉咙顿时熨帖,清清凉凉的舒服极了。

    夏治满足地叹了口气,眼角余光朝林放的位置扫过去,见他朝自己举了举杯,嘴角带着隐约的笑意,当即明白过来,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暖意,连手肘上的伤口仿佛都不疼了。

    林放抬手,仰头,酒杯紧贴着薄薄的唇,酒水入口时,喉结发出轻微的颤抖。夏治盯着他滚动的喉结,一时间出了神,手掌撑在下巴上,旁若无人地看着他,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皇上”福秀正给夏治斟酒,一抬头便瞥见这一幕,当即大惊失色,偷偷打量了眼朝臣,见他们还未发现,连忙小声唤道,“皇上,皇上”

    此刻他家主子却像是魔怔了,兀自盯着林世子,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林放,”夏治晕晕乎乎地朝他招了招手,顺便打了个酒嗝,“你过来。”

    林放微微眯起双眼,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夏治见他不肯动弹,直接从座上爬起来,两步一晃地溜达到他跟前,脚底一崴,整个人扑到他怀里,嘟囔道“走,回营帐。”说着便勾住他的脖子,踉踉跄跄地拖着人往回走。

    喧闹的场面刹那间陷入死寂中,柴火燃烧时发出“噼啪”的爆裂声,顿时将众人惊醒。

    福秀欲哭无泪,磕巴道“皇上与林世子有要事相商,各位继续,继续,呵呵。”

    众人“”你以为我们是傻的

    众臣不敢喧哗,偷偷将目光挪到了一旁的后妃身上,后妃们面面相觑,低头望着绣花鞋尖,唯独徐贵人胆子大,斟满酒杯,高高举起,痛快道“姐妹们,喝”

    、第49章 酒入愁肠时

    皇上不在,篝火旁的热闹很快便消停下来, 朝臣知道分寸, 并不敢与后妃私下相处,火速回到各自营帐, 只等一夜好眠, 第二日返回皇宫。

    夏治大约是脑子出了问题, 一路上疯疯癫癫,两手环住林放的脖子,两条腿抬起来环绕在他大腿上, 像只猴似的挂在他身上,任凭林放怎么劝都不肯下来。

    林放止不住地笑了笑,手掌紧贴着他的后腰, 以防他突然松手掉下去。不得不说,他就喜欢夏治喝醉酒的样子, 真是叫人又好笑又无奈,只是像今日这般黏人, 还是第一次见。

    林放跌跌撞撞地将人拖回自己的大帐,吩咐太监送了热水和干净的帕子进来, 将他的衣裳脱掉, 仔细替他擦拭沁着薄汗的身体。

    夏治醉得一塌糊涂,烈酒辣喉,周身发热, 燥的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没个老实样, 林放给他灌了点凉水, 按住他的肩膀不让他乱动,低声警告道“再这么扭个没完,可别怪我不知道心疼你。”

    夏治现在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一定说的清楚,哪里会在乎他的威胁,抓过林放手里的帕子直接扔在地上,随即将他紧紧搂在怀里。

    林放的身体出现片刻的僵硬,被他这一手打的措手不及,一时间分不清他是真醉了,还是仗酒耍疯。

    夏治搂的那么用力,林放呼吸困难,不得不推开他的胸膛,不料耳边却传来抽泣声,夏治没来由地哭了出来。

    林放目瞪口呆,头一回如此无能为力,叹息道“皇上又要如何”

    夏治松开他的脖子,整个身体倒在柔软的床榻上,怔怔地盯着营帐顶部,难过地抽噎了一声,喃喃道“你若是我的就好了。”

    林放眉头蹙起,将地上的帕子捡起来,放在温水里洗干净,替他擦了擦额头冒出来的汗珠,低声笑道“我本就是你的,你哭什么”

    “不,不是,”夏治摇了摇头,两条手臂伸直,固定住他的脑袋,含着醉意道,“你是小皇帝的,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林放失笑,看来真的喝多了。

    将他的手臂拿下去,仔细替他擦了擦手指,无奈地笑出了声“你不就是皇帝”莫非是先前嘲笑他口中的天子威仪,夏治与他置气

    “你不明白的。”夏治闭上眼睛,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大约是酒入愁肠,在这荒山野岭,夜深人静时分,生出一股无可名状的悲凉。

    “是,我不明白,”林放将手中的帕子胡乱往铜盆里一扔,低头吻住他的唇,紧贴着他的唇瓣低喃道,“可你若想让我成为你的,又有何难”

    夏治模糊地“嗯”了一声,感觉一阵温热的体温将他紧紧包裹,周身每一寸皮肤都被点燃,混乱中他已经不知道今夕何夕,直到一阵异样的触感侵袭身体,他才陡然惊醒,慌忙张开眼睛。

    林放一手撑在他身体两侧,另一只手已经探到他身后,额头上的汗珠落下,打在他鼻梁上,顺势滚落而下,落到眼睛里,他不适地闭了闭眼,又忍不住睁开,盯着眼前的人,却又觉得无法承受他热烫的眼神,再次闭紧。

    手掌握拳,抵在林放胸口,想推开他,又莫名地生出一股不舍,转而顺着他的肋骨滑到后背,攀着他的脊梁不肯松开。胳膊肘上的血痂蹭到他略带汗意的皮肤,生出微微的痛感,让他脑中的一根弦始终保持着清醒。

    异物刺入的感觉总是令人难以忍受,夏治浑身的血液顿时冷却,唯独附在身上的躯体依旧滚烫,他紧紧咬住了牙关,生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借着令人迷乱的酒意,大胆地想与眼前这个人合二为一。

    夏治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耳边听到细微而模糊的“噼啪”声,如同雨点打在帐篷上,就像他以前和同学一起出去露营,却遇上下雨天一样。

    外面的阵阵雨声反而显得营帐内越发静谧,露在被子外的胳膊感受到一阵冰冷的凉意,连忙缩回被子里,朝一旁挪了挪,便靠在一具热烘烘的身体上,陷入昏睡中。

    营帐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林放倏的睁开眼睛,将手臂从夏治脖子底下抽出来,穿上鞋子下了榻,掀起营帐一角,低声问道“何事”

    青兰头发早已被秋雨打湿,脸色苍白,神色慌张“主子,青禾公子不见了。”

    林放抓着营帐的手指蓦地收紧“何时不见的”

    “约莫半个时辰前,”青兰声音发紧,眼睛睁大,“先前给他送饭时,一切如常,并未发现异样,直到方才我想看看他身体如何,不料帐内无人,床榻已经凉了,想来是偷偷溜走了。”

    秋雨从天际滚落,雨势越来越大,漆黑的夜空中连半点星子都看不见,而远处的密林中还不知躲藏着多少豺狼猛兽。青禾冒然跑出去,必定凶多吉少。

    陡然的变故瞬间将林放从先前那场旖旎情事中拉扯出来,硬生生让他面对冰冷的现实。他脚步轻而快地回到帐内,快速换上盔甲,随即出来,将入口处遮挡严实,不敢让寒冷的秋风灌进去。

    “你叫上所有太医,在隔壁营帐内等候,时刻留意皇上的情况。”

    青兰声音发抖“是,请世子放心。”

    林放已经来不及多做嘱咐,直接点了五十余名御林军,即刻进入密林搜寻青禾的下落。

    雨势渐长,火把点燃后又快速熄灭,青禾留下的印迹也被雨水冲刷一空,白日里安静的山林此时成了一张血盆大口,不知何时从哪里窜出的猛兽便会要了他们的命。

    林放胸口紧紧提着一口气,丝毫不敢松懈,他不敢想象,若是青禾命丧于此,夏治会如何

    雨水早已顺着盔甲渗进里衣,原本滚烫的身体已经被寒意取代,皮肤碰到冰冷的盔甲,令他不易察觉地打了个哆嗦。他却不敢懈怠,硬着头皮往密林深处进发,任由冰凉的水珠顺着脸颊不停滚落。

    林放走得太快,御林军已经被他甩在身后,耳边满是雨水打在地面、树叶上的声音,一片嘈杂。

    他冷静地站在雨幕之中,一手抓住剑柄,缓缓闭上眼睛。

    无数或远或近的声音纷至沓来,被他收入耳中,又快速排除。忽然,一道微弱的喘息声传了过来,林放倏的睁开眼睛,朝着西北方向疾奔而去。

    雨幕下,林放眯着眼睛注视着前方,他跑得太急,以至于根本来不及看清周遭的景物,两只眼睛只顾着搜寻青禾的声音。

    喘息声越来越近,青禾似乎受了伤,躺在一个凹陷下去的深坑里,一只手捂住了肚子,神情痛苦,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声。他似乎是听到了动静,费力睁开眼睛,看到林放时,眼睛里陡然迸射出一道惊人的神采。

    林放无暇与他说话,一把捞起他的手臂,正要将人拖出坑外,在军营中历练出的直觉让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危机,后背仿佛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一道尖锐的风声正朝他的后背猛扑过来。

    情急之下,林放下意识便要朝一旁闪去,然而他手掌中还抓着青禾,他若退开,青禾必定会有危险。

    刹那间,林放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念头,可他不敢赌,硬生生将青禾拽上来,另一只手摸到剑柄,利剑抽出的同时,肩膀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竟被那畜生死死咬住。

    林放大喝一声,猛地转身,宝剑斜地里刺过去,从那猛兽的脖颈处穿洞而过,鲜血顿时飞溅到脸上,血腥气与腥臭味扑面而来。

    一声尖锐而凄厉的狼嚎声响彻半空,林放用力一拨,饿狼张开牙齿,“扑通”一声掉落在地,冰冷的雨滴立刻透过盔甲打在伤口上,生出一阵令人快要麻痹的痛感。

    青禾被这一幕惊得面无血色,良久才反应过来,惊恐地叫了出来。

    营帐内。

    夏治半梦半醒间,忽然觉得身体有点冷,他缩了缩脖子,朝一旁靠了过去,原本温暖的地方却凉飕飕的,伸手在床上胡乱摸了摸,身边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

    夏治顿时惊醒过来,望着灯火昏暗的大帐和空荡荡的床榻,一时间有些怔愣,若不是酸疼的腰身和身后传来的诡异感觉,他甚至觉得这是一场荒唐的梦。

    然而身上交错的痕迹与异样感提醒他,一切已然发生,只是那个进入他身体的人却没了踪影。

    沉睡前那些温暖而甜蜜的心思顿时打了个折扣,夏治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不满地皱了皱眉,深更半夜,林放究竟跑哪里去了

    营帐外的雨声噼里啪啦个没完,夏治胸口发闷,总觉得今夜有些不寻常,掌心里已经冒出一层冷汗。他随手抓起搭在一旁的长衫,冲外面喊道“来人啊。”

    很快便有人进来,来人却是青兰。

    夏治微一发怔,随即问道“世子呢”

    青兰喉咙发紧,快速道“青禾公子私自离帐,世子带人去寻他了。”

    “青禾跑了”夏治震惊地站起身,屁股一疼,又跌做回床上,结果摔得更疼,差点跳起来,龇牙咧嘴地训斥道,“这个不省心的东西,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这可是他的洞房花烛夜,刚办完事没多久,新郎跑了,他奶奶的

    、第50章 夜深危机重

    青兰自然不知青禾又闹什么幺蛾子,只能闭紧嘴巴, 恭敬地侍立在一旁。

    夏治胸口憋了一股无名火, 闷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青兰道“丑时一刻了。”

    一听这时辰,夏治便是一惊, 这么晚了, 林放竟然还在外面。他顿时坐不住了, 勉强爬起来,掀开营帐一看,外面半点亮光都看不见, 唯有这泼天的大雨气势磅礴,叫人心底无端生出一股寒意。

    四野只有雨声、风声,各处的营帐一片安静, 众人都还沉浸在梦乡中,而林放却在这么恶劣的天气带人去找青禾。

    夏治盯着远处, 却只看到一片黑蒙蒙的雨幕,根本分不清前方是什么。他心底发寒, 身上的汗毛无端冒了起来。原本只当林放简简单单找个人而已,可是看这天色, 便知情况很不乐观。

    夏治道“他走了多长时间”

    青兰低垂着脑袋, 神色紧绷“约莫一个时辰。”

    夏治不自觉地握了握拳,心中的恐慌越发扩大。山野密林中,也不知道黑暗处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要是让林放碰到了怎么办

    “再派人去找林世子, 快”夏治即刻下令, 又一批御林军冲入雨幕,留下来看守营地的御林军已经不足百人。

    夏治坐立不安,频频往外面张望,青兰提心吊胆地望着他,生怕他有个什么闪失。

    也不知道是身体不适,还是过于担忧林放,夏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胸口处出现一阵沉闷的窒息感,仿佛喘不过气来,整个人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皇上”青兰大惊失色,大声喊道,“太医”

    太医连忙冲进来,手忙脚乱地将夏治扶到榻上,替他诊脉施针熬药,都是先前早已熟悉的路数。

    夏治身体僵硬地躺在床上,胸口处出现一阵强烈的钝痛,他茫然地想,是青禾出事了吗那林放呢,他现在怎么样就在他神思不属的时候,忽然听到“砰”的一声巨响,营帐内众人顿时吓得噤声。

    青兰道“各位大人守着皇上,我出去看看。”

    还没等她走出营帐,耳边又是接连响起的“砰砰”声,帐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一名御林军直接闯了进来。

    “何事”青兰一手按住剑柄,戒备地望着他。

    御林军道“雨势太大,山上有巨石滚落,恰好落在营帐上,已有人受伤,微臣请皇上移驾,以免伤及龙体。”话音未落,外面又是一阵巨响,伴随着痛苦的呼救声。

    夏治心头发急,很想爬起来带领众人离开,可他胸口疼得连站都站不起来,僵直地躺在床上,尚且需要别人去救他。

    青兰道“请大人命人重新扎好营帐,我马上带皇上过去。”

    御林军领命,即刻退下。

    青兰寻思着如何将夏治挪过去,又不让他淋雨,还没想好办法,头顶处忽然传来“砰”的一声,营帐中间顿时凹进来一大块,分明是被巨石砸中。

    “来不及了,”青兰当机立断,直接将夏治扶起来,“得罪了。”

    众人簇拥着夏治往新的营地跑去,冰冷的雨滴打在身上,夏治哆嗦了一下,一手捂住胸口的位置,忍不住回头张望,眼睛里满是凄惶。林放还没有回来,尚且不知道是凶是吉。

    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牵肠挂肚。

    密林深处。

    青禾满眼惊骇,慌忙想去捂林放肩膀上的伤口,然而他一松手,肚子处便涌出一阵血迹,疼得他头脑发晕。

    “世子世子”青禾一手捂着自己的肚子,另一只手费力地想扶住林放,然而受伤之人又被雨水打湿衣裳,比平日里更加沉重,单凭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根本扶不动。

    青禾崩溃地哭出了声,愧疚道“世子,是我对不住你,我不该偷偷跑出来”

    林放听着耳边聒噪的哭声,一时间头脑发涨,想狠狠教训他一顿,又怕他弱不禁风,经不起自己的愤怒,反而会伤到远在营帐的夏治。

    “我无事,你不必挂怀。”林放靠在树干上,等肩膀上的伤被雨水打麻了,这才起身,从饿狼咽喉处将宝剑抽出来握在手里,拖住青禾一条胳膊,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青禾兀自沉浸在悲痛与懊悔中,声音颤抖地说“世子,我的命是你救的,今后做牛做马,也必定报答你的恩情。”

    林放神情冷肃,脸上没有半点笑意,冰冷的雨水让他体温骤降,握着剑的手一直在发抖。他沉声道“我今日救你一命,不用你当牛做马,只要你能爱惜这条命,便是还我的恩情。”

    青禾蓦地睁大双眼,凄苦地弯下嘴角。林放让他爱惜这条命,不过是为了小皇帝而已,今夜冒雨前来救他,想必也是怕他死在外面,牵连到小皇帝。他咬了咬牙,不甘心地低下了头。

    少狩山西南方有座几百米高的山坡,原本将营地扎在此处,是为了防止野兽突袭,不料野兽没来,却突降大雨,将山上的石头冲了下来,伤者数十人,死者十余人。

    御林军统领清点过死伤者之后,脸色异常难看。

    夏治皱眉道“如何”

    统领道“回皇上的话,太医已替伤者医治,死者多为宫里带出来的内侍与宫女,而且”

    “而且什么”

    统领向前一步,压低声音道“而且,多为在皇上营帐边伺候的。”

    夏治心头蓦地一凛,从他的话中听出一丝凶险的味道。

    昨夜夏治醉酒,半醉半醒间住进了林放的营帐,与他厮混在一处,闹到后来身体困乏,便歇在他的帐中。依统领所言,若昨夜他回了自己的营帐,岂非凶多吉少

    夏治的后背突的窜上一层冷汗,脖颈处的青筋轻微跳动起来,太阳穴鼓噪得厉害,似乎有点发热的症状。

    “给朕查,严查”夏治咬牙,硬生生将心头那点微末的寒意压了下去。

    他原本只当这是一场意外,然而山石突然滚落,营帐中伺候的宫人惨死,林放半夜寻人至今未归,所有事情发生在同一夜,便叫他嗅出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如今身在宫外,稍有不慎,便可能命丧于此。他不想无端揣测,却也不敢掉以轻心。

    身后传来的不适感让夏治浑身难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能以一个不舒服地姿势侧躺在床上。他两眼紧紧盯着营帐外面,看着众人来来往往的脚步,忽然觉得自己特别没用。

    福秀从帐外闪了进来,眼眶红通通的。

    夏治道“如何”

    福秀抹了抹眼睛,哽咽道“伺候皇上的那几个都被砸中了,奴才看了,已经没了气息,是他们没福气,不能再伺候皇上了。”

    夏治心里头有些发堵,仔细回想了一番,那几个宫女和太监的面容却十分模糊。当年的小皇帝从未正眼看过这些下人,而如今的夏治又不习惯他们在身前晃悠,将他们打发在殿外,见得也就少了。

    夏治一时间心头不忍,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对他们还有些印象,那些人与福秀年纪差不多,是小皇帝登基前就与福秀交好的,平日里说话细声细气,私下里与福秀没大没小,时常打作一团。

    先帝在时小皇帝不受宠,福秀这个奴才便也受到排挤,难得有人与他玩作一块,几人也算是一起长大的交情。福秀成了小皇帝身边的第一等太监之后,便将那几个玩伴调到身边,也好有个照应。此次秋猎,还是福秀求的情,才将那几个宫女太监一并带出来,本是想让他们也热闹一番,却没想到会让他们丢了命。

    福秀带着哭腔说“奴才御前失仪,罪该万死。”

    夏治现在哪有心情治别人的罪,直接摆摆手,让他先下去歇息。福秀谢了恩,跑到营帐外,偷偷抹着眼泪,呜呜地哭了出来。

    进来请安的朝臣与后妃一拨又一拨的,好不容易清静下来,御林军统领又走了过来。夏治登时激灵了一下,忙问道“可查出什么了”

    统领道“回皇上的话,臣查看过,营帐处的木桩被人拔起过,否则仅凭这场大雨,绝不可能将木桩连根冲走,只是雨势太大,一切痕迹都已掩盖,臣无能,没有抓到动手的人。”

    夏治点头,望着营帐外的大雨陷入沉思。若真的有人想要置他于死地,那真是选了个极佳的时机,就连木桩究竟是不是被人拔走都无法确定,更别说抓到幕后黑手。这一次秋猎,倒是给他敲响了警钟,这日子可不太平,他可千万不能沉浸到温柔乡里。

    派出的御林军一直未归,夏治正要再次派人出去,忽然听到帐外一声惊呼“世子回营啦”

    夏治一惊,即刻便下了床,在统领的搀扶下直奔到帐外,远远看到一群人从昏暗处打马而来。他鼻头一酸,眼眶忽然热了起来。

    、第51章 请皇上入桶

    哒哒的马蹄声转眼便到眼前,雨幕深重, 夏治看不清马背上的人, 慌忙松开统领的手臂,直接闯入大雨中, 急切地想找到林放。

    “皇上”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夏治尚未看清, 便见一人从马背上跳下,手臂一伸,裹挟着他便进了营帐。

    冰冷的盔甲紧贴着身体, 夏治被冻得打了个哆嗦,手掌却抱着他的腰身不肯松开,声音颤抖道“如此大雨, 不经朕的允许私自外出,世子当真好大的胆子”

    林放轻笑了一声, 直接将他推开“我身上冷,别冻着你。”

    林放身上就像根冰块, 呼出来的气息都是冷的,夏治赶忙去脱他的盔甲, 手指碰到肩膀上时, 忽然感觉不对劲,对着烛火仔细一看,才发现肩头上的盔甲被咬出了一个窟窿。

    夏治看了眼自己的手指, 指尖上摸到的哪里是雨水, 分明混上了他的血, 带着一点淡淡的血腥气。刹那间,他浑身的血液几乎冷却,牙齿颤抖地厉害,尖声叫道“太医太医”

    青兰早已请来了太医,看到夏治的模样,登时吓了一跳,慌忙上前将林放的盔甲取下,又接过别人递来的干净衣裳,就要替林放换上。

    “你先下去。”夏治将衣服从她手里拿过来,低声吩咐道。

    青兰低声道“青禾公子该如何处置”

    夏治“杀了他”

    林放“好生照料。”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脱口而出,林放皱眉“好不容易救回来,怎么能杀”

    夏治咬牙,一瞬间眼眸中似乎带了猩红的色彩,沉声道“杀了他”

    青兰拿不定主意,林放悄悄朝她使了个眼色,她立刻躬身退下。

    “皇上,”林放叹了口气,“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向您讨个恩赏,饶了他这一回”

    夏治面无表情地坐在床榻上,一旁太医正在替林放处理肩膀上的伤口。伤口所处的位置十分凶险,靠近脖子的地方有两个血窟窿,若是那畜生再往上咬一点,便会直接扭断林放的脖子。伤口处的一整块皮肉被雨水浸泡多时,微微有些发胀,看得人头皮发麻。

    林放说话时带了气声,分明是体力不济,虽然他表现的不是很痛苦,可是毫无血色的脸庞却暴露了他的虚弱。

    “好,朕答应你。”夏治的指尖死死抠进掌心,不忍再看,咬着牙扭过头去,胸口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钝痛。他何尝不知道,林放不是在替青禾求情,而是在为他着想。杀一个青禾易如反掌,可杀了青禾的后果谁也无法预料,他怒气当头,可以不管不顾地下令,林放却比他冷静的多,也考虑的更多。

    若不是青禾与他性命相关,今夜便是跑了一百个青禾,林放也决计不会去追,说到底,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在夜间闯入密林,都是为了他夏治,他也总得让林放放下心来,安心养伤。

    林放肩膀上的伤只有掌心大小,太医替他敷了药膏,又熬了热乎乎的药汤,喝下之后他的身体便开始发热,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子,青兰要替他擦拭,却被夏治拦住了。夏治从她手中接过帕子,坐在一旁安静地望着双眼紧闭的人,心头有股异常的情绪不断滋长,疯狂如燎原的野草,沉甸甸地压在他胸口,让他胸腔巨震,难受却又满足。

    秋雨连绵,一旦下起来就没完没了,不知何时天气才能放晴,加之有人可能暗中对他们下手,此地已不能久呆。天色蒙蒙亮时,夏治下令,即刻启程回宫。

    林放本欲骑马,夏治担心他的身体,直接将人拖到了马车里,又拿了一床厚厚的被子,将他裹了个严严实实。他肩膀上的伤并不致命,可是身体持续的低烧却让夏治心头发紧。

    夏治记得很清楚,林放不能受寒,这次在夜雨中呆了那么长时间,还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必须尽快把人带回去,交到白大先生手里。

    御林军行军迅速,天光大亮时便回到京城。夏治来不及回皇宫,直接让侍卫架着马车去定国侯府,白大先生接到消息,早已命人在药庐里烧了一桶热水,水中满是草药。

    林放行动毫无问题,从马车上跳下来之后,甚至转身伸出手臂,要去扶夏治。夏治身后依旧隐隐作痛,可是却不敢碰林放这个病秧子,扶着福秀从另一侧下了马车。

    “世子。”白大先生匆匆赶来,看到林放发亮的眼睛,心底便咯噔一声,再探到他的脉搏,当即倒抽一口冷气,抓着他的手腕就往药庐的方向拖。

    “先生。”林放失笑着摇了摇头,转头看了眼夏治,见他紧跟在身后,便道,“皇上慢些。”

    白大先生一脚踹开药庐大门,可把林放心疼坏了,啧啧道“这门又要修了,还得花我的银子。”

    白大先生“哼”了一声,将人拖到药桶边,沉声道“自己脱了衣裳,跳进去。”

    林放眉毛一挑,一边抬手解开衣扣,一边夸张地叫道“我可是有家室的人,先生怎可为老不尊”

    “打不死你个混小子”白大先生被他气的眉毛胡子乱颤,从袖筒里抽出戒尺,在他后背上敲了一记,“再敢顶嘴,便让你尝尝戒尺的厉害。”

    林放将衣裳往白大先生脸上一扔,“扑通”一声跳进药桶中,溅起的水花砸的白大先生满头满脸都是。“呸”他用力吐了一口,将衣裳从脑门上取下来,见林放已经钻入药桶中,只露出肩膀上方的部分,便举起戒尺冲他脑袋又敲了一记,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

    夏治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外,一时间呆住了。

    白大先生道“皇上可有何事”

    夏治摇了摇头,突兀地咽了下口水,走到药庐中坐下。

    林放见他行动缓慢,姿势也有点怪异,心中了然,轻声道“烦请先生替皇上开些止疼的方子。”

    夏治头皮一麻,目光倏的移到林放身上,暗含警告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白大先生不解“不知皇上哪里疼”

    夏治臊的慌,连忙摆手说没事,林放却靠在浴桶上,意味深长地笑了出来,嘴角满是揶揄。

    白大先生满腹狐疑,忽然,林放侧了侧身,脖颈下方露出两道清晰的抓痕,白大先生一惊,险些咬掉舌头,目光瞬间移到夏治身上。

    夏治被他突兀的举动吓得不轻,登时绷紧脊背,总觉得来者不善,干巴巴地笑道“先生何事”

    白大先生张了张嘴,头一回哑口无言,低着头从药庐里出来,去一旁的灶边吩咐下人继续烧热水。没过多时,又一个药桶搬进药庐,热水与草药同时倒进桶内,白大先生道“请皇上入桶。”

    “朕”夏治想解释一句,然而白大先生已转身离去,顺势还替他们将那扇摇摇晃晃快要塌掉的木门关上了。

    夏治“”

    这位老先生仿佛猜到了些什么

    虽说昨夜两人亲密无间,滚作一团,可当时有烈酒助兴,乃是兴之所至,肢体的行动完全受感官支配,丝毫不觉得尴尬,此时光天化日,要当着林放的面,在他的目光注视下脱掉衣服,夏治突然怂了。

    他悄悄看了眼林放,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由得叹气,腹肌太小,胸肌太平,脱了衣服以后就跟白斩鸡一样,实在没什么看头。反观林放,脸好看,身材比脸还好看,真的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衣架子,想想他那有力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的大腿,身体律动时

    一股无法控制的热流从四肢百骸涌向脑门,夏治的脸瞬间红了起来,忍不住狠狠唾弃了自己一把,林放现在可是个病秧子,他脑子里在想什么混帐东西

    夏治暗自鄙视自己,抬手揉了揉酸疼的腰,屁股还疼着呢,老实点

    夏治轻咳一声“你背过身去。”

    林放掀起眼皮睨了他一眼,脸上带着坏笑“臣抗旨。”

    “你给朕背过去。”夏治见他不肯动弹,索性转到他背后,不料林放随着他的动作,也转过了身,身体移动间,后背整个裸露出来,现出清晰的抓痕。林放整个后背如同施暴现场,痕迹纵横交错,惨不忍睹,有些严重的地方甚至结了细细的血痂,可见昨夜战况之激烈。

    夏治一时间看傻了眼,脑门像被火烧一样,就差在头顶上冒出一缕青烟。

    “”他真不知道自己在床上会这么禽兽啊

    夏治两腿发软,也不要求林放转身了,晃晃悠悠地挪到浴桶边,“扑通”一声栽了下去。

    、第52章 你给朕闭嘴

    “皇上”林放受惊不小,慌忙伸长手臂要来捞夏治, 却见两只手攀在了药桶边缘, 随即一个黑乎乎的脑袋冒了出来。夏治喝了好几口泡过草药的洗澡水,忍不住打了个嗝。

    头发已被热水打湿, 胡乱地沾在脸上, 异常不舒服, 他赶紧抹了把脸,将发丝拨到脑袋后面,这才靠到药桶边缘开始脱衣服, 搅动的药桶里的水哗啦作响。

    湿答答的衣服被夏治扔在地上,林放懒洋洋地靠在药桶边,瞧见他这幅忸怩的姿态, 不由得哼笑出声。

    夏治感觉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侮辱,唬着脸道“你笑什么”

    “臣笑一声都不行, 敢问犯了大雍朝哪一条律法”林放半眯着眼睛,口气轻佻道, “我又不会看不起你,你遮遮掩掩做什么”

    这下可戳中夏治的软肋了, 他正要在言语上扳回一局, 冷不丁瞧见林放靠在药桶边,修长的脖颈用力朝后仰去,露出一截令人垂涎的线条, 脑子里便“嗡”的一下, 瞬间忘了该说什么, 浑身上下都开始激动地颤抖。

    夏治赶忙掐了把自己隐没在水底的大腿,深深吸了口气,压下某个有反应的部位,而后毫不留情地转过身,背对着林放,手指悄悄挪到后面,清洗那个难言的地方。

    一时间无人说话,药庐内只能听见水波晃动发出的哗啦声。

    夏治轻轻闭上眼睛,温热的水流灌入甬道时传来一阵轻微的痛楚,令他的眉毛颤抖起来。

    “你在干什么”

    突然,身后传来林放突兀的声音,夏治猛地一个激灵,手指头失了分寸,捅得他干嚎了一声,转头恶狠狠地盯着林放,羞愤道“给朕闭嘴”

    林放刹那间领悟过来,强忍着笑意退回药桶边坐好,一言不发地盯着夏治的后背,目光深沉,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好不容易将身体清理干净,额头上已经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子,夏治擦了擦额头,转身想奚落林放两句,却愣住了。

    林放靠在浴桶边缘睡着了,脑袋微微侧着搁在浴桶上,双眼微合,只是眉头蹙起,想来睡的并不安稳。

    夏治叹了口气,心里沉甸甸的,从浴桶里爬出来,穿好衣服后便朝林放走去,试了试他那边的水温,还算温热,这才放下心来。

    林放这一觉睡得很沉,夏治不忍心叫醒他,便让下人放轻了动作,每隔一炷香的时间便从药桶里舀些水出去,再添上热水,如此反复,才让药桶里的保持热度。这个法子太过费力,一不小心就可能将人吵醒,中间有好几次林放的眉头狠狠皱起,似乎要被吵醒。

    夏治琢磨着,还是宫里头的温泉好用,让太医院弄点草药进去,就可以随时带着林放去泡澡。

    林放泡在药桶里,情况还算稳定,夏治轻轻摸过他的额头,体温正常,没有发烧的迹象,他提到半空中的心便放了下来,看来这次情况不严重。也是,就是在外面淋了点雨,比起上次在姚城被人关在冰窖里,这次算是小事,应当不碍事。

    然而白大先生紧张的神色却让夏治心里头打鼓,他便在定国侯府多呆了一个时辰,看到林放安静地躺在床上,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在暮色四合时匆忙赶回皇宫。

    此次秋猎,本是为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不料在少狩山既遭遇大雨,又遇到狂风,更是丢了十几条人命,分明是大凶之兆。

    夏治下令,所有在少狩山遇难的人皆要厚葬,抚恤派专人送到他们家人手中,受伤者都可休息几日,算是平复他们恐慌的情绪。后宫各处则由皇后前去安抚,务必要将惶惶躁动的人心安抚住。

    新近呈上来的奏折就摆在案上,还没来得及处理,夏治不敢怠慢,连忙翻阅起来。自打发配夏起去守皇陵之后,林丞相仿佛对他服了软,送到他这里的折子已不再是当初“天下太平、百姓无事、海清河晏”那一套,总算有了些言之有物的东西。

    此次的折子便是少狩山所在郡的郡守呈上来的,先是请罪,之后便是请求朝廷派兵支援。正是秋收时节,突发暴雨,河道猛涨,大堤难以阻拦,随时有堤毁人亡的危险。

    夏治不禁冷笑,怪不得林丞相将这份折子呈上来,原来是惦记着他手里的兵权,想来从夏起那收缴来的几万兵马,叫他这位老丈人寝食难安了。

    救水如救火,片刻耽误不得,夏治发了一道旨意,命人领一万兵马,带上粮草,前去赈灾护堤。

    又有其他郡县突发大火的折子,总之翻了一遍,不是要钱就是要兵要粮,夏治气急,这是打定注意要将他掏干才肯罢休。

    “皇上,该歇息了。”福秀送了杯热茶进来,小声提醒道。

    “罢罢罢,且先放着吧。”夏治焦头烂额,只将要紧的事情处理完毕,其他无关紧要的便搁在一旁,接过福秀手中的茶杯,抿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身子朝后一倒,便歪在龙椅上,浑身的骨头都快散了架。

    先前林丞相把持朝政,他看不顺眼,如今事情到了自己手上,才知道困难重重,真不是人干的活儿。

    夏治将茶杯放回桌上,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福秀立马走到他身后,轻轻替他揉起太阳穴。

    夏治道“世子如何了”

    福秀道“奴才派人守在定国侯府,一有消息便会回禀皇上。”

    夏治点点头,脑袋歪靠在椅背上,迷迷糊糊间就要睡过去,突然,像是有所感应似的,他慌忙坐直了身体。

    福秀满脸诧异“皇上”

    话音未落,便见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奔入殿内,跪倒在地“皇上,林世子不好了”

    夏治脑子一懵,心脏直往下沉,起身的时候脚底突然发软,险些摔回椅子上。他赶忙扶住椅子把手,稳住身形,等不及听小太监说完,连外衫都来不及披上,匆忙就朝殿外跑去。福秀赶紧拿起外袍,快速追了上去。

    夏治已经不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进侯府之前,他还在想,会不会是林放与他开玩笑吓唬他,反正那人也没个正经模样,惯会耍手段逗乐子,先前不就被他骗过两回。

    只是这一次,情况比他想象中还要糟糕。

    下午从定国侯府离开时,林放还神态如常地躺在床上,此时一看,整张脸已经现出惨白的色泽,如同在脸上蒙了一层面具,只要手指轻轻一拨,便能将那层面具拨弄下来。

    夏治心底生畏,嗓子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哽咽的难受,他摸了摸林放的手掌,手背冰冷,像是没有活人的气息。

    “先生,”夏治道,“将他放到热水里如何”

    白大先生揪住胡子连连摇头“无甚用处,他这是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气,便是架在火上烤也热乎不起来。老夫已将汤药喂他喝下,熬过这一夜便无大碍。”

    夏治道“先生有几分把握”

    白大先生叹气“五分吧,不能再多了。”

    夏治的指尖蓦地收紧,一颗心跌入谷底,林放身上的寒气似乎沿着他的指骨传遍全身,连他的身体也跟着冷了下来。

    夏治清了清嗓子“既然如此,今夜朕便留在这里守着他。”

    “皇上”福秀轻声唤了一句,想说明日还有早朝,只是看他家主子的神情,只怕劝了也无用,便呐呐地闭了嘴。

    虽说外力无法让林放身上暖和起来,可屋内该有的炭盆、汤婆子一个不少,夏治呆了片刻,身上便起了一层薄汗,林放的额头上也有些汗珠,夏治心头一喜,连忙要替他擦掉,指尖碰到额头,才发觉那些汗珠竟然是冷的,冻得他手指瑟缩了一下。

    夜色渐深,外头的风雨已经停了,秋夜难得静谧下来,夏治叹了口气,靠坐在床头,一手抓着林放的手不敢松开。

    忽然,院内传来一阵嘈杂声,声音越来越近,依稀能听到那是青禾的声音。

    夏治眉头拧起,神色顿时不耐。

    青兰进来请示,说是青禾吵着要见世子。

    夏治冷哼一声,神情前所未有的冷厉,沉声道“将他轰走。”若是看到青禾那张脸,他只怕难以控制心底的怒意,想要亲手杀了他

    “是。”

    院内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大约是青兰在劝人,安静了不过十几秒的时间,青禾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这次比方才声音更大“我世子一面,还请通融,必得才好”

    吵吵嚷嚷的声音让夏治头痛欲裂,难受地咬紧牙关,晃了晃脑袋。

    青兰又匆匆赶了回来“皇上,青禾公子不肯离开。”

    夏治脸色难看,恰好挂在床头的宝剑在被子上投射出一片阴影,夏治松开林放的手,登即起身抓住宝剑,快速朝院中走去。

    “皇上”青兰受惊,慌忙追了出去。

    夏治用力拔出长剑,锋利的剑尖直指青禾咽喉,冷声道“朕今日便砍了你”

    、第53章 将他押下去

    薄如蝉翼的剑尖在惨白的月光映照下,发出幽冷的寒光。夏治面容森冷, 右手高高抬起, 锐利的剑刃便朝青禾的脖子砍去。

    “不可”青兰惊叫一声,来不及拔剑, 身体便冲了出去。

    夏治的瞳孔骤然紧缩, 奋力想要收回长剑, 然而惯性使然,剑刃已然朝青禾的脖子落下,青兰来不及犹豫, 仓皇间伸出双手,牢牢握住剑身,鲜血顿时沿着她的手腕滚落下来。

    夏治大惊失色, 手中的剑“哐啷”一声掉在地上,面色苍白。

    青兰两手握拳, 阻止血液的流淌,连一声闷哼都没发出来, 仰头望着夏治,眼中隐有泪光“皇上三思, 青禾不能杀”

    “朕知道, 朕都知道,”福秀领着白大先生匆匆赶来,夏治慌忙让开, 着急道, “先生快给青兰姑娘看看。”

    林放如今还病着, 他却伤了他手底下最得力的属下,实在不该。青兰此番以身犯险,想来也是林放交代她要看顾好青禾,才闹得如此下场。

    夏治冷眼望着已然吓得瘫软在地的人,心中划过一丝厌恶和不屑。

    如此胆小怕事,只会添乱的人,留在定国侯府又有何用从青禾出现到现在,已经惹出了无数事端,若再这样下去,只怕还会有更可怕的后果。

    既然他们两个性命相关,只要保住他的命即可,何必让他四处招摇,徒惹是非

    夏治下定决心,朝福秀使了个眼色,福秀立刻让侍卫将青禾押了下去。

    青兰掌心处的伤口很整齐,白大先生替她敷了止血药,很快便包扎完毕。伤口未及骨头,对往后用剑不会有妨碍,只是近日沾不得水,不能近身伺候林放。

    青兰道“方才情急之中冒然出手,还请皇上恕罪。”

    夏治道“你不过是听从林放的命令,何罪之有。今日朕行事鲁莽,倒是伤了你,你且下去歇着吧,青禾的事你不必忧心,朕自有主张。”

    “是。”

    院内的人顿时退了个一干二净,福秀悄悄回来,低声问道“皇上,这青禾公子该如何处置”

    夏治道“朕记得当日赏给林放的那些公子,被他放在外头的一处院落养着,你便在隔壁找间院子,派几个侍卫看守,再添些丫鬟伺候,让他安安心心当个主子吧。”

    既不能杀了他,便软禁起来,好吃好喝地供着,总比三天两头的惹事来得强。

    夏治捡起地上的长剑,找了块帕子轻轻地擦掉上面的血迹,把长剑放回剑鞘,紧挨着林放的身体重新坐下。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忍不住叹息,就是这张脸生的太好,才勾的别人神魂颠倒,连他也认栽了。

    夏治没忍住拍了拍他的脸颊,心里默念了三个字小白脸,只是这话可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再说林放也不算白,只是如今病着,脸色才会如此惨白一片。

    夏治抓住他的手握在掌心里,嘴巴贴上去哈了一口热气,喃喃道“我可是在下面的那个,这生病也是我的特权,怎么你倒躺下了”

    然而没有人能回答他,林放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不言不语,自然也不会没脸没皮地拿夏治取笑。

    夏治心里酸涩得发麻,他这才打算破釜沉舟,与林放厮混在一起,却突遭变故,简直比在他胸口剜上一刀还要疼。白大先生说有五分把握,便是极为凶险的意思,夏治不敢想象,若林放真的醒不过来,他该何去何从

    本就身如浮萍,在这陌生的世界飘荡,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依赖信任的人,再骤然失去,简直就是一场酷刑。

    四野无声,夏治倚靠在床头,脑海中一时间闪过无数念头。

    窗外,一道瘦长的身影悄悄靠近,透过窗户一道狭窄的缝隙,探头朝里面望去,乌沉沉的目光一直盯着躺在床上那个人。

    “咳”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咳,这人受惊,慌忙回头,就见白大先生正不客气地盯着自己。

    白大先生面色不善,压低声音道“夜深露重,侯爷怎会来此”

    定国侯神色很不自然,仰着头将袖子往身后一甩,不屑道“此乃侯府,本侯爷去哪里,用得着你来置喙”

    白大先生道“侯爷不管去哪,都无人敢置喙,只是此乃世子居所,侯爷半夜三更不与小妾躺在一处,跑到这里来,只怕有瓜田李下的嫌疑。”

    定国侯怒道“你此话何意”

    白大先生阴着脸冷哼一声“世子体内的毒因何而来,没人比侯爷更清楚。如今他命悬一线,你又赶了过来,究竟意欲何为,还用得着我说”

    定国侯脸上的肌肉颤抖着,愤怒道“你血口喷人我何曾想过要害他,若不是他那个不知羞耻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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